天边终于是亮了,他收起?灯笼,叩响了山长的门。
时隔一年再见,也不知山长他老人家如何,会不会怪他太久没?来问?候……
恒子箫忐忑地在门口等着,心里盘算一会儿要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一声熟悉的声音从门里传来,“谁呀。”
甫一见到那张熟悉的脸,恒子箫顿时忘了自己方才打的腹稿,他拱手作揖,只顾高兴地唤道“山长!”
“恒大!不……子箫?”
老山长一惊,抬头看了看天色,“哎呀,怎么是你。”
“我来看望您。”
山长迈出?了门槛,给?恒子箫掸了掸衣服,“还不到辰时,你这是几时起?的?外边天那么黑,雪天路滑,摸黑走路,可有摔着?”
恒子箫一愣,“还不到辰时?”
“是啊,还有一刻钟才到辰时呢。”山长颔首。
经山长提及,恒子箫才隐约想起?,来时路上?的确有些?结冰。
可他摸着黑走路,竟完全没?有在意那些?滑冰,自在随意地跑着、跳着就来了裴莘院。
他愣站在门前,忽而想起?了一年前,刚过除夕,他坐在司樾身旁,仰头求她——
「师父,您教我御剑吧。」
「筑基了才能御剑,你,早得很呢。」
「那我能学轻功吗?像您话本子里那样的轻功。」
司樾问?他:「你学轻功做什么?」
他回答说:「我想常常去看望山长。可是这里离裴莘院太远了。」
今年?过年?, 司樾再懒得赴宴了。
她自己?不去,却催着恒子箫快去,跟他强调了好多“同门情谊难能可贵”的好话。
恒子箫听进去了, 纱羊却知?道, 她无非是让恒子箫多去收点压岁钱, 回去好自己?占了。
恒子箫去后?,门主说晚上下雪,夜路不好走,留他?住了一夜。
第二天又让他?吃了早饭才回来, 等他?回到停云峰时已近正?午。
“不错不错, 真不错。”司樾把他?带回的红包都拆了,把钱排在桌子上数,零零碎碎的钱加在一起,竟有一枚灵叶之多。
她数完就收起来,揣进了怀里?, 装腔作势道,“好, 你这次立了功, 这样, 今天晚上我们去山下好好吃喝一顿。”
“用着别人的钱, 也好意思摆东家的谱。”纱羊从厨房里?出来, 把污水往外一泼,“你要有点良心就把钱留下, 他?一个男孩,以后?还?要娶妻生子呢。”
“娶妻生子?”司樾哼了一声, “笑话,我都还?没生子, 他?有几根毛?倒盘算起来了。”
恒子箫附和地点头,“师父说得对?。”
“你看看,”司樾手背拍手心,“尊重孩子意愿!”
纱羊剜了她一眼,端着盆子回屋了。
天暗了之后?,司樾便揣着恒子箫的压岁钱下山吃喝了。
今天山下热闹非凡,各处张灯结彩,小贩小摊都出来了。
街上人头攒动,有的赶去亲戚家拜年?,有的出来看热闹。
裴玉门是?个小门派,门里?人少,山脚下的百姓也不多,大家日日处在一起,除夕各自过完小年?后?,便一同在街上过大年?。
恒子箫跟在司樾身后?,纱羊扒在司樾头上。他?们沿着路边走,遇到买东西的小摊子,司樾手里?不闲地把玩两下,再给人放回去。
远处倏地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司樾放下摊子上的玉葫芦,仰头望去,张望一番后?笑道,“呦,舞狮的来了。”
小半刻钟后?,一行舞狮的班子敲着锣、打着鼓从街上走过。
街上的百姓纷纷让道,指指点点笑呵呵地在路边看。
恒子箫看着那几头金灿灿、红彤彤地狮子从面前走过,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自拜访过山长后?,他?回去照旧挑水跳梅花桩,今日下山,果然又比记忆里?要轻松不少。
他?问司樾,他?一下子能跳五六级台阶,是?不是?练成?轻功了?
司樾哈哈大笑,用书拍他?的脑袋,“早着呢,哪有那么好练。”
原来他?还?远不到轻功的地步,只是?有了些脚力罢了。
即便如此?,恒子箫上山下山时也省事了不少。
舞狮的队伍过去了,司樾对?着他?一指对?面的摊子,“走,去别处逛逛。”
她转身走了,恒子箫正?要抬步,余光瞥到侧面胡同前有一个小摊,那摊上挂着一个招子,标的是?“笔”,可摊上只堆着一些纸张,并不见?卖什么笔。
恒子箫觉得奇怪,走近看了看。
摊子后?坐着一白面男人正?在写字,见?了恒子箫笑道,“小兄弟,要写点什么?对?联还?是?福?”
“写?”
“是?啊,”男人点头,停下手里?的笔,“我做的就是?代写的营生。”
恒子箫惊道,“写字也能赚钱?”
“这话怎么说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好的字那是?一字千金啊。”
恒子箫眸光一闪,立即对?男人拱手作揖,“先生冒昧,我没有讥讽的意思,只是?久住山里?,不通世事,故而感到惊讶。”
“久住山里?……”男人哦了一声,“你是?裴玉门的弟子?”
恒子箫点点头,又凑上前看,见?那男人笔下写的是?一篇佛经?。
他?抬眸看向男人,“先生好俊的字。”
男人笑了,“这算不得什么。”
恒子箫又问:“先生这是?写的什么?”
“是?金刚经?。”男人对?他?道,“元宵之后?,好些人家里?又要祭祖又要拜佛,这一份是?荼林县陈员外家的老太太托我写的。”
这两年?恒子箫学?了四书五经?,看过正?史杂谈,读过诗词歌赋,唯独对?地理没有一点儿涉猎。
他?不知?道荼林县是?什么县、在哪里?,可既然那里?的人信佛,就应该不是?裴玉门周边了。
“好了,快去找你家大人吧。”男人挥手,“我也要继续抄我的经?书了。”
恒子箫立即问:“先生要抄很多吗?”
“可不是?,各家各户都找我写。”男人颇有些得意,“我既要抄经?文、誊写文章,又要给这里?的百姓代写书信、对?联,忙得很呢。”
恒子箫一改平日的笨嘴拙舌,在这儿逢迎了他?那么久,等得就是?这一句。
他?马上道,“先生,我帮您抄吧!”
“你?”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哈哈一笑,“不必不必,你快走罢。”
“先生是?觉得我笔力不足?”恒子箫道,“不如我写几个字给先生看看。”
男人真不信他?能写出什么来,“好啊,你若真能写好,我请你又如何。只怕你年?纪太小啊——”
他?给恒子箫腾了位子,男孩走了过来,又对?着他?抄写的那篇经?文反复看了几遍。
“先生真是?好字,瘦劲清峻。”他?怕男人不肯,拼命地搜罗好话,对?着司樾都没说过这些。
男人很是?受用,笑眯眯道,“都是?十年?寒窗练就出来的。”
恒子箫看了一会儿后?,用笔舔了墨,在空白的纸上落笔,慢慢写下了“如是?我闻”四个字来,抬头看向书生。
“咦——”男人一惊,走上前低下头,对?着自己?的那份和恒子箫的字来回对?比,“像,真像!竟一模一样!”
恒子箫趁机道,“先生想要什么样的字,我都能练。”
书生变了脸色,惊为天人地看着恒子箫,“不想小兄弟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能力,我看你才该坐在这儿、吃这碗饭。”
恒子箫眼巴巴地看着男人,“还?请先生分?我些活计,东家给的钱,我只拿一半,可以么……”
“你只拿一半?”男人眉梢一挑。
恒子箫怕他?不高兴,连忙道,“四分?、三分?也行……”
男人顿时笑了起来,“既然是?裴玉门的弟子,我怎么好意思呢,一半就一半吧,只是?你要是?写的不好或是?逾期了,那我找谁说理去?”
恒子箫一愣,他?思索片刻后?,一摸腰上的储物器,拿出一个白锦祥云暗纹的香囊来给男人。
“先生若不信我,我可签字画押,再将这香囊抵在这里?,如何?”
男人接来一看,摸了摸那料子,又摸了摸香囊底下系的小玉环,心里?满意了,“好、好,那你来写文书罢。”
恒子箫写了份承诺文书,从书生手里?接过了一份抄经?的活儿,约定?正?月十三之前要交稿,稿上不得有沾污墨迹,纸张不得有褶皱痕迹,否则那香囊就归书生所有。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和范本收进储物器里?,高高兴兴地去找司樾。
他?知?道师父喜欢钱,可一直以来都苦于没有来钱的路子。
钱的事恒子箫惦记两年?了,如今总算能挣钱给师父,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恒子箫在街上找到了司樾,司樾问他?刚才去了哪儿,他?支支吾吾地没有说话,司樾也没有刨根问底,扯着他?进了饭店吃饭。
酒足饭饱后?,一行人又回到了山上。
恒子箫甫一回屋,立刻点起灯来抄写经?书。
他?落笔时稍一停顿,隐约间,觉得自己?一个道修,在裴玉门里?抄写佛经?似乎不太妥当——
管他?的呢。
立冬之后?天气冷了,司樾也不要恒子箫挑水洗澡了,只是?他?自己?还?坚持一天挑几桶上来。
这半个正?月,除了上午挑水外,其他?时候恒子箫都闷在房里?抄书。
他?抄完了手头上的东西,十三那天和司樾打了声招呼,去山下交稿。
书生核对?了一番后?,十分?满意,当场给了他?钱,一共四十五文。
恒子箫对?钱的概念不深,只知?道一碗打卤面是?八文,一斤熟牛肉是?二十文,四十五文也够师父吃喝两次了。
他?捧着那一小串铜板,心里?甜滋滋的。
书生心里?也喜滋滋的,虽说约定?了五五分?成?,可恒子箫压根不知?道原价是?多少,也没处核对?去,多少还?不是?由着他?说。
不过恒子箫毕竟是?裴玉门的弟子,书生不敢多骗他?,只少给了五文。
结了账,恒子箫又领了新?活儿。
这次写的是?三月清明要用的经?文,时间比上一回多,量也多了许多。
恒子箫翻了翻范文,有些迟疑地问:“先生,为什么都只有佛经?,没有道家经?法吗?”
书生一叹,“这修真界啊,道观比酒馆多,道家经?文都免费发放了,谁还?花钱买,就算要买,那也是?从大修士手里?买,怎么会找我呢。”
这话不假,裴玉门每年?都会给山下的百姓们发放抄写的经?文,根本没人需要特地花钱买。
恒子箫了然,和书生约好时间价钱便回去了。
他?从来没看过佛经?,自家的经?文都不够看,哪里?有时间看别人家的。
只是?如今要抄写赚钱,不得不日日和佛经?相伴。
恒子箫起初不以为意,可日子久了,也记住了一些词句,记得最深的是?《佛说阿弥陀经?》那一段——
「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街道,金、银、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而严饰之。」
恒子箫初读之时便大为震撼,天上竟有这样的地方,他?又立刻想起了司樾和他?说的「你下次记得梦一个真金白银的大宫殿给我,琉璃作瓦、金银作砖、玻璃作窗,要配良驹千匹,宫女三千八百人,舞姬、乐师一应俱全,一日三餐罗汉宴,喝的是?琼浆液,泡的是?金池水。」
司樾的话竟和眼前的极乐净土合上了。
恒子箫吃饭时忍不住问司樾,“师父,您知?道西方极乐世界吗?”
纱羊一怔,扭头看向他?,“你从哪儿听来的?”
“书上。”
“什么书?”
恒子箫不说话了,只盯着司樾。
司樾的手本是?伸向中间的五花肉的,恒子箫说话后?,她忽然收回了筷子,只扒了一口饭,反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恒子箫低下头,“我随便问问。”
司樾也没追问,只有纱羊对?他?道,“极乐世界自然极乐,可没有十世的苦修是?摸不着边的。那太苦了,除了毅力,还?得要足够的福缘,咱们还?是?老老实实修仙罢。”
恒子箫哦了一声,看见?司樾扒了第二口饭,然后?是?第三口。
他?有些惊奇,自己?还?从没见?师父连吃三口白饭过,不仅如此?,这餐饭上,司樾再没有碰过一口菜。
过了两天,白笙来拜访司樾,送这个月停云峰的月例。
从前都是?他?自己?来找司樾,去年?开?始,恒子箫作为停云峰的弟子在山前迎他?,总算是?有了个接应。
白笙御剑而来,落下后?对?着恒子箫一笑,“子箫。”
“师兄。”恒子箫对?他?行礼,“师父在屋里?。”
“先不急,”白笙搭上他?的肩膀,一手平伸向前,“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青光一闪,白笙手上出现了一把轻巧的靛青长剑。
恒子箫眼睛一亮,抬头看他?。
“这把剑还?没开?刃,是?我上个月去仙盟时路上看见?的。”白笙把剑给了他?,“这两年?你的身体结实了不少,裴莘院那把小木剑太轻了,用这把正?好。”
恒子箫眼中流露出欢喜,可他?随即还?了回去,“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你我师兄弟,何必客气。”白笙笑道,“放心罢,师叔不会在意的。”
他?不敢告诉恒子箫,其他?弟子刚一拜师,师父就赐法器了,只有恒子箫,在裴玉门待了两年?还?一无所有,就连柜子里?的衣服也只是?门派每年?下发的四套弟子服,两套冬衣,两套夏衣,再没了别的衣服。
白笙眼瞅着,司樾是?记不得起来这些琐事了,只有他?这个当师兄的能够操持。
恒子箫还?是?犹豫,“那、那我也得问问师父。”
“走吧,”白笙一拍他?的肩,“我们一道。”
两人去主屋见?了司樾,白笙把十七枚灵叶放下,看了眼恒子箫,又对?司樾道,“师叔,我听说师弟的脚力不错。”
“哦?你听谁说的?”司樾蹲在炕上啃着一只白笙额外孝敬她的烤鸭。
“山长说的。”白笙笑道,“山长他?老人家特地找我,说,子箫既有这样的脚力,何不荐他?去藏书阁呢。”
“藏书阁?”纱羊想了想,“在主峰吧?”
白笙点头,“是?。藏书阁本就对?所有弟子开?放,只不过停云峰离主峰太远,子箫师弟又还?不会御剑,所以之前没提起这一茬儿来。可以子箫如今的速度,往来两峰不过两个多时辰,偶尔去借一趟书也就不算什么事儿了。”
“这倒是?个正?经?事。”纱羊对?司樾说,“宁楟枫和蓝瑚留下的那两墙书他?都看得差不多了,你又什么都不教他?,总得给他?个学?习的去处。”
司樾看了纱羊一眼,继续啃自己?的烤鸭。
纱羊便问白笙,“白笙,你今日方便么?若是?方便,今天就带他?去藏书阁认认路吧。”
白笙拱手,“是?,师姐。”
他?回头一看恒子箫,笑道,“走吧,我带你去。”
恒子箫跟着白笙走了,第一次去,白笙特地没有御剑,从大道上走,告诉恒子箫去主峰的路。
好不容易来了藏书阁,白笙呼出一口气来,笑着对?恒子箫拱手,“厉害啊师弟,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连他?这个金丹修士都走出了些许薄汗,恒子箫一个练气中阶的小孩,愣是?一声不吭,半步都没有落下。
恒子箫的气息有些粗.重,可他?顾不上疲惫,只抬头看着眼前的七层阁楼。
“来,”白笙迈步上前,“我带你进去。”
恒子箫随他?到了门口,见?白笙取出了自己?的玉牌,在门前抬了一下。
接着,四周似有一层水纹荡开?,他?这才走入门内。
“出入藏书阁需要用弟子玉牌作钥匙,”他?在门里?对?恒子箫道,“以后?来这儿,不要忘带自己?的玉牌。”
恒子箫点点头,记住了。
进入阁楼,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面巨大的汉白玉屏风,把门堵了,只留两侧半丈宽的走道。
恒子箫不由得驻足,见?那屏风上雕着一副三清道祖播法图,右边是?立在浮云上的三清道祖,下方是?一些听课弟子,图上正?是?道祖传道授法的场景。
白笙陪恒子箫看了一会儿,见?恒子箫眼里?没有茫然,想来图上的故事他?已经?知?晓,便没有再多介绍。
等他?看完后?,两人从屏风左侧进去,终于到了内室。
甫一越过屏风,恒子箫便狠狠怔在了原地。
他?惊愕地仰头,四面八方、从底到顶,皆是?书籍。
书柜嵌于阁楼墙内,环绕四周,每一格里?都布满了书,当真是?文山书海,不见?天日。
恒子箫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如此?之多的书,当年?宁楟枫摆出来的两架书已经?让他?羡慕不已,觉得数不胜数了,可和眼前的景象相比,自己?在停云峰上的几墙书简直是?溪流入海,一叶入林。
在数万卷书籍下,恒子箫除了震撼再无多余的杂绪。
白笙轻笑一声,带着恒子箫走上了楼梯。
他?往上层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藏书阁收录了裴玉门建立以来九百八十年?的所有书卷,一共七层,第一层藏书三万九千卷;第二层藏书三万六千卷,第三层藏书三万三千卷,第四层藏书三万卷。”
他?声音一顿,继而道,“第五层藏有剑谱玉简五千本、刀谱玉简三千本、枪谱三千本,其余兵器共三千本;
第六层有制符玉简三千本、制药玉简三千本,弦谱三千、管谱三千;
第七层有心法玉简两百本。”
语必,他?们来到了第五层。
这里?再没有书籍,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本玉简。
白笙一抬手,对?面的架子上飞来一本玉简,他?在恒子箫面前将玉简打开?。
骤然间,微光亮起,一抹人影浮现在了玉简上方。
光影之中,那人影练起剑来,一招一式清晰可见?,甚至还?传出了剑刃破空的声音。
恒子箫睁大了双眼,正?要细看,白笙已将玉简合上,那些光影便也消失在了空中。
白笙回头,看向旁边震惊的恒子箫。
“裴玉门建立之初,也是?上游名门,千年?下来,世事无常,弟子少了、契地少了、收益少了,可唯独这些书一本不少,越积越多。”
“未成?年?弟子来此?处,需要有师父的许可,你一向聪明懂事,与普通孩子不同,今日破格让你入内。”
恒子箫立刻道,“多谢师兄。”
白笙摆手,“名师出高徒,只因高徒才能领悟名师的指点。”
他?将玉简交到恒子箫手中。
“可指点指点,只是?一点。平日里?还?需你自己?学?习、琢磨。”
恒子箫接过玉简,抬头望着站在书山简海里?温文尔雅的白笙。
恍然间,他?大脑一顿,开?口道,“多谢师父…”
这话出口,恒子箫蓦地一愣,紧接着改口“多谢师兄,我一定?好好学?,绝不辜负您之厚望。”
奇怪,方才那一霎,他?怎么会管白笙叫师父……
“叫起‘您’来了?”白笙一收那严肃的模样,笑道,“果然是?山长的得意学?生,书不释手。见?了好书,人都客气了点。”
他?摆手,“好了,你自己?在这儿看罢,每次最多借阅十五本书,一个月内必须还?回来,若有没看完的,还?了再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一会儿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恒子箫点头,“好。”
他?目送白笙离开?,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简。
他?刚才怎么会对?白笙脱口而出“师父”一词……必是?白笙方才的模样太过郑重,口吻太像师长。
恒子箫先把手中的玉简放回原位,走下楼梯,从第一层第一架开?始看起。
那根瘦小的食指搭在了第一格、第一本书的书脊上,压在恒子箫上头的还?有十三万八千卷书、两万八千本玉简。
成?千上万的书卷汇聚这一座塔里?,不论外界四季翻转、朝代更迭,藏书阁内自有一番天地。
沉浸在这墨香书海之间,等恒子箫读完第一层藏书,时间已过去整整八年?。
二月花朝, 裴玉门停云峰上忽然落下一道劫雷。
十七岁,恒子箫破了筑基,成了三十年内修真界最早筑基的修士。
他的天资早在入学院时就锋芒毕露, 如今早早筑基更是让裴玉门上下激动不已, 仿佛看见了振兴的希望一般。
各峰皆来?祝贺, 可停云峰只收礼不办宴,叫人待不下?去?,只得?放下?贺礼就离开?。
招待了各峰弟子后,纱羊立在东厢的一大?堆贺礼之间, 一件件拆, 一件件理。
她忙得?不亦乐乎,身后倏地传来?一声,“师姐。”
纱羊扭头望去?,门口立着一黑衣少?年。
黑发黑眸,一身窄袖黑布衣, 脚上一双司樾式的布鞋。
算算日子,恒子箫来?裴玉门已十一年的光景, 这十一年对停云峰上的石头来?说, 是弹指一挥间, 却将恒子箫从?一个瘦小粗蛮的小乞儿, 变成了文武兼修的英姿少?年郎。
“哎呀, 你来?了。”纱羊见了他,立即招呼道, “快来?快来?,正好有你的事。”
恒子箫迈入门内, 纱羊身前?的礼盒里有一顶银冠。
她飞起来?,把恒子箫系发的那根布条拆了, 用银冠给他束发。
“你看看。”她取了个镜子让恒子箫照,“多好看。”
恒子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低头就要把银冠取下?来?。
“别摘呀。”纱羊拦他。
恒子箫道,“师姐,哪有银冠配短打的,这不伦不类,我还是用原来?的合适。”
“别忙,”纱羊去?掀另外一个礼盒,“你看,这不就有长衫了么。”
她抖出一件芙蓉色的锦袍来?,“来?,你换上。”
“不不不,”恒子箫连忙推辞,“穿着这样的衣服,如何修行做事。”
“怎么不能?”纱羊道,“你白笙师兄还天天穿着白锦呢,有什么不合适的,难得?有好衣服,快换上罢。”
“师姐,真的不用。”
“什么不用——”司樾啃着灵果施施然走进?屋里,见恒子箫头上的银冠和纱羊手?里的衣服,她翻了翻桌上大?大?小小的礼盒,“东西还不少?嘛。”
恒子箫停了下?来?,对她躬身行礼,“师父。”
“我让他试试新衣。”纱羊把那件锦袍拿到司樾面前?,“你看,多好的料子,水似的滑。”
司樾拿起那衣服在手?里摸了摸,斜眼瞅向一旁的恒子箫,“还不是普通的衣服,是件法衣嘞。”
“法衣?”恒子箫道,“既如此,就由师父收着吧。”
“我收它作什么。”司樾一笑,“要我说,拿去?换钱吃喝多好。”
“这可是人家送的礼物,怎么能拿去?倒卖!”纱羊把衣服扯回来?,放进?盒子里,“你要是敢卖它,我就拔光你的脑袋!”
司樾嘁了她一声,继续翻看其余盒子。
恒子箫趁此将头上的银冠取了下?来?,又用回平日里的灰蓝色布条扎起头发。
“不过嘛,”司樾一边翻看礼品,一边道,“旺财说得?也没错,你是该好好打扮打扮了。”
恒子箫道,“师父一生崇简,徒儿又怎么能穿金戴银。”
司樾摇了摇手?上的灵果,“我这个年纪是无?心打扮了,你还嫩着,该趁着年轻穿得?漂亮点,好勾搭个小媳妇儿回来?呀。”
“师父……”恒子箫别过头去?,脸上染红,“我只想和师父一起修道。”
“修道修道,如何不能修一条过情关的道。”司樾单手?从?礼盒扯了一根红丝帕,盖到了恒子箫头上,戏谑地笑,“你都没娶过亲,怎么就知道不想呢,指不定是娶了又想,想了又娶,娶上个十八房嘞~”
少?年那张脸在红纱后显得?愈加鲜红,他扯下?头上的帕子,无?措又委屈地看着司樾,求她别再戏弄他。
“瞧你脸皮薄的。”司樾哈哈一笑,“得?,自个儿玩儿吧,我去?睡觉,做好了饭再叫我。”
“嗳。”
自恒子箫十岁后,便?提出要去?厨房帮忙。
纱羊口味清淡,做的饭菜也清淡,她就是知道司樾喜欢吃什么,也不会顺着她的意给她做。
因而?恒子箫下?厨没多久,就被司樾哄着彻底负责起了一日三餐。
既要做饭,便?少?不得?挑水、砍柴、劈柴,这些年弟子要做的活儿,恒子箫一件也没有落下?。
他眼里是有活儿的,打扫完厨房又打扫院子,打扫了院子又帮着纱羊料理整个山头的花草。
山上的事永远也做不完,除此之外,每月逢五,恒子箫还要去?拜会山长,再去?藏书?阁借书?还书?。
白笙没想到他如此好学,日日书?不离手?,便?破格松了他借书?的限制,但他依旧每次只借四天的书?,逢五、十必还。
白笙劝他多借些,省得?来?回走那许多的路,可恒子箫却道,“万一有其他师兄弟要借,岂不是误了他们的事。”
可事实上,藏书?阁鲜少?有人来?,恒子箫每年也不过除夕时见一次其他弟子,且几乎没有说过话。
只是他在裴玉门,便?把这里当作家,把同门都当了家人。
几年下?来?,那间东厢房果如司樾当年所说,被书?填满。
除蓝瑚留下?的两柜书?外,恒子箫但凡在藏书?阁借阅了好书?,便?尽快将它抄写下?来?,装订成册,放在东厢房里。
他抄自己的书?,也给别人抄书?。
自认识了山下?的书?生后,恒子箫每个月都会从?他手?里接活儿。
有的是祈福用的经文,有的是书?。
书?是金贵的东西,常人买不起几本,自己也来?不及抄写,便?会花一点钱请人代?抄,这样的抄写本比原书?要便?宜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