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灭过世—— by江枫愁眠
江枫愁眠  发于:2024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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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桩生意,恒子箫除了裴玉门的藏书?外,又看了不少?杂书?。
有的书?荒诞离奇,也有的字字珠玑。
他遇见好书?,给别人抄的同时也给自己抄一本,留在东厢内。
待长大?了一点后,恒子箫也隐约察觉出书?生大?抵克扣了一些稿费,但怕和百姓讨价还价有辱裴玉门脸面,他便?随那书?生去?了。
恒子箫看书?,也看剑谱。
他借了第四层的那些玉简来?,面对那五千本剑法,起初他毫无?头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一筹莫展之际,司樾路过他房时,趴在窗户上邀他:“干嘛呢,打牌啊。”
“师父。”恒子箫侧过身,露出散了一桌子的玉简,“我不知道该练哪个。”
司樾说:“这还不好办,洗一洗,摸一张。”
“师父,那是牌。”
“我看没差。”司樾道,“摸到哪张就用哪张呗。牌桌上就没有不能打的牌,再说,这把不好嘛还有下?一把。”
没牌可打,她便?走了,留恒子箫一人在屋里,思考她的话。
他也没别的办法,就按照司樾的话,把这些玉简通通翻过来?,打乱后,随便?摸了一本。
此后他就照着这一本练,闲暇之余也偶尔看看别的玉简。
练得?久、看得?多了,恒子箫有时茅塞顿开?,能将一些招式融会贯通。
司樾虽然什么也不教他,可若恒子箫去?向司樾讨教,司樾也从?来?不拒绝和他过上两招——虽然至今还只是他出招,从?未见过司樾拿出法器和他动手?。
八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就在这干活、读书?、写字、练剑中一晃而?过。
每年除夕,恒子箫下?山参加宴会,都被各峰长辈都夸赞,如今筑了基,更是被夸年少?有为?。
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为?”,反而?越学越觉得?自己无?知,越练越觉得?时间不够用。
恒子箫虽一年四季几乎都待在山里,可并非闭门造车。
除有时常见面的山长、白笙指点他外,每个月他都和宁楟枫蓝瑚有两封书?信。
十年间,几个孩子常川往来?。
信中谈论近日读的书?、练的剑,还有身边人事。
如此,即便?停云峰上只有纱羊和司樾,恒子箫也不觉孤单,更别提他还常常和司樾去?山下?钓鱼游戏。
自到裴玉门后,恒子箫每一天都十分充实,如今筑了基,就更是有得?忙了。
“师父,”筑基的第三天早上,他便?央求司樾,“我已经筑基了,您教我御剑吧。”
司樾嗦着面,“御剑?我又不会御剑。”
恒子箫一愣,吃惊地看着她。
“干嘛,你何时见我御过剑了?”
这话不假,司樾上山下?山都是走路,恒子箫从?没见司樾御过什么。
“师父……”他试探着问,“有一件事弟子埋在心里许多年了。”
“嗯?你爱慕我?”
恒子箫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司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惊声道,“您、您可是师父!”
徒弟肖想师父——如此大?逆不道,岂非畜生行径!
司樾嘴角一斜,“那不是更刺激?”
“师父!”恒子箫羞得?恼了。
“好好好,”司樾不再逗他,“有屁就放。”
恒子箫吁了口气,放下?刚才那荒唐的对话,偏头看向她,“师父,弟子还不知,您修的是什么道?”
司樾嚼完面咽下?去?,“你看我像什么道?”
“一开?始我以为?您是符修,”恒子箫思忖道,“可这么多年,从?没见您房里有过一张符。”
“对咯。”
“您也不配剑、不带刀枪棍棒,更没有乐器、药炉在手?。”
“是啊。”
恒子箫猜测道,“莫非您是术修?”
“束脩?什么束脩?”司樾咬断面条,睨着他笑,“好徒儿,又要交束脩了是吧?”
恒子箫哦了一声,低头从?储物器里取出一串钱来?,“给,师父。”
“有点少?啊。”司樾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收进?怀里,“下?不为?例。”
“是。”
恒子箫写字赚钱后,每次凑到一贯就交给司樾,司樾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
“师父,”恒子箫这一次没有被糊弄过去?,他倾身看向司樾,“大?师兄说,筑基的弟子就可以接悬赏令了。我想下?山接悬赏,这样就能赚更多的钱。可我还不会御剑……”
司樾重新拿起筷子吃面,“你小小年纪,赚那么多钱做什么。做人啊,可别掉进?钱眼儿里。”
“赚来?孝敬师父。”
司樾放下?筷子,“哈哈,难为?你一片孝心,好,为?师这就教你如何御剑。”
“真的?”恒子箫眼睛一亮,“什么时候?”
司樾仰头,拿起碗来?,把剩下?半碗面一口气喝进?了喉咙里。
她放下?海碗,打了个嗝,擦擦嘴站起来?,“现在。”

停云峰都被纱羊种满了, 只剩下这一块空地?。
她用指节叩了叩恒子箫的剑,对他道,“这个御剑, 和骑马一样, 往马背上一跨, 只要你四?肢健全,那生来?就能骑马,只不过需要稍锻炼一下平衡。懂了吗?”
恒子箫道,“师父, 我从没见过马。”
“嘿。”司樾一拍脑门, “倒忘了这一茬。”
恒子箫在山上自然是见不到?马的,下山时也只见过骡子和驴,高头大马不是平头百姓坐的。
“罢了罢了,”司樾退开两步,“多说无?用?。你先踩剑上。”
恒子箫在她的示意下, 把剑放在地?上,两只脚踩了上去?。
司樾双手往上抬, “好, 起——”
恒子箫不知道该怎么“起”, 他姑且将气凝于剑下, 把剑托了起来?。
练气后期, 托物?不是难事,恒子箫也不是没有托起过比自己重的东西。
可那剑宽仅他脚长的四?分之一, 且他看不见剑下的情景,一下子慌了神, 离地?五六寸就本能地?跳了下来?。
司樾欸了一声,“再来?, 起——”
恒子箫再踩上剑去?,这一回照旧落了地?。
司樾道,“把剑变大。”
简单的化形恒子箫也是会的,他将剑扩大了四?五倍,这下子倒是能踩实了,可控制起来?也就更?费力。
他一连试了几十次,最多不过半丈就身形不稳地?摔了下来?。
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恒子箫,司樾绕着他走了一圈,“我看你不是不会,就是胆怯。”
恒子箫无?言可对,他的确是有些害怕,怕升高后控制不住。
“这样,”司樾撸起两边袖子,“我在下面托着你的剑,有我托着,你总不害怕了吧。”
恒子箫一点头,“多谢师父。”
他又踩上了剑去?,升至两尺时,司樾双手抓住了他的剑柄,“好,起——”
恒子箫不安地?看了她一眼,她诶呀了一声,“你还不信我吗,就算不信,这下面都是水,摔下来?也死不了,你只管往上飞。”
这话有理,恒子箫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他们要来?湖边练。
有理归有理,当脚下的剑升至三丈时,不免又卡住了。
他一低头,看着下方的湖,心里想着师父的话,这下面是水,掉进去?也无?妨。
可看着看着,他眼前?一晃,那块湖泊突然变成了井。
五岁那年?,他正是从这个高度被投下去?的……
恒子箫面色有些发?白,气息也有些不均,僵在剑上一动也不敢再动。
“看你,磨磨唧唧的。”抓着剑柄的司樾不耐烦了,“来?来?来?,我送你上去?。”
她腾出一只手来?,撸了撸另只手的袖子,双手抓着剑柄,喊了一声:“走——”
霎时间,恒子箫像是盘里的菜,被人端了起来?。
他惊愕地?看着司樾,司樾脚下空无?一物?,端着剑和剑上的恒子箫往上飞。
这剑是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眼见群山风景都揽于眼下,恒子箫心跳得厉害,口?里慌张地?唤,“师父、师父…”
“嗳,怎么样。”司樾端着剑笑,“找到?感觉没有?”
恒子箫苍白着脸摇头。
司樾停了下来?,不再上升,她对着恒子箫抬抬下巴,“来?,你操控方向,我把着你。”
“好。”恒子箫颔首,他往剑尖的前?方看去?,刚要挪剑,倏地?又扭头,一眨不眨地?看向了司樾。
那双黑眸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司樾保证道,“放心,我不松手。”
恒子箫这才又回过头去?,一边回头又一边用?余光瞄着身后,非要确定司樾还在才行。
他试探着将剑往前?滑去?,高空之中,迎面的每一缕风都像是推手,恒子箫只觉得自己随时会掉下去?。
“师父,”他滑了两丈,又期期艾艾地?扭头央求道,“您千万别突然松开。”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司樾催他,“走快点。”
“好……”
恒子箫加快了速度,可身上还僵得很。
他在天上胡乱飞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习惯了点这个高度。
司樾睨着他的背影,也不老老实实陪练了,恒子箫背对着她时,她就一只手握;恒子箫回了头,她才出两只手。
这样偷懒了一阵,她忽而耳朵一侧,似听了些什么,接着便对恒子箫道,“旺财在叫我,我下去?一趟,你自己练着。”
一听这话,恒子箫顿时如父母外出的雏鸟,又惊又慌地?看着她,“师父……”
“放心放心,”司樾挥了挥手,一团紫色的法光包裹在了剑柄上,“我人不在,力还是给到?你的。你只管放心耍。”
恒子箫看着那一团法光,抿了抿唇,眉间还有些犹豫,可他不是多事的孩子,向来?懂事,遂低低应了,“是。”
“那我松手咯。”司樾在恒子箫的注视下,慢慢松开手,往后退去?,一边安慰他,“没事,法光亮着,你就是转着飞、倒着飞、躺着飞,绝掉不下来?,稳妥得很。”
她彻底松了手,恒子箫紧张地?盯着脚下的剑,司樾退开后,果然剑下平稳,依旧有力量支撑着,他便放下心来?,对司樾点点头,“我知道了师父。”
司樾转过身,“好,自个儿玩儿,我下去?了。”
她落回院子里,纱羊果然在找她,“子箫呢?”
司樾一指上空,“飞着呢。”
“什么!”纱羊一惊,抬头望天,果然看见高空之中,恒子箫一个人站在剑上。
“他这可是头一回御剑,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那么高的地?方!”
“我给了他防护。”司樾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何况他这么多年?的青苔路、梅花桩都是白跑的?该会的早会了,只是头一回怕生罢了。”
“那倒也是,御剑这事上,他是得比其他孩子学得快一点。”纱羊说着,又道,“不止是御剑,他这一次比上辈子早了三年?筑基,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司樾道,“师父的缘故。”
“你也真?好意思,”纱羊斜眼看她,“连剑都是白笙给的,你占了师父的名?,可事还不是白笙在做。”
“两个师父,不就事半功倍了么。”司樾道,“哼,他该十岁筑基才是。”
纱羊白了她一眼,“他既练习御剑,那中午我来?做饭,你留点神,别睡死过去?,让他摔了。”
司樾抱胸,“真?倒霉。”
“你说什么!”纱羊抓住了她两根头发?。
“没……”司樾别过头去?,避开她的怒视,“没什么,您辛苦。”
纱羊做饭去?了,她嘱咐司樾别睡着,司樾让她放心,然后躺在了屋门口?的摇椅上。
天上的恒子箫飞了一圈,司樾不在身边,他有些发?慌,不由得往下喊了声,“师父?”
司樾闭着眼在摇椅上晒太阳,懒洋洋回应道,“嗳,在呢,我托着你,飞罢。”
恒子箫回头,看了眼剑柄处的法光,定了定神,又对下面喊,“您要是收力,先告诉我一声。”
司樾翻了个身,“知道知道,放心玩你的去?。”
恒子箫又去?飞了一圈,见司樾还不上来?,惶惶然地?喊,“师父——”
“在呢。”
“师父——”
“在。”
恒子箫一连喊了三次,飞一步回头看一眼剑柄,确认那里还亮着法光,他才敢继续往前?飞。
三圈之后,他确定司樾是托着他的,于是稍稍放松了些,试着上下移动,或离地?十数丈,或贴地?飞行。
他行于高空,俯瞰下方,见九座翠峰峰顶云雾缭绕;
远处乡镇人来?人往,阡陌之中,白雪似锦,盖了一田又一田。
他行于树间,片片杏花如霭,自他两侧退开。此时此景,方觉“两岸青山相对出”一句是何等妙绝。
他从不知杏花竟这样仙逸清雅,他从杏树下飞过,入了梅林,红白黄紫的梅花迷了人眼。
他不由得停了下来?,望着这色彩缤纷的梅,想起儿时的那一夜,蓝瑚给他们做白梅煎冰。
他没有喝出什么滋味,只觉得杯中漂泊的那一朵白梅脆弱可怜。
恒子箫后脚一移,御剑至树梢,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拂过脆弱的花朵,心中一片欢喜。
这些年?他在停云峰上,时常帮师姐照料这些花树,可他只顾着低头扫叶、嫁接和施肥,竟还没有好好赏过枝上的花叶。
“司樾——”
隔着花林,远处传来?一身怒吼。这声音让恒子箫从花间回神。
他扭头望去?,认出是师姐声音,只听纱羊道,“我不是和你说了留点神,不要睡过去?的么!子箫可是头一回御剑啊!”
恒子箫一怔,猛地?低头看向剑柄。
剑柄上空空荡荡,不知何时没了那团法光!
“啊!”他心神一乱,泄了气,人和剑纷纷从空中摔下,砸在了铺满落英的地?上。
纱羊听见异响,连忙赶来?,见少年?扑倒在落花之中,焦急道,“果然是摔了!骨头可有伤着?”
恒子箫从地?上爬起,头上、手上、衣服上沾满了落花,他对着纱羊摇摇头,“没事。”
是从低处摔下来?,除了屁股有点疼外,再没别的什么。
“都怪你那不着调的师父。”纱羊拉着恒子箫起身,给他掸衣服,“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师姐,我没事。”恒子箫站直了身体,把衣服上的落花抖去?,一回头,看见了半埋在花泥里的长剑。
他竟没有一点察觉,不知师父是什么时候收力的…他又是什么时候靠着自己飞的……
“还好没事,”纱羊舒了口?气,“要有事还了得。”
“师姐。”恒子箫抬头,望向头顶的白梅,“我能折一支回去?么?”
“咦,”纱羊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折花的雅兴?”
恒子箫有些不好意思,他确实不是这么雅致的君子。“我想折回去?,煎茶。”
经他一说,纱羊想了起来?,当初蓝瑚曾煎过梅花茶。
她叹了口?气,“你呀,太念旧情了。”
“念旧情不好么?”恒子箫问。
“凡事都是盈满则溢,重情自然是好事,可要是太执着了,就成了偏执。”
上一世的恒子箫正是如此,这一世的他稍有收敛,可骨子里还是一个样。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纱羊也不指望两句话就改了恒子箫的脾气,她挥手道,“折罢折罢,煎好了也给我们尝尝。”
恒子箫点头,“多谢师姐。”
梅枝清瘦,不能攀爬。恒子箫拔出陷在花泥里的长剑。
他将剑放在地?上,踩踏上去?,提气起身——
那剑颤颤地?飞升起来?,他定了定神,往高处升去?,慢慢、慢慢地?浮到?了枝头。
恒子箫折下一枝梅来?,长吁一口?气。
一回头,见司樾揣着袖自花.径走来?。
她看着独自飞在树上的恒子箫,哈哈一笑,自袖中抽手,霍然一扬,“走——”
恒子箫脚下长剑骤然飞出,载着他直冲云霄。
“师父!”恒子箫在剑上惊呼。
纱羊亦是尖叫,“你干什么!”
司樾于地?上笑着高喊:“磨磨唧唧的,稳住你的剑——少年?当凌云,别老在低处打转。”
“弟子、弟子尚不能飞!”恒子箫踟蹰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司樾抬手,“怕什么,我托着你。”
这话恒子箫已不太相信了。
可下一瞬,他瞳孔骤缩。
偌大的停云峰上,千百花树底下,那层叠堆积的落花纷纷扬扬飞上天来?。
片片落花凝汇聚成溪,道道花溪萦怀空中,霎时间,满目春彩。
群英交织成股,自他身周绕过,随后铺在剑下,成了花湖、花毯。
被纷繁的亿兆花瓣所挡,他再看不见底下的光景,只得见头顶青天白日和远处的黑水苍山。
高风过雄山长川而来?,天地?悠悠,苍鹰展翅,嘶鸣俯瞰。
身在壮景之中,恒子箫不由得缓缓直起了脊背,黑眸中豁然开朗,倒映出繁花、苍山和浩瀚天穹。
从小到?大,恒子箫向来?习惯低头,从未见过高处的光景。
他学御剑,也只是为了代?步,如今方知这想法太过世俗——想来?当年?道祖赐予御空之能,绝不是为了让后人闲置双腿,少走几步路。
隔着剑下那一层厚密的花幕,他在空中隐约听见了纱羊的责骂和司樾的笑。
那笑回荡于天地?间,恣意洒脱,跌宕不羁,令恒子箫唇角亦泛起了两分欣喜。
后脚一踏,他手持香花,越过鸟群,朝高天远山而去?,烂漫的群芳紧随他后。
剑上虽没有了司樾的法光,可那花香时刻伴随着他。
这香气恒子箫再熟悉不过,十年?来?,他生活在这些花树间,日日除草、施肥,虽鲜少抬头赏花,可那香气早已浸润了肺腑,闭眼可辨。
揽群芳而游宇宙。
这一刻,恒子箫胸中当真?盈满了司樾口?中的凌云之气,仿佛仗着脚下的这柄剑,他再无?拘无?束,碧落黄泉都不过须臾之间、触手而已。
劲风凛冽,他逆风而行,如鱼逆流飞瀑,迎激流而上,愈添壮怀。
恒子箫一路飞出了裴玉镇,他停在夕阳之央,剑尾一扫,万花激荡,霍然迸裂——
片片花瓣洒落人间,给这春时的镇郊落了一场花雨。
恒子箫呼出一口?酣畅淋漓的吐息。
他筑基了。
他成人了。

这天下午, 司樾见纱羊唉声叹气地从恒子箫的屋子里出来。
司樾招呼了一声,“难得见你这幅表情?,天上?天下的, 竟有人能给你瘪吃不成?”
“你说呢。”纱羊飞去?她扶手上?落下。
“我现在真是知道什么叫做‘三岁看到老?’了。”纱羊叹了口气, “早知道他一出生?我们就该接过来的。”
司樾吐了口瓜子皮, “何出此言呐。”
“不管成仙成魔,子箫将来都是有作为的,他不出去?自立门派,也得和白笙一起接手裴玉门。”纱羊给自己到了点水, “我就想着, 既然他早晚要管事,不如现在就学一点为官之?道。”
“上?个月,我问他,倘若你是凡俗界一县官,治下闹了灾荒, 朝廷拨粮,却被当地大绅所占。你问他要粮就要丢官, 你不问他要粮全?县就要饿死, 你待如何?”
“嗯, ”司樾嗑着瓜子听着, “他怎么?说??”
纱羊看了她一眼, 放下杯子,“他说?, 让那大绅给他两百枚灵叶,从此, 他去?做一个自在小绅,让大绅来做他的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樾竖起一个拇指, 高赞,“好——大妙!”
纱羊气得拔了她一根头发?,“你还笑?!”
“这说?明他无意俗世功名,不正中你的意么?。”司樾笑?道,“你该欣慰才是。”
“是啊,我也这么?安慰自己。”纱羊幽怨地开口,“然后我就换了个问题。”
“倘若门主派你去?裴玉门的契地除魔,有一个女鬼在那为非作歹,害人无数,门主要你务必将她斩处。你到了那儿一看,原来那女鬼生?前极苦,她为了供养丈夫读书,日夜在外讨饭,好不容易供了丈夫进京考试,自己在家星夜盼望时,小叔子却要强占她。她宁死不从,打晕了小叔子后逃到京城,想求丈夫庇护,才发?现丈夫已和宰相女儿成婚,丈夫见了衣衫褴褛的她,不仅不帮,还叫下人把她打死,投进河里。”
司樾挑眉,“这也太长了,能不能简单点。”
“闭嘴,”纱羊嗔道,“哪有左大臣长!”
她接着讲道,“女鬼求你放她一条生?路,日后她每年都能为你献上?一百两黄金,还愿意联合其?他的孤魂野鬼称你为王,从此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他怎么?说??”
纱羊道,“他这一回倒是秉公执法?,一口回绝,说?师命不可违。”
“那不挺好。”司樾抓了第二把瓜子。
“好什么?啊。”纱羊白了她一眼,“我又问他,如果这时候你师父也为她求情?,要你放了她呢。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他想也不想地点头,说?,‘那就放了’。”
“你就为这个生?气?”司樾笑?了出声,“他不是早说?了么?,‘师命不可违’。也算是不忘初心。”
纱羊头疼欲裂,“十一年啊,整整十一年了,你我到底改变了什么??这和上?一世的他有什么?分别?”
“有啊,不是提早三年筑基了么?。”
“心术不正,就是结丹又如何。”纱羊摇头,“本来宁楟枫和蓝瑚的命运改了,我还沾沾自喜,可十年前我在后山与他对话一场,才知道,他只是不会再去?放蓝瑚的血罢了,若遇上?黄瑚、红瑚,照样放。”
她实在是有些担心了,“小孩子的性情?是最好改的,我们都没改过来,往后可还怎么?办呢。”
“渡人本就不是易事,何况是渡魔。”
司樾道,“要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凭你一个小虫,刚化了人形就把魔给渡了,那整个煌烀界千千万的功德都归了你,有这样的好事谁还去?十世苦修?再说?,这许多的功德,你吃得下么?。”
纱羊没反应过来,“什么?十世……”
说?完她才想起这是从前对恒子箫在饭桌上?谈起佛经时,她劝他成佛太艰难的话。
“煌烀界的功德我是吃不下,你吃得下么??”她问司樾。
“我又不成仙,要功德作甚。”
“是吗,”纱羊抱胸,“我倒觉得,有时候你说?起话来比我这个仙子还厉害。”
过了一会儿,恒子箫做完今天的功课,从东厢里走出来。
他一眼看向主屋门口的司樾,犹豫了一下,朝她走去?。
“师父。”
司樾打了个哈欠,“做什么?。”
“师父,”恒子箫提着剑走来,“大师兄说?,他即将前往仙盟,我既筑了基,又学会了御剑,可以和他一道。”
“什么?,”纱羊一惊,“这就要下山历练了?你才多大呀。”
“多大?”司樾睨了她一眼,“都比我高了,你说?大不大。”
恒子箫眼睛一亮,“师父,您同意了?”
“去?呀,干嘛不去?。”司樾从摇椅上?站起来,揉了揉腰,“早晚都要下山的,自然是越早越好。”
恒子箫弯了弯唇角,继而却又垂下了眉眼,“只是这一去?,来回恐怕不少时候,我就不能在师父面前侍奉了。”
“不要紧不要紧。”司樾掸了掸自己的裤脚鞋子,“我和你一道去?,你就能在路上?侍奉我了。”
恒子箫一愣,“师父也去??”
“接悬赏令么?,接一张是一份钱,你接一张,我接一张,赚两份不比赚一份来得好?再说?我也好些年没有进过城了,也想看看那繁华的市景。”司樾看向他,“怎么?,难道你翅膀硬了,想要独吞?”
“不、不。”恒子箫眼中染上?了两分雀跃,“那我这就去?和大师兄说?,您也要同去?。”
“去?罢去?罢。”
恒子箫拱手退下了。
纱羊看向司樾,有些不适应,“我们真的要下山了?”
“你不是急着给他改性么?,”司樾道,“不下山看看,还指望他能身在室中坐,眼观天下事么?。”
“我只怕他年纪还小,心性不稳,看了那繁华喧嚣后,更加捉摸不定了。”
司樾挥手,“不小了,凡间这个岁数都当爹了。”
纱羊叹了口气,“好罢,你说?的也有理,他毕竟不能在停云峰待一辈子。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准备行礼。”
“不,你留下。”司樾道。
纱羊错愕地回眸,“什么?意思??我们不一起吗?”
司樾将手里的瓜子放了回去?,“我倒是不介意,只怕你舍不得这满山的草木。”
“又不是不回来了。去?一趟仙盟要多久,顶多个把月嘛。”纱羊说?完,忽地一愣,“什么?意思?……你、你们不回来了吗……”
司樾没说?话,她先急了,冲过来抱着司樾的手问:“为什么??要去?做什么??怎么?就不回来了?”
“哪有什么?为什么?,”司樾道,“来这裴玉门不就是为了接触他么?,现在人已经接上?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可这里是我们的……”那个“家”字说?到一半,又倏地停下了。
纱羊低下了头。
恒子箫的家在恒家村,她的家在六重天,司樾的家……
不论怎么?说?,裴玉门都和他们无关?,再者说?,他们三个本来就是无关?的人。
纱羊低低地问:“一定要走么??”
司樾戳了戳她的额头,“一年半载的,也总会回来一趟。你就留在这儿罢。”
“不!”纱羊拨开她的手,“我们是一起来的,怎么?能分开。再说?司君有令,我得时刻看着你才行!”
是了,要引导小魔头飞升的是司樾,她的任务只是看着司樾而已,这些年下来,她险些把主次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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