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子箫也看见了?那些青苔,一眼便知有?多滑。
他小心翼翼地下脚,打量四周,四周都是茂密的大树和杂乱的野草,不像是纱羊栽培的,大约是从前就长?在了?这儿。
两人一路向下,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几乎到了?山脚。
“喏,这就是山泉水了?。”纱羊终于?停了?下来,指向东边。
那里的坡上飞出两块碥石,有?细细的一股山水从石间流下,落在地上,汇为一条胳膊粗的小涧。
“怎么样?回去罢。”纱羊对恒子箫道,“这里连路都不通,你要?怎么过去挑水呢。”
恒子箫打量了?一番从石阶小道到那飞碥的路径,扭头对纱羊道,“把草稍微清清就行了?。”
“你还不死心?”纱羊无奈,又知道他是个不听人劝的倔脾气,只得道,“好吧,那你试试罢。”
恒子箫试探着往石阶外踏出了?一步,弯下腰来开始拔草。
纱羊停在空中,看着他艰难地踩着坡上,撸起袖子拔出一条羊肠道来。
恒子箫站在了?飞石下,倾身洗了?洗手上的污泥,这一倾身,他后脚下的泥土突然松了?。
脚下一滑,他急忙抓住岩石,险些掉下山去。
“你看,我就说了?这很危险。”纱羊飞了?过来,“还是同我回去罢。”
恒子箫紧紧抓住岩石,心有?余悸地往下望了?眼。
他脸色都有?些发白,可还是执拗的摇头,“水还没打,怎么能?空手回去。”
“哪里的水不是水?这又不是救命的汤药。”纱羊气得叹息,“她耍你玩呢,你还当了?真了?。”
她心里对恒子箫是抱歉的。
其他弟子上了?山,师父此时皆在传剑、传衣,或是已经?开始讲经?说法?、布置课业。
可怜小魔头天资过人,却要?受这个委屈,给人当做消遣。
她打赌这水抬回去司樾不会喝,指不定?当场就倒了?。
纱羊是真的看不过眼,可恒子箫却仰头求她,“师姐,您有?锹镐吗。”
“你…”对着这一双赤诚天然的黑眸,她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句都难开口。
相?处一年了?,她不知道上辈子七岁的恒子箫是何模样,可这辈子的他,依旧有?成为那个盲目从师的恶魔的潜质。
“子箫,尊师重道是好事?,可说到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纱羊有?心劝他,“师父也是人,是人就会有?错、就会有?恶,你也得有?自己的分辨才好啊。”
她好言相?劝,却不料恒子箫定?定?地盯着她,那眼神诡异得很。
他问:“师姐,你和师父吵架了??”
她们哪天没吵架——纱羊嘴上还是道,“当然没有?,怎么了??”
“那你怎么能?背后说师父坏话?”
“这才不是坏话,这是好话。”纱羊道,“也不是单冲着她去的,任何人、门主?、白笙、山长?还有?我,都一样。你不能?因为我们是你的亲人、是你的长?辈,就盲目听从我们的话。”
男孩眼中露出两分困惑,“那我该听谁的?”
“当然是听你自己的。”
恒子箫道,“可所谓师父,不就是学?生之楷模、学?生之所向么。若我不认同她,又何必拜她为师;若我拜她为师,那必是认同她的道。”
纱羊一时还真无法?反驳他。
随即她陡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头一回听见小魔头说这么多话。
难怪他策论能?写?三百字,原来不是不会说话,只是素日?里懒得说话,真要?说起话来,比司樾还有?理?有?据,让人无可辩驳。
“好罢好罢,”纱羊不和他纠缠这论题了?,“就算她现在是对的,可人心易变,若有?朝一日?,你发现她变了?呢?”
恒子箫想?了?想?,又想?了?想?,脑袋里司樾的形象坚如磐石,他实在想?不出师父能?变成什么样。
“比如,她堕了?魔。”纱羊帮他想?,“变得好杀人,每天都要?喝人血。”
“不会的!”恒子箫不假思索地反驳。
“那可未必,万一她走火入了?魔或是被奸人所害变成了?这样——总之,万一她就是变了?,届时你又当如何?”
恒子箫不明白,他只是问纱羊借个铁锹,为什么要?突然编排起师父入魔的话来。
他犹豫了?一下,问:“那对她身体有?害吗?”
“呃……”纱羊回避了?男孩纯真的目光,“无害吧……”
“那她还飞升吗?”
“都入魔了?,还提什么飞升。”
“那入魔是为了?做什么?”恒子箫又问。
纱羊蹙着眉,“嗯…为了?称霸一方?报仇雪恨?”她一个仙子,哪里知道入魔是要?干什么。
男孩道,“那我就为师父鞍前马后,身先士卒。”
“什么!”纱羊叫起来,“你要?给一个魔头鞍前马后、身先士卒?”
恒子箫偏着头,不懂她为何如此激动,“古来先贤不都是这样么?”
“什么先贤做了?这等破事?!”
他答道,“姜子牙诸葛亮,不都是为了?自己主?君的宏图霸业鞠躬尽瘁的么。”
“宁楟枫借你的书还真不少,连姜子牙诸葛亮你都知道了?,你每天晚上不睡觉,净看书了?是吧?”纱羊说完,又连连摆手,“这哪能?相?提并论,我说的可是魔!是魔!你想?想?你在鸿蒙玄域里遇见的那头猪,要?是天下都是这样的东西,百姓还能?活命么?”
“为什么不能??”恒子箫愈加奇怪了?,“如今天下都是杀鸡宰牛的人类,鸡和牛不也都好好的活着么。”
纱羊又是一噎,“好,那不提霸业了?,就说她为了?增长?功力,让你抓人来放血给她喝呢?这样的事?你也照办吗?”
恒子箫思考了?一下,“若鸭血猪血吃得,那人血也吃得。”
“什么?”纱羊瞪大了?眼睛,“你读了?一年的圣贤书,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道德经?·德经?》有?云,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是人是畜又有?什么不同,都是一个来处。每次我杀鸡烤鱼的时候,师姐你也…”后面的话恒子箫不敢说了?,他闭上嘴,小心翼翼地看向纱羊,怕她生气。
纱羊震惊地看着年仅七岁、才上了?一年学?的恒子箫,“你、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师姐,您这是怎么了?。”恒子箫反倒觉得她很奇怪,小声问,“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纱羊一愣。
“伤害蜻蜓的不止是猫,人也不少。”恒子箫松开了?岩石,弯下腰来,继续清理?旁边的杂草,“您对我好,我自当孝敬您。那些捉虫玩弄的人,他们死了?才好。”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人,您不是,所以我就要?向着那些百姓,不顾您的安危了?么。”
他把两把草一扔,看向纱羊,“那我才是该天诛地灭。”
那双黑眸比山泉水更加清澈,比头顶的蓝天更加头洁净,却令纱羊后背无端发凉。
她不知道这股寒意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什么被动摇。
“师姐……”恒子箫觉得她脸色不对,伸出手来,想?要?扶她,却令纱羊猛地一个激灵,蹭的飞上了?三五丈高。
“你、你这个小东西。”她惊魂未定?又有?些虚张声势地对着恒子箫喊,“若你一直这么执迷不悟、剑走偏锋,那迟早变成个是非不分的坏人!”
恒子箫一怔,不明白纱羊为什么突然骂他。
纱羊出口后便意识到这话太重了?,可她心里乱的很,无暇顾及恒子箫的心情。
她从储物器里丢下一把铁锹便急急飞走了?,“你自己撞南墙吧,我不管你了?。”
恒子箫蹲下来,捡起了?那把铁锹,无措地望着飞走的纱羊,心里有?些惶然。
他想?,自己真是多嘴。
何必争辩呢,师姐说什么,他听着就是了?,她又没有?恶意,又不是害他,干嘛出口顶撞……
这一上?午, 恒子箫都在挖路。
幸而飞石里山道不算远,只有四五丈的距离,他才得以在坡上?修出一条一尺宽的路来。
恒子箫用脚在那小泥路上来回踩实, 又回去取了木桶和?扁担接水。
还没把水挑上去, 只这空手一个来回, 他便累得喘气?了。
恒子箫几次和?司樾下山,也是一样的路程,可这里的石阶又窄又矮,还铺满了青苔, 走起?来十分费力, 需要控制住全身的肌肉,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阶。
几千级台阶下来,身体不累,心都累了。
他等两个木桶装满水,用扁担穿过, 两手前后把着绳,膝盖一屈一挺, 把担子挑了起?来。
踩着那条自己挖出?来的小道, 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去, 可来到山道上?时, 恒子箫才真正遇到了麻烦。
两桶水令恒子箫的脚步变得沉重, 却没?令他变得稳重,相反, 三十斤的水,七八斤的木桶扁担, 近四十斤的重量踩在青苔石上?,使他稍有偏差便愈加容易打滑。
走了十来阶, 恒子箫不得已停了下来。
他自己也才四十斤而已,脚步一抬一落,前桶里的水往右晃,后桶里的水往左晃,把瘦瘦小小的他往两边扯,险些?没?有转起?来。
不仅难走,而且重。
只挑了这么点距离,扁担下的肩膀便生疼。
恒子箫站在台阶上?往上?望,上?面?还有不知道多少?级台阶,自己才刚刚踏上?道而已。
这样的状态是绝对撑不到山顶的,他必须放弃一桶水。
恒子箫卸下扁担,把担子和?一个木桶留下,只拎着一桶水往上?走。
又走了十几级台阶,他拎着水桶的两只手痛得通红,且那木桶挡在脚前,每每迈步时,总是踢在桶上?,既挡了他看台阶的视线,也挡了他的腿。
恒子箫不得已,又将这桶水放下。
他折了回去,思考片刻,把后面?那桶水倒了,拎着桶和?扁担上?来,将一桶水分进两个桶里,再穿了担子往上?走。
这一下总算能走了,可还是沉;虽然沉,可总算能走了。
他把着两根挑绳,架着两个桶和?十五斤的水往上?走。
一级台阶三寸三,从取水处到山顶是九百九十九阶。
这一个上?午,恒子箫已经走了三趟,过了三千阶,现在两桶水分两次运,又是两个来回,共四千阶。
第一桶挑上?去时,恒子箫直跪在了山顶,累得精神恍惚,满头大汗。
“呦,水来了?”他趴在地上?,眼前出?现了一双黑布鞋。
司樾站在他头前,拿了个葫芦瓢,往桶里舀了一瓢来喝。
她砸吧砸吧嘴,“不错不错,确实?是山泉水。可怎么只有两个半桶呢?这哪里够。”
恒子箫双手撑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气?喘吁吁道,“我、我再去挑。”
“那你可得快点,”司樾手里的葫芦瓢一指天上?,“这都晌午了,我要的可是上?午的水。只今天一天,下不为?例啊。”
说罢她又舀了一瓢水,大摇大摆地走了,边走边喝,砸吧着发出?喝酒似的感叹,“啊——好水好水。”
恒子箫找了盆,把两个半桶的水都倒了进去,接着挑起?担子,去接另外的一半水。
下山时没?了那些?水,比上?山轻松些?,可台阶上?都是青苔,他手脚发软,不由得更加仔细。
好容易又回到下面?,两个桶各接一半,挑着水往上?走去。
恒子箫走两步歇一步,实?在是没?了力气?。
他头昏脑涨的,眼前也花了,手脚也抖了,只能听见两旁草木里传来虫鸣。
懵憕之间,再也没?有精力去注意那湿滑的青苔。
“啊——!”骤然间,他脚下一滑,连人带水地滚下了山!
看着越来越远的台阶,恒子箫脑袋一懵,没?想到他活出?了恒家村,却就这样死在了这里!
刚闭上?眼准备等死,突然间,他的身子停了下来,一股金色的鱼纹在他身下荡开。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似的,回过神来时,自己正坐在正对泉水的台阶上?,回到了原点。
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恒子箫胳膊脚趾一个没?多一个没?少?,只有水洒了个干净。
恒子箫连忙拉开外衣,就见衣服内侧、那把被布条裹着的金鳞匕散发出?了一点金光。
正是它救了自己。
他后怕不止地扭头望了眼下方,若是没?有这把匕首,自己恐怕已经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了。
恒子箫在石阶上?呆坐了许久,直到砰砰的心跳平复,他才重新站起?来,又一次取水、又一次上?山。
这一次,哪怕再累他也不敢走神了。
左右时间已经迟了,他也不再着急,走走停停变成了走停停停,一会儿便换一个肩膀,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又回到了山上?。
上?了山还不算结束。
他须挑着两满桶的水,穿过一片花林、绕过中?间的湖、再穿过一片花林,才到主屋。
挑水上?山难,可上?了山后更难,两桶沉重的水来回晃荡,那片湖隐约间好像大得没?有边际,绕过它跟绕过山似的难。
等恒子箫把凑满的两桶水抬到司樾面?前后,已是踉踉跄跄、精神恍惚。
他也记不得司樾说了些?什么,只等她满意了,便立刻回屋,噗通一声栽在了炕上?。
这一觉他睡到了天黑,起?来时饿得烧心。
正要出?门,却见桌上?多了个油纸包。
恒子箫下了炕,把那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整只油澄澄、香喷喷的烧鹅!
外皮烤得又脆又薄,内里的肉鲜嫩多汁,他撕下一只腿来塞进嘴里,在满墙经书前大快朵颐,吃得双手流油。
吃完了一整只鹅、两茶壶凉水,恒子箫给?自己失了个清洁咒,便又倒回炕上?睡觉。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痛醒的。
睡时翻了个身,全身上?下顿时疼得他睁开了眼。
他咬着牙坐了起?来,这一动作又是好一阵酸痛。
恒子箫在炕上?发了会儿呆,就听窗外传来司樾的声音,“小子,今天的两桶水别再迟了,我可等着啊。”
听了这句话,他顾不得什么酸痛,强忍着痛意下炕穿衣,胡乱吃了早饭便又拿着扁担木桶下山了。
不想,这扁担一上?肩,立即疼得恒子箫一哆嗦。
他掀开了衣襟,就见肩膀上?的皮全红了,肉里都是乌青。
恒子箫抿了抿嘴,去厨房取了几块抹布来缠在了扁担上?,使它稍微软和?些?。
昨天已挖好了路,本以为?今后该轻松些?,可这酸痛的肌肉却和?他作对似的,每一步都有了上?刀山的滋味。
纱羊看在眼里,却因为?心烦意乱,几天都消沉着,没?有说话。
这一个月过去,恒子箫总算习惯了一天两个来回的挑水。
他肩上?的皮肉长好了,鞋子也磨破了几双。
这天,他一早就把两桶水放到司樾门口,正要回屋休息看书,司樾从屋里走出?来了。
“呦,这么早就回来了。”她低头看了眼门口的两桶水,又跨出?门槛,望了眼天。
“这天是越来越热了。”她拉起?衣襟扇了扇风,对恒子箫道,“诶,傍晚前你去给?我挑四桶水来,我晚上?要泡个澡。”
恒子箫一愣,“师父,您以前不是在湖里泡的么……”
“以前那是没?办法,只能在湖里泡。”司樾对他笑?道,“现在有了你,何乐而不为?呢。”
恒子箫站着没?动,司樾点了点他的肩膀,“好心提醒你一句,天晚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你最好趁早噢。”
说罢,她伸了个懒腰,又回屋里睡觉了,只传出?一句,“水好了叫我。”
恒子箫低头,看了看门口的两桶水,沉默一会儿,转身又去山下打水了。
他计划午饭前挑一次上?来,休息一会儿,下午再挑三回。
可这只是他的设想。
别说是下午那三回,就是中?午前的那一回都差点又让恒子箫滚下山去。
挑水这件事上?,他刚得心应手,可没?想到多出?一回就多要了他半条命。
这还不算,恒子箫紧赶慢赶,到最后一趟时,天还是黑了。
漆黑的山路愈发恐怖,他两眼上?都被汗水蒙着。
站在山上?往下望,下面?漆黑一团,仿佛不见底的深渊。
恒子箫瑟缩着往后退了两步,他才刚一退缩,天空上?就传来了司樾的催促,“快点啊徒儿,当初是谁说‘我什么都做’的?”
“师父……”他抬起?头来,对着漆黑的天空无助地回道,“这下面?太黑了……”
“诶呦呦,”那天上?又传来司樾矫揉造作的声音,“我好命苦噢,信了你的鬼话,收了你做徒,结果连打个水、洗个澡都使唤不动——当初说的那么好,原来全都是骗我。”
“师父,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恒子箫又低头看了看山下,他在原地踟蹰片刻,忽而想到了什么,跑回屋里。
他将门主赐予的储物器挂在了脖子上?,从里面?取出?一盏白纸灯笼来。
白色的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屍」字,内里发出?幽蓝色的火光。
这是去年山下玩雪时,司樾给?他的灯笼。
说来奇怪,里面?的蓝火永远都熄不灭,把灯笼斜着放、倒着放,那火也不会烧着灯笼。
恒乞儿把灯笼系在了扁担上?,就着那蓝色的灯光下了山。
向阴面?的山常年阴冷,到了晚上?,更是不得了。
黑暗之中?,恒子箫借着屍灯的幽光,一点一点地来到了打水处。
他本该害怕的,可这一天挑了不知几回的水,除了累,再没?力气?去想别的事。
所幸这山上?没?有别人,否则夜里看见一个黑眼白皮的男孩独自挑着担走着,担上?还挂着这么一盏□□,只怕要当场骇死。
这天不是例外,而是开始。
自这天起?,司樾日日都要泡澡。
每天早上?两桶水喝,晚上?四桶水泡,恒子箫一天要上?山下山十二趟。
纱羊实?在看不过去,“你做个人罢,他自己才四十斤,你要他一天挑九十斤的水!”
“挑水、劈柴、扫地,”司樾泡在桶里,“这三样可是徒弟的必修课。”
“那人家也没?挑这么多的。”
“所以我不是把劈柴和?扫地免了么。”司樾道。
纱羊气?得头晕,“那石阶又窄又滑,他几乎日日都要滚下去一次,你自己看看,这像话吗?”
“那你看,他哪天摔得头破血流了?”司樾一笑?,“我可没?拿刀逼他,他若不想干,可以不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纱羊指着她,“我真是要被你们师徒两个气?死!”
“周瑜打黄盖,鲁肃想做好人,黄盖还嫌他烦呢。”司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用的就是恒子箫早上?挑来的水,“好了,美人沐浴,闲杂人等快退下。”
“呸!”纱羊往外飞,回头又阴阳怪气?地哼了句,“美人!”
司樾泡了两个月的澡,恒子箫就这样又挑了两个月的水。
一天傍晚,当恒子箫把最后一担水挑上?山,穿过花林,准备给?司樾送去时,在湖边见到了司樾。
司樾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残阳未退,还有着一丝暖光。
恒子箫愈发熟练,速度快了不少?。
“看你。”司樾啃着果子正在湖边溜达,走上?前去,“满头大汗的,累不累?”
恒子箫把担子放下,叫了一声师父,然后抿着唇摇了摇头,“不累。”
司樾惊讶道,“不累吗?”
他自然是累的,累极了的,可嘴上?还是道,“不累。”
“不累好,不累就好。”司樾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汗,“好徒儿,我和?你说,这水太少?了,我泡着不太舒坦,你既然不累,以后再帮我多挑两桶来。”
她把啃了一半的灵果赛恒子箫手里,转身挥手,“多挑两桶,记着哈。”
恒子箫握着半个灵果,愣怔地望着她远去。
拜师的第一个半年,他就在后山那条小道上?来来回回的挑水。
整整五个月,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的青苔肉眼可见地薄了一层。
“好徒儿好徒儿。”司樾又在湖边迎他,殷切地给?他擦汗,“眼看就是夏至,这天是越来越热了,你累不累啊?”
听见这话,恒子箫心里一怵。
两个月前他回答了不累,立即多了两桶水,这一回他不敢谦虚了,老老实?实?地回答,“累。”
“累啊?”
恒子箫点头,“累。”
“我看也是,你累得脸也红,腿也抖了。”司樾感叹一声,左右顾盼,“可这山就这么高,它不就你,你也没?办法。”
“诶,”她突然指向身边的湖,“这山是不能变矮了,可要是在这湖上?建一座桥,你不就能少?走些?路了么。”
恒子箫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司樾笑?道,“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你这么孝顺我,我给?你建座桥又算得了什么。来来来——”
她拉着恒子箫到了湖边,对着湖上?吹了口气?,赫然间,一根根木桩从水下冒起?。
高矮不一的两列木桩从湖北伸到湖南,和?湖南里的那端梅花桩连接起?来。
恒子箫愣怔地看着司樾,司樾笑?道,“怎么样?这下子近多了吧。”
“可是师父……”恒子箫屏着气?道,“这不是桥啊……”
“造桥多费木头啊,要是被那小虫知道了,还不得把我揪秃了?”
司樾拍拍他,“再说你去年不就会踩梅花桩了么。管它是桥还是桩呢,你的小脚就那么丁点儿大,也踩不了多少?地儿,木桩就够用了。”
她又用袖子给?恒子箫揩了揩额上?的汗,“好了,快把水挑上?,为?师我回屋等着你。”
说着她便离开了,留下恒子箫愣怔地望着那长达几十丈的梅花桩。
他试探地踩上?了第一根桩子,空手走在上?面?倒没?什么,可要挑着两桶水在高矮不一的桩子上?走——这怎么可能呢。
他还是回到岸上?,老老实?实?地绕湖走。
但司樾既然给?了他方便,就非得让他方便不可。
恒子箫将水挑起?,刚一绕行,那担子倏地一下重若千钧!
他憋红了脸也没?能把两桶水挑起?来,这么试了两次,他咚地跌倒在地,那两桶水依旧纹丝不动,长在了地上?似的。
恒子箫喘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必须行师父的方便了。
他休息了一会儿,爬起?来,挑着水往桩上?走。
果然,这一回终于能把水桶挑起?来了。
踏上?第一个桩子,恒子箫便立刻明白了——他是决计不可能把两桶水都挑过湖的。
他果断转身,把水分出?去了一大半,只留下小半桶来过湖。
这湖从北到南十三丈三,司樾为?他立了高低两列桩,算上?从前的那些?梅花桩,左脚一列八十一根木头,右脚一列一百二十三。
恒子箫挑着这百余斤的水,从夏至走过三伏,到秋分,又到立冬。
冬至这天,恒子箫一早叩了司樾的门扉。
“什么事儿?”司樾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来,“水抬来了?”
“师父……”恒子箫顿了顿,片刻,鼓起?勇气?道,“我今天能不能不挑水了?”
“嗯?”司樾手从眼前挪开,看向了恒子箫。
对上?她的视线,恒子箫心虚地低下头来。
他并非忤逆师父或是想要偷懒,可有一件事他实?在憋了很久。
“我、我想……去看看山长。”
这一年来,他总是想着哪一天能早点把水挑完去看望山长,可每当他觉得能有空闲时,司樾马上?就给?他加量。
恒子箫终于是看清了,他是不能指望自己提前做完活儿了,只能寄希望于司樾松口,放他一日假。
“我当什么事,去罢。”司樾又继续揉起?了眼。
恒子箫一愣,没?想到这假得的这么容易,他还以为?师父会不高兴呢。
“师父,我去了。”他试探性?地又问?了一遍。
“去吧去吧。”司樾摆手,打着哈欠回屋了。
得了应允,恒子箫早饭也顾不上?吃便下山了。
他记得两峰隔得甚远,一来一回就要花掉半日,为?了节省时间,他卯时不到就出?发,拿了两个馍馍路上?吃。
天还黑着,他提着司樾给?他的屍灯,从山前的大道下去。
这一年恒子箫都在山上?忙着挑水,走的都是又窄又滑的小道,乍一踏上?平整的大道,还有些?不习惯。
走了一刻钟后,他总觉得这路太平,身上?轻飘飘的不太自在。
往前下山都是疲惫着身子,再加一副八.九斤的木桶和?扁担。
今天他还没?有挑过水,也没?什么重物要拿,就这么白白的走着,好像缺了点什么。
恒子箫越走越难受,心里也痒痒了起?来。
他看着下方宽敞的石阶,心想,不如一步多走两格。
这般想着,他便加大了步子。
走了几步,他又觉得不自在。
步子不大不小的,走不像走,跳不像跳,不上?不下更加难受,不如索性?跳着走。
他是跳惯了梅花桩的,这平平整整的石阶可比挑着水跳梅花桩要轻松多了。
恒子箫两三阶一跳,过会儿三四阶一跳,再一会儿四五阶一跳。
他跳着跳着就到了山下。
天还黑着,他有些?奇怪,记得去年下山时山路可远了。
如今兴许是因为?他长大了,竟觉得不过如此。
下了山,到了平路上?,这路就更轻松了。
恒子箫心想,反正自己也不累,何不跑着去呢,也好节省些?时间,免得回来晚了,路不好走。
他也不多费力,按照舒适的速度往裴莘院跑去。
到了裴莘院山脚下,天还是未亮。
恒子箫上?了山,依旧是觉得一阶一阶的走不方便,于是两阶一跨、三阶一迈,到最后直接五六阶地往上?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