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樾一顿,扭头?看去,“什么?”
内务又重复了一遍,“请真?人为首徒赐名。”
司樾一回头?,就见蒲团上的恒乞儿正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自己,像是坐在?饭桌边望着主人小狗似的。
她对内务弟子道,“那?就叫旺…”话语未完,纱羊一把捂住了司樾的嘴,狠狠瞪着她。
“唉呀,我哪会取名。”司樾皱眉,“就叫小子不行么?”
“当然不行。”
她身后?的高台上,门主发?了话,他沉着声,“赐名如赐命,你想清楚了再说,若要排演,我这里有铜钱龟甲可以借你。”
“这许多麻烦!”司樾一挥手,不管门主话里的威胁之意,问向?恒乞儿,“那?你想叫什么?”
恒乞儿一直盼望着司樾给?他赐名,从未自己想过取名,哪里有什么主见,随即摇头?,“全凭师父做主。”
“我就说‘小子’。”
门主眯眸,声音愈沉,“司樾——”
“好好好,”司樾敷衍道,“那?‘子小’。”
“子箫?”刻牌的弟子听了,“横笛竖箫的那?个箫?”
纱羊一愣,司樾已?点了头?,“行。”
她一扯司樾的头?发?,低声骂道,“行什么行!小子不行就子小?你给?我认真?点!”
说话间的工夫,两张玉牌已?经刻好,内务弟子交到?了司樾手上,“这一份您收好。”
“好。”司樾拿着一只,另一只给?了恒乞儿,“来,也给?你一个。”
恒乞儿站起来,接过那?枚玉佩。
洁白的玉上刻了三个字:
「恒子箫」
他一阵晃神,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三个字样。
恒子箫…恒子箫——
他有了自己的名字了……有自己的名字了!
恒乞儿是最后?一个拜师的弟子,他领了玉牌之后?,和其余孩子一起跪下,聆听门主的教诲。
作为裴玉门的新?弟子,门主给?孩子们准备了见面礼。
内务一人给?了一个红色的木匣,恒乞儿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从今以后?,你们便是我裴玉门的子弟。”
门主把场面话讲完,轻叹一声,又和孩子们吐露了两分真?心,“我裴玉门人丁不兴,算上你们,总共一百二十三位弟子。入门既是入家,你们要和其他师兄弟同心同德、相互扶持,万不可生出异心,使萧墙内乱。”
这话语重心长,又生出两分无?奈凄凉。
恒乞儿仰头?望着台上的山长,将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
他低头?摸着自己腰上的那?块玉牌。
他叫恒子箫;
他有家,叫裴玉门;
还有一百二十二位兄弟姐妹。
他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块玉牌。
司樾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上那?刻了「恒子箫」三个字的玉牌,不由得哼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门主说得多好啊。”纱羊疑惑道。这话里有什么可笑的。
“就是因为他说得太好了,我才忍不住笑。”司樾将那?玉牌收起来,“这番话可真?是救人一命,功德无?量。”
纱羊更不解了,“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司樾惊讶地看向?她,“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不知道就算了。”
“你说呀,到?底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算了。”司樾双手揣进袖子里,跺了跺脚,“怎么还没结束,冻死我了。”
“你!”纱羊不悦瞪了她一眼,却也没有死缠烂打地追问。她已?习惯了司樾说话不着调。
纱羊叉腰,“我不知道你知道了什么,但你知不知道小魔头?上辈子叫什么?”
“叫什么?”
“白笙给?他取过名字,后?来他为了避人耳目,在?外?行走时须换一个名字,赵尘瑄便又给?他取了个新?名——你知道是什么吗?”
司樾啧了一声,“问一次就得了,你还问两次,要说就说。”
“恒箫!”
纱羊道,“赵尘瑄给?他取的名字是恒箫!”
司樾抱胸,“横笛竖箫……真?是个敷衍的名字。”
“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纱羊心情有些复杂,司樾随口的胡闹,竟取了个“恒子箫”出来。
恒箫……恒子箫。
这等巧合,是天意么……
她怅然地想,名字重了不要紧,只希望命运不要再重了。
台下的孩子们师也拜了、礼也收了、训也听了,门主便一挥手,宣布拜师典礼结束,让各家师父领着自己新?收的弟子回各家的峰去。
甫一解散,恒乞儿立刻跑到?司樾跟前,把那?木匣子一递,“师父!”
“怎么,”司樾挑眉,“这么大了,压岁钱还要娘亲保管啊?我可不干这差事。”
恒乞儿摇头?,“给?您。”
这是他第一次给?师父孝敬。
“给?她做什么!”纱羊立即道,“这是门里给?你的,你自己收着,何况你都没看过里面是什么呢。”
“师叔。”说话间,旁边插来声音。
白笙带着新?收的女弟子晋栖过来,对着司樾行礼,又对恒乞儿拱手,笑着开口,道,“师弟。”
晋栖跟着他,分别对司樾、纱羊和恒乞儿作揖,“师叔祖、师姐、师叔好。”
“等等!”纱羊大睁着眼睛,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恒乞儿,“你管我叫师姐,管他叫师叔?”一个时辰的工夫,她竟成了小魔王的晚辈!
“这九峰上下,不论高低老幼,不都一律管您叫师姐吗。不然,您给?我个辈分呀。”晋栖灵巧地笑道。
纱羊一时语塞。
倒是恒乞儿也向?他们回礼,小声了喊了句,“师兄好,师…侄好。”
他还很不习惯自己的辈分。
司樾看着白笙,“你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白笙道,“只是来询问师叔,今年?还参加门里的除夕宴么?”
今天是正式的除夕,从前司樾从不参加裴玉门的活动,但今年?她不仅当了先生、收了徒,还参加了裴玉门的迎新?会,白笙便来问问。
“我昨晚吃的饺子还没消化。”司樾懒得去。
她说完又瞥向?身边的恒乞儿,恒乞儿仰头?,茫然地看着她。
她遂改了口,问:“都有什么好菜?”
“这……”白笙为难道,“您是知道师父的脾气的,好菜确实?没有,只有好酒。”
“大过年?的菜都没有,算了算了,不去不去。”司樾又懒了,挥手就要走。
白笙看出了她是为了徒弟说话,紧忙道,“您那?桌没有,可小辈们的酒席丰盛得很。”
“什么?岂有此理!”司樾脚步一顿,“那?我坐小辈那?桌。”
纱羊睨她,“你害臊不害臊?”
“臊个屁。”
司樾又对白笙道,“事先说好,我是一穷二白,不管今天有多少?人来,我是一个红包都拿不出的。”
白笙无?奈地笑了,“随您、都随您,我照办就是了。”
司樾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两人聊着天,恒子箫余光看见山长正要离开,于是轻轻对司樾道,“师父,我想…”
司樾摆手,“去罢去罢。”
恒子箫对着司樾和白笙行了礼,抱着木匣往山长的方向?跑去,唤了一声,“山长!”
山长一滞,回过头?来,“是恒大,啊,不,是子箫啊。”
和他同行的乙丙两堂先生也跟着停了下来。
恒子箫站在?他们面前,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顿了顿才道,“您要去哪儿?”
“自然是回我的院子。”
“您以后?都住在?这儿了吗?”
山长点头?,“是啊,我是裴莘院的山长、裴莘峰的峰主,自然住在?这里。”
恒子箫一愣,这才意识到?,山长也是一位峰主。
“就您一个人么,您的弟子呢?”他问。
乙丙两堂的先生笑了,“可不就是我们么。”
看见恒子箫眼中的惊诧,山长道,“裴莘峰性质特?殊,不便多留弟子。我们在?这里清修三年?,便又要迎下一批学生了。”
恒子箫抿了抿唇,复又道,“那?我每旬都来向?您请安。”
这话倒让几个先生惊诧了。
今日拜师,留下的孩子们无?一不是殷切地跟在?自己师父身旁,恒大能特?地来找先生辞行,已?是让人意外?,没想到?他竟然还想每旬都来看望从前的先生。
山长心下动容不已?,面上却摇头?,“你还没有筑基,不能御剑,从停云峰到?这里,步行要花多少?时辰?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不必这么劳神费力。”
御剑……
恒子箫低下头?,有些沮丧,是了,他还不会御剑呢。
“好了,回你师父身边罢。”山长道。
“我…”恒子箫跟了两步,“我还想去宿舍看看,行吗?”
“你是有东西落在?那?儿了?”山长一皱眉,“这可难办,学生宿舍都落了锁了,你要先去厨房那?儿借钥匙才行。”
“知道了。”恒子箫点点头?。
他目送三位先生离开后?,朝着宿舍跑去。
这条路他每日都至少?往返三次,不管是哪一次都是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独今日只剩下了他和两旁的白雪。
天地白茫茫一片,清静得让恒子箫有些陌生。
他路过一排光秃秃的树,忽而?想起,去年?的三月,他抱着婷珠的裤子和师父的鞋子躲在?树后?,焦头?烂额之际,正遇上蓝瑚带着紫竹在?树外?收集春雨。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定定地望着那?一处,耳边隐约响起了蓝瑚的笑声。
「你一个男子,竟不忌讳女红?」
「那?就说好了,晚上见。」
如今眼前枝叶凋敝,蓝瑚紫竹收集春雨的那?些草木全都被压在?雪下,看不见了。
恒子箫抱紧了怀里的木匣,继续往前走去,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自己住了一年?的宿舍。
他在?门前驻足。
那?老旧的木门上挂着一把粗壮的铁锁,锁上锈迹斑斑,四周杳无?人烟。
谁也不剩了。
他定定地望着那?寒锁,左右顾盼,两边的屋子全都落了锁,进不得屋了。
「正好!你我就在?此一分高下,败者滚出裴玉门!」
「主人!」
他霍然回头?,宿舍前的空地上却并没有怒气冲冲的宁楟枫和焦急阻拦的凌五,只有一片苍茫的雪。
他望着这一片白,良久沉默。
倏地,头?上一凉,一团雪砸在?了恒子箫头?上。
恒子箫惊得抬头?,就见身前宿舍屋顶上坐着司樾、飞着纱羊。
司樾从瓦上又挖了一团雪,似笑非笑地俯瞰下面的恒子箫。
“哈,”她团着那?团雪,“物是人非事事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她把雪团结实?了,一抬手,对着恒子箫砸了过去,正中他的脑门。
恒子箫被砸得一懵,茫然地望着司樾,“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砸我……”
他话没说完,头?上就又中了一团雪。
“哈哈哈哈你看看你,”司樾指着他大笑起来,“和那?读书人混了一年?,书没学多少?,倒学了一股子的穷斯文。”她说着,手上已?挖了第四团雪。
纱羊出声提醒道,“愣着干什么?别人打你,你还和他废着许多话,先打回去再说!”
恒乞儿猛地矮下身来,那?团雪擦着他头?顶飞过,砸在?了后?方的雪地上,一落便是一个坑。
他听了纱羊的话,把匣子放在?一旁,也捏了雪往房顶上扔去。
“诶,不着。”司樾坐着没动,偏了偏身子避开了雪,“打不着——”
恒子箫便扔了第二团、第三团过去,司樾在?屋顶上左摇右晃,随即站起身来,点着脚跳着躲。
“小子,你打不着~打不着~”
“我打得着!”
“那?你打一个看看啊,中一个,我给?你十文钱。”司樾垫着脚在?屋脊上走,“中两个,我管你叫师父;中三个,我管你叫爹~”
恒乞儿喘了口气,扔去了不知道多少?团的雪,可司樾或在?屋顶上金鸡独立,或双脚起跃,左右来回走着、跳着,就是打不中。
恒子箫累到?喘气,实?在?扔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司樾嘿嘿一笑,从屋顶上跳下来,用?脚踢了踢他。
“就这点道行?”
恒子箫抬头?,那?张小脸热得通红。
“小小年?纪,知道什么累。快起来快起来。”司樾又踢了他一脚,“随我赴宴去。”
说罢,她双手拢在?袖里,缩着脖子往外?走了。
恒子箫气喘吁吁地撑地起来,抱上木匣,努力跟上司樾的步子。
他随司樾走出半里,又忍不住回头?望向?落了锁的小屋。
这一回头?令他愣怔了片刻。
那?屋前乱糟糟的,雪上遍布凌乱的脚印和挖雪空出来的坑。
坑坑洼洼,行迹斑驳,好好的雪被糟蹋得一塌糊涂,再也没了清冷、没了孤寂,任谁看了,都知道那?屋前曾被人痛快地大玩大闹了一场。
恒子箫蓦然回头?,看向?了前方司樾。
司樾走在?平路上也不消停,一会儿踢一脚雪,一会儿拉一拉树枝,压满枝杈的积雪轰然落下,她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纱羊直骂她“幼稚”“可恶”。
恒子箫抿着唇,那?唇角不知何时微微扬起。
他往前跑了两步,学着司樾的模样,也踢了踢路上的雪,拨了拨两旁的枝。
师徒二人身后?的雪地上是一片热闹的狼藉,乱七八糟。
裴玉门的除夕会三年小, 一年大。
他们将新收弟子的这一年作为大年,其目的在于?让新入门的弟子认认人,也让门里的人都认认新弟子。
司樾是不会做这事?的, 这满桌满院的人她自己都不认识, 白笙便把恒子箫揽了?来, 并自己的弟子晋栖一块儿去见人。
“这位就不用我多介绍了?,门主。”白笙首先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主?桌,对着恒子箫和晋栖道,“也是你师叔、你师祖。”
两个孩子便拱手唱喏, “师叔好。”“师祖好。”
“好好好, 新年好。”灯笼照映下,傅洛山红光满面、满脸笑?意,取出两个红包来给他们。
如此和蔼的模样,和武试、拜师时判若两人。
两人收了?压岁钱,白笙又指向门主?旁边的大长?老, “这是大长?老、柯长?老,住穆光峰, 金丹末期的符修, 峰内弟子二十九人。是咱们门里的肱骨老前辈, 也是门主?的师叔, 你们要?叫师叔祖、太师叔祖。”
恒子箫在听见符修一词时, 心下一动。
他陡然发现,自己认定?师父是符修只是揣测, 说到底,他到现在也不知师父是个什么修!
白笙把主?桌都介绍了?一圈, “这是五长?老,洛长?老。咱们门里最好的丹修, 也是最年轻的长?老,丹药房就设在她的沐莺峰。你们该叫师姐和师叔。”
五位长?老中,最末的一位竟和七岁的恒子箫同辈。
那一声“师姐”,恒子箫喊得实在别扭。
他们拜过之后,白笙又笑?道,“还有?裴莘院的峰主?,也不必我多说了?,整个裴玉门的弟子,十有?八九是他带出来的,你们都熟。”
又见山长?,恒子箫高兴地唤了?一声,“山长?。”
“好。”山长?笑?着点点头,应了?,也抽出两个红包来给他们。
厅里的峰主?和峰主?身边的首席都认完了?,那里本该还有?一席司樾的位置,可她和小辈们挤在一桌,便不算她了?。
认完了?上面,白笙又带他们去外面认人。
路上晋栖问:“师父,怎么只有?峰主?收弟子呢,其他人不收吗?”
白笙低头看她,“我不就是么。”
“您不一样。”晋栖看着他,甜滋滋地笑?道,“除您外呢?”
这话也没什么可乐的,但晋栖看着白笙的脸就高兴,一高兴就止不住笑?。
“除我外也有?几个师兄弟收了?徒,不过裴玉门里有?规矩,不到筑基末期不能?收徒。金丹之前,自己都需要?人指点,哪有?余力再去教别人。”
裴玉门里收徒最多的属大长?老,他座下二十九人,十九位亲传弟子,剩下十位乃是徒孙。
裴玉门的人际关系还算简单,一个峰内最多三代?人,而?如三大宗那样的大宗则可多达六.七代?,一个峰里的弟子彼此之间都可能?互不相?识。
恒子箫走完了?一圈,他的辈分不小,但因为年龄不大,所以平辈的大人也给他发压岁钱。
他只顾着和白笙走,忙着向这一百多位师兄弟行礼问好,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放了?烟火、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宴会 。
一直等司樾载着他回了?停云峰,恒子箫才喘了?口气。
那院里院外人实在太多,虽然弟子只有?一百来位,但还有?不少给裴莘院做杂工的伙计、叔婶,人挤人的好不吵闹。
“哈,发财了?呀。”司樾斜眼看着恒子箫鼓囊囊的衣襟。
恒子箫一顿,立即把所有?红包都掏出来,递给司樾。
“嗳,好徒弟。”司樾脸上露出了?笑?意,伸手去拿,被纱羊拍了?一掌,“小孩的压岁钱你也占?”
“他又用不到钱,”司樾道,“我帮他收着。”
“你白天还说不收呢。”
“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司樾指向恒子箫,让他来说,“呐,木匣归你,红包归我,你说说,公不公平?”
恒子箫点头,“嗯。”
“你看看,”司樾对纱羊道,“孩子大了?,要?尊重孩子的意见!”说着,她一把把红包夺来。
纱羊叫道,“你好不要?脸!这可是门里弟子给他的第一份心意!”
“什么第一份第二份的,这还是他孝敬师父的第一份心意呢。”司樾拿了?红包,转身回屋了?,背对着恒乞儿摆摆手,“好了?,你也转悠一晚上了?,洗洗睡罢。”
恒子箫目送司樾回屋,纱羊在空中跺了?跺脚,等司樾进屋后,她从储物器里取了?一小串铜钱来,约莫有?四五十文。
“恒……子箫,这是我给你的压岁。”
恒子箫连连摇头,“师姐,不用。”
“诶呀!”纱羊把钱放到恒子箫手上,“你如今不在学?院了?,师父又是那个德行,虽有?我照顾你,可我毕竟不是人类,吃穿住行上总有?思虑不到的地方。这些钱你收好,有?什么要?买的自己就可以买,也不必去问你那师父要?。”
她想?了?想?,又说:“内务每个月都会把各峰的钱送过来,按理?你是首席大弟子,每个月有?一片灵叶的例,但你还小,又基本都住在山上,这钱就由我代?你收着——我可不是司樾那家伙,你放心,等你弱冠了?,我会给你一部分;等你筑基了?、外出历练,再给你剩下的那部分。”
恒子箫无所谓这钱给不给他,颔首道,“全凭师姐做主?。”
“好孩子,睡去吧。”纱羊冲他笑?道,“醒来就是新年了?。”
她扇着翅膀,飞进了?主?屋。
恒子箫握着那串钱,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点了?灯,漆黑的屋子里有?了?光,桌旁立着两大扇书架,架上摆满了?宁楟枫的书,书架之后是一张可以横睡三人的炕。
恒子箫立在桌前,正对着一副文房四宝。
宁楟枫不仅给他留了?书,还留了?不少笔墨纸砚,那笔架上一溜的狼毫笔,静静地悬在那儿。
恒子箫把拜师典礼上收的木匣子拿出来,摆在了?桌上。
他还没来得及看过里面是什么,眼下既睡不着,便打开盖子,理?理?东西。
木匣打开,恒子箫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看。
第一样是一管香,黄纸做的管子,约有?二三十根;既有?香,自然也给配了?一个小小的香炉,只巴掌大小。
他把香炉拿出来,放在书桌上、挨着笔架,本想?取一根香点上,又发现没有?香灰、插不起来,只得作罢。
接着是一个白锦蓝绸的香囊。
恒子箫摸了?摸上面的祥云暗纹,怕挂在身上弄脏了?,左右看了?看,挂在了?炕边的窗上。
他折回桌边,里面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玩意儿,鸡蛋大小,光滑圆润,通体洁白,不知是玉还是鹅卵石,底下挂着黑色的络子。
恒子箫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忽而?间有?白光闪过,一方床一般大的空间呈现在了?他的脑海。
这东西他是见过的,一年前白笙给过他一个玉坠,也是这样的空间,里面放了?米面食物。
恒子箫看向掌中那鸡蛋大小的物什,心想?,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储物器了?!
凌五和紫竹身上都有?,里面放着从宁家蓝家带来的东西,如今他也有?了?。
想?了?想?,他还是把这储物器和香囊挂在了?一处。
自己就住在山上,也没什么东西要?带,放在身上,只怕练剑时要?摔坏,还是放在屋里妥当。
裴玉门给新弟子的东西就这三样,两样修心,一样修行,三生万物,各有?寓意。
恒子箫把匣子合上,摸着上面刻着裴玉门的字。
他扭头望向门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
这天晚上,对面的厢房没了?灯光,黑沉沉的,发凉。
他看了?许久,终是吹灭了?灯,独自上炕。
躺下时被什么东西一硌,他当即起身,往下一摸,摸到了?挂在腰上的白玉佩。
他摘了?下来,握在掌中,反反复复看上面「恒子箫」三个字。
这一天过得他心神恍惚,似在梦中。
早上这里还住满了?人,到了?晚上,就只剩下他一个;
早上他还是恒大、恒弟、恒兄弟,现在,他叫了?恒子箫。
他不知是何时睡去的,迷迷糊糊间睡着,又迷迷糊糊地醒来。
从炕上坐起,恒子箫看见外面天光大亮、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吓了?一大跳。
他紧忙下床穿鞋,想?着自己可是睡过了?头?宁楟枫和凌五去了?哪里,怎么不叫上他。
穿鞋穿了?一半,他倏地停下,这才想?起,不是他们不叫他,是他们都不在了?;
他也没有?睡过头,考完试、舞完狮后,他也没什么事?要?做了?。
恒子箫抿了?抿唇,回头慢慢地整理?褥子,褥子上还有?他昨晚抱着入睡的玉牌。
他把玉牌藏到枕下,理?好褥子后穿衣、穿鞋,施了?清洁咒,才走出门去。
“子箫!”刚一出门,恒子箫就听见纱羊叫他。
他还不太习惯这个名字,但因是纱羊的声音,所以才确定?是在叫自己。
“快来吃饭。”
恒子箫往桌边走去,他坐了?下来,今天桌上空荡荡的。
吃饭的人少了?,碗盘也就少了?。
正要?动筷,一声哈欠响起,主?屋内,司樾伸着懒腰,趿着布鞋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她一屁股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就吃饭。
“你今天倒是起得早。”
“新年新气象嘛。”司樾半闭着眼咬了?口馍,夹了?箸榨菜,嚼了?两口一低头,“嗯?红糖馍馍?这么奢侈?”
“新年新气象嘛。”
三人坐下来吃饭,吃完了?早饭,司樾又是躺在门口的摇椅上看书,恒子箫坐在她身旁的小马扎上。
他坐了?一会儿,没有?课要?上,也没有?事?要?做,闲得不知所措,忍不住抬起头来问司樾,“师父,我要?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问我干嘛。”司樾枕着一只胳膊,翻了?页书道。
恒子箫想?了?想?自己要?做什么,随即想?起了?一件事?来,“师父,您教我御剑吧。”
“御剑?”司樾看着书,“学?堂里没教你么,筑基了?才能?御剑,你,早得很。”
“那我能?学?轻功吗?像您话本子里那样的轻功。”
司樾的目光终于?从书移到了?恒子箫,“你小子,偷看我的书?”
恒子箫心虚地低下头,他的确偷看了?几次。
司樾问:“你学?轻功做什么?”
“我想?常常去看望山长?。”他如实道,“可是这里离裴莘院太远了?。”
司樾一挑眉,“那个老家伙打了?你多少戒尺,关了?你多少禁闭,你还想?着去看他?”
恒子箫点头,“他对我好。”
“省省罢,”司樾又躺回了?摇椅,看起手中的书来,“他只是尊自己的道,尽自己的职,哪里是对你好。”
“师父……”恒子箫搭上了?摇椅的扶手,巴巴地看着她。
司樾啧了?一身,反手用书一拍恒子箫的背,“我看你就是太闲了?。去,给我挑两桶山泉水来喝。”
“山泉水?”
“你去湖边找纱羊,她知道在哪儿。”司樾用书敲敲他的头,“以后每天两桶,有?事?做了?就不会想?东想?西了?,去罢。”
恒子箫并不觉得自己这是在瞎想?,山长?是他的开蒙恩师,不管他是闲还是忙,都是一定?要?去看望的。
自然,山长?要?看,师父的话也要?尊,他应了?一声,听话地去湖边找纱羊了?。
“山泉水?”
纱羊听了?恒子箫的话惊讶道,“她怎么又想?出稀奇古怪的事?来折腾你。”
“不是的。”恒子箫道,“是我自己闲。”
“你还要?看书、练剑呀。”纱羊说着就要?回去,“我去教训她,真是没事?找事?,她一天两杯茶都不一定?喝得下,哪里就要?两桶水了?。”
“师姐、师姐!”恒子箫急忙拦她,“我真的想?去,就让我去吧。”
纱羊拗不过他,眼眸一转,“好吧,那你跟我来。”
她想?着,等恒子箫见到那山泉水在什么地方,也就知难而?退了?。
她带着恒子箫绕过湖,去到了?山的另一面。
这是恒子箫从没来过的地方,穿过花林,有?一条又窄又碎的小道通往山下。
此面山坡向阴,二十年来几乎没人走过,那一人宽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
“小心些,”纱羊对他道,“别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