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乞儿接下了?她和恒铁生的功课,再加上自己的那份,沉默地往北边走去。
他并?不为这?多余的功课以及和恒婷珠签订的“主仆契约”而委屈。
只要恒婷珠不把他是灾星的事情说出来?,他愿意做这?些。
不管是洗衣服、写字,都不痛不痒, 虽然称不上有趣,但也绝没什么可讨厌的地方。
恒乞儿也不明?白恒婷珠为什么自己不愿做这?些事儿, 总之, 如果做这?点事就能掩盖自己灾星的身份, 那恒乞儿情愿一辈子都这?么做。
他走到院子前, 还未入门便听见了?一阵说笑声。
“蓝瑚,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手居然这?么巧。”是纱羊的声音,“你能给我也绣一个帕子吗?”
“当然, 师姐想要什么花样的?”
“我想要一个蜻蜓样子的,”纱羊道, “要是不行,水虿也可以。”
恒乞儿停了?下来?, 望着那亮着灯火的屋子,忽然之间,他好?像被谁给定住了?身形,迈不动?步子。
他突然想扭头跑走,却又再没有可去的地方。
他就这?样在外面一动?不动?地站着,抱着书,拎着布包,低头盯着自己的脚。
蓦地,他口中一甜。
有谁从他背后伸手,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嘴巴。
一块硬硬的东西被塞了?进来?,紧接着,一股新奇的味道在他舌上铺开,令恒乞儿睁大了?眼?,也回过了?神。
他一扭头,见扛着鱼竿的司樾正站在身旁。
她手里攥了?个纸包,里面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白色石头——其?他人管这?叫饧。
“好?吃吧。”司樾颠了?颠手里的纸包,她脸颊也鼓出来?一块,正含着最大的一坨。
“我今天钓到了?一尾两尺长的鱼,这?就是用鱼换来?的。”
恒乞儿呆呆地看着她。
“不信?”司樾挑眉,过了?一会儿,“好?吧,可能稍微再小那么点,两尺不到吧。”
“你怎么样,我鞋子补好?了??”她问。
恒乞儿摇了?摇头,司樾捻起块饧来?丢嘴里,“罢了?,补不好?就扔了?。”
她口里的还没吃完,又塞进去一颗,把脸撑得更满了?,然后把纸包整个儿丢给恒乞儿,“喏,拿去吃。”
说完便抬步往院里走去。
恒乞儿站在原地,脚下的地还是那块地,可嘴里含了?糖,那奇异的感觉从舌面扩散到了?整个口腔,把口中的唾液也给染成了?蜜,丝丝缕缕地流进肚里。
他想起那天晚上吃枣,司樾说甜,他便也说甜,可宁楟枫却骂他:“这?也算甜?”
恒乞儿没吃过糖,山上的果树都是被人承包的,他不愿去偷,自然也就不知道什么是甜。
望着司樾的背影,恒乞儿两步跑了?上去,边跑边把纸包收进怀里,跟在司樾后面进了?小屋。
情绪随着口中的饧块一起融化。
在饧化尽之前,他便想不起来?自己刚才站在门口都想了?些什么了?,脑子里只剩浓浓的甜味儿。
“司樾,你回来?了??”正在看蓝瑚绣花的纱羊飞了?起来?,她身旁的蓝瑚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对司樾行礼。
怕人多打扰了?司樾,蓝瑚是一个人来?的。
司樾看了?她一眼?,她微低着头主动?解释道,“我来?给恒同窗送针线。”
司樾把鱼竿搁下,掸了?掸衣服,她的两个裤脚还挽着,露出了?半截小腿,看样子是下了?水了?。
“不忙,”她一边拾掇自己,一边对蓝瑚道,“你俩继续。”
恒乞儿上前两步,把布包放在桌上,黑眸盯着蓝瑚。
蓝瑚一滞,恒乞儿的目光称不上友善。
她眼?睑微垂,遮住了?眸中神色,继而一笑,“恒同窗,可让我好?等。”
恒乞儿坐了?下来?,盯着蓝瑚,“鞋。”
“鞋在这?儿呢。”蓝瑚取了?司樾那双旧鞋,“我怕擅自主张弄错了?什么,想着,还是等你来?了?再一起补。”
相较于上午,这?双旧鞋变干净了?不少。蓝瑚没有背着恒乞儿偷偷地缝了?,却把鞋子洗了?一遍,将鞋上的尘土都去了?。
恒乞儿把两只鞋拿了?过来?,握在手里,再不肯给蓝瑚了?。
蓝瑚反应过来?,恐怕是自己和纱羊相处融洽,让恒乞儿起了?嫉妒。
那双剔透的明?眸微动?,本想和恒乞儿要一只来?做示范的想法作罢了?。
蓝瑚转而从怀里取了?条帕子,对恒乞儿道,“恒同窗,我先教你起针吧。”
说着,她坐下来?,两手一用力,便将那丝绢的帕子撕裂了?。
“哎呀!”纱羊低呼一声,“这?么好?看的手帕,就这?样撕了?,多可惜呀,一定很贵吧?”
“怎么会,要真是好?东西,我也舍不得呀。”蓝瑚笑着回了?纱羊,又把针线匣子推到自己和恒乞儿的中间,取了?针和线,把帕子放到了?蜡烛下,从穿针开始一步步教给恒乞儿看。
恒乞儿握紧了?鞋子,双眼?盯着蓝瑚的手和帕子。
等蓝瑚起针之后,她又对恒乞儿道,“我下午回去已经给鞋子配好?了?线。”
女孩伸出小指,用指甲挑出一股黑线来?给恒乞儿,“你试试。”
恒乞儿照着她的样子把线穿了?,在布鞋上起了?个头,又抬眸去看蓝瑚,那眼?里赫然写着三个字:然后呢?
“对,很好?。”蓝瑚弯眸,“接下来?走针,你看着,像这?样……”
一根蜡烛的光着实?有限,针线又小,恒乞儿不得已凑了?过去,几?乎和蓝瑚头碰头地挨在了?一起。
他看完了?,自己去做,缝了?两针,针尖冒出来?,直接刺进食指里,小小的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呀!”蓝瑚紧忙放下手中的帕子去拉恒乞儿的手。
恒乞儿下意识往回抽,把蓝瑚甩开。
蓝瑚一顿。
师长面前,她也无意如此失礼,遂取了?条新帕子给恒乞儿,“恒同窗,止止血吧。”
恒乞儿没有接,那帕子雪白雪白的,他不敢也不想碰。
见他如此,蓝瑚低声道,“是我不好?,应该白天教你的,要不今晚就算了?,我们明?天再…”“学!”
她话还没说完,恒乞儿便又固执地拿起了?鞋子,低头刺去了?。
明?天早上他就得把衣服补好?还给婷珠,要是今晚不弄好?,婷珠就会把他是灾星的事情告诉师父。
蓝瑚劝不动?他,隧道,“既如此,你在食指上戴个顶针吧,好?歹别再伤着了?。”
她取了?个金色的环给恒乞儿,恒乞儿套在食指上,觉得很不方便,手指都弯不了?了?。
这?本是用来?抵针的,戴在食指上确实?累赘,他戴着缝了?两针,忍不住摘了?下来?。
蓝瑚抬眸,也没再说什么,倒是纱羊看了?一会儿,奇怪地问:“你们晚上看这?东西不费劲吗?”她记得凡人是没有夜视的呀。
“我倒还好?,”蓝瑚道,“做多了?也就用不着看了?,但不知恒同窗……”
恒乞儿正低着头和司樾的鞋子较劲,没有理她。
“早说嘛。”纱羊飞到司樾那里,让她取了?龙珠。
蓝瑚本在看恒乞儿的针脚,龙珠出世,昏暗的屋子霎时间亮如白昼。
她惊得抬头,正对上司樾边看书边掏出蒙了?抹布的龙珠。
那银白色的龙珠在她手里滚了?一圈,接着真像个球一样被司樾抛去了?屋顶。
饶是蓝瑚出生在鼎铛玉石的家?族,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宝贝。
纱羊一回头,对上女孩惊愕的目光,蓝瑚迟疑地问:“这?、这?是……”
“这?是……”纱羊决计不敢说出龙珠一词,胡诌了?一句,“是个法宝。”
“原来?如此……”蓝瑚本以为是什么极品的夜明?珠。
可就算不是珍宝,那也必是价值连城的法器,否则她不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在龙珠的亮光下看清了?司樾的模样,司樾一只脚搭在另只腿的膝盖上,两边的裤管还卷着,懒得放下来?。
蓝瑚见她也快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司樾似乎从没换过衣服,一直是这?套未染色的麻衣。
这?样简朴的模样,随手拿出的却是这?样的宝贝,且她看也不看一眼?,似乎毫不在乎。
蓝瑚心惊胆战,她果然没有看错,司樾绝非凡人。
屋顶投下的光芒令她沁心凉爽,十分亲切。
如司樾所说,这?是水龙的宝贝,是蓝瑚灵根之一的同源。
恒乞儿也没有抬头,照旧缝他的鞋子。
他什么也没见过,什么都稀奇,什么也就都不稀奇了?。
蓝瑚见他面不改色,心中愈加惊愕——连这?样的宝贝,恒乞儿都见怪不怪了?,可想平时他在司樾这?里见识了?多少宝物。
这?话有理有据,可惜恒乞儿往司樾院子里跑了?两个月,至今也和第一次来?的蓝瑚一样,只见过这?颗龙珠。
蓝瑚再是聪慧老沉,也不过七岁,她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司樾,“真人,这?是什么宝贝,竟能改天换日?、光胜白昼。”
司樾抬眸瞅了?她一眼?,“不行,别想了?,这?东西不能拿给你玩,下次罢。”
蓝瑚连忙摆手,“真人误会了?,此等珍宝蓝瑚怎敢觊觎。”
“哦,我还以为你想玩。”司樾话未说完,恒乞儿倏地起身,他双手抱着那双黑布鞋,跳下凳子往司樾那里跑。
两只手一伸,把鞋子送到了?司樾眼?前,那上面的洞已经补好?,歪扭的针脚后翘着根倔强指天的线头。
“别往我鼻子上杵!”司樾一把把鞋拿了?下来?,看了?看鞋头,“行啊,也算缝过了?。”
纱羊瞥了?眼?蓝瑚撕开的帕子,那上面有她给恒乞儿教学的示例。
同样的针法,恒乞儿按照蓝瑚的指示一步步做的,可成品却差得有些大。
“我还以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你模仿不了?的东西了?,”纱羊打趣了?恒乞儿一声,“看来?还是术业有专攻呀。”
恒乞儿听不懂什么是术业有专攻,但隐约听出了?这?不是夸自己的好?话。
他扭头看向桌上那条蓝瑚绣的帕子,想看看自己到底比她差了?多少。
那双黑瞳望过来?的瞬间,蓝瑚起身,手扶着桌子起来?,顺带就将那条帕子攥进了?手中。
让恒乞儿看不清了?。
“纱羊师姐的要求也太?严格了?点,”她抬袖掩着唇笑道,“我和家?中姊妹第一次学女红时,谁的帕子不是斑斑驳驳、吸泪沾血的,哪能像恒同窗这?么干净利落?您若看不上,不妨自己来?试试。”
“算了?吧,我可不行。”纱羊摇头,“你们的针对我来?说就像长.枪一样,太?大了?。”
蓝瑚给恒乞儿打了?圆场,但恒乞儿听不懂圆场。
他盯着蓝瑚掩进袖里的帕子,微微垂眸,知道自己做得比她差。
若是一般的男孩,谁也不会在乎自己女红差不差,何况恒乞儿第一次拿针,能缝得有头有尾已经不易——可他并?不高?兴,心里说不出的闷。
他起先还想得司樾的夸奖,现在讨赏的心思?也没了?,回到位子上,解开布包,默默地开始做恒婷珠的那部分。
亮晃晃的珠光下,桌上的东西被照得清清楚楚。
蓝瑚见了?他拿起的衣服,下意识地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蓝瑚咦得够轻,但纱羊的听力不同凡人,她飞了?过来?,仔细看了?看恒乞儿手里的衣服,一开始还以为他在给补衣裳,可当看见滚边和一些细微末节处时,也觉出了?异常。
“这?好?像是女弟子服……”纱羊抬头看向穿线的恒乞儿,恒乞儿没有搭理她,只顾着自己手上的事。
纱羊一拍手,“恒大!这?是谁的衣服呀~”
恒乞儿依旧不答,纱羊兴奋了?起来?,绕着他的头转圈飞,“好?呀,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不声不响的,竟然帮女孩子补衣服——我就奇怪学院怎么还教女红,原来?只是你一个人想学~”
恒乞儿看了?纱羊一眼?,觉得纱羊的语气很是怪异,但她说的话又一个字都没有错。
他遂点了?点头,这?确实?不是山长吩咐的,只是他一个人要学而已。
他明?明?白白地承认了?,纱羊愈加好?奇。
恒乞儿上一世根本没有道侣,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全心全意地想着师父。
如今突然冒出个神秘女孩,怎么能让纱羊不激动?。
看见衣服的瞬间,她脑子里已经充斥了?司樾这?二十年?看的话本子,编织了?一出青梅竹马、可歌可泣的故事。
“快说快说,到底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恒乞儿摇头,恒婷珠不让他告诉别人自己在为她做事,所以他不能告诉纱羊。
“小孩子家?家?的,也有秘密啦。”纱羊飞到司樾身边,拉了?拉她的头发,“司樾,你看呀。”
司樾翻了?页书,“嗯,不错不错。”
“什么不错,你都没有看!”
“不用看……”她看向另一页,嘴上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纱羊很不满意她的态度,赌气道,“是吗,可我现在什么也没穿。”
“嗯嗯…更好?看。”
纱羊沉了?脸,叉腰瞪着司樾。
真是不可理喻,天天盯着那些风花雪月的假故事,眼?前有了?真事,却看也不看一眼?。
要不是有孩子在,她指定扯下司樾的两根头发来?!
她扭过头,看向缝补女孩衣服的恒乞儿,心中的好?奇越来?越盛。
到底会是谁呢……命簿上没有写,她平时也没有见小魔头私下和哪个女弟子暧昧。
纱羊偏了?偏头,不行,她得找机会去打探打探。
要是是个好?女孩,就让司樾把她也收了?,这?样小魔头近水楼台先得月,日?后不看在师父的份上,也得看在道侣的份上好?好?做人。
不过……以小魔头重情到近乎偏执的性格,要是太?耽于情爱了?,那还能飞升吗?
纱羊有点犯愁,想和司樾商量,一回头,司樾扳着脚脖,对着书,突然发出“嘿嘿”一声笑来?。
蠢痴到了?极点。
司樾是不中用了, 纱羊决定自己行动。
恒乞儿既然?缝好了衣服,那之后?一定会将衣服还回去,她只要从今天开始跟踪恒乞儿, 就?能知道那个女孩是谁。
为了这件事, 纱羊连自己的花草都顾不上了, 一大早就?飞出院子?,去了恒乞儿宿舍,远远地跟着他。
对纱羊来说,盯一个孩子不被发现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她倒不会隐身术, 只是如?果她愿意, 那么那对融合了五万四千只小眼的?眼睛就?可以从高处看清裴玉门?九座山峰里的?一草一木。
因此,即便?她和恒乞儿隔了几十丈远,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神情。
纱羊一刻都没有多等?,恒乞儿早上从宿舍里出来,就?径直去了乙堂的?女舍。
他敲了敲门?, 里面探出个头来,见来的?是恒乞儿后?, 慢悠悠地跨出了门?, 露出了全身。
纱羊细看过?去, 她不认得这个女孩是谁,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但看着有几分清秀, 固然?不能和蓝瑚这样?世家大小姐相比,但放在裴莘院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小美?人了。
这丫头单从外?貌上来看差强人意, 但以恒乞儿如?今的?形式而言,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纱羊暗自点头, 便?见女孩把布包拆开,拿出衣服后?, 脸上露出了一瞬的?惊喜,但那点喜色很快消失。
她倨傲地对恒乞儿点了点头,接着冷笑一声,“想不到你还挺听话的?,果然?是条好狗。”
纱羊一愣,接着便?听见女孩身后?门?里传来话声,“婷珠,你在干嘛呀?”
另外?几个女孩探出了头来,看见了门?口的?恒乞儿。
其中一个上前两?步,翻了翻恒婷珠怀里的?衣服。
“真的?补好了……”她抬眸看了眼恒乞儿,“这就?是你说的?那个……”
“对,没错。”恒婷珠得意地让舍友们看自己怀里的?衣服,“以后?你们的?衣服鞋子?也?可以让他去洗,功课也?可以让他去做。”
“真的?吗?”“太好了,昨天上午下雨,我鞋子?上都是泥巴,讨厌死了,他真能帮我洗吗?”
恒乞儿低着头,默不作声,没有反驳。
“当然?了。”恒婷珠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郁了,“不止是洗衣裳、做功课,任何事情你们都可以找他,他要是不听话,你们就?告诉我。”
三个女孩对视一眼,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呀?”
“因为…”恒婷珠一张口,先前低头不语的?恒乞儿蓦地抬头,紧盯着她。
婷珠顿了顿,改口道,“反正他就?是得听我的?话,你们别问那么多了!”
恒乞儿在恒婷珠门?口待了没有多久,他带着一包干净的?衣服过?来,走时怀里又多了四个脏衣包裹。
纱羊在远处看到了全过?程,气得在空中跺脚。
什?么青梅竹马,原来是小魔头被人欺负了!
她知道恒乞儿幼时过?得不好,却不太清楚是如?何不好。
命薄上只记载生死大事,其余的?都一笔带过?,譬如?恒乞儿拿蓝瑚放血一事,是因为牵涉了蓝瑚的?死因,才被清楚地记载了下来,像这样?的?事情,不牵扯任何人的?生死,自然?也?就?没有提及。
纱羊恍然?大悟,难怪昨天做功课到那么晚,原来不止是自己的?,他还得帮别人做!
她急着去找司樾说这件事,飞回小院后?,却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
纱羊一拍额头,她真是气傻了,今天司樾在乙堂有课,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去食堂吃饭、准备去学堂了。
纱羊立即想冲去食堂,但飞了两?尺又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眼天。
天阴沉沉的?,空中的?水汽压得她有点累,看样?子?,马上就?要下一场大雨了……
纱羊扭头,看向院中那些花。
算了……
她纠结了一会儿想到,反正小魔头一会儿也?得去上学,上学时有山长在,不会出什?么事,她还是先救救她的?宝贝,等?晚上司樾回来了再和她说吧。
司樾如?纱羊所想,按部就?班地吃饭、上学。
她在三个学堂都有了自己的?位置——最?后?排、最?角落的?地方。
她剔着牙,刚进乙堂坐下,就?有孩子?围了过?来。
“司樾司樾!”乙堂和丙堂没有严厉的?山长管着,学生多,气氛也?活泼,两?个月下来,司樾已经从“司樾真人”、“司樾先生”回归了“司樾”。
“干什?么。”司樾两?腿一伸,在身前交叠起来,脚踝直接越到前面学生座旁。
“我们办了个比赛,”一个小丫头跪坐到司樾身边,她才刚说了个开头,边上的?男孩就?抢先道,“是斗虫比赛!”
“你要来吗?”
司樾把牙签拔了下来,“有什?么好处?”
“没有……”
“那我不去。”
“别扫兴嘛司樾。”几个孩子?拉住司樾的?胳膊肩膀推搡,“我们想看看仙虫有多强!”
“就?是呀,大不了午饭给你个鸡腿。”
“我给你个头绳,你怎么两?个月了还买不起头绳呀。”
“仙虫?”在这吵闹声中,司樾抓住了重点,她扫了一圈孩子?,“合着你们是想我拿她去斗?”
“对呀对呀!”
“消停些罢祖宗们——”司樾收了腿,改为盘坐,“她要是知道了这事,得气得把我头发全拔光。”
孩子?们才不管她秃不秃头,顿时吵嚷着撒起娇来,“司樾!司樾!”
“司樾——”“你难道就?不想看看仙虫有什?么不同吗。”
“司樾~求求你啦。”
司樾被夹在中间晃来晃去,吵得脑仁疼。
“咳咳。”
“先生来了!”忽地一声低语,孩子?们顿时噤声,飞快地往座位上跑。
司樾终于得以呼吸到一口清静的?空气。
不过?,让那家伙当斗虫,和别的?虫子?去顶角……嘿,想想还挺有趣。
乙堂的?先生一脸复杂地在台上坐下。
当时请司樾来有多高兴,现在心情就?有多复杂。
这人别说是给学生指点迷津了,整日把学堂弄得乱轰轰的?。
他们偶尔请示真人的?意见,以表尊重,可她不出口则矣,出口就?是唱反调,把孩子?们的?心拨弄得愈加浮躁。
山长的?甲堂人少,又有宁楟枫、蓝瑚、凌五、紫竹那样?的?乖学生坐镇,倒也?好管,他们乙堂丙堂实在是消受不起这尊大佛了。
两?位先生几次想让司樾回去,却又不好开口,只能私下里愁眉苦脸地叹气,希望这位师祖能自己走。
先生坐下了,孩子?们纷纷立着,等?喊了“先生安”、又鞠了躬,先生才嗯了一声,准他们坐下。
“你们昨日的?功课,我都已经批阅了。”先生把一大卷纸从袖中取出,放在前面。
“自你们入学识字,满打满算也?有两?个月的?时间。可有些人,依旧是笔不成笔、锋不见锋!”他的?声音一沉下来,孩子?们顿时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我曾两?度给你们讲王羲之入木三分的?故事。所谓笔锋厉于剑,不要以为只有握剑时要用力——更何况你们一天到晚浑水摸鱼,那剑握得也?绵软无力!”
先生道,“纵一时写不出好字,好歹用上两?分力去写,也?算尽心。有些人,蜻蜓点水,字如?沸水面条一般,就?差在纸上扭起来了!”
“嘿嘿…”
“不许笑!”先生一拍枕木,满屋子?又立刻肃静起来。
昨日的?功课并没有特别差,只是先生今日还未进学堂,就?听见了屋里的?吵闹,于是借题发挥,冷着脸骂上两?句,好让孩子?们静心。
他说得差不多了,又缓和了脸色,道,“好在,昨日的?功课中,有些人进步斐然?,让我眼前一亮,否则真得给你们气死在案前。”
他抽出三张纸来,开口道,“恒婷珠!”
恒婷珠一愣,接着起身。
先生脸上露了笑,“不错,你昨日的?字写得极好,比先前板正了许多。拿回去吧,用力是足够了,日后?再注意下收力。”
恒婷珠又是愣了片刻,紧接着欣喜地跑上前去,从先生手里接了纸来,“是先生,我以后?会更加用功的?。”
她低头看了眼纸上的?字。
恒乞儿很听话,按照婷珠给他的?那张示例,有意地模仿了恒婷珠的?字迹,和恒乞儿自己的?字并不相同。
恒乞儿写字,是照着书来练的?,练了一个多月,已把四书都描过?了,笔下练就?了一副笨拙刚直、有形无神的?正楷。
先生并不傻,他一看到恒婷珠的?字就?觉得不对劲,怀疑不是她自己所写。
可他认识堂里所有学生的?字,这绝不是出于堂中学子?之手。
为了弄清楚事实,他甚至借了甲堂和丙堂的?功课来看——没有一人的?字迹和恒婷珠的?重合。
山上再没有外?人,先生心中再是觉得别扭,也?只能承认这是恒婷珠自己的?进步了。
恒婷珠拿着功课回到了座位上,先生一敲枕木,“诸生要好生向恒婷珠学习,若你们个个都能有她这样?的?进步,我也?就?省心了。”
恒婷珠抿着唇,压抑着嘴角的?笑。
这是自恒家村摆宴庆祝她觉醒灵根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了。
她站在座上,受着先生的?夸奖,挺着胸让所有孩子?对她投去钦佩羡慕的?眼神。
角落里的?司樾支着头,和其他孩子?一样?看着她。
她扫了眼恒婷珠手里的?纸,薄薄纸后?透出字来。
司樾半垂着眸子?,看向了女孩的?膝盖。
上午的?课一晃而过?——至少对司樾来说是一晃而过?,她闭着眼打了个瞌睡,先生便?宣布下学了。
今日下学后?,几个女孩围去了恒婷珠桌旁,借她的?字来看。
“婷珠,怪不得先生夸你,你果然?进步不小。”
她们传阅着纸,“我们堂里还没有人字写得这么端正呢。”
“真的?好好看啊……尤其是‘庙’、‘徊’这两?个字,感觉和书上的?一模一样?。”
恒婷珠轻哼一声,“这算什?么。”
“你是怎么进步得那么快的?呀,”孩子?们问她:“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教教我们?”
“对呀,也?教教我们吧。”
恒婷珠偏头,“这个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你要是告诉我,我把我的?头花借给你。”
“我、我把中午的?肉给你。”
“我娘给我带来了一小罐蜂蜜,你告诉我,我分你一勺。”
众星拱月的?恒婷珠得意极了,她仰着下巴,“嗯……好吧,那你们今天晚上来我屋,我告诉你们方法。不过?绝对不能说出去!”
女孩们纷纷点头,“嗯嗯嗯!”“不会,一定不说!”
司樾在坐垫上伸了个懒腰。
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傅老头商量商量,给她这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在书堂里安个床。
“老兄, 这是怎么了?”
这天中午三个堂下学,丙堂的先生见乙堂的夹着书出来,迎了上去?, “怎么愁眉不?展的, 是那位…”
乙堂先生摆手, “这次不?是。”
“那是怎么了?”
乙堂先生重重一叹,将手里一叠大字拿出来?,“说来?也怪,这几日班上几个女学生的字突然有了大进益。”
“这是好事?啊, ”丙堂笑道, “要是一个人精益太快,那是有蹊跷,可那么多孩子都有精益,可不?得归功你这个先生?”
“正是如此啊…”乙堂先生摆手,叫他省了那些恭维, “要是一个人便罢了,兴许是使了什么手段, 可一连七.八个女孩都这样, 字迹都不?尽相同, 咱们堂里总共也才三十个学生, 总不?能是这七.八个女孩又找了七.八个代笔吧。”
“我看你就是多心, ”丙堂的先生劝道,“你也说了不?可能, 那只能是人家真的进益了,兴许是见到有人进步了, 于是私下一起请教?、学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