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仁记商行做背书,开张头一日便生意火爆,流客如织。新招的伙计和掌柜忙的不亦乐乎,长济和长安立在门口迎来送往,因没有从商经验,几乎是毫无头绪的乱撞。
直到刘员外来了,换下了他们,这才揩了把汗稍坐喘息。
林砚毕竟还小,前段时日在县里出尽风头,此时倒是不敢再四处招摇,静静坐在店里看书,任那高高的柜台将他的小身躯挡的严严实实,见刘员外来了,才露面打了个招呼,见他目光四下梭巡,便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林砚做人“儿子”的,又无法置喙“父亲”的婚事,所幸刘员外是个慢性子,至今也没能捅破这层想法。
林家的日子愈发宽裕,林砚也终于可以腾出手去收拾那该收拾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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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大好的春光与金钱的味道相配,真令人欣喜若狂。
宁江县最大的当铺内,范掌柜正在后堂接待贵客,只见他亲手打开一个内衬黑色绒布的木箱子,一尊正冰种翡翠观音像显露出来,一时之间,后堂的人都长大了嘴巴。只见那玉雕通体剔透晶莹,细腻温润,实在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极品。
“贵客”轻轻抚摸那观音像上的婉言流畅线条,赞不绝口:“真是浑然天成,巧夺天工啊!”
“是啊,相传是前朝宫中最顶级的玉匠耗时三年精雕细琢而成,莫说这宁江县,就是府里省里,都找不出第二件。”范掌柜啧啧夸赞道。
外相间,小朝奉火急火燎的跑进来:“掌柜的,不好了,王善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朝奉兜头便挨了顿骂。
“满口胡嚼!”范掌柜道:“那王善在县衙挨了顿板子,早就洗手不干了。”
“范掌柜有事就先去前头忙。”那贵客不是别人,正是刘员外。
范掌柜笑称不必,打发朝奉出去,刚出去片刻,便又回来了:“掌柜的,您快去看看吧,王善抱着座泥菩萨来非要当钱。”
“什么泥菩萨!乱七八糟的!”范掌柜朝着刘员外连道失礼,匆匆去了柜上。
果然,被一顿板子打的只剩半条命的王善,没几日功夫,满血复活了。他此刻带着两个弟兄在大堂里四处梭巡,帮派人面目凶,见到来客就瞪着,直到把人家吓跑。
也难怪小朝奉跑去后堂找他,这样闹下去,生意都没得做了。
“这不是王兄弟吗?”范掌柜皮笑肉不笑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王善宽大的身躯大喇喇往门槛上一座,得,谁也别想进出了。他抬手一指边几上的菩萨泥塑:“范掌柜,兄弟近来手头紧,来当点东西。”
“明白。”范掌柜心下了然,当即从袖中掏出一枚二两左右的小银锭:“拿去请兄弟们喝茶。”
王善将他的手一推:“你拿我王善当什么人了,街头混混叫花子吗?”
范掌柜心中暗哂:难道不是吗?
面上赔笑:“这话怎么说的,我是真拿你当兄弟,兄弟手头紧,帮衬一二也是应该的。”
刘员外在后堂等,他原想尽快将王善打发了,可王善就是不依不饶,非要当货,不然就是看不起他。范掌柜额头见汗:“王兄弟,你这泥塑菩萨没法估价,它它它不值钱啊……”
“什么什么?”王善双目圆瞪:“泥菩萨?!你睁开眼看清楚,这可是上品的翡翠玉菩萨呀!”
“这……”范掌柜一双小眼瞪得有两倍大:“兄弟,您可别拿我开涮,开当铺的看不走眼,这哪里是玉菩萨,这不就是泥菩萨吗?”
王善眉目一横:“我知道,你们当铺一贯欺客宰客,以这种法子压价,把我这上好的玉雕说成是泥塑搪塞我,打量我有去无回呢。”
光脚不怕穿鞋,范掌柜开门做生意,自然不敢跟这种滚刀肉起争执,咬碎银牙仍是一脸笑意,掏出四个小银锭:“王兄弟,这样吧,这些钱算兄弟一点心意,你自拿去花。”
王善面色稍霁,将银锭接过,放在掌心掂了掂。
正当范掌柜暗松口气时,又听他说:“八两就八两吧,我吃点亏,谁让手头紧呢。”
范掌柜咬着牙:“也……也好!”
王善道:“开当票吧。”
“当票就不必了吧。”范掌柜道:“这泥……这玉雕您还拿回去,都是朋友不讲这个。”
“别呀!”王善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范掌柜忙到不敢。
王善揽住了他的肩膀:“范掌柜,亲兄弟明算账,你们开门做生意的,我怎么能让你吃亏呢。”
范掌柜瑟瑟缩缩的,对柜台后的朝奉道:“愣着干什么,给王二爷开票。”
言罢,阴着脸甩手回了后堂。
所幸刘员外还没走,两人又谈起那尊翡翠玉雕来。
刘员外是爽快人,看中的东西志在必得,二人谈好价钱,钱货两清,便抱着那尊菩萨要走。
范掌柜拦下了他,欲将玉雕装回绒布盒子里:“这样上品的玉雕不好给街上人瞧见,我给您包起来,您抱着回去。”
刘员外拂去他的好意:“范掌柜这就不懂了,菩萨怎么能叫抱呢,这叫请,我得恭恭敬敬将它请回去,请进拙荆的佛堂里,万不敢有半分不敬。”
于是,范掌柜目瞪口呆的看着刘员外,亲手捧着那尊上好的玉雕,招摇过市,赚足了目光后登上马车……
“俗话说财不露白,这年头富人家这么招摇吗?”范掌柜不解的喃喃自语,一转头,险些撞上正捧着泥菩萨的小朝奉。
他一阵无名火顿起:“干什么去!”
“存到库房里去。”小朝奉道。
“存个屁!”范掌柜没好气道:“这劳什子玩意也配放到库房占地方?给我扔到蛟宁江里去。”
“这不合规矩吧……”小朝奉道。
范掌柜怒意更胜:“你看不出他就是故意来找茬的?滚!”
小朝奉不敢违抗,赶紧抱着泥菩萨出门,往江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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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巷,街坊邻里们都在林家帮忙——他们物色了新的宅子,已经完成交割,正在搬家。
巷子东头的李家,兄弟两个抬着一口大书箱,气喘吁吁道:“老话说‘秀才搬家尽是书’,果然是真的。”
李嫂驳斥丈夫道:“大喜的日子说什么输啊输的,林相公一看就有后福,以后一定能金榜题名!”
众人纷纷抬头应和:“林相公离开咱们姚家巷,可别忘了咱这些街坊们啊。”
林长济直起腰拱手道:“承蒙各位吉言,长济已在雁香楼备下酒席,请各位高邻务必赏光。”
人们的欢呼声顿起,兴奋之余,又将林砚捉过来高高抛起,直把林砚扔的天旋地转才将他稳稳放回地面,这似乎已成了宁江人特有的庆祝方式。
王善从外面回来,伏在林砚耳边汇报了当铺的情形,并从袖中掏出当票给林砚过目。
林砚粲然一笑,踮脚拍了拍王善的肩膀:“王二哥,干的太漂亮了,给你记首功!”
王善前二十几年干过的好事屈指可数,眼下被林砚夸赞,铁打的汉子一下子涨红了脸,笑着挠了挠头。
“再接再厉!”林砚鼓励道。
三日后,王善再次登上永兴当的大门,拿着连本带利的银子,要赎当。
小朝奉呆若木鸡,待反应过来,撒腿便往后堂跑:“掌柜的,大事不好,王善又来了!”
第22章 、原物奉还
那泥菩萨早被范掌柜一怒之下扔进了蛟宁江,化为一滩淤泥了,当铺拿什么抵还?又不能现给他捏一个。
再看王善手中的当票,赫然写着翡翠观音菩萨像,高一尺宽七寸,水色俱佳、质地细腻、色泽透亮……
范掌柜登时给了朝奉一记耳光:“混账东西,谁让你这么写的!”
小朝奉捂着脸委屈道:“掌柜的,我不这么写,他就不肯走,不让其他客人进门,满大街嚷嚷我们店黑欺客,恶意压价……”
“我……”范掌柜打人的手在衣袖里抖个不停,这下麻烦了,阴沟里翻船,中了王善这厮的奸计了!
范掌柜愿意再拿出二十两消灾,王善岂肯善罢甘休,转头一张状纸将永兴当告到了县衙。
刑房接下状纸,经过一番调查,得知却有人在当天买走了一尊翡翠玉雕,追根溯源,找去了刘员外家中,刘员外果然拿出一尊翡翠观音,并永兴当开具的票据给公差过目。证据确凿,刑房司吏拟好差票准备传双方来县衙过堂问话,被何县丞压了下来。
开当铺、赌坊、钱庄生意的,大抵与衙门中人往来密切,如何县丞与永兴当背后的东家有私交,便利用职务之便压下差票,暗地里将范掌柜叫到县丞衙询问缘由。
范掌柜委屈的就差涕泗横流了,攀着何县丞的袍袖控诉,他们这是黑吃黑了……
“黑?”何县丞反问。
“呸呸呸,小人都被那混账气糊涂了,”范掌柜赶紧道,“我们永兴当可是良心生意,童叟无欺呀!那日王善突然上门敲诈,小人不得已才给了银子想打发走他,谁知他暗地里挖了这么大的坑!王善那厮虽然混不吝,却也不似奸猾之辈,幕后必有主使,何大人啊,你可得为小人做主!”
何县丞犯了疑:“你明知他是敲诈,为什么要给他钱呢?”
“王善可是县里一霸,听说背后是漕帮。”范掌柜道。
何县丞嗤笑道:“什么漕帮,不过是识得几个漕帮的小头目,拉大旗扯虎皮,在县里横行霸道而已。”
范掌柜擦了擦眼角的泪:“您都说他们横行霸道了……他端着一尊泥菩萨上门,非说是翡翠观音,这不摆明了敲诈吗?”
“既如此,为什么不报官?”何县丞又问。
范掌柜心说,怎么又绕回来了?
公门中人,多少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毛病,报官?人家没偷没抢,官差能拿他怎样?待到官差一走,这些帮派人还不知该如何对付他们呢。
范掌柜弱小无助状:“我等开门做生意,讲究个诚信经营、和气生财,官差进进出出,多影响本店的声誉啊。”
何县丞心中暗骂,你是做多了亏心事,自己心虚吧……
范掌柜又道“再说了,整条街上的商户都知道,王善就是个滚刀肉,谁敢跟他硬碰硬,只能是破财消灾。我便紧忙让朝奉点出八两银子给他,求他别再上门。”
何县丞更迷惑了:“既然摆明了是敲诈,你给钱就给钱吧,写什么当票?”
“我……”
“既然开具了当票,又为什么销毁当品?”
“我……”
“紧接着又有乡邻看见,刘员外确实在你店内买走了一尊翡翠观音,招摇过市捧回家去。”
“我……”
范掌柜欲哭无泪,他哪知道为什么!
他坐下来,重新捋了捋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恍然大悟:“这摆明了是个套儿啊!”
何县丞叹息道:“人证物证票据具在,开堂审案,大老爷也会为难,照理说,当期之内无法取回当品,要赔偿当品价值的十倍,听好了,是当品的市价,不是当银,一尊翡翠观音价值几何,你比我更清楚吧。”
范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如果真这样算,可是一笔巨款,这官司若是输了,东家还不剥了他的皮?
“所以这件事,万万不能闹上公堂。”何县丞定调子道:“能私下里解决是最好的。”
“我也想私下解决,可那王善不依啊。”范掌柜道。
何县丞提议:“你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范掌柜大摇其头:“我与那王善速无瓜葛……”
“王善的家人呢?”
“王善家开的是铁匠铺,井水不犯河水。嘶——”范掌柜突然倒吸口冷气,王家的铁器一向在南记商号寄卖,南记商号的东家之一是林家兄弟,东家之二是仁记商行!
刘员外与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可是林家……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范掌柜眉毛之下的两条缝隙从未睁的这么大过。
次日,范掌柜带着伙计,抱着装有丛星端砚的木盒来到林家,却得知林家人早已搬出姚家巷,幸而邻里们都熟知,打听几句便找到了林家人的新宅子。
刚搬家不久,许多家具陈设还未添置齐全,王氏兄弟正忙前忙后帮着元祥干活,开门见范掌柜那张大脸,王善冷哼一声,却也没拦他进屋,朝着堂屋里喊:“小公子,范掌柜来了!”
范掌柜讪讪朝他笑笑,径自穿过二门。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竹制的安乐椅吱呀吱呀的晃个不停,椅子上躺着个眉目清隽的孩子,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范掌柜凑近一看,好家伙,《唐李对问》。
范掌柜是读过私塾的,即便读的不好,也知道此书全名为《唐太宗与李靖对问》,可是一本兵书啊……
想必这就是传说中除了四书五经什么都学的神童林砚了。
范掌柜堆出一脸忠厚笑容:“小童,你家大人可在?”
林砚颇有些不舍的将视线从书页中移开,漫不经心的回答:“家父去府城报名科试,二叔三叔去了店里。”
来了客人还这样躺着,范掌柜心想,林家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还未继续开口,王善晃了进来,汗涔涔的,袖子挽到小臂,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和紧实的肌线,让范掌柜一阵腿软。
只见王善轻手轻脚将一碗东坡羹搁在林砚手边的小几上,抬头对上范掌柜的目光,仍是横眉立目:“你有什么事,就跟我师父说吧!”
“你……你师父?”范掌柜目瞪口呆。
六尺多高的壮汉管个黄口小儿叫师父?
“是啊,”王善面露不悦,“有话赶紧说,马上该午睡了,别耽误我师父长身体!”范掌柜忙从伙计手中接过那方精致的素面黑漆的木盒打开,里面躺着的正是林家人忧心多日的丛星端砚。
林砚会心一笑,缓缓起身道:“范掌柜稍坐,我去取银子。”
“别别别,”范掌柜识相极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林相公一家,怎么好收您的钱呢……”
“范掌柜,您这是看不起我们家,”林砚进屋取了银子、当票,并那方普通的峡砚一股脑塞给了他:“生意上的事,丁是丁卯是卯,怎好让您亏损呢?连本带利,您点清楚,看看少不少。”
这话听着无比耳熟……范掌柜瞄一眼铁塔般立在一旁的王善,擦擦额头的汗,颤巍巍的接过一张银票和两枚碎银:“不少不少!”
林砚点点头,吩咐王善送客。
范掌柜话还没说完,哪里肯走,他涎着脸看向王善:“王兄弟,一场误会,您看那诉状能不能……”
“不能。”王善道。
范掌柜慌了,他已经将砚台原物奉还了,还要让他怎样?
“我连本带利赎当,你原物归还,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林砚语气淡淡的道。
“这这这……”范掌柜怔怔立在原地:天爷啊!有人来管管这只妖孽吗?
第23章 、科试
谁让范掌柜授人以柄。咬一咬牙,跺一跺脚,堆出一脸笑容:“您看,贵府乔迁新居,我都没来得及有所表示,回头打一套好家具送来,算是一点心意,也是对林相公的补偿,成不成?”
林砚沉默片刻,抬头对王善道:“这法子实在哈。”
王善点点头:“别回头了,就今天吧!”
“啊?”范掌柜直发愣,却见王善扶着林砚穿鞋,跳下安乐椅,径直往院门走去。
“不是要午睡长身体么……”范掌柜咕哝着,脚步不敢停,追着林砚往外走。
他们来到宁江县最大的木工店,看着那些做工精致、用料上乘的桌椅、边几、书案、床榻……林砚信手一指:“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家具店的伙计拿出纸笔迅速记录。
“都不要。”
伙计面色一僵。
林砚道:“其他各给我来一套。”
掌柜闻言大喜,亲自赶来招待,范掌柜心头滴血。
林砚又瞥见角落里一张安乐椅,上去躺了片刻,还不如他的旧椅子,便弃之一旁。给毓秀的房里挑了几样好家具、精致的妆奁,这样一套闺房用品下来,竟与全套家具价格等同。
林砚轻笑,姑姑要富养,何况身后跟着个付钱的冤大头。
留下地址,瞧着范掌柜一脸肉疼的付足了全款,这才坐上永兴当的马车离开木工店。他们穿街过巷,往林家的新宅子去,林砚一路瞧着车窗外的景,心里算计着家里的存钱,买车买马,送林长济去省城参加乡试时更加方便。
“二哥。”林砚对王善道。
“师父。”王善应道。
范掌柜心说,这都什么辈分……
又听林砚道:“既然范掌柜如此有诚意,去县衙把诉状撤回来吧。”
“好嘞。”王善应着,在衙前街的东头叫停了车夫,跳下马车去了县衙。
范掌柜大汗淋漓,千恩万谢。
只见林砚脸上的孩子气荡然无存,冷声道:“范掌柜,这次轻饶了你,日后再行此等巧取豪夺坏良心的事被我知道,多的是法子收拾你。”
范掌柜长这么大岁数,头一次对一个孩子感到恐惧,不,这不是孩子,是魔鬼!
蛟宁江的洪水是被这厮的淫威吓退的吧!
心里把林家八辈祖宗骂了个遍,脸上还要恭恭敬敬的赔笑,连称:“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狠狠宰了范掌柜一刀,林砚心中无比畅快。回家看到条案上静静躺着的丛星砚,面色忽而凝重,捧着砚匣子将自己关在正房的隔间里。
长世和长安回来时,王氏兄弟将中午发生的事一一汇报给两位师叔祖。
兄弟二人既惊又喜,长安险些蹦了起来:“那姓范的真主动还回来了?”
“还不是师父厉害。”王善道:“算无遗漏。”
“是算无遗策。”林长世纠正道。
王善笑着挠挠头:“嘿嘿,没读过什么书,见笑见笑。”
正说笑着,王良又面露担忧:“师叔祖,我师父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让人打扰,有小半天了。”
林长安道:“他不让打扰就不打扰。”
“可是拿回砚台不是高兴事吗,他看着有些不高兴啊。”王善补充道。
“那就更不能打扰了。”林长安道。“什么话!”林长世担心林砚,驳了他一句,转身去了东屋。
林长安留在原地目瞪口呆:“他刚刚反驳我了?我二哥居然反驳我了?他从不反驳人的?!”
天啊,过年啦,林长世终于学会反驳人了!
东屋很大,林砚命人砌墙隔出一个隔间,他住在隔间里头,苡糀与日夜用功的林长济既不互相干扰,又能及时辅导。
此时他将自己反锁在隔间里,供上丛星砚,点燃一炷香,拜遍了各路神仙,也没能找到脱离躯壳,将小玄孙的灵魂释放出来的方法。
正百思不解,林长世敲门,他匆匆忙忙的收起香炉,开窗挥散屋内一缕缕青烟,才去开门。
“二叔?”
林长世朝屋里看看:“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累了睡一觉。”林砚说着,佯装困倦伸了个懒腰。
林长世性子纯粹,好打发,林长安那个猴儿则没那么好糊弄,东拉西扯,问长问短,没多久就将林砚磨的没了耐心,两脚踹出了门。
他将丛星砚锁进衣柜,关门之前忍不住多看几眼,长长叹了口气,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先将手头的事安排好,再从长计议。
林长济从府城回来,带了许多小吃,他今天去府学报名参加科试,学正对他近日的习文大加赞赏,又似找回了少年时连过三试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林砚便将南记商号的生意全扔给了长世和长安,一心陪林长济用功,采买考试用品,打理行囊。
两人推说不懂生意,林砚哂笑,不懂没关系,新店开张节缩成本,去当伙计吧,边干边学。
世家大族经营产业,自有信任的掌柜和奴仆代劳,他没打算日后让兄弟二人去经商,可眼下不一样,一切刚刚起步,故然要亲力亲为,要培养得力的人,要看得懂账目,若是一窍不通随他们糊弄,有多少本钱也会被下面人挖空殆尽。
“所谓用人之道,既要信任,又要提防,既要令人畏惧,有要施以恩惠。杀一人可震三军;杀之;奖一人可悦三军,奖之。”林砚道。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什么恩惠?什么三军?
“记住这话,迟早用的上。”林砚无奈,如果他现在离开,长济他不担心,可眼前这两块料,能把家业撑起来,让长济没有后顾之忧吗?
多思无益,脚下的路还要一步步的走。
四月底,撵着两人去了南记商号,到镇上雇了量车马,王善不放心他们一个书生一个孩子,主动请缨陪考,三人便踏上去府学赶考的路程。
初二科试,初三放榜,不糊名誊录,速度极快。
林长济一心求稳,不作奇谲之言论,也不加繁复之词藻,却胜在方正笃实,恰如其人。次日在府学门外等待放榜,林长济面不改色,内心却是紧张的,拉着林砚的手,手心满是冷汗。
林砚宽慰他道:“爹,科试名次不重要,能过就行。”
便有府学生员好奇低头,才看到林长济身边有个漂亮的小童:“林师兄,这可是令郎?”
还真有那眼尖之人,一眼便道:“我认得他,宁江县洪水时立下奇功,参加过府尊大人的神童宴。”
“芝兰玉树,生于庭阶,师兄好福气啊!”
盛赞之下,林长济急忙拱手,连成谬赞,林砚也朝众人作揖:“各位叔伯过奖了,都是祖上的法子,晚辈不过是照本宣科。”
众人怪他们过谦,又连声发问:多大了?几岁开蒙?最近在读什么书?
正当“父子”二人不胜其烦,有人喊道:“放榜了!”
“陈谦兄第一,庭之兄第二,长济兄第三……”
林长济蹉跎十一载,早已不来府学读书,一来便取得了这样瞩目的成绩,一时间惊叹声、道贺声不?蒊绝于耳。取中之人渐渐聚成一团,互道成绩,预祝乡试高中云云。
放榜后,在府城逗留一日。
林长济与众同窗拜过提学大人,又受邀约赴宴被人多灌了几杯酒,晕晕乎乎的回到旅店。
夜色已晚,林砚凭借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为林长济讨来一碗醒酒汤,回到房中,王善已为他脱去鞋袜,放倒在床上。
林砚吃力的扶着他起来,灌下半碗汤,正要去拿手巾为他擦脸擦身,忽被一只大手拽住:“儿啊。”
林长济不胜酒力,还当他是从前的林砚,拉过来抱在怀里,絮絮叨叨:“儿啊,你放心,爹一定振作起来,搏个功名,绝不会让你出去做工的,你太小了,正是读书的好时候,爹答应过你娘,我们的孩子,不求闻达,但求成才……儿啊,你一定要好好长大,别让爹失信于你娘……”
林砚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哄着林长济道:“我知道的,爹。”
哪知林长济喝酒之后话那么多,从修身齐家讲到治国平天下,从宁江县的水网分布讲到两京一十三省的水文地貌……
平时怎么看不出这么博学呢。
他挥手打发目瞪口呆的王善先去睡。
翻着白眼忍啊忍,直到林长济将自己念叨的睡了过去,这才得以脱身,也懒得再为他擦洗,抢了半张被子和衣睡在另一头,已经很晚了,再过两三个时辰还要赶路回江宁,明天可是端午节。
话分两头,江宁县的南记商号依然生意火爆,只是跟兄弟二人没有多大关系,他们学了多日,连账本都看不明白。东家看不懂账本可怎么办?不打紧,因为南记背后还有个东家,女东家,刘青筠。
自打南记开业,青筠来过两次,都是男子装扮,深居简出,在二楼东侧的账房内盘账,与长世长安兄弟不过点头之交。
长安只见了青筠一眼,便对长世说:“哥,是个西贝货。”
“什么意思?”长世问。
“是个姑娘。”长安道。长世薄斥弟弟:“不许无礼。”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因此总低着头避嫌来着。
可他们又不得不钦佩青筠的本事,商号账目繁杂,在她手中却清晰明了、游刃有余,人家过一过目的账册,他们总要研究到半夜。
“这怕不是个女范蠡吧?”长安常常这样感慨。
长世想了想,道:“家学渊源,咱们比不上的。”
“你们是在说我家小姐吗?”
背后说人,最怕让人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骤然从背后响起,将兄弟二人吓了一跳。
二人转过身,见是个干瘦干瘦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手捧着一沓沉甸甸的账册,摞起来几乎挡住她的眼睛。
长安问:“你是……”
“我是小姐最信任的丫鬟,秋池。”秋池面带得意,反正也没人知道小姐身边只有她一个贴身丫鬟。
长安翻翻她手里的账本,奇怪道:“南记有这么多账册?”
“别动,”秋池朝后躲了一步,“这些不是南记的账。”
“这么多账册,你们小姐一个人看?”长安又伸手去碰。
“那当然了。”秋池说着,又躲开来。
林长世拦住好奇心过强的长安,道:“秋池姑娘,我等无意冒犯,只是见刘小姐如此精通账务,感到十分钦佩。”
“钦佩就对了,我家小姐才是真正的经商奇才,无师自通~”秋池与有荣焉。
“秋池。”账房内的女子忽然喊了那有些得意忘形的丫鬟一声:“进来。”
秋池调皮的吐了下舌头,轻手轻脚的进到房中。
刘青筠正拨算筹,对账本,秋池双肘支在桌上,附在她的耳边说:“小姐,我仔细瞧了那林长济,高高大大的,确实不像书生。”
“别瞎说。”青筠轻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