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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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殿试
队伍调转方向, 锣点再起,高声报喜:“捷报安江府江宁县林老爷讳长济,高中会试第十七名贡士, 金銮殿上面圣!”
“嚯!”
胡同里瞬间沸腾起来。
“十七名, 真高啊!”
“这是谁家儿郎?怎么从前没见过?”
“是上个月搬来的, 来京城赶考的举人老爷。”
林寿和林安抱出早就准备好的鞭炮,噼噼啪啪放起来。
一时间, 管他认识的不认识的, 都来向长济道贺。
林长济命林安打赏顺天府报喜的差人,又向邻里道谢,晕头转向被差人套上大红花扶上马去,送去会馆与同乡相聚, 游街庆贺。
到会馆时才知道, 同乡取中了七个,其中陈谦考了第三名,顾庭之考了第二十三名,都是极好的名次, 如果殿试发挥稳定, 获得朝考资格,取个庶吉士不成问题。
照说春闱之后还有殿试, 但国朝有规定,殿试不黜落, 只要行文不犯忌讳, 礼节上不出错,都会被录取, 只是排名先后的问题, 最差也是榜下即用的同进士, 外放七品知县,是等候出缺的举人无法相提并论的。
因此一旦会试取中为贡士,中进士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同乡举子们喧闹了好几日,直到那些落榜的举子踏上回乡的路程,七人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决定排名先后的殿试。
林砚在住处等候林长济多日了,等着与他探讨殿试题目,左等右等,一张稚嫩的小脸黑如锅底。
林长济却显得气定神闲,殿试不黜落,他的会试名次又那么靠前,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二甲,只要认认真真的考完。前半生的科举生涯就可以告一段落了,至于成绩,还不是看天意?
林砚是过来人,很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何谓如夫人?”
林长济一愣:“如同夫人,类似于妾吧。”
“何谓同进士?”林砚又问。
同进士的字面意思,跟进士是一样的,可自古以来越是强调一样的东西,就越不一样。
林长济不说话了,心想,你老人家当年不也是同进士中的一员吗?怎么把自己比作妾室呢?
一边暗诽,一边研墨铺纸,毕竟他也不是真的想落入三甲,去吏部等候知县位置的空缺。
林砚大致先教给他一些礼节,但也只是教个大概,殿试之前,,参加殿试之前,所有贡生还要由礼部的仪制司与鸿胪寺进行相关的培训,如点名、散卷、赞拜和行礼等礼节。
再说策问的格式,开头是“臣对、臣闻”,结尾是“臣谨对”,中间要逐条写清,不能有所疏漏,遇到“天、帝、祖宗”等字眼需要提行,另有诸多避讳的要求。
以往有不少贡生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出现差池而功亏一篑,留下莫大的遗憾,因此林砚耳提面命、三令五申,直到让他的耳朵听出了茧子。
再结合王、季两人的意见,分析本次考试的题目。
如今困扰皇帝的问题,无非是旱涝灾害、倭寇滋扰、西南土司叛乱,最多加一个国库空虚,但在殿试中,极少会问及“怎样赚钱”这种过于具体的问题,因此只剩下前三项。
林砚将“国库空虚”四字划掉。
“试问解决当下朝廷困境的方法,岂是一两千字可以概括?因此,历来策问的内容虽谈不上歌功颂德,却大多是泛泛而谈,言之无物的。”林砚道:“没人真的会向初出茅庐的读书人问计问策,因此也不要傻到真正去针砭时弊,指责朝政,这个时候,如何曲笔粉饰,就是考验一个人真正功力的时候。”
林长济听完百感交集,勉强点了点头。
他心中十分清楚,做个庸碌无为的顺臣,按部就班的中进士、熬资历,才是对家族最好的庇护。
但不知为什么,临近殿试的前一夜,林长济辗转难眠,他这一生都在为别人活,为父母尊长的殷殷期待,为家族官脉得以延续,为家门复兴云云,到了这一步,却真正想为自己活一次。
他一夜未眠,起床时,竟比以往哪次考试都要清醒。
林砚仍在重复考试要领,吃过早饭,他们登上马车往紫禁城方向而去。
此时刚过寅时,便已有上百人等着宫门外,由于殿试不过是“优中取优”的排名,众人相互结识攀谈着,神色也比以往哪一次考试都要放松和愉悦。
卯时一到,便有礼部官员带领他们穿过千步廊。重新在承天门齐聚,按照会试的名次依次排列等待门前值守的金吾卫的例行搜查,准备入宫。到了这一步,几乎不会有人再怀揣怀挟夹带入考场舞弊,一来殿试是在奉天殿外的广场,没有号舍围墙的遮挡,几百张桌子整齐排列,一览无余;二来殿试题目宽泛,即便带进去了,也无用。
殿试有更加高级的舞弊方式,当然,以林长济如今的身份,是接触不到的。穿过端门后,便可望见午门,在午门前,贡士们按照在会试中名次的单双数,单数走东侧的左掖门,双数走西侧的右掖门。这两个掖门只有在殿试以及大朝之时才会开启。正中的门洞除了皇帝出入专用外,迎娶皇后时,皇后可以走这个门,再或是殿试结束,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出宫时可以从此门离开,以示殊荣。除此之外一旦走错,多会招来杀身之祸。
奉天殿外的广场上,三百余张桌椅整齐排列,在巍峨的宫墙下显得格外肃穆。
待众人站定,乐声大作,在礼赞官的带领下,众人给宫檐下缓缓走出的皇帝行礼,山呼万岁。
皇帝身着隆重而威仪的朝服,端坐在高台之上,场下的贡生们惧怕失仪,几乎不敢抬眼去看。
礼赞官命众人平身之后,皇帝开始讲话。无非是褒扬贡生们的优异、以及身为君父的殷殷期盼。
只听“砰砰”两声,队伍后方有两名贡生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血虚,竟直挺挺的晕倒在地。随机便有大汉将军上前,将他们抬出了宫,这次的殿试机会自然作罢,只等来年再考。
贡生们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皇帝和在场官员却早已经见怪不怪,历届都有晕倒的贡生,譬如这两位中的一位就极为眼熟,好似三年前就已经晕过一回了……
皇帝的致辞终于结束了,众人再度跪拜行礼,皇帝也在聒耳的笙歌和山呼万岁中起身离开,除了礼部的监考官员外,其他官员也纷纷离场,内阁也只留下衤糀了首辅次辅两位阁老。
礼赞官宣布本次考试的内容:上场考策问,下场考诗赋。
首辅王勉道:“上御奉天殿,亲策诸位贡生,乃因诸位是国朝未来的官员,殿试不黜落,诸位大可悉数陈列,勿惮勿隐,诸位的谏言。朝廷亦将采而行之。”
正如林砚所说,这当然是客套话。
可即便是客套话,众人仍要如蒙天恩般行礼应是。
待到贡生全部坐定,便有执事官分发策题和提纸。林长济定睛一看,是三四百字的长题,一字一句的扩写,以千字为下限,这种题目,成文两三千字的也常有。
题目大意为:朕继承皇位已经二十多年了,敬天法祖,任贤选能,爱民如子,兢兢业业,无一日稍感松懈,为什么水旱频发,兵患不断,使黎民受难?朕有爱民之心,固欲使臣工上下一心,除尽兵患,有什么可行之法?
皇帝询问治国方针,命贡生提出不足和改正之处,既要有自己的主张和见解,又不能诽谤朝政,当然,历届都有企图靠谏言博出位之人,他们的试卷,往往是送不到御前的。
林长济稍加构思,将“臣对”二字工工整整落在稿纸上。
“臣闻帝王之御极也,体君道以奉天心,而后可以建久安长治之业。肃臣纪以奉天职,而后可以成内修外攘之功。”
林长济深知,以“君臣职责”破题,才应是本题的关键。
“臣愚以为:上者,下之表也;政事者,臣之纪也。足兵以除寇,将帅之责任也。安民以固国,守令之职业也。”说到治国,首先浅谈了唐虞三代的治国方略,时下亦存在诸多弊病,亦有水灾、外敌侵扰,然而有禹、皋、稷、契等一干贤臣辅佐,“如此勤克之臣,方能奉天职。”
“陛下遏乱之志,果决如雷霆,而诸臣不能奉杨威命,已茂肃清之烈。是自负于尧舜成宣之主,而有愧于唐虞城周之臣多矣。”
陛下堪比成宣之主,励精图治,国家仍有这么多的弊端,那是臣下无能,有司选材不当,周官治下不明,将帅率军不严,人人都有责任,当然,除了皇帝陛下您。
将皇帝的责任摘干净,林长济才提出自己的谏言。
他紧抓“选贤”这一核心,分别列举了“文选和武选”的具体措施,对过往选拔人才提出了修正弊病之策。
洋洋洒洒三千余字,这才收尾:“臣不识忌讳,干冒天威,无任战果顾越之至。臣谨对。”
用工工整整的馆阁体誊抄在题纸上,也差不多到了收卷的时间,林长济挂起毛笔。
殿试结束后,林砚再问他答了什么内容,林长济大致一说,便让他冷汗浃背——他到底是低看了林长济。
原来他从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腐儒,他或许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他可以“怡吾色,柔吾声”的阐述见地,但他并非没有风骨。林砚知道,不论殿试成绩如何,他都将比自己走的更远。
林长济又问这次的文章如何。
林砚摇头笑道:“你的文章远胜当年的我,所以,我已经不能给你任何建言了。”
作者有话说:
殿试题目参考嘉靖四十一年殿试题,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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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小传胪原则上, 殿试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考试,但动辄几百份试卷的名次,也不可能全部由皇帝钦定。大部分的工作仍由读卷官完成, 最终再由内阁阁员向皇帝举荐十余份试卷, 由皇帝亲自裁定一甲三人的名额, 其中未被选中的,也会排在二甲前列。
又因阅卷时间仅有一天, 会试前十名的试卷会被提前选出, 另外再选三五篇,凑出来呈送御前,既是为了节省时间,又能表示对会试考官的认可。至于在糊名的前提下, 如何精准的挑出会试前十的卷子, 倒不必担心,弥封官早已做好了标记。
这些已成官场旧习,不多赘言。
三月二十七日,辰时, 圣驾来到文华殿。
今科与以往不同, 皇帝身侧侍奉的不是太子,而是一高一矮两个少年, 当然,太子重病, 皇帝从宗室中选了两个侄儿入宫, 早已不是什么秘闻。
祁嵘穿一身朱红色常服,不紧不慢的缀在后头, 仪态尚且能看, 神色却有些昏昏欲睡。
皇帝瞥了他一眼, 心中虽有不满,当着众人也不好发作。神色和悦的命诸位爱卿平身,抡才大典是关乎人才选拔的大事,也是好事,他纵使再惦念太子的病情,也不能溢于言表。
“读卷吧。”皇帝吩咐。
众人应喏,读卷官出班跪读,一份读完后,再由另一个读卷官继续狼毒,直到读完了前三份——等皇帝下令。
因为前三份试卷是由首辅王勉亲自选出的前三名,如无意外,皇帝多半会承认首辅的选择,直接定为三鼎甲,然后就算读卷完毕,可以回宫歇息了。
今日皇帝似乎耐心很足,既没有叫停,又没有吩咐继续,大殿中一时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陛下?”王勉出班唤了一声。
皇帝朝他看了一眼。
“不知圣意如何?”王勉问。
皇帝并未接话,转身看向身后两个侄儿:“刚刚的三篇文章,你们觉得如何?”
众官员心中暗道,这个年纪恐怕连《四书五经》都没学全,懂得什么策问?
却见祁屹微微一怔,两袖交叠,深施一礼道:“臣觉得,三位举子文法稳重、中正平和、言之有物……难分伯仲。”
皇帝微微颔首,又问:“你说言之有物,说说看,谁的对策最能解决问题?”
祁屹:“……”
众目睽睽之下,他有种“南郭吹竽”被当众拆穿的窘迫之感,一时语塞,涨红了脸。
幸而皇帝并未为难他,反而替他解围道:“你年纪尚小,能听懂这些已是不易。”
祁屹才慢慢松了这口气。
皇帝又问祁嵘,他知道祁嵘听不懂,只是见他一直神游天外,想给他个警醒罢了。
却见祁嵘理所应当的说:“回陛下,臣听不懂。”
皇帝微哂:“是听不懂,还是压根没听?”
祁嵘满脸无辜的与他对视,突然转身跑去堂下,去看读卷官手中的试卷。
正当众人面带疑惑,只见他朝皇帝行礼道:“回陛下,臣是真听不懂,但臣看得懂,他的字写得漂亮,苍劲有力,力透纸背,当浮一大白!”
皇帝看了他片刻,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堂下众官员也都忍不住了,一起笑了起来。众所周知,殿试不须誊录,但贡生所用字体必须为馆阁体,那中规中矩的馆阁体能写出什么花样来?
皇帝笑嗔:“你才多大,还浮一大白,没得惹人笑话。”
王勉也笑道:“小王子快人快语,童言无忌。”
祁嵘看着众人笑,抿了抿嘴唇,坚持道:“请陛下拨冗一看,是真的很好。”
皇帝不忍驳他的面子,抬手示意宦官将试卷呈到眼前,突然敛起笑容,口中赞叹:“果然是好书法。”
又命宦官将试卷拿给众人传阅。
李怀英等人也纷纷说好:“小王子真是慧眼如炬,能将馆阁体写的如此银钩铁划、毫无匠气,此人功力之深可见一斑。”
话说到这里,在场众人已经听出几分玄机,京中官宦子弟之中,能当得此赞誉的只有首辅王勉的儿子——王文辅。
因此王勉这时也不便说话了,王文辅位列第三确实不妥,因为他是名副其实的会试第一名,王首辅为了避嫌,将亲儿子一压再压,压到了第三的位置,没成想,竟因书法脱颖而出。
此时,皇帝心中也有了计较,但他抬手吩咐读卷官继续,显然对前三份试卷不甚满意,至于是哪一篇,圣心难测,谁也不知道。
第四位读卷官只好出列,继续读卷。
一直读到第十二份,他们准备的试卷全部读完,天已近午时,皇帝却丝毫没有要起驾揍人的意思,反而命人传膳,就地请诸位大臣吃起了饭。
看皇帝这意犹未尽的情形,趁着午膳的档口,读卷官忙将十三名至二十名的试卷取出来,以备万一。
果然,酒足饭饱的皇帝片刻也不歇,要求继续读卷。
读卷官们诚惶诚恐,依照顺序重头开始朗读。约读到第二十份,已经临近申时,皇帝的坐姿由闲适变得端正,听着听着,神色也愈发认真。
“这才叫真正的言之有物。”皇帝吐字如钉。
首辅当即叫停,再问圣意。
皇帝果然满意,钦点第三名为状元,第一名为榜眼,第二十名为探花,余下名次仍按原序顺延。
内阁官员和读卷官们直擦冷汗,再不叫停,就来不及填写黄榜了。
他们甚至顾不上名次如何,忙是加快手脚,先拆前十卷,因为按照惯例,在明日传胪大典之前,还有个小传胪,即召见前十名面圣奏对,但名次几乎不会变化。
前十卷拆开,皇帝大致一看名单,会心一笑:“呵呵,都是熟人啊。”
其中有高门显贵的子侄,有两京解元,有名冠天下的寒门才子,首辅王勉的儿子王文辅,果然被他点了状元。
但也有例外,皇帝指着他刚刚钦点的探花郎问:“林长济……你们可听说过?”
众人频频摇头,忽有一老尚书出班答道:“臣略有耳闻,是前工部左侍郎林庭鹤的曾孙。”
四下一片哗然。
皇帝也唏嘘道:“竟是文端公的后人。这样的文章,竟被遗漏到第二十名……”
前一句是怅然,后一句就是明显的责备了。
在场读卷官员皆是一阵心悸。
还是王勉不慌不忙的解释:“回陛下,阅卷时间确实不足,容易疏漏佳作,幸而陛下慧眼识人,才不至于将贤才落至二甲。”
首辅不愧是首辅,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阐明了客观原因,又委婉向皇帝表明,落入二甲并不算很大的疏忽,通过朝考一样能进翰林院,大事化小,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
皇帝蹙眉,时隔二十年,他能一口叫出林庭鹤的谥号,就说明没有忘记林庭鹤的功劳。又垂眸看了看御案上的名单,他固然极想关照林庭鹤的儿孙,可王勉为国操劳十数年,亦是他有意看顾的,一时间有些难做。
皇帝又看向王勉,他一向高风亮节的首辅,此时正眼鼻观心,浑与自己不相干的样子,心中自嘲,这世上谁人没有私欲,真正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探花便探花吧,他也极想见见这位探花。
宫中火速派出宦官传旨,从京中各处,会馆、私宅、私怨或驿馆之中,将十名举子传召进宫,在乾清宫外侯旨。
林长济直到这时仍有些错愕,以他的会试成绩,按理是到不了小传胪这一步的。
正在愣神,忽听皇帝宣他,一时也没弄清是第几,忙跟随太监入得殿内,只见天子端坐在正中御座上,正垂眸看他,面带和煦。
林长济穿着神色蓝罗袍,黑色角带,屏息凝神,端端正正的三拜九叩,行君臣之礼。
皇帝见这般从容大度的仪态,便已有几分好感,面色更加和缓:“贡生林长济?”
“正是学生。”林长济恭声道。
“抬起头来,恕卿无罪。”皇帝又道。
林长济缓缓抬头,只轻轻看了皇帝一眼,便垂眸以示恭敬。
皇帝见他舒眉朗目,五官端正,一举一动,如四书里走出来的君子。
“今年多大了?”皇帝的语气更为温和。
“回陛下,学生今年二十八岁。”
皇帝点头道:“还算年轻。”
倒不是皇帝同他客套,国朝进士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多岁,弱冠之龄确实还算年轻。
“知道自己考了第几吗?”皇帝又问。
林长济心一沉,刚刚在外头走了神,压根没注意自己是第几个宣进来的,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废话:“考了……前十。”
“噗——”有人窃笑。
皇帝回头看了祁嵘一眼,哂笑道:“你这浑水摸鱼的功夫,与朕这侄儿堪称一丘之貉呀。”
第47章 、传胪大典
皇帝回头看了祁嵘一眼, 哂笑道:“你这浑水摸鱼的功夫,与朕这侄儿堪称一丘之貉呀。”
林长济连连告罪,连带着祁嵘也诚惶诚恐, 局促不安。
皇帝因道:“点你为探花, 不委屈吧?”
林长济心头一惊, 一时也闹不清探花究竟有什么好委屈,只顾谢恩道:“承蒙陛下拔擢之恩, 学生铭感五内。”
皇帝面色稍霁:“朕看了你的文章, 扎实老练,立意独特。”
又问及文章中的选材之法,林长济从容不迫,侃侃而谈。虽缺少经验, 有些想法浮于表面, 却能旁征博引,援古证今,足见功底扎实,博闻广识。
待他答完, 皇帝又道:“你很聪明, 畅谈‘文选’,却只字不提政略国策, 畅谈‘武选’,却只字不提边防军务, 既能规避妄议军政的罪名, 又不像其他贡生那样,言之无物。”
皇帝的话音很慢, 口吻也还算温和, 却叫林长济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才是和颜悦色的君王,三言两语就给他扣上这么大的一顶帽子。他强作镇定,解释道:“回陛下,学生一介书生,不知军国大事,不敢妄议朝政,并非趋利避害。”
皇帝似笑非笑,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有刚劲的风骨、高迈的德行,无非是一时兴起,想看看他如何应对变数。
接着,又问了家里还有什么人,略表几句关心,便叫他退下了。
祁嵘一双眸子滴溜溜的,充满疑惑不解。
皇帝看在眼里,对他说:“君子‘目容端,口容止’,有问题就大大方方的问。”
祁嵘看着林长济离开的方向,问皇帝:“伯父适才说他曾祖父功绩卓著、屡立奇功,为什么在他面前只字未提呢?”
皇帝笑着望向祁屹:“屹儿,你来说说看。”
祁屹还在反思晌午时说错的话,刚回过神,并不知道皇帝问的是什么,期期艾艾半晌,鼻尖渗出细密的汗。
皇帝不再为难祁屹,招手让祁嵘到身边来,对他说:“既然他考中探花凭的是真才实学,朕又何必再提他祖上的遗德画蛇添足呢。”
说着,皇帝看到祁嵘白嫩的脸颊上有一小团红印,微微起皮,抬手捏了一下,蹙眉问太监刘佰:“你来看看,可是长了面癣?”
刘佰凑近了看,回道:“老奴瞧着不像,这春天的风又冷又干,小王子生于江南,怕是对京城有些水土不服。”
皇帝心道有理,命人去皇后处取润肤的面脂来。
祁嵘不干了:“臣是男人,用面脂做甚么!”
“嵘弟!”祁屹斥了他一声。
皇帝的赏赐,不区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还没听说有人推三阻四的。
“你才多大,不算男人。”皇帝耐着性子道:“若是皲坏了脸,以后可就难看了。”
祁嵘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下。
刘佰笑呵呵的,去传下一位贡生入内。
面脂拿来了,装在绘着岁寒三友的薄胎瓷的小罐子里,精巧雅致。一式两份,刘佰亲自交给了跟着二位王子的宫人,耳提面命教他们用心侍奉。
刘佰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是他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几人闻言,无不战战兢兢,诺诺称是。
回撷芳殿的路上,祁嵘攀折了一把梅枝,分了堂兄一半。
祁屹将那些盛开着白色花朵的枝丫给了身后太监,重新将双手揣回袖中取暖。
“嵘弟,陛下赐你面脂,那是在关心你,为什么要推拒他的好意,让他寒心呢?”祁屹问。
祁嵘一愣,旋即笑了:“屹哥哥怎么还在想这件事?我一向心直口快,没想那么多。”
他心中暗哂,天底下那么多在意皇帝的人,又不差他一个。
与其担心皇帝寒心,还不如惦记惦记自己远在封地的亲爹亲娘。
祁屹脸色愈发难看:“祁嵘,人的福气是有数的,你可不要挥霍的狠了。”
这种话,往轻了说是过分的玩笑;往重了说,可以算是诅咒了。
祁嵘面无殊色,身边的伴当却握紧了拳头。
“世子。”万公公小声唤了祁屹一声,提醒他不要当面指责祁嵘。
平白树敌,没那个必要。
祁屹心里却只把他当成个不懂事的孩子。
还是个不尊师长、不敬君父的孩子,真不知吴王叔是什么家教。
祁嵘依旧带着笑意,晃晃手中的梅花道:“屹哥哥,你回去后,叫人把这些话带着花蒂摘下来,放在罐子里,一层花、一层盐的铺开,再用油纸密封,放在阴凉处腌渍,待明年取出来,配以蜂蜜泡水饮用,我母妃年年都要做,特别香。”
祁屹如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淡淡应了声:“是么。”
回到住处,四个小伴当阴沉着脸,嘴里叽叽咕咕的抱怨:“听他阴阳怪气的,说白了,就是嫉妒陛下娘娘喜欢咱们世子。”
他们年纪小,咽不下这口气,袁保公公瞪他们一眼:“这话也是你们能说的?”
当即打发几人到外面去,让祁嵘清静清静。
祁嵘心里何尝不委屈,愤愤道:“这要是在吴王府,非趁着夜深人静把他套进麻袋打一顿不可。”
袁保笑道:“世子息怒,咱们顾全大局,不跟他一般计较。”
殿试的前十名面圣完毕,王阁老迅速赶回东阁。
今晚眼见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们必须尽快填好皇榜,用上皇帝宝印,交给礼部尚书。然后命制敕房行文鸿胪寺,筹备次日的传胪大典。
三月十八日,传胪大典。
第一缕阳光穿透薄暮,大内宫城的飞檐走兽渐渐苏醒。
这是每三年一次举世瞩目的时刻,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来自两京一十三省的士子,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的层层筛选,仅剩这三百余人站在奉天殿外。
文武各官分列在丹墀内,都身穿朝服,按品级排位。新科进士穿深色蓝罗袍,冠进士巾,持槐木笏板立在官员之后。
鸿胪寺官在奉天殿内设黄案,内阁首辅冯阁老捧着黄榜置于黄案之上。一切准备就绪,便到乾清宫奏请皇帝到奉天殿升坐。三拜九叩,山呼万岁之后,鸿胪寺官开始宣《制》:“正启三十二年三月十八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完毕,宣布第一甲第一名姓名:“殿试一甲第一名,贡生王文辅觐见。”
一甲三人的姓名由大汉将军传唱三变,声音在紫禁城的殿宇楼阁见环绕,震撼人心。
儿子中了状元,位列文官之首的王首辅依然仪态端正。
同样位列贡生之首的王文辅,亦是长身玉立的青年俊彦,从容不迫的跟随鸿胪寺官员出班,在御道中间站定。
人们纷纷向他投去或艳羡或早有预料的目光,当然,一定不乏心有不服的,可那又如何,一甲由皇帝钦点,谁还敢说天子舞弊不成?
状元之后,是榜眼。
榜眼名为赵士瞻,同样是身材挺拔,长相端正,他跟随官员出班,站在状元的左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