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让你温书吗?怎么开始上手写文章了?”林砚问。
林长世道:“心里着急,想写一篇练练手。”
林砚搁在一边,看也不看:“基础都打不牢靠,我还怎么教你走捷径?”
长世一愣:“什么?”
林砚恍悟自己说错了话,忙板着脸改口道:“叫你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切不可急于求成。”
“哦……”林长世暗暗失落,又骂自己天真,科举哪有什么捷径?
他依言回房背《四书》,背《集注》,背林砚给他圈出的一百多篇范文,连做梦都在念:“天时,谓时日支干、孤虚、王相之属也。”
长济和毓秀回来,林砚便迫不及待的看着他们。这家里人丁冷落,长济又不肯续弦,他只能指望把长世销出去给自己生小玄孙了。
长济看的出他想过问长世的婚事,然而他在外厅宴,女眷都在内院花厅的女席,内宅发生了什么也只能问毓秀:“长世的事,刘家太太怎么说?”
毓秀轻声笑道:“起先问话的是青筠的姑母,我一说长济不续弦,她便把话头打住了,倒把刘家太太高兴的像什么似的。我趁机又提了长世,她说,长世也是一表人才呢。便说回去要与刘员外商议商议,还要问问女儿的意思,这几天给我们回话。”
林砚心下了然,周氏与继女不对付,自然不希望她嫁的好,宁愿将青筠许给林长世,也不愿是更具潜力的林长济。
恰遂了毓秀的心意,甚至指望周氏为长世多添几分胜算。
当晚,刘氏夫妇果然因青筠的婚事发生了一些争执,但不是因为林长世,而是因为嫁妆。
刘青筠不声不响的,裁撤了她嫁妆单子内所有的店铺掌柜,并将一应账目全部理清,亏空部分,限前任掌柜在一月之内全部填平,拒不返还者一律送交官府,人证物证具在,充军流放都是轻的。
掌柜们慌了神,他们都是替周氏办事,即便中间发了点小财,哪能填的上这么大的窟窿,也顾不上东家做不做寿,一股脑的跑来刘家求刘员外做主。
刘员外从前惧内,可自从周家舅兄周璠将周兆平打的瘫痪在床,他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
从前看在周家的面子上,对周氏百般忍让,如今他也看明白了,家族利益面前,周璠是不讲亲情的,为了颜面连亲儿子都能往死里打,何况一个嫁出去的庶妹?
更何况,他从未指望她对两个孩子有半分慈爱之心,相安无事就谢天谢地,可她如今连青筠的嫁妆都要动手脚,实在触及了他的底线。“我可真是过了个好生辰啊!”刘员外愤愤道。
周氏反而阴阳怪气的说:“还不是你生的好女儿,小小年纪存着这么深的心思,议个亲巴不得把家业搬空!”
“怪她?!”刘员外冷笑:“亏是今日败露了,若真的被你得逞,青筠哪天出门子嫁了,嫁妆都是虚抬的空壳子,你让婆家怎么看她!倒说成是她的不是了。”
周氏道:“青筠青筠,你只有那一个女儿吗?湘姐儿不是你女儿?别当我不知道,你花重金请名匠给青筠打制了乌木千工床,给湘儿准备过什么?”
她一向是无理搅三分,刘员外险些气笑了:“那床,是她母亲在世时就开始做的,那些田产、庄园、铺面,都是她母亲的陪嫁。”
刘家万贯家财,绝不会缺次女一张好床,周氏真正计较的也不是床,只是见不得青筠带走任何一件好东西。
她打从看见青筠的第一刻起就讨厌她,她高高在上的模样、故作端庄的姿态,像极了处处压她一头的嫡姐,她巴不得将她踩在脚底才好。
“你看清楚了,我如今才是她母亲。”周氏冷哼道:“再说了,谁说她母亲的嫁妆就一定是她的!”
刘员外简直无言以对,当即唤了个丫鬟来:“去前院,把大爷叫来。”
丫鬟小心翼翼的看了周氏一眼,领命而去。
此时夜幕降临,长子刘灿一头雾水,穿过中门来到正房,就见夫妻二人如斗鸡般梗着脖子怒视对方,形容颇为好笑。
又见父亲从袖中掏出一份正红色的嫁妆单子,对他说:“刘灿,这是你生母的陪嫁,你来告诉你‘如今的这位母亲’,这些东西都是谁的?”
刘员外着重“如今的母亲”,将周氏气的眼前阵阵发黑。
刘灿喜闻乐见,看也不看,答道:“当然是妹妹的了。”
刘员外冷哼:“听见了吗?刘灿不要,自然都是青筠的。那些掌柜可还在前院里坐着呢,闹到官府去,继母算计继女的嫁妆,刘家的脸面不算什么,周家可丢不起这人。”
“你……”周氏怒视丈夫,这次倒接不上什么话了。
见她哑口无言,刘员外愈发亢奋:“当然,这窟窿你可以不填,我自去跟周家伸手。”
刘员外查了帐,钱并没到公账上,除了贴补给娘家一母同胞的庶弟,料想也没有别的去处。
周氏一阵羞恼,猛的摔了一只斗彩剥胎的杯子:“都给我滚!”
周煜听闻父母吵架摔东西,趁着下人转身功夫,赤着脚从厢房跑出来看,好巧不巧,瓷片崩起来打了他的脸,捂着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周氏吓坏了,忙去看儿子。却被丈夫撞开半步,只见他阴沉着脸,抱起煜哥儿就往院子里走。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长子去请郎中,终于还是压不住火气:“伺候小爷的人呢?!都死绝了不成!”
周氏被他吼的一激灵,忙提了衣裙往厢房赶去。
作者有话说:
郎中来看过, 万幸瓷片只在眼角划了个口子,没有伤及眼睛。
只是一直在哭,在控诉:“爹为什么要欺负娘?”
看着煜哥儿的眼睛哭的红肿, 刘员外也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咄咄逼人, 他自以为是爱孩子的, 总觉得家里不是分对错的地方,所以总忙着和稀泥, 希望全家和睦, 可到头来,这家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怨他。
刘员外没有回答儿子,也没有去正房,颓然去了前院, 鸠占鹊巢, 占了儿子的屋。
刘灿一脸无语,只好命人烫了一壶酒,给父亲斟上一杯。
刘员外啜了一口,又没头没脑的来了句:“你妹妹也真是的, 有事回家来说, 何必闹到外面去呢。”
刘灿蹙眉:“爹,您又来了。一家人也要分个是非对错吧, 你总跟堂上大老爷断案似的,搞那个‘四六分罪’, 家里也是要讲公道的, 越是想息事宁人,越是阋墙谇帚、家宅不宁。”
刘员外自知理亏, 不说话了。
刘灿又问:“您让妹妹管嫁妆, 是她的婚事有眉目了?”
“别提了, ”刘员外一脸愁闷:“我本看上的是林家老大,可是你姑母说人家无意续弦,问老二如何?这还用问吗,这……能比吗?”
刘灿沉默片刻:“我看他家老二倒是,也不错。”
刘员外一愣:“你看……你什么时候看的?你们见过?”
“我……”刘灿支支吾吾:“听说的。”
刘员外端详长子片刻:“可是你妹妹跟你说什么了?”刘灿笑而不语。
刘员外忽然想起女儿前段时日常去南记商号,登时就慌了神:“她……他们,你别笑!林长世把你妹妹怎么了?!”
刘灿啼笑皆非:“您把我妹妹想成什么人了?真要是发生了什么,我还有什么好说,说什么都晚了。”
刘员外双目圆瞪:“晚什么,我就是把她养在家里一辈子,也绝不将她嫁给一个登徒子。”
刘灿这才道:“什么也没有,左不过多说了几句话,有个好印象罢了。”
“以后说话别这样吓人。”刘员外这才松了口气。
刘灿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又正色道:“林家此前落魄,至少还是读书的,林长世比起他兄长稍显不足,可毕竟还年轻,如今家境好了,专心攻读,区区秀才,迟早有中的一天,更不用说,那林长济日后发迹了,也必然会提携兄弟。”
“父亲总说要给妹妹找个好人家,什么样的算是好人家?有钱?咱家缺钱吗?权势?咱们纵然攀附上了,妹妹也未必过得好,林家长姐不就是个例子?”刘灿道:“归根结底,选夫婿还是要看人品。”
刘员外斜乜着他:“你说起来头头是道的,为什么说到你的亲事,就推三阻四?”
刘灿别开眼去,仰头一口酒下肚,辛辣味顺着喉头滑入肺腑。
以目前的情形,要是真成了亲,自己日日出门打理生意,新妇在后宅终日面对这样的婆婆可怎样度日?妹妹这些年在家里受的苦还不够多?他巴不得早早找个贤良妹夫,赶紧将妹妹送出门去。
要想不祸害别家女子,除非分府别居。可他一个做儿子的,高堂在世,于情于法都不能提出分家,那就只好拖着,随它去。
次日,毓秀带回好消息,刘员外点了头。
全家人都很高兴,长世更是红着脸直乐,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毓秀忙去准备纳彩礼,请托合适的媒妁,请人占卜吉日,这一套下来,已过了半月有余。因高堂不在,吉日一道,林长世便跟着长兄长姐,带着媒人,登门提亲。
刘家太太全程像个木桩子杵着,非必要不接话,刘员外倒是用尽了腹中墨水,鼓励林长世读书上进,末了又板着脸添了句:“若非我女儿对你印象不错,我保管不能点头,你若辜负了她……”
林长世连连点头承诺,请伯父放一百个心,担保不让青筠受半点委屈,也一定加倍努力,搏个功名云云,口舌都利索了不少。
刘员外这才展颜笑道:“日久方能见人心。”
两家一番恳切商讨,后头就是问名、纳吉等,一切按礼数进行,无需赘言。
为不让长世分心学业,两家定了明年八月以后的婚期,到时若院试取中,就是双喜临门,若取不中,婚礼照旧,也不妨碍什么。
家里要办喜事,屋子显然是不够住的,恰隔壁有套同样大小的院落,长久无人居住,有些败坏了,他们找甲长帮忙,找到房屋的主人,问是否有出售之意。
最终以九十两的价格谈妥,打通院墙,两院相并,再修缮一番,瞬间轩敞许多。
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迟早还要搬家的,眼下两孩子的考试比较重要,一切待来年再做计划。
林长世退而读书,比从前更加专注,除了过年的两三日没动笔墨,都是手不离书的,这样一番苦学下来,虽远比不上林长济院试之前的水平,与自己相比,学问倒大大的长进了。
这个年过得格外热闹,林砚修完族谱,就由林长济这位举人老爷牵头,带领四散的林氏族人同来请福、祭祖。
折腾到三更时分。
林长济来到供桌前,手捧宗谱对众族人道:“我林氏自远祖迁至江宁县已有百年,曾几盛况毋庸赘言,自家族衰败、族人离散,县里林姓者不下百户,然关系亲近者不足百人,每逢年节不能欢聚、稍远者更是不相往来,族人各自为业,举步艰难。因此我受族中长辈所托,重修《林氏族谱》,以告各位族人:今后每逢正月,全族男丁到此请福、祭祖,凡家中有人去世,族人要同去奔丧,凡家中有子弟成年、娶妻,则要告知全族,年少失孤者要有族人收养,贫而无归者要有富家帮扶,有功于全族者要受到褒扬,有行不义者,要受到严惩……同宗同族,同心同德,方能树大根深、枝繁叶茂。”①
林长济的声音振聋发聩,令人振奋,林砚在底下听着,都不禁热泪盈眶。
林氏家族已经多年不曾出现这样的盛况了,许多年长者甚至泪流满面,仿佛又看到了家族复兴的希望,年轻人则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激情澎湃,原来这就是有家族庇护的感觉。
回家的路上,林砚就倒在马车里睡着了,怎么上的床都不知道。
一觉睡到日晒三竿,他伸了个懒腰,去转了一圈,长济和长世分别在房里用功。他颇为满意的回到自己的隔间,倚在一片暖阳中看他还未看完的《西厢》。
林长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他的《西厢》没收了。
林砚没跟他计较,又拿出一本《水浒》,未等翻开,也被收走,又拿出什么《汉宫秋》、《寿阳曲》、《飞燕合德》,一本比一本离谱。
林长济统统收进了柜子上锁。
林砚急了:“你总要让我看点什么吧?”
林长济朝书架上一瞥,满墙经史,道:“劳烦劳烦。”“我都这把年纪了,又不去考科举,还读那些四书五经做什么?”林砚半眯着眼,抗议道。
林长济只是笑笑,将钥匙小心的收进怀中。
林砚倒头躺回榻上,闭眼睡觉。林长济这才作罢,回去读书了。
次日,林砚学精了,买来新的话本就包上了《春秋》的书皮……
初五,家家户户仍沉浸在年节的喜悦中,林砚、林长济带着元祥,并新来的小厮林寿和林安,带着许多行李箱笼,乘坐两辆马车一并启程进京。本该在年前出发,因祭祖耽搁了十几日,时间已经有些赶了,但愿一路顺风顺水才好。
他们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是不想惊动邻里亲朋相送,结果马车刚刚行至巷口,就见王善背着行礼站在路边,摆手拦住了车夫。
“王兄弟?”林长济和林砚下了车。
王善道:“我们兄弟俩一合计,还是我跟着师父和师祖去京城。”
“不妥不妥。”林长济推辞道:“铁匠铺离不开人呢。”
“铺子里有我哥守着,我离开半年没问题的。”王善笑道:“一路进京山高水远,我哥不放心,说我不将师父和师祖护送进京,他就不让我进门了。”
他们见推辞不过,只好应下,带上王善一同启程。
一路北进,越来越冷,分明是大晴天,却冷得如同进入冰窟。但凡一开车帘,犀利的风夹着几片雪花灌进车厢,才攒的一点热气儿也荡然无存。
车夫也换上了厚棉袄,带着毡帽和棉挂耳,两颊皲的通红,吐字都是雾气:“大爷,少爷,咱们得等一下,前面拦着不让过。”
眼见到了顺天城外,城门前的道路被一众士兵封锁,所有进出城的车马行人都被挡下。林安上前打听了一圈:“听说是有宗室子弟去京郊骑马打猎,要回城,所以暂时封路了。”
林砚抱着个汤婆子跳下车来,寒风刺骨,瞬间将全身冻透了,张嘴呵出长长一串雾气,这么冷的天骑马打猎?
又见不远处果真走来一群官兵,簇拥着两个骑马的少年,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穿赤红色蟒纹曳撒,另一个十岁模样,穿一身月白色窄袖曳撒,脚踏快靴,因还未成童,头发用网巾束起,两人一边走一边谈笑风生,行止由心,贵不可言。
“这排场,怕是皇子吧?”有百姓议论。
林砚心知当今天子只有一位皇子,生来就是太子,如今已到而立之年,膝下无子,这两位显然不是太子或皇孙。而藩王就藩外地,轻易也是不进京城的,所以京城内还有什么宗室子弟呢?
他百思不解,只觉得那白衣小童的身形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①:这段话参考了苏洵的《族谱亭记》
马上的白衣小童正是祁嵘, 而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他的堂兄,赵王的长子祁屹。
八月份,祁嵘在省城的中秋灯会上与林砚有过一面之缘, 之后北上进京, 一路危机四伏, 幸有武艺高强的侍卫随护,又有锦衣卫六太保在中途相迎, 历经千难万险, 直至九月初才抵达京城。
祁嵘一路上都在思考,到底是谁会惦记他一个进京为质的王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试图绑架刺杀。
入宫当日,他先去拜见皇帝和皇后, 帝后虽形容疲惫, 兴致不高,却也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他们说了不多的话,无非是长辈对小辈的关照叮咛云云,不多赘述。
从乾清宫告退而出, 祁嵘被安排在较为偏远的撷芳殿, 这里曾是未成年皇子的居所,但因今上没有其他皇子, 将他安排在此也地在情理之中,而与他相同遭遇的, 是赵王世子祁屹, 除他们二人以外,再无其他宗室子入京。
整个京城风平浪静、井井有条, 既没有灾荒兵变的乱象, 也没有阋墙反目的传闻。
祁嵘更觉得古怪, 他们二人的父亲在封地素来安守本份,为什么单单传召他们进京?
他们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住下来,每日卯时去皇极门右厢的书堂读书,每五日去乾清宫、坤宁宫向皇帝皇后请安,三点一线,仿佛像日升月落般理所当然。
皇帝性情随和宽厚,平易近人,且后宫只有一个皇后,没有任何妃嫔,两人打破帝后不能通宵同宿的宫规,如民间夫妇一般共同起居。
圣天子坚守一夫一妻值得称颂,唯一令群臣苦恼的只有子嗣问题,而子嗣对于皇家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皇后仅育有一子一女,也就是当今太子和乐安公主,到底还是太过单薄。
一日祁嵘入坤宁宫陪皇后用膳,太医隔着碧纱屏风禀报太子的病情,倒也并不避着祁嵘、祁屹两个侄儿。
祁嵘这才知道,太子自幼体弱多病,又被帝后、群臣寄予厚望,点灯熬油的读书、学习朝务,身体越发亏损,从去年入冬时就缠绵病榻了。祁嵘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也体现在识时务,他瞬息明白了自己和祁屹的处境。太子的玉体每况愈下,皇帝和皇后怕是早有了过继养子的念头。
原来堂兄祁屹是稳固国本的备份,而自己,是备份的备份。
这下麻烦了!祁嵘心想:来的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
宗族传承,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祁屹比自己年长,如果处处争强好胜,风头盖过了堂兄,日后难免被记恨报复,更不用说,万一太子病情好转,日后继位,想起曾有人上蹿下跳与他争夺储位……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通了自己的处境,祁嵘开始藏拙,非但在功课上处处落后堂兄一筹,还刻意表现的贪玩贪睡,人畜无害——尽管他本就是贪玩贪睡的。
皇帝待他们一日更甚一日的慈爱和气。祁嵘也因此“得寸进尺”,在正旦那日壮着胆子提出想要出宫打猎的请求。
“嵘弟!”祁屹轻斥了他一声。
皇帝却笑道:“怕是宫中太闷,你们小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出去跑动跑动也好。”
言罢,命太监安排锦衣卫随护,务必保证两位王子的安全。
祁嵘笑靥飞绽,跪地谢恩:“谢陛下!”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飞扬跳脱的孩子,年近半百的皇帝由衷的欢喜,敛笑嗔怪道:“陛下也是你叫的?私下称伯父。”
祁嵘笑道:“谢伯父。”
两人带领一干侍卫骑马出城,猎了若干野鸡、小兔和狐狸,又活捉了一对小梅花鹿,满载而归。
回宫后又被召见,换上了红色团领常服,去坤宁宫陪皇帝皇后用晚膳。
就在凌晨时分,太子高烧惊厥,太医施针后,直到清晨方才缓解,情况不容乐观。皇后一日之间似乎老了几岁,鬓角的斑白都更加明显了。
祁嵘和祁屹看在眼里,小心收起一整日的愉悦心情,神情愈发恭谨,颇有些寄人篱下之感。
皇帝本打算叫他们来问问今日狩猎的收获,是亲近之意,但见皇后全无兴致,心情愈发沉重,全程君臣叔侄并没说几句话,只闻杯盘碰撞的轻微响声。
晚膳后,皇帝问了近日的功课,祁屹读到了《尚书》,祁嵘称自己仅仅学到《论语·卫灵公篇》。
皇帝点点头,皇子大多四岁左右开蒙,六七岁上就能完成蒙学课程,而后由《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的顺序往下读。
十岁只读到《论语》,着实有些平常了。
要他背来听听,祁嵘便将卫灵公全文背了出来,中间偶有卡顿,倒也还算完整。
皇帝又问他:“‘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何解?”
祁嵘摇头称不知。
“屹儿,你说。”皇帝看向祁屹。
祁屹不假思索道:“花言巧语扰乱道德。小处不能忍,会扰乱大的谋划。朱子曰:‘小不忍,如妇人之仁、匹夫之勇皆是。妇人之仁,不能忍其爱也。匹夫之勇,不能忍其暴也。’”
声音清朗,对答如流,皇帝露出满意的神色:“看来你不但读过《朱子集注》,还读过《四书或问》。”
祁屹称是。
皇帝点点头。再问祁嵘其他句子的释义,槪是一问三不知,皇帝不禁有些失望,吴王府的属官在奏报中说,祁嵘灵心慧性、闻一知十,他将其召进京城,本是寄予厚望的,如今看来,只是看上去活泼灵气,招人喜欢,资质上实在平平无奇。
尽管如此,皇帝依旧是那个仁慈和蔼的君父,对两人说了许多勉励之言,并命太监拿来两串色泽鲜红的珊瑚串,赏给他们盘玩。
祁屹面上诚惶诚恐,心里却多少有些不服气,他答得分明比祁嵘要好,却得到了相同的夸赞和奖赏。
等他们回到撷芳殿,但见祁嵘一脸沮丧,他心想:一问三不知还得到了赏赐,有什么好沮丧的?
面带关心的问道:“嵘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祁嵘摇头道:“我还是头一次在外面过年,我想父王和母妃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封地。”
祁屹一愣:“你难道不知道咱们来京城为的是什么?”
祁嵘一脸懵懂:“来读书呀。”
祁屹险些笑了,觉得眼前这小家伙实在蠢得可爱,读书哪里不能读,再说了,皇帝平白无故盯着你一个宗室子读书做什么?考状元?
到底是年纪小,拎不清。
他无意与祁嵘多说,只点头附和道:“是,来读书。应该很快就能回去了。”
祁屹心想着,照这样发展下去,祁嵘很快会失去圣眷的。
待回到自己的寝殿,祁嵘才松了口气,任由太监宫女为他更衣梳洗,回到床上,浑身如散了架似的酸疼。原以为京城有多好玩,如今每天束手束脚,戴着面具小心翼翼的生活,实在太累了。
“世子爷骑马累了吧,老奴给您捏两下。”从小带他长大的太监袁保端了一盅热牛乳搁在小几上,拖了个杌子到床边,给祁嵘捏揉酸疼的小腿。
祁嵘舒服的展开身体,从枕下摸出一本书:“咦?我那本《三国》呢?怎么换成《论语》了?”袁保道:“您打开来看。”
祁嵘将书本翻开,才发现他的《三国》外被缝上了《论语》的书皮。
“袁翁,你也学坏了!”他笑道。
“明目张胆的看闲书毕竟不好。”袁保嘿嘿一笑:“宫里人多眼杂,凡事多个小心,不出大错。”
祁嵘笑笑表示默认,看了几页书,又突然没了兴致,幽幽叹了口气。
袁保问:“世子最近怎么总唉声叹气的。”
祁嵘道:“今天看到皇后娘娘为太子的病情忧心如焚,自然想到母妃了。”
想起临行之前,他还为了独自出远门的机会兴奋不已,却不知父母已经心如刀绞,真是不孝。
“世子再坚持一下,咱们迟早能回去。”袁保压低了声音道。
“多迟多早?谁知道呢。”祁嵘又道:“你说,太子殿下得的是什么病,真的治不好吗?”
“世子慎言!”袁保往身后看了看,祁嵘的寝殿有三间,中间用壁板相隔,并不隔音。
忙嘱咐道:“世子千万别去打听太子的病情,一句也别问。”
祁嵘点点头,又翻开了书:“袁翁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夜幕降临,林家一行人也已经找好了客栈下榻,春闱之年,大批外省的举子们奔赴京城,客房紧缺,几人愣是被迫分住在两家客栈。
不过他们也只是临时落脚,待收拾停当,还是要租个小院落安静读书的。
京城近二三十年变化不大,林砚对各处风物了若指掌,倒显得比在老家还要熟悉几分。连着两日带众人品尝了几家有名的美食,如焖炉烤鸭、涮羊肉等。
王善问:“师父如何对京城这般熟悉。”
林砚搪塞道:“来前看了地图。”
王善当即想到,无所不能的师父一定是将地图刻在了脑子里,才会对京城的道路了若指掌。
吃饱喝足,才去牙行赁了一处僻静的,家什齐全的房子,顺便还打听了京城如今的房价。
真是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林砚叹了口气:“照样还是一个字——买不起。”
牙人笑道:“小相公说话可真有趣。”
林长济无奈的笑笑:“还是先去看房吧。”
牙人翻出一串钥匙,兴冲冲带着他们前去。
王善跟在后头,掰着手指:“买,不,起,这不是仨字嘛……”
第42章 、离经叛道
祁嵘今日换了话本子在看, 这次的本子太薄,包的是《大学》的书皮。他是抱着为质的心态来的,为了打发光阴, 带了许多杂书, 一年都看不完。
袁保端着一碗蜜花酥酪过来, 祁嵘看得入迷,非要他一口一口喂着吃。
袁保无奈摇头, 边喂边数落:“世子爷多大了, 还要人喂?”
“还小还小。”祁嵘含含糊糊的说。
可把袁保乐的不行:“去年殿下和王妃还在感叹,世子翻过年就十岁了,也是大孩子了,改明儿看到世子这副模样, 不知该欢喜还是生气了。”
祁嵘一愣, 反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
祁嵘“啪”的一声把书倒扣在桌上,往暖阁走:“不看了,赶紧熄灯睡觉。”
袁保从宫人手里接过牛骨牙刷和牙膏子,追在祁嵘后头:“刷牙, 世子爷, 刷牙!”
祁屹仍在窗前临字,他读书时喜清净, 只留了两个小伴当伺候笔墨,其余一概被他打发到暖阁外头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抬手推开了窗扇, 风雪灌进来,才用银丝炭笼热了的屋里霎时间如同冰窖, 寒冷战胜了困意, 准备关窗提笔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