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年方八岁(科举)—— by王廿七
王廿七  发于:2024年0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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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人群无不鼓掌唏嘘,毓秀等人也跑到他的身边,接过孩子,紧张的查看他的情况。
林长世摇头站起来,活动一下摔得生疼的手脚:“没事。”
他看着那一人两马消失的方向,愣了好一会儿。有人喊着要报官,可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孩子的母亲拨开人群扑过来,抖着手紧紧抱住孩子,千恩万谢,给林长世跪下磕头。
林长世忙避开一旁,青筠和毓秀一左一右将妇人扶了起来,一个男人也排众而出,大抵是孩子的爹,劈头盖脸的责骂妻子,路人也纷纷驻足指责她怎么看的孩子,妇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掩面抽噎,孩子这时不哭了,用稚嫩的小手给娘亲拂去泪水。
青筠和毓秀也在不断安慰妇人。
林长世忙对众人道:“谁都有失手走眼的时候,孩子没事就好,大家散了吧。”
人群渐渐散去,男人仍在絮絮叨叨的责怪妻子。
林长安忍无可忍:“我说,这不是你亲儿子啊?”
男人一愣,怎么说话呢这是?
“怪你媳妇儿没看好孩子,那你是干什么吃的?”林长安道:“有种去向骑马行凶的人讨说法!就会跟媳妇孩子使厉害,算个男人么你!”
安娘悦娘跳出来学舌:“算个男人嘛你!!”
“我……”那人被他抢白的无言以对,又碍于对方是救命恩人,脸涨得通红,说不出一个字。
妇人忙又去拉丈夫,再次跟林长世道谢,便带着孩子离开了。
青筠这时想起了什么,往街道中间看,发现她的灯笼早已被马蹄踏碎,只余破损的残纸和竹条架子,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她怔怔看向自己的掌心,为什么在意的东西总也抓不住?
整条街道上的人都心有余悸,四下都是议论之声,直过了一刻多种,都没能缓过神来。
青筠握着毓秀的手,安慰道:“没事了,人没事就好。”
毓秀也道:“是啊,人没事就好,别被他搅得败了兴。”
两人定了定神,接着向前逛,可青筠的兴致已然大打折扣。
毓秀说:“灯笼掉了,再糊个更好看的便是。”
长世和长安缀在后头,长安愤愤不平的道:“什么人啊!闹市纵马,合该扭到县衙去先打个半死再说。”
林长世回忆起刚刚纵马之人的穿着,外套无袖的对襟罩甲,内穿黑色撒野,头带尖顶笠帽,加之他带着两匹马,显然是一刻不能停,随时准备换马不换人。
“不是传信的驿卒,就是有紧急军报。”林长世道。这段时间林砚一直逼他在外面,硬着头皮独当一面,非但头脑灵光了很多,他本就心细,眼下也有了主见。
“啊?”林长安道:“从城内繁华闹市穿过,这是有多急啊?”
“这就不知道了。”林长世道。
沿街有些甜腻腻的零食小吃,可惜毓秀和青筠在来的路上吃得太饱,此时看到就没了食欲,只一人买了一只兔子状的糖人,也是好玩多过好吃。
糖人摊子旁,有猜灯谜的铺子,林长安惋惜道:“要是大哥在就好了,管把这一条街的灯谜都猜出来。”
林长世道:“要是大哥在,压根儿不会让你出来耍。”
青筠闻言,福至心灵,提笔在纱灯上写了几个字,彩色灯纱将她洁白如雪的面容映照成了浅桃红色,乌黑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煜如晨星。
毓秀去看题面:春色满园十五夜(打一祝辞)。
青筠写的是:花好月圆。
毓秀不禁莞尔,花常好,月常圆,真真是最好的祝辞。
青筠赢得了那盏纱灯,她们继续向前走,走了几步,她对秋池耳语几句,秋池笑了笑,跑去落后好几步的林长世面前:“这是我们小姐的还礼。”
林长世愣愣接过来,秋池便跑远了。
熙熙攘攘的闹市倏尔变得静谧,他除了自己的心跳,再听不见其他声响。
省城贡院,乡试的第三场考试正如火如荼,却丝毫不影响城内的喧闹狂欢。林砚独自留在住处颇觉无聊,带着元祥来到街上。省城的节日气氛远非一个县城可比,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热闹如庙会。逛得饿了,就地找了个摊子吃碗馄饨当宵夜。林砚坐在馄饨摊油腻的长条凳上,置身满目繁华之中,感受着体内鲜活而有力的血脉涌动,顿生流连之感,不由感慨:“年轻真好。”
摊主端着热腾腾的馄饨碗嗤嗤的笑,对元祥道:“您这小孙子可真有趣,才多大呀,就说这种话。”
元祥一脸认真:“这是我家小公子。”
“是吗?”摊主仍笑着,随口道:“失敬失敬。”
林砚但笑不语,安静的坐在那里吃馄饨,慢条斯理的动作很不像个孩子,可那皮薄如纸的小馄饨,透着粉红色的馅儿,连汤头都是鲜美的,只吃了一口,便让他胃口大开。
第二口还没吃到嘴里,只听砰的一声,桌子被人撞歪,汤汁洒了半碗。
冲撞他们的是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只见他慌不择路,钻进馄饨摊的灶台后面。
摊主奇怪的朝底下看了一眼,林砚看出是有人追他,竖起食指在嘴唇上,对摊主使了个噤声的动作,默默将桌子挪回原位。
片刻,三个身穿粗布短打,寻常百姓打扮的精壮男子穿过人群追了过来,看到年龄相仿的林砚,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
“公子!”老元祥站起身,反手掐住了对方的手腕反向一扭,但听“咔嚓”一声,伴随一声痛苦嚎叫,那人撒开了林砚。
林砚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老东西!”男子吊着一根胳膊,欲还手。
同伴拉住了他,挑着灯笼仔细去看林砚的脸,摇了摇头:“不是,别惹事。”
显然,林砚不是他们要找的人,灶台后面的才是。
那人又问:“小孩儿,看见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吗?!”
林砚一脸认真的一边比划一边反问:“这么高,穿一身白色锦袍?”
“对对对!”对方连连点头。
林砚随手一指对面一条岔路:“朝那边去了。”
三人信以为真,迅速拨开人群,往林砚所指的方向追去。
等他们走远了,林砚才去铺子后面,对着那锦衣华服的小童道:“出来吧,他们走了。”
小童从灶台下站起来,好整以暇的捋平衣裳。
借着满街道的花灯,林砚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只见他唇红齿白,眉秀眸清,虽面带仓皇之色,依然掩盖不住那浑然天成的贵气。难怪方才那几人一眼便知林砚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林砚也算俊俏的孩子,可跟对方一比,气质完全不同。
“谢过诸位义士出手相助。”小童朝着中人拱了拱手,举止倒像个爽朗的“江湖中人”。
“小娃,他们为啥要抓你?”馄饨摊主好奇的问。
小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出来逛逛灯会,突然冒出来几个人来要将我掳走,我趁着侍卫与他们缠斗才跑脱的。”
侍卫?林砚微惊:什么人家会有侍卫?
作者有话说:
下夹子啦,求支持预收文《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身边有人开始羊了,大家一定一定要做好防护啊~~~

第35章 、祁嵘
喧闹的大街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锦衣小童说完了话,便称要赶紧回家,钻入熙攘的人群中。
碗里的馄饨早就凉透了, 林砚也没了兴致, 看了元祥一眼:“我们也回去吧。”
他一路冷着脸, 直到回到住处,元祥神色如常的拿出牙刷、胰子, 帮他打水洗漱。
林砚坐在椅子上不动, 昏黄的烛光映照下,他的神色晦明晦暗。
“说吧,”他将毛巾搭在座椅把手上,冷声问元祥, “你到底是谁?”
就在元祥第一次拉林长安的时候, 他已经看出不对了,尽管这老仆平日里尽量表现的老朽,关键时候,却行动迅速, 手臂有力, 分明是个练家子。
元祥沉默良久,无声跪下, 用苍老干枯的声音道:“小人曾隶属北镇抚司,是四十年前, 被上峰派来潜藏在府里的暗探。”
尽管林砚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心头仍是一紧:“锦衣卫?”
“是。”元祥道。
林庭鹤生前是正三品的工部侍郎,六部堂官, 也算显要。他微叹口气, 语气中充满戏谑和好奇:“是单派给我一个人的, 还是别的部堂都有?”
元祥道:“都有。”
林砚点点头:“既如此,我后来致仕身死,你该立刻回到锦衣卫才对。”
元祥道:“监督京内外要员,朝廷是不会有明旨的,前指挥使失势之前,怕我们这些人遭到朝臣清算,亲手烧毁了名单,我也因此无处可去,一直守在林家,守着这三个少爷。”
林砚心下百感交集,抬手让元祥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元祥面露吃惊:“您不赶小人走?”
林砚摇头道:“你无儿无女,苦守着这个家这么多年,我该谢你才是,怎么会赶你走?这些话以后谁都不要提了。”元祥眼底含泪,点了点头,端着水盆出去了。
林砚踱步走到在堂屋门口,看着满庭月光如水,许是前世为官多年的灵敏,今晚的一派繁华之下,他竟感受到一丝暗流汹涌。
已是深夜,坐落于城东高大巍峨的吴王府四门紧闭。
一个锦衣华服的小童来到城下,叩开了端礼门。早有一群太监宫女在门内迎候,一面请他上轿,一面让人先行回王府前殿向殿下王妃禀告。
原来这小童是吴王世子祁嵘,随父母在此地就藩,平日里久居深殿,向往市井间的热闹繁华,趁着王府中秋宴人多眼杂,溜出府门玩耍,险些遭人暗算。
世子所内侍奉的宫人跪了一地,已近中年的吴王和王妃,通身的节庆盛装还未换下,在巍峨的宫檐下急的踱步,他们晚年才得嫡子,本就视如珍宝,正打算来年上书请旨册封世子。眼下祁嵘带着侍卫跑出去,侍卫却先回来禀报说,有人企图当街掳走世子,世子逃脱不见了。
王府属官前后派出几波人寻找,可今夜城里太乱,都未能传回消息。
正当二人焦心不已,太监跑来禀报:“殿下,娘娘,世子回来了!”
二人闻言大喜,就见一身白色锦衣的祁嵘在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疾步来到殿前,居然还带着笑意,俯身行礼:“父王母后,中秋吉乐。”
吉乐,吉乐个屁呀!
吴王见世子平安归来,满心焦急化作愤怒,指着他怒斥:“你个混账,不经禀报私自出府,你可知错?”
祁嵘显然不惧,仍笑吟吟的狡辩道:“儿臣禀报过母妃的。”
吴王被噎了一下,扭头看向王妃。
王妃双目圆睁,斥道:“你禀报了,我同意了吗?”
“那倒没有……”祁嵘道。
吴王咬了咬后槽牙,沉声吩咐庭下:“伺候世子的人呢?眼看世子胡闹不知劝阻,害世子遇险,绑起来,堵上嘴,统统打死!”
祁嵘愣了,这才收起一脸玩世不恭,起身冲上去挡在他的人面前,不许任何人靠近。
侍卫踟蹰不敢上前。
“祁嵘,你皮的没边儿了!赶紧让开!”王妃斥责道。
祁嵘着急的跪地求道:“父王英明,他们都是有宫籍的太监和宫女,父王不可私刑处置,遗人话柄!儿臣是父王的儿子,父王处置我,放过他们!”
吴王险些气笑了,冷声道:“无须你替父王操心,处置了他们,我自会像宫里上书请罪。来人,愣着做什么,统统打死!”
“谁敢!”祁嵘站起来,将一众宫人护在身后。
吴王勃然大怒:“反了你了!”
祁嵘倨傲不减,昂首站在殿前与父母对峙起来。
吴王面沉似水,显然已忍耐到了极限,他拾级而下,步步靠近:“谁敢,是吗?孤来告诉你谁敢!”
端礼门外,守门的士兵远远见到一人两马的驿卒疾驰而至,高举一面醒目的黄色令旗喝道:“京师八百里加急文书呈送吴王殿下,速开城门!”
士兵不敢耽搁,速速开门放他进城。驿卒入城后,径直王府驿站而去。
殿前广场上,一身红色团领蟒袍、腰环玉带、贵不可言的吴王殿下,正如个寻常百姓一样挽着袖子,粗鲁的拧着儿子的耳朵,扬言要打断他的腿。
太监趋步上前,将一份囊筒递给吴王看。
囊筒是普通驿站送信之用,不同寻常的是它用红漆封口,上头沾着三根鸡毛,这是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密件。
吴王检查了漆封,命:“打开。”
太监应喏,打开囊筒,内里是一份明黄色玉轴诏书,他忙撒开了祁嵘,斗开衣袖,正了正冠,双手接过。
王妃也感到不对,款款走到庭前,两人看到诏书上的内容,面色愈发凝重——朕不豫,速召吴王四子入京。
吴王四子正是祁嵘。
夫妻二人惊讶不已,朕不豫?皇帝病了?
转念一想,不对啊,皇帝病了,叫祁嵘入京做什么?他又不是神医,翻过年也才十岁……
突然,他们心里同时生出同样的两个字:为质。
祁嵘趁父母出神之际,朝着那跪了一地的宫人挥了挥双臂,像轰赶羊群似的轰他们赶紧开溜,然后弓着身子跟在后头,众人就在吴王和王妃的眼皮子底下,蹑手蹑脚的溜出正殿大门。
大难不死的一众宫人,甫一回到世子所,全都松了口气。
祁嵘依然沉着脸,那两个跟着他出门的小侍卫,还被捆在偏殿呢,他招手叫他的伴当太监来:“你出去一趟,去万香居买一份栗子糕和糖酥饼。”
那是母亲最爱吃的糕点,他得拿去哄王妃展颜,放了他的侍卫。伴当应一声,拿着令牌出去了。
祁嵘在寝殿里来回踱步,约半个时辰,伴当回来了,奉上两个拿麻绳捆在一起的朴实的油纸包,祁嵘拎着,去了前殿。
殿内静的出奇,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祁嵘拎着糕点,殿内没有一个宫人,显然提前被人屏退了出去,正对殿门的檀木宝座上同样空无一人,祁嵘探头探脑的去了屏风后,父母果然坐在后头,隔着个小几,分坐在两侧的官帽椅上。他讪笑着,还未开口,便见母亲倏然起身,红着眼朝他扑了过来。
祁嵘以为王妃气的要扇他,本能向后退了半步,冷不防被她一把抱住。
儿大避母,王府中繁文缛节更甚,从记事以来,母亲就没再这样抱过他了,他疑惑的看向父王,后者避开他的目光,怅然叹出一口气来。
“母妃?”祁嵘疑惑,得不到回应,又本能的喊了声:“娘?”
吴王妃依旧不应,只搂着他低声啜泣。
“这是怎么了?”祁嵘一头雾水,他想到刚刚那份密旨,再看难过成这副模样:“朝廷又削藩了?”
“嘶——”吴王倒吸一口冷气,呵斥道:“满口胡言。”
“那我娘哭什么?”祁嵘奇怪的问,对于他们这些被朝廷养在各地的藩王来说,除了撤藩,基本也没有大事。
但听吴王沉声道:“上谕要你入京,进宫读书。”
“哦。”祁嵘点头沉吟一声,又问:“京里出什么事了,要我去做人质?”
王妃赶紧捂住了儿子的嘴,祁嵘发出“呜呜”的声响。
她泪眼婆娑,看着眼前混不吝的儿子,又气又怜,嗔怪道:“不许再乱讲话了!”
祁嵘一脸无辜的点了点头,这才被放开。
“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要用八百里加急快报,儿啊,要不,你装病吧。”
开国之初,倒有过藩王送子入京为质的先例,可是百来年过去,藩王毫无实权,渐渐都被养废了,几乎没有造反的能力。吴王妃自随着丈夫就藩起,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一时乱了心神。
吴王埋怨道:“才说不让儿子乱说话,你怎么也跟着异想天开,回头朝廷派医官下来查,欺君之罪,不是图惹猜忌吗?”
王妃想想也是,装病固然行不通,那就只有真病了,她拿帕子沾沾眼泪,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断然道:“殿下,您还是打断他的腿吧,妾不拦着。”
祁嵘:???
吴王迟疑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儿子,似乎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又解恨,又能解决问题。
祁嵘低头看看那双腿,很长,很漂亮,又好用。他觉得父母这想法多少带着点私愤,忙往后撤了两步,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别跑啊,过来。”吴王同他讨价还价:“我注意分寸,不打断,只打瘸,行了吧?”
“行什么啊!”祁嵘气的直翻白眼:“父王您是打算起兵谋反吗?”
“嘶——”吴王亲自绕过屏风,关闭了大敞的殿门,回来斥责他:“又乱讲话,当心祸从口出!”
祁嵘哭笑不得:“既然不打算谋反,您在怕什么呢?坐在皇位上的是我亲伯父,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吴王颓然坐在椅子上。
国朝的藩王没有任何实权,任由朝廷搓圆捏扁,让他拱手将儿子送出,他也只能生咽了这口气,再抬眼去看眼前毫无惧色的儿子。
这些年在他们的宠溺纵容之下,上房揭瓦,越发淘气。可到底还是稚子模样,一双明眸里透着清澈的愚蠢。吴王知道他小孩子心性,只想逃离父母的掌控去京城玩儿罢了,这样不稳重,去了京城,进了皇宫,还这般口无遮拦,不是擎等着吃亏吗?
更何况,今日碰到的贼人,未准就与这件事有关联,一般毛贼平白绑架藩王的儿子,不是纯粹找死吗?
祁嵘哪里知道父亲的愁闷,眼巴巴的问:“父王母妃若没别的训示,能把我的侍卫放出来吗?”
吴王头疼扶额,看也不看他,只挥了挥手。
祁嵘大喜:“谢父王!父王真是英明神武,宽厚仁慈,推己及人,仁爱待人……”
“滚出去!”
“诶!”
作者有话说:
超级感谢树精对新文文案提出的意见!

祁嵘大喜:“谢父王!父王真是英明神武, 宽厚仁慈,推己及人,仁爱待人……”
“滚出去!”吴王头疼。
“诶!”
祁嵘欲走, 又想起什么似的, 忽然转回:“娘, 儿给您买了糕点,都是您爱吃的!”
他搁下糕点, 告退而出, 去偏殿解救他的侍卫去了。
吴王妃才安稳了些,望着几上的油纸包,想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虽然顽皮,却是这王府里唯一跟她贴着心的, 向来知道她的喜好, 又簌簌落下泪来。
“好了,别哭了。”吴王道:“我去翻翻近来的邸报,看看京城出了什么事。”“嵘儿就非去不可吗?”王妃泪眼婆娑的问。
“难道敢抗旨不成?”吴王深叹口气。
吴王妃一面啜泣着,一面扶着官帽椅的扶手缓缓坐下。对吴王来说, 再疼爱祁嵘, 到底还有另外三个儿子,对吴王妃来说则完全不同, 侧妃的儿子虽也叫她母亲,终究是隔着肚皮, 也隔着心, 她远离京城随着吴王就藩,本就举目无亲, 眼下唯一的儿子都要离开, 岂不是活活剜她的心!
“圣旨上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吴王妃又道。
吴王沉吟片刻:“不出意外的话, 孤明年向朝廷请旨,册封嵘儿为世子,陛下总要放他回来完成册封礼吧。一旦册封为世子,就算是小宗的宗嗣,不能轻易再离开封地了。”
吴王妃心想在理。
“明年……倒也不算太久。”她心中默算,眼下已是八月份了,不到一年时间,也并非不能接受。
吴王点点头,阔步走出正殿,去了侧殿书房,一边走,一边吩咐人:“将近一个月的邸报送来。”
天高皇帝远,藩王又严禁与京官有任何来往,唯一揣摩朝廷动向的方式只有邸报,京城出了什么事?皇兄病的很重?还是哪个藩王有所异动?
可看来看去,两京一十三省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什么也看不出来。
国朝的官制相对完善,不论宫里出了什么事,哪怕皇帝真的病到无法理政的地步,短时间内,京内外各衙依然可以照常运转。
次日,祁嵘下了课,带着几个伴当爬到树上去摘柿子,可把众宫人吓得魂飞魄散。
吴王见他还有心情摘柿子,心中更是郁怒。便以考校功课为由,将祁嵘叫了过去。
祁嵘自然是不怕的,他虽顽皮,却生来聪颖好学、闻一知十,不管吴王问什么,都是对答如流,答完了,还从太监手中接过一篮金灿灿的柿子,献给父王品尝。
吴王是又气又怜,当下说出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嵘儿,你就这么想离开父王吗?”
祁嵘一愣,撩襟跪下来:“父王哪里的话,儿子当然想永远留在父王母妃身边,堂前尽孝,膝下承欢。”
吴王闻言,衣袖中双拳紧握,决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留下祁嵘,被申斥也好,被罚奉也罢,横竖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撤了他的藩!
却听祁嵘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杜先生教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嵘儿真的很想出去看看,再说儿子又不是不回来了,朝廷册封世子的旨意一旦下达,儿子还不是要巴巴地跑回来行册封礼?”
“你呀!”吴王满是无奈,又面带担忧的说:“父王是怕京城有变,你身陷险境。”
祁嵘摇头道:“如果是哪位藩王有异动,陛下怕诸王相互勾结,才下旨命各藩王送子入京,偏偏只有父王抗旨,岂不成了众矢之的?到那时,身陷险境的就不只是儿子一个了。”
祁嵘眉眼含笑,乌黑的眸子灿若星辰。吴王看着看着就出了神。才不到十岁大的孩子,怎么活的如此洞明,如此通透?他甚至有些偏私的想,为什么皇帝偏偏点名要祁嵘,而不是另外三个儿子?
吴王亲手将祁嵘扶起来,问:“饿了吧?”
祁嵘点点头:“稍后去母妃处用膳,父王也一起去吧!”
吴王应下了,先命太监端一碗热牛乳来,给儿子垫垫饥。祁嵘也不拘礼数,接过来咕咚咚的灌下,笑吟吟拉着父王的手往母后的寝殿而去。
是夜,夫妻二人相对无言,一个长吁,一个短叹,悲悲切切的过完了八月十六。
十七日,祁嵘穿了一身月白色虫草暗纹的团领袍,更显身形俊俏,眉目清隽。他去正殿辞别了父母,兴冲冲的登上轿子。因为父亲是藩王,他从出生起就被困在藩地不得擅离,没见过江河的辽阔,没见过群山的巍峨,身为宗室,就连京城繁华都只在书里看过。
他倒还在兴奋劲儿上,吴王和王妃却另有一番情绪。
儿行千里母担忧,王妃掩面而泣,吴王两眼也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但不论二人有再多不舍,都必须遵从旨意,在限定的时间内将爱子送入京城。天家在皇权面前从无亲情可言,这是每一位皇室宗亲的宿命。
待祁嵘的轿子离开正殿,吴王身边的太监才拿衣袖擦着眼泪:“殿下,世子托奴婢留了句话。”
祁嵘抬头:“什么话?”
“世子说:‘无论京中发生任何变故,请父王视王府安危为首要,勿以儿臣为念’。”
吴王潸然泪下。
在一众侍卫、太监的随扈下,吴王四子祁嵘的车驾从王府端礼门出发,行至运河码头,再乘坐官船,北上进京。
他终于闻到了运河上湿润的风,看到了无数漕船在此扬帆,岸边芦花如白雪纷飞,波澜壮阔,美不胜收。
他也看到了挥汗如雨的民夫、喊着号子拉纤的船工、撒网捕鱼的渔民,贩夫走卒、引车贩浆,无一不是万分艰苦的……他这才知道,除了雕梁画栋、钟鸣鼎食的吴王府,还有真正的世道人间。
与此同时,秋闱散场。
蜗居在小小的号房里,经过了九天七夜的考试,林长济的身体严重透支,强撑着发软的腿脚走出贡院,
十年寒窗,能走到秋闱这一步的读书人,大多没有向林长世那样的体魄,考试进行至最后一场,便常常看见因暑热或体力不支倒在号舍中,被巡视的士卒抬出贡院的考生,三年努力功亏一篑不说,甚至有性命之危。
这条路实在太苦了。
林砚翘首等在贡院的栅门之外,只见林长济如多数考生一样,脚下无根般慌了出来,元祥和车夫忙上前一左一右搀住了他。“怎么样,没事吧?”林砚见他脸色很差,关切的问。
林长济摇了摇头。此前没能完成考试,还能强撑着,如今乍一松懈下来,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眼前阵阵发黑。
车夫直接将他背了起来,一路走到街口马车旁,二人扶着他上了车。车厢里有只小炉子,上面烹着汤,林砚倒出一碗,端给林长济。
入口味道苦涩,林长济蹙眉问:“这是什么?”
“参汤,”林砚解释道,“毓秀让我带着那颗百年参,我用了一点。可能不好喝,硬灌下去吧。”
林长济心中一暖,想到家里人的翘首而盼,便又觉得这些苦都是值得的。
回到住处,林长济倒头便睡,林砚便由着他睡,只让元祥在院中干活时动作轻些,别吵了他的好眠。
谁知天色擦黑,林长济突然发烧,咳声粗陈,连发虚汗。元祥忙去请了大夫,林砚端水擦身,在身侧悉心照顾。
老郎中进门,慈祥的望着林砚:“小娃,你们是来省城赶考的吧?家里还有其他大人吗?”
林砚摇头道:“您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我可以做主的。”
老郎中点点头,一番望闻问切,不曾言语。
林砚插话道:“我爹是不是暑热或着了风寒?我下午时给他灌下一碗参汤,不知要不要紧?”
郎中摇头,蹙眉捻须道:“是虚劳导致的阴阳失调,阴气不足阳气有余内,并非外感邪气。”
说着将银针用火燎了,扎入几处穴位,帮他退热。
“并无大碍,眼下药铺已经打烊了,我开一道方子,若久不退热,再去抓药煎服。”郎中说着,又想到家里主事的只是个孩子,不放心的叮嘱道:“不算重症顽疾,却也大损元气,尽量卧床静养,切忌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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