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着玉佩拔腿狂奔,追上少年把玉佩塞回他手里,羞愧道,“我不要。我……我不是好人。”
柳意娘每次想到这些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许多年后,她才明白那个看似明亮耀眼的少年其实根本没有丝毫温度。
可惜遇上他就像一个死劫,柳意娘无数次问自己,如果能够重来一次,还会不会义无反顾?
那大概是会吧,她悲哀的想道。
她那时像个傻子,如今就是个傻子。
第348章 诸葛不离
柳意娘长袖善舞,同时游走于诸多权贵中间,每一个都把她当做朱砂痣、解语花,都觉得自己才是她心中最倾慕之人。
她并非天生就是这样的女人,也没有三头六臂,总会有疲惫的时候,可她知道即便再累也不能有丝毫放松。
有本事将权贵玩弄于股掌之中固然好处多多,然而一旦行差踏错也必将万劫不复。就譬如今日这般。
今早她本来可以直接去找赵三,但刚巧看见从角楼翻出来的崔凝,便忍不住想刺上几句。
当初崔谢两家只是私下相看,并未对外表现出联姻之意,但外人多少能猜到几分。柳意娘嫉恨,凭什么她不敢求不敢想的人却被崔凝一口拒绝?凭什么有人一出生就在云端,天之骄子都摆在面前任由选择,而她却只能在深渊里挣扎求生?
柳意娘手上不干净,不会故意往监察司的人跟前凑,但恰巧遇上,她是万万忍不了!若非还存了理智,她想做的何止是撩拨魏潜、挤兑崔凝?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连说几句话就可能丧命。
柳意娘饮尽茶汤,起身跌跌撞撞回到客房。
“小姐。”侍女扶着她坐下,“奴婢给您揉揉腿吧?”
“好。”柳意娘道。今日她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才得以见到谢飏,腿上全都是冻伤。
侍女将她衣裙撩起,取了冻伤膏,搓热手掌按在一片青紫的膝盖上。又痛又痒的感觉仿佛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令她轻轻吸了口冷气。
“娘子为何不去求殿下呢?谢郎君也太狠心了。”侍女轻声道。
柳意娘垂眼,盯着侍女的发旋,眼中一片冰冷,“白芨,活着不好吗?”
她语气平缓,甚至带着几分关切,但白芨只觉得头皮发麻,“是奴婢多嘴。”
“若想好好活着就闭紧你的嘴。”柳意娘像是威胁白芨,又像在警告自己。
监察司那边口风严,目前根本没办法探听具体情况,赵三被抓的事是她根据监察司种种动作猜到的。
柳意娘不知道崔凝已听到那两人对话,但知道若是赵三落网,距离她暴露也就不远了,这才不管不顾的跑到谢飏这里来求救。
事实上在青玉枝案中,柳意娘根本没有插手,她并不怕监察司查,但她害怕太平公主知道自己不仅另有主子,还与宜安公主勾勾搭搭。
白芨毕竟跟了柳意娘许多年,大约能摸清几分脾气,若是被警告一句便不敢吱声,她也留不到现在,“小姐太痴情了,为谢郎君牺牲这么多值得吗?”
柳意娘笑笑,她不否认痴情,付出亦是心甘情愿,但她可不是个不求回报的人。
窗外朔风呼啸,乌云闭月,瞧着像是又要下雪。
翌日,天气果然阴沉沉。
崔况昨日开始休假,在家待着没事,崔凝一大早便把他从被窝里刨出来带去了乐天居。
杀害悬宿先生的凶手已经抓到,接下来的调查才是至关重要,昨夜崔凝回去后连夜把问询柳欢和楼仲的供词整理好,拢共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在马车上一路打着瞌睡。
崔况起床气还没过去,在家把崔凝准备的早膳嫌弃了一番,怎么都不肯吃,上了车便揣起手,一张老成的小脸皱成一团。
两人走进乐天居后院,互相看了一眼,皆觉得对方糟心极了。
院内梅花开的正艳,陈元正站在梅花树下,看见两人来了,欣喜道,“况弟!阿凝!”
陈元在观星台时,崔况去探望的他的次数比崔凝还要频繁,两人关系很是不错。
“元哥!”崔况见着他,脸上五官都舒展开了,从小厮手中取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恭喜你终得自由。”
“多谢。”陈元欣然接受,又关怀道,“这么早过来,可曾用膳?”
崔况摇头,“没呢。”
陈元道,“我也还没吃,那就一起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携手就要往屋内去,陈元回头想招呼崔凝一句,却被崔况打断,“别管她了,我早上亲眼看着她吃了五个包子两碗粥,回头指不准还要同魏五哥再吃一顿。”
崔凝懒得与他斗嘴,“那行,今日你们俩一块玩吧,等会云喜可能会……”
“崔二娘子!”
崔凝扭头一看,便见云喜带着满脸委屈一溜小跑到她跟前,“娘子,郎君不要我了,打发我来伺候旁人呢。”
“啊,这个……是我叫你来的。”崔凝心道这人不能提,喊名字的话音还没落呢,眨眼人就到了。眼瞅着挺可怜的模样,她便解释了几句,“你最近不是不忙吗,所以我便托五哥派你过来帮着照看几日。”
云喜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拍着胸脯保证,“您就放心吧,必将人伺候的妥妥帖帖。就是……”
云喜搓搓手,谄媚道,“到时候能不能请娘子在郎君面前替小的美言几句?其实我也没有犯错,就是郎君嫌我话多烦得慌。家中老夫人待我不薄,可我光拿俸禄不做事,心里有些慌。娘子,我最近都改啦,现在家里头那些小丫头,哪个见着我不得说句云喜哥哥沉默寡言呐!”
说罢眼巴巴的瞅着崔凝。
崔凝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沉默寡言”四个字了,为了避免他继续叨叨,连忙道,“到时候我一定与五哥说。我先带你去认认人。”
“娘子且等等,郎君让我带个人给您。”云喜向立在不远处的女子招招手。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身似柳条,一张巴掌大的脸白皙水嫩,杏核眼里似乎无时无刻都带着水光,眼角微微泛红,刚哭过似的,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诸葛不离见过娘子。”女子屈膝拜见。
崔凝早就瞧见她了,但是云喜话太密,让她根本无暇去想别的,“免礼。”
这女子有姓有名,瞧着不像卖身为婢的人。崔凝暂时没有问,先带云喜去见陈元。
云喜是魏家自小教养出来的小厮,别看一张嘴叭叭的不停,看着很不靠谱的样子,实则很是可靠。他与陈元一照面,便将人哄的眉开眼笑,举止规矩,不该说的一字不碰。
魏潜大多时候都喜欢自己动手,不喜欢玩乐,又喜欢清静,倒是叫云喜一身本事没处用,他这回出来代表着魏家的脸面,自然使出浑身解数。
崔凝放下心来,带着诸葛不离出门。
靠在马车旁的崔平香听见脚步声直起身,目光落在诸葛不离身上,顿时浑身肌肉紧绷,手握上刀柄。
诸葛不离站在崔凝身后,飞快的冲她挑衅的扬了一下唇角,极有眼色的伸手虚扶着崔凝上车。
马车里,崔平香和诸葛不离顶替平日青心青禄的位置,一左一右坐着。
崔凝察觉到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你们认识?”
“回娘子话,是有几面之缘……”诸葛不离简单的将二人渊源说了一遍。
崔平香是崔家养的死士,教导师傅正是诸葛不离的师叔。诸葛不离武功不算出挑,但师从医毒双绝的诸葛赐,一手毒术青出于蓝。
当年与崔平香一同受训的死士,折殒在诸葛不离手中的数不胜数。崔平香数次死里逃生,万万没想到今时今日还要直面人间险恶。
“娘子,属下实在不堪与此人为伍!”崔平香怕自己还没遇见敌人便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诸葛不离眼眶越发红了,“娘子明鉴,当年那次试炼我也是签了生死状的,我不想死,只得用尽手段自保。我出身不好,不得已走上这条路……”
她声音微带哽咽,宛如被风雨摧残的小花儿,脆弱却又坚强。
崔平香要气炸了!“生死状”本来就是这个女人暗中撺掇出来的事!崔家养死士通常是以养为主,出去的人或许不是顶尖高手,但绝对忠诚。
他们在庄子上训练,等到年满十五便可以到主子身边伺候。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诸葛不离一来就撺掇教习弄出了生死状,她以一敌百,用各种手段一日之内连杀十余人。若不是教习及时喊停,她能杀穿庄子!
崔平香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明明是个纤弱纯真的女孩,早上怯怯弱弱的牵着诸葛赐的手站在那里,笑的腼腆羞涩,满嘴甜甜的“姐姐”,晚上看他们的眼神却像是进了羊圈的狼。
“她就是个毒妇!”崔平香气到牙齿打颤,“娘子从哪里弄来这么个玩意?!”
“娘子。”诸葛不离委屈巴巴的看向崔凝。
崔凝左右为难,她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自然与崔平香这样的性子相处更舒适,但瞧见诸葛不离这般的女子却会油然生出一种保护欲,“要不……”
诸葛不离眼泪含在眼眶里,微微咬了一下唇,“娘子是要赶我走吗?”
“其实……”
崔平香紧张道,“娘子千万莫要被骗了!”
“娘子……”诸葛不离柔若无骨的靠过来,伸手要抓崔凝的衣角。
崔平香怒然拔刀。
诸葛不离浑身是毒,崔平香原只是想阻止她触碰崔凝,不想那女人像是没看见刀锋一般反而将自己手臂送上来。
两厢一触,崔平香便发现她居然暗用寸劲,这时再要收势已来不及。
“啊。”诸葛不离轻呼,手臂上渗出血来,霎时间染满衣袖。
崔平香瞪大眼睛,眼见诸葛不离捂着手臂,煞白的俏脸上泪水滚滚宛若梨花带雨,“娘子,若是平香实在不喜,要不我回去让魏郎君换个人来吧。”
不等崔凝说话,她话锋又一转,“但魏家不养死士,魏郎君怕是没有门道,否则也不会付出那么大代价求到我师父头上。”
崔凝立即问道,“他许了你师傅什么?”
“他于我师父有救命之恩。娘子或许不知这意味着什么,我师父一手医术可生死人肉白骨,天下无人不想得他一诺。”诸葛不离像是疼极了,轻轻吸了口冷气,“我既来,不管您留或不留,此恩已了。”
“先去医馆。”崔凝并不是不相信崔平香的话,但更不愿辜负五哥一片用心。
诸葛不离轻声道,“娘子不必改道,我会医术。”
说着便将袖子撩开,露出血肉模糊的手臂,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倒上去,又扯了布条扎紧。手法简练,血很快便止住了。
崔凝见状也就没有坚持。
崔平香也听明白了,这是魏五郎找来保护娘子的人,娘子断不会轻易退回去。
意识到这一点,她收起刀,老老实实坐到一旁,嘴唇紧抿。
崔凝一进监察司,崔平香与诸葛不离便不会再贴身跟着,而是待在监察四处等候差遣。
诸葛不离将沾满血的手浸在盆中,歪头看向抱刀坐在屋子最远一角的崔平香,眼角带着芙蓉色,甜美的笑容中透出一丝邪气。
崔平香冷声道,“你有什么招数尽管来,若是伤害娘子一分一毫,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姐姐想到哪儿去了,我怎敢招惹崔氏。”诸葛不离把血清理干净,将胳膊重新包扎了一遍,语气中带着委屈,“你还是不相信我。”
崔平香别开脸,“省省力气吧,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那还真是让人难过呢。”诸葛不离在手臂上打了个漂亮的结,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丝疼痛的模样。
崔平香眼中尽是嘲讽,果然方才在娘子面前都是装的!
忠义堂中,人已到齐。
昨日崔凝立了大功,疑犯均已落网,两人对杀人移尸一事供认不讳,可是旁的却一概不知。
“他们为何在尸体下摆八卦?又为何会写下太白经天的天象?”易君如问。
路平心道,“这二人打算制造出一个自杀假象。他们在地穴中设宴,以有悬宿先生妻女消息为由将其骗至其中杀害,并由赵三移尸,但是过程中出了点岔子。”
玉枝泉那边冷,每到冬季便会经常闲置,这几日气温骤降,二人以为那边肯定不会有人,没想到当晚突然有一群学子跑到竹林里玩。
两人仓促之下只得匆忙将人吊起,摆上八卦阵,却没有来得及把尸体做成自缢的样子,就连吊在屋角也是临时选择。
事情的真相令人无语。
众人瞧见那么神秘的蚕蛹吊尸、八卦阵,都以为凶手是故意为之,代表某种特殊意义,没想到只是布置伪自杀现场失败?
路平心道,“但是关于太白经天的预言,二人均不知晓。还有,根据赵三交代,两人是收了柳鹑的钱,才会杀害悬宿先生。我们昨夜已将柳鹑捉拿归案,但柳鹑拒不承认买凶杀人。”
魏潜问道,“昨晚我命人跟踪柳意娘,发现她出城去了一个庄子,可曾查到那庄子上住了何人?”
一处监察使道,“庄子属是谢子清私产,据探查,近来他在庄子上养病。”
魏潜沉吟道,“查查青玉枝掌柜柳欢与柳鹑、柳意娘有没有关系。”
“是。”
崔凝把昨晚整理出来的东西呈上去,“这是楼仲和柳欢的供词,我昨晚记录的时候想起楼仲曾提到的一件事,可能与狭道红色的粉末有关。”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她。
第350章 线在手中
崔凝继续道,“大约在三十年前,悬宿先生举家前往河东道的途中遭遇流民。当时沁州于县出现了大片鬼土,当地官员瞒报朝廷,百姓往府衙状告,州府与县衙同流合污,非但没有解决此事,还将状告之人扣押。于县百姓走投无路,集结千余人进京状告,沁州派府兵拦截,双方起了冲突,恰被悬宿先生一行遇上。就是在这次冲撞中,悬宿先生与妻女失散。”
监察一处在调查悬宿先生的时候也收集到这个消息,早已派人去查,只是时间过于久远,到现在还没有详细结果。
“听楼仲说,所谓鬼土,正是土壤变红,如灌鲜血,不能生长庄稼。”崔凝道。
易君如道,“迄今为止尚无人辨出红色粉末为何物,不过确有人说过像土壤。”
一处监察佐令道,“想必当年于县之事另有蹊跷。假如此物确为于县鬼土,那两名凶犯想必会知晓内情。”
“我今日亲自审问。还请一处那边仔细调查于县之事。”魏潜道。
一处监察佐令道,“这是自然。”
魏潜点头,“散了吧。”
众人陆续离开。
魏潜转向崔凝道,“陛下特意将陈元派来不仅是为了提醒我们,怕是也希望他能推算出太白经天的具体时间,晚上我与你一起寻他。”
想起被她收起来的那张观星图,崔凝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逃不过。”
陈家机关算尽,不惜一切就为了得到另一个司言灵,陈元在陈家的阴谋算计里诞生,即使陈家倒了,那已被书写好的一生也不曾有任何改变。
魏潜安抚的拍拍她的脑袋。“走吧,先去审犯人。”
崔凝飞快收拾好纸笔跟上。
两人去狱中的路上,崔凝趁机问起了诸葛不离的事,“听诸葛不离说,五哥为我用了个大人情?”
“不算什么大人情。诸葛赐的承诺确实值钱,但我既然能让他欠上一次,便能让他欠上千百次。”魏潜笑容透出一丝狡黠。
魏潜继承了魏家人的刚直固执,这是优点,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就是古板、严肃、认死理。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确实固执又极守规矩,但有时候又恰恰相反。
规行矩步是他,疏狂肆意亦是他。
崔凝越是了解便越是喜欢,总觉得他哪儿哪儿都长在自己喜好上。
“平香说诸葛不离品性不良,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话若是放在其他人之间,说不定会被误以为是质问,但魏潜与崔凝这些年早已形成默契。
魏潜不会误会,崔凝也信任他,知道他绝不会草率的放一个危险的人到自己身边。
“那件事情……不算是她的错。那些人训练过程中经常会受伤,当年诸葛赐为了让教她治外伤,特意带她过去练手,但……”魏潜默了默,片刻之后才慢慢将其中缘由说清楚。
那些人年纪不大,长期关起来训练,身边都是崔平香这样的“真汉子”,哪里见过诸葛不离这样纤弱美丽的女孩啊!其中不免就有人起了歹心。
诸葛不离那时候才十几岁,刚刚才到庄子上,师傅还在和教习吃酒,她在庄子上玩耍,并没有什么戒心,这般毫无心理准备的被几个少年按住,后果可想而知。
诸葛赐震怒之下才逼着教习弄出“生死状”来给诸葛不离出气。
一则,教习与诸葛赐是师兄弟,诸葛不离是他亲师侄,地位与这些驯养的死士自然不一样;二则,他怕事情闹大了让崔家知道,因为崔家尤其看重死士的忠诚、心性、品行,将来男护卫也有可能保护女主子,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纰漏!
教习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只是他没有想到诸葛不离的杀伤力那么大,还是在负伤的情况下,一夜之间弄没了十几个人,只能急忙喊停。
这些死士是崔家的财产,没了一两个不要紧,若是全弄没了,他上哪儿找人赔去?再说其他人都是被带累,并没有对诸葛不离做什么。
但这般出尔反尔,还是闹得诸葛赐直接与他割袍断义。
崔凝没有想到其中还隐藏着如此令人发指的隐情,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魏潜道,“官府承认“生死状”,生死不论的切磋不算行凶。诸葛不离此人确实有些邪性,不过没有太大问题。”
崔凝皱眉,“此事我得禀告祖父。不过……会不会对你不利?”
“傻话。”魏潜莞尔,“我在监察司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有风险,你倒是不必替我周全这些。”
“崔平香对她误解很深……”崔凝抓了抓头发,“这件事情被瞒的严严实实,冒然说出去对诸葛不离也不好。”
魏潜道,“稍微提点崔平香一下吧,到了洛阳以后,她们不会继续共事,没必要说太明白。”
“不是我挤兑崔平香,她可能听不懂委婉的话。”崔凝想想就愁得慌,“试试吧,实在不行就强行镇压。”
眼见着前面不远处就有狱卒,两人终止话题。
再次进入昏暗的牢狱,崔凝免不了想起了擅长刑讯的李昴,结合方才听到的消息,一时间好像有什么零碎的线索串联上了!
“五哥!”崔凝脚步猛然一顿,“当初大理寺官员死在街上,李昴在廿朝巷被杀,好像有些关联!”
魏潜回首看向她,目光意味不明。
崔凝生怕抓不住这一点灵光乍现,急急道,“当初大理寺那个死亡的官员与谢飏是同僚,而李昴与柳意娘关系匪浅,现在又知晓了谢飏与柳意娘有些关系……你说,这中间是不是……”
“变得机敏许多。”魏潜眸中泛出点点笑意。
崔凝眼睛微睁,“你早就发现了?”
“嗯。”魏潜示意她继续往里面走,“不仅如此,就连苏州别驾杨凛之死、这次青玉枝案可能都与他有关系。不过他在其中只是推手,并未真正参与作案,就算你发现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也无法将其定罪。”
这样仅有影子却无实证的事,魏潜从没有想过对崔凝说,没想到她竟然能够自己猜出来。
“竟然……”这个结论是崔凝自己推断出来的,但得到了魏潜的肯定后,犹觉得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魏潜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
这些细到几乎不可见的线,丝丝缕缕延伸至黑暗里,都被一双手攥住,那人利用人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煽动驱使他人作案,如同操纵傀儡一般。
其实并不隐秘,谢飏没有刻意隐瞒过,但谁也不会无端把几个完全不相干的案子联系到一起,更何况这些案子都已经破获,没有任何错断的可能。所以哪怕魏潜早已有所察觉,也无法确定,直到那天谢飏主动挑衅。
那人做够了隐藏在黑暗里的推手,开始向他宣战,邀请他面对面的博弈。
第351章 小陷阱
有些线索太过细小凌乱,很难察觉,然而一旦拼凑成一根完整的线,就会发现当初以为只是偶然的事情实在多的不太寻常。
当初大理寺官员被害,谢飏在其中扮演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李昴被杀案,倒是没有他的影子,但李昴却是柳意娘那里的常客。而现在看来,柳意娘与他又有一些关系。
青玉枝这个案子,因为谢飏玉枝闲雅集引发了一个风潮,才会有学子突然跑到玉枝泉竹林里玩。柳意娘在这风口浪尖还专程跑去找他。
如果崔凝没有记错,谢飏当初外放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江南,而苏州别驾被害之后,曾经抓到有人传出信鸽,不知寄给何人。五哥说谢飏可能与此案也有关系,那大概是查到了什么。
若是说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是谢飏涉案的证据,未免有些牵强,但他又的确无处不在,一次两次是巧合,巧合太多恐怕就不是偶然了。
“我已将几个案子卷宗调出。”魏潜道。
几个案子都有监察司参与,卷宗也有备份,但大理寺官员被害一案是大理寺那边独自调查,魏潜申请重查卷宗,怎么看都是不信任大理寺的能力,把那边得罪的不轻。
崔凝震惊了,她同在监察四处,不说时时刻刻与他在一起,至少是清楚他所有行踪的,他究竟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事?!
不过眼下还要审犯人,崔凝只能把满肚子的疑问咽下去,在狱卒提去提人的空档,飞快把两个人的资料过了一遍。
她在地穴抓到的那个人叫冯秋期,青玉枝的账房先生,而与他在地穴会面的人叫赵三,是负责往青玉枝绣房那边送布料的车夫。
经过查证,绣房的冷月缎丢失之前,赵三确实去送过一回布料。
在众多证据之下,这两人招认是收了柳鹑的钱杀人。
尽管监察司按照供词中的地点搜到了大量的钱财,但疑点依旧颇多。
譬如,经过验尸发现,这二人杀人手法娴熟,一个普普通通的账房先生和车夫,怎么会擅长杀人?又譬如,那个据说连青玉枝掌柜都不知道的地穴,他们是如何知道?
先带上来的是赵三。
他身量比崔凝还要矮一些,但头很大,显得有点畸形,脸上有些褶皱,看上去至少四十岁,待再一细看,却发现那些褶皱明显不是皮肤自然老化形成,竟是个天生老相。
“叫什么名字?”崔凝问。
赵三飞快看了崔凝一眼,“赵三。”
“还有别的名字吗?”
“没有。”
“年龄?”
“二十九。”
崔凝在重新询问的过程中,发现赵三表现的有点异常。他一直都垂着眼睛,但是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就会抬眼看过来,然后很快又移开,似乎是在趁机观察她。
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实则十分冷静大胆。
待崔凝问完所有基础问题,魏潜才开口,“柳意娘去找你做什么?”
赵三垂下头,闷声道,“她不是去寻我的。”
“是吗?”魏潜平静的反问了一句。
当日他们在地穴中的对话被崔凝听到,赵三被捕之后一直与冯秋期分开关着,并不知道这些细节。在第一次审问之前,魏潜特地交代监察使不要暴露此事。
魏潜没有继续逼问,反而给出了一个可能性,“她是去寻柳鹑?”
地穴一共有四个出口,除了松鹤泉那个只能从里面打开的门,其他三个均可随意出入,夹道算一个,一个在青玉枝账房里,另外一个则通向青玉枝隔壁的宅子。
经查证,那处正是柳意娘的义兄柳鹑的宅子。
赵三毫不犹豫的道,“是。”
魏潜道,“当时柳鹑在家吗?”
赵三迟疑了一下,“在。”
“监察司上门抓人的时候,他并不在家,所以他是一大早在家中与柳意娘见过面之后,又去往了春风楼?”
柳鹑是春风楼管事。
“是。”赵三不明白魏潜为什么描述这么详细,但显然这个答案很合他心意,甚至比他自己想的那些还要没有破绽。
魏潜紧紧盯着他,突然语速飞快的问,“他在何处见的柳意娘,他们见面的时候你在何处,在做什么?”
在魏潜审视的目光之下,赵三不由自主的微微蜷缩,“我在、在客房里睡觉。”
睡觉怎么可能知道柳意娘来的事情?
话音一落,他便知道答错了,连忙改口,“不不,我刚刚起来,在用早膳。”
“到底是睡觉还是吃饭?”魏潜加重语气重,气势愈发慑人。
赵三确定道,“在吃饭。”
三个问题,他只回答了最后两个,但魏潜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紧接着问道,“柳意娘何时离开?”
这一次赵三回答问题的时候明显谨慎了很多,想了想才道,“我不知。”
“你用完早膳去了何处?”
昨日监察使只着重审问杀人动机和作案过程,并没有这么细致的问他被抓那天早上的事情,而魏潜问的这个问题在赵三看来至关重要。
他认真思索之后,选择如实道,“我去了地穴与冯秋期见面。”
魏潜从袖中掏出一小包红色粉末,“可曾见过此物?”
赵三看了一眼,“没有。”
“把他带回去。”魏潜终止了审问。
赵三觉得莫名其妙,同时又有几分得意,起身的时候面上甚至带了一丝不甚明显的笑,忍不住朝魏潜看去。
魏潜忽然抬头,清明的目光与之对视,“我等会儿会问你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先回去仔细想想怎么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