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藏身的地方并不算特别隐秘,很容易被守卫发现,所以他索性在地龙里下了药。
陈智有些心虚,好在眼睛太小,脸上又糊了一团,别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没事,就是两包迷药。少量吸入的时候只会觉得自己恍如梦中,到了一定药量就会觉得眼睛胀痛、头脑发晕,中药再深一些便会出现幻觉或者直接昏迷。”
药确确实实是两包,但一包一斤。
迷药也的确是迷药,不过却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巫药,遇火遇水药性都会翻倍。刚开始他发现公主府有池塘、还有地龙,甚至这边花房的地龙中还有水槽可以蒸腾水汽进屋,陈智觉得有如天助,一股脑把两斤迷药全下了。
“原来不是灯太亮……”崔凝进入府内不久之后就觉得有些异样,还以为是光线刺眼的原因。
外面突然传来惊叫声,紧接着便是骚乱。
“糟了!”崔凝反应过来,“先生!你知不知道今日府内都有谁?”
陈智啧了一声,“不知道,但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该下的药也不能不下!”
崔凝差点忘了,这位可是一言不合能在圣上面前撒泼打滚的浑人。
“我母亲在里面,您最好保证药不会伤害身体,否则……哼哼!”崔凝把匕首塞回原处,伸手,“解药!”
“我事先服了药,就没带。”陈智心想本就为了弄晕所有人,谁会带解药啊!但他见崔凝似乎在暴怒边缘,只好小心解释,“你捂住口鼻便是,此药有个特点,人若没有察觉很容易中招,但若刻意保持清醒对抗药性,就不会那么快晕过去。”
“若是圣上追究起来,可别指望我替您说好话。”崔凝看了青心一眼,目光又移到陈智身上。
陈智立刻保证,“我绝不再碰她一下!”
崔凝点头,匆匆推门出去。
陈智探出脑袋,小声道,“真的不会伤人。”
崔凝没理会他,飞快往花房跑去,快进门时掏出帕子掩住口鼻。
方才听见惊叫,她还以为会大乱,没想到花房里虽有不少人晕倒,但剩下的人除了看起来十分亢奋,仿佛对眼前一切都视而不见,并没有人惊慌。
崔凝先找到凌氏,发现她只是伏在桌上睡着,微微松了口气。
“阿凝,你怎么才回来啊!”李逸逸笑眯眯的过来拉住她。
“你……”崔凝见她两颊红扑扑,目光亮的不正常,看起来像喝酒上了头,便试探着问,“刚才谁在叫?”
“啊,是……我忘了。”李逸逸迷茫了一瞬,接着便将问题抛之脑后,兴奋的拽着她,“咱们去看牡丹吧!”
崔凝捂着口鼻的手被她抓痛,稍微松了一下,一股清冽花香伴着暖融融的气息涌来,立刻便令她想打哈欠。
意识到屋里可能已经聚满了迷药,崔凝便猜想方才可能是裴煦她们回来时发现屋内的异常,但因药量过大,几个人很快便都失去了意识。
崔凝只能死死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抓住李逸逸把她往外拉。但方到门口,崔凝犹豫了一下,松开她,“逸逸,你先在这里玩,我去找青心。”
李逸逸乖乖松手,居然还能如常嘱咐,“那你快去快回啊。”
“好。”崔凝道。
她刚才只想着池塘里药性比屋里要轻的多,便一心只想把人带离此地,却忘了她肯定要去找人来解决此事,没办法看顾李逸逸,外面有池塘还又冷,若是出去乱跑很容易出事,还不如呆在屋里妥当。
崔凝返回东圊,正撞见陈智鬼鬼祟祟的往园内去。
“站住!”崔凝翻出游廊,“你到底下了多少迷药?!”
陈智僵了一下,十分心虚的辩解,“也没多少。”
“你别去探……”
“不行!我三日前上门要人,但公主府拒不承认抓了我弟弟,我没有证据,就算告到圣上跟前也没法子,万一把她逼得狗急跳墙,对我弟弟不利可如何是好!”
崔凝吐出一口气,“你确保公主府所有人都晕过去了?”
“那……倒不能。”他的药只下了三个地方,虽然药量足足的,但距离远些的根本不会受到影响。
“我替你去查,你现在就回去把解药拿来。今日半个朝堂的内眷都在,你确定要不管不顾?”崔凝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你可以不在乎,但是令弟……”
陈智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却是格外在乎弟弟,“好好好,我马上就去。”
“令弟名讳是……”
“陈愚。”陈智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但他并不愚笨,反而极聪明。”
“知道了。”你弟弟长得又好又聪明,没有一处不好!崔凝气到不能再气,反而平静下来,“两刻之后,还在这里。”
“这……”陈智倒也不是一定要回住处才能拿到解药,随便找个医馆就可以自己配,但两刻还是有些紧迫。
崔凝道,“今日宴请都是女眷,所以护卫大都在外围,算是你侥幸,但时间长了还是容易暴露。想想令弟!”
陈智立刻道,“我两刻以内一定回来!”
两人约定好,便开始分头行动。
崔凝回头看了一眼,见陈智像只猴子似的,稍一借力便轻轻巧巧的便越过高墙,比她这个习武之人还要利落,怪不得满院的护卫都没有发现他。
后院的守卫一定更严,崔凝不觉得凭自己的本事能避过所有人,所以只能返回花房,从宜安公主头上摘下最显眼的一根簪子做信物,也不做什么伪装,直接往后院去。
她打算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去查,回来给众人解了药之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做并非掩耳盗铃,而是为了瞒着宴会上除了宜安公主外的其他人。
有一点宜安公主说的很对,她是个不受重视甚至有些碍着圣上眼的公主,那些被她抓来的男子不敢得罪,崔凝却是一点不怵。
宜安公主的昙花簪,满长安独一份,崔凝拿着簪子一路通行。
后院的侍女带着她来到一个小院门口,“崔娘子,人就在里面。”
崔凝点头,推开院门,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一名男子素衣宽袍坐在扶栏上,墨发半揽,其余散散披在身后,一张玉面微红,见着有人进来懒懒看了一眼,随后动作顿住,“你是……”
崔凝打量他几眼,发现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不像传说中那个十七岁玉树临风的陈愚,但还是问了句,“敢问公子名讳?”
那人放下酒坛,抿唇不语。
月光下,他的脸孔清晰无比,崔凝甚至清楚的看见了他眼中的挣扎。
“你不是宜安公主的人。”他笃定道。
“监察司。”崔凝刻意报了自己的身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我来找人,不知公子名讳是?”
“在下庄霂。”男子拱手道。
崔凝侧首问侍女,“今日留在府上的就只有他一个?”
侍女道,“是。”
“那没事了。”崔凝看了庄霂一眼,转身出门,但出了门后却没有急着走,直到侍女关上门,过了好一会才离开。
崔凝之前偷听宜安公主说的那些话,觉得强词夺理,纵然有些男子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反抗不得,也不是旁人可以随意强迫他们的理由,但现在,她觉得或许还是自己见识太浅了。
她故意报出身份,故意在门口停留,庄霂显然也不是个蠢货,应当知晓只要开口便有机会脱身,然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示出求救的意思,显见是对公主开出的交换条件动心了。
第345章 炽热
崔凝显然不是正义的化身,就算在监察司供职,也不会非要去救一个没有求救意愿之人。
离开小院,崔凝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打发了侍女,自己在后院转悠查探。这府上的侍女不一定会对她说实话,有前车之鉴,不能怪她多疑。
不过可能是宜安公主的信物确实起了大作用,这回后院确实再没有其他男宠了。
崔凝返回东圊时,还未到约定时间,便先进屋看了一眼青心,发现她拧眉像是要醒的样子,“青心?”
“唔……”青心挣扎着要坐起来。
崔凝扶起她,“感觉如何?”
“娘子!”青心悚然一惊,嘶了一声,顾不上后脑上的疼痛,连忙抓着崔凝仔细检查,“你没事吧?”
“没事。”崔凝没打算瞒着她,“回头与你细说,你现在能不能走动?”
青心知道自己是被人打晕,眼下确定主子没事,心里总算踏实了,“奴婢没有大碍。”
崔凝怕她逞强,“起来走走看。”
“当真没事。”青心除了后脑勺有点痛之外,还有点头晕,但行动如常。
陈智好歹也是在圣上面前露了脸的人,算准了就算事发宜安公主也不能拿他怎样,这才只身摸进公主府,但若是中间闹出人命就很难说了,所以下手并不狠。
“那就好。”崔凝道。
青心见崔凝垂眸看向手里的昙花簪,一肚子的疑问,却全都咽了下去。
她作为贴身伺候的侍女,甚至比夫人更清楚娘子这几年的变化,娘子在夫人面前依旧活泼,然而一旦安静下来,便如同现在这般,带着一股清冷之气。
青心如今也算是大致上摸出了主子的性子,看着没什么脾气还极为心善,然而一旦翻脸,迎来的将是绝对的冷漠。
叩叩叩。
“崔二娘子?”陈智悄悄探头进来,看见崔凝连忙闪身进门。
他脸上脂粉早本就眼泪糊成一团,又加之来回狂奔,衣发散乱,浑身是汗,简直像个鬼一样,刚探头的时候把青心吓得心跳都停了半拍。
“把这些药粉倒在地龙里,我估算约莫一刻左右就能起作用。”陈智道。
崔凝看着他手里足足四大包药粉,知道迷药的量定然也不小,顿时脸都要黑了,“那您赶快弄完离开吧。”
紧接着又将手里的昙花簪递给他道,“令弟不在府里,你拿着信物连夜去庄子上救人。这是宜安公主头上的簪子,一旦她察觉簪子丢失……你明白的吧?”
“好!”陈智郑重接过发簪,用帕子包上揣进怀里,“此番是陈某人欠了你一个大人情,日后但有差遣,无不从命!”
崔凝没有客气,等他离开后,便带着青心返回花房。
此时,花房里已经没有一个清醒之人。
“这是……”青心看着眼前情形,大惊失色,“娘子!”
崔凝拉着她快步朝凌氏身边走,距离尚有几尺,青心便噗通一声倒下了。崔凝没有管,坐到凌氏身边任由黑暗袭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崔凝听见凌氏焦急呼唤的声音,“凝儿,凝儿?”
“母亲……”崔凝慢慢张开眼睛,脑海中有片刻迷茫,昏迷前的记忆像褪去的潮汐又漫上来,缓了一会才慢慢回过神,目光在花房内扫了一圈。
大部分人都已经醒了,脸色都不太好看。
宜安公主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正有个侍女在向她回禀事情。须臾,侍女退下,她回身看向崔凝,抬手抚过发间原本戴着簪子的地方,眼中含着玩味的笑意。
崔凝不以为意回以一笑。
宜安公主收回目光,扬声道,“府内侍婢把安神香与普通除晦香弄混了,牵连各位夫人娘子,深感不安,吾必会给诸位一个交代,立刻令人杖杀那婢女。”
说罢屈膝欠身,盈盈下拜。
“先不必处置。”太平公主脸色不好,说到底这是在她授意之下才有了这个夜宴,如今发生这种事情,她面上也不好看,“此事吾会令人彻查,必不会令诸位白白遭此牵连。”
众人听宜安公主的意思是要将此事掩过去,本不愿轻易放过,但她姿态都快低到尘埃里,加上太平公主如此郑重承诺,倒是不太好逼迫太紧。
两位公主道歉的道歉,承诺的承诺,纵使再多不满也只能含怒暂时吃下这个亏。
众人早就开始暗暗检查自家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抑或有没有丢失贴身之物,确认没有问题的人再不愿待下去,立刻收拾离开。
凌氏在崔凝还没醒的时候就检查过了,见有人离开,亦与众人一道出了花房。
“崔二娘子。”宜安公主身边的侍女追上来,“殿下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周围之人都看过来。
崔凝笑笑,对凌氏道,“我在监察司供职,说不定殿下有用到我的地方呢?母亲先行,我一会儿便去寻您。”
大家一想,好像确有这个可能,便不再注意她。
崔凝跟着侍女回到花房门口,见宜安公主正下阶梯,“小崔大人。”
崔凝拱手,“殿下唤下官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宜安公主道,“听说小崔大人拿着我的簪子去后院转了一圈,是在找什么人吗?”
“下官不知殿下在说什么。”崔凝揣着明白装糊涂。
宜安公主过来,贴的极近,压低声音道,“就不怕被拆穿?形迹如此可疑,你说我要不要把你供出来给众位夫人审一审?”
崔凝微微侧首,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下官与您素不相识,不过是突然受邀前来赴宴,到底是下官形迹可疑,还是殿下别有用心,想必大家自有判断。”
宜安公主退开半步,轻笑道,“帖子从我府里发出去没错,请你却是阿姐的意思。”
崔凝笑的有恃无恐,“您敢在众位夫人面前这样说,下官便敢认栽。殿下赌一把?”
宜安公主当然不敢,她一旦当众说出此言,无异于反目捅了一刀。结果如何不重要,太平公主不可能放过对自己有背叛举动的人。
她不知花费多少钱财心思才费劲巴拉的抱上太平公主的大腿,怎么肯因此毁掉。
“不愧是监察司的大人。”宜安公主看着崔凝,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光彩,不是欣赏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炽热。
崔凝心头一顿,这公主荤素不忌,不会对女子也有那种想法吧?
第346章 五哥翻车了
“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下官先行告退。”崔凝行了一礼,见她没有回话,便转身追凌氏去了。
宴会出了岔子,所有人急着离开,一时间公主府门口挤满了马车。
崔凝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家马车附近聚集了许多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好在人群中央那人比旁边都高出一大截,一眼便看见了。
“呀,崔二娘子来了?”围观的一位夫人语气中带着笑意,明显是善意的调侃,“还是魏大人会疼人,小崔大人有福气。”
众人闻言,都给她让开道。
崔凝见他被围在中间神情颇有些狼狈,觉得有些好笑的同时,心情亦十分雀跃,“五哥是来接我的呀?”
魏潜很不想承认,然而这个时候一帮看客围着,显然不能有别的答案,“是。”
众人顿时笑起来。
凌氏笑笑,“时间不早了,都上车吧。”
崔凝与李逸逸、裴煦告别,随后登上车。
魏潜驱马跟在一侧,满心“劫后余生”的朝车窗处看了一眼,忍不住无声笑了起来。
他哪儿是来献殷勤,这是阴沟里翻了船啊!
因着之前出了谢飏那事儿,他确实是打算过来护送崔凝回府,但只是想远远跟着,并未准备露面。迫不及待的跑到未来岳母面前献殷勤,未免太过于羞耻。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提前到公主府附近完全是巧合!
当时魏潜正带着两个鹰卫在附近暗查嫌疑人,因着没有来得及换下官服不便露面,所以便令两名鹰卫先去。这时刚巧撞见公主府提前散宴,直觉出了什么事,便准备寻个人问问。
魏潜得了一两年清静,出门不再被指指点点,没想到随便露个头又遭到无情围观。不过之前崔玄碧一番暗中澄清操作,再加上与崔家的婚事多少挽救了他的名声,毕竟如果真的人品有瑕,崔家也不可能将嫡女嫁予他。是以这回大伙围观,倒也没有什么恶意。
结果,魏潜尚未来得及脱身,凌氏便出来了。
明着献殷勤固然羞耻,但他还做不出当着未来岳母面狼狈逃跑的事,于是只能老老实实上前拜见。
幸好他做事一向预留余地,提前安排好鹰卫,否则等他们回来复命突然见不着人……
“五哥。”崔凝从窗子里探出头,眸如星子,含着盈盈笑意。
魏潜微怔,没想到她会这样高兴,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方才所有的窘迫和狼狈都不算什么了。
凌氏见女儿跪起来趴在窗子边,两只小脚不老实的晃来晃去,莫名觉得像只兴奋过头的小狗儿,按不住的要往外拱,若是这会儿安个尾巴,怕是能摇出风来。
“咳。”凌氏清了清嗓子,见女儿没有反应,又咳了几声。
崔凝回过头来,“母亲,你是不是喉咙不舒服啊?”
“咳,像是受了点风。”凌氏暗示她关窗。
不料,就见这“孽障”拽过两边的帘子裹在身上,连人带帘子一起把窗子堵得严严实实,嘴里还道,“那可不能再吹风了,等回去我让厨房给您煮一碗姜汤。”
说罢又从帘子里钻出去,问魏潜,“五哥冷不冷,你回去也要喝一碗姜汤啊。”
凌氏深吸了口气,凉凉道,“你若不想呆在车里,不如就出去吧?”
“这……不太好吧……”崔凝有些扭捏道。
凌氏刚想着还好有救,便见她“砰”的一声关上窗子,急急说了句“还是母亲明事理”便一骨碌爬起来,就要钻出车门。
凌氏一把将人拽回来,威胁的瞪了一眼。
既有婚约,若无意外日后一定会是夫妻,所以时下对未婚夫妻亲近十分宽容,只是女儿家还是要矜持些才不容易让人轻贱。凌氏自然不想女儿有一丝被人轻视的可能。
眼见着女儿蹲坐在旁边,一脸无辜委屈,活像是被恶婆婆刁难的小媳妇,凌氏忍不住按住狂跳的太阳穴。
魏潜在外面自然能听见动静,大致猜到里面发生何事,唇畔忍不住溢出笑来。
凌氏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一路上严防死守,到家时却先带着侍女进门,给了二人说话的时间。
“五哥。”崔凝握住他的手,“冷不冷?”
魏潜心头一跳,余光朝大门处看了一眼,还是回握了,“不冷。公主府出了何事?”
门内,凌氏趴在门缝边上,觉得脑仁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先回屋去了。
崔凝也发现母亲偷看,笑着吐了吐舌头,接着方才的话道,“还不是宜安公主自己惹的债。你还记得陈智吧?圣上亲赐的如探花。”
“嗯。”
“宜安公主抓了他的亲弟弟,他上门要不到人,直接潜入府中,弄了几包药把满园子的人药晕了一大半……”崔凝飞快的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与魏潜说了一遍,就连宜安公主看她眼神不对劲的事情都没落下。
魏潜略一思忖,“疑犯口供,杀害悬宿先生的凶手正是你在地穴中遇到的另外一人,只是真正的谜团尚未解开。今日查到不少线索,我认为青玉枝案多少与宜安公主有些关系,你平日出入一定要带上崔平香,我也为你寻了个女护卫,明日命她前来寻你。非常时期,小心无错。”
崔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知道了。”
魏潜道,“那你早些休息吧。”
“嗯。”崔凝松开手时,不舍的勾了勾他的小指。
魏潜薄唇微抿,默默攥起了空空的手,目送她进门。
崔凝带着满心的不舍,才进门却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说,不由懊悔的拍拍脑门,转身出来想看看能不能追上他问问,谁知一出门,却见那人仍立在原地,瞧见她返回,眸中透出疑问。
平平常常的一幕却令她刹那间心潮满溢,眼眶微湿,一时竟忘了开口。
“怎么回来了?”魏潜问。
崔凝如燕投林扑进他怀里抱了抱,突然间就不想问什么了,那些事情明日再说也不晚,“五哥回去小心,喝碗姜汤驱驱寒气,多睡两个时辰,莫再熬着了。”
魏潜笑声低哑,“好。”
“那我回去了。”崔凝道。
“阿凝。”魏潜唤住她,“你出来是不是有事?”
方才被他伫立未离那一幕触动,崔凝难得生出一回细腻婉转的情感,就想着权当没别的事只是舍不得他,结果竟被人无情拆穿!
太聪明的人难糊弄,崔凝也怕他多思担忧,只得讪讪道,“那也……确实有点不大紧迫的事。”
太贵了!
崔凝到现在还记着当初刚到长安被“宰”的惨痛经历,每每想起来就是一阵肉痛。一顿饭那么贵,合理吗?!
后来崔凝也知晓,魏潜他们开乐天居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高定价客人少才清静。他们也不是黑店,对于一门连鱼都要千里迢迢从江南运来卖的生意来说,价钱贵是贵,但也并不是多么匪夷所思。
然而崔凝对金钱有了更清晰的概念后,越发觉得心痛。
魏潜笑道,“有件事忘了与你说。”
“何事?”崔凝才从被“痛宰”的记忆中抽出,心有余悸的揉了揉心口。
魏潜道,“乐天居本就是我的店,当初长庚和长信投了一部分经营的钱,年少时玩乐,本就是不赚钱的生意。如今长信退出,我已给长庚去了信,此事便就散了。”
“姐夫退出了?什么时候的事?”崔凝蹙眉。
“昨日。”魏潜最近太忙,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昨日凌策只令小厮将当日立下的契约送还回来,别的什么话都没有。
经营乐天居确实只是少年一时意气,然而于他们三人都有非比寻常的意义,这点钱于凌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凌策不可能缺钱,必然是发生了一些事。
崔凝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与魏潜说这件事。
魏潜看出她的犹豫,也没想过从她嘴里打听事,“我已让小厮带话,约他明日吃酒。我与你说这些的意思是,我的就是你的,你看着安排便是。”
“五哥……”崔凝忽然体会到了他听见那些亲昵之语的心情。他们一直相处的很好,但崔凝还是第一次这样明确的意识到她与他将来是一体,是可以不分彼此的关系。
她才稍稍平复内心波澜,便又听魏潜接着道,“陈元一个人住在那边颇有不便,明日我让云喜暂时过去伺候。”
“五哥!”崔凝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打云喜的主意?”
魏潜挑眉,这很难猜吗?陈元从圈禁中出来,最需要的并不是住处,而是一个能够为他打理日常的人。而她认识的小厮,就只有云喜在家闲的抠脚。
“你到底是什么神仙哥哥!”
崔凝惊喜的跳到魏潜身上,撞得他一个踉跄,连忙伸手托住她。
“咳咳咳!”青心一出来就看见这令人脸红场面,但想到夫人的嘱咐,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子……时间不早了。”
“啊。五哥你回去小心点哦。”崔凝亲昵的蹭蹭他的脖颈,又跳下来,像只兔子似的一蹿老远,向他挥挥手,牵着青心一蹦一跳进门去。
魏潜抬手按着方才被她蹭过的地方,语气中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毛毛躁躁。”
月光落在皑皑白雪上,院内一切清晰可见。
暖阁门窗大开,一人身着玄青宽袖坐于廊下,宽袖在身侧铺开,面前红泥小炉上茶水沸腾,修长如玉的手指抓起桌上的辅料随手丢入壶内。
坐在他对面的柳意娘有一瞬失神,很快便垂下头去。
长安多少青年俊才都是她裙下之臣,便是朝中相公,她也敢调侃几句,偏偏面前这个如神似仙的男人,令她连直视都需要鼓足勇气。
柳意娘无数次告诉自己,谢家早已经败落,他没有什么权势,无需惧怕,但终究还是因为那人沉默太久而感到不安,“郎君。”
谢飏执勺柄拨开浮沫,“说。”
“我今日去寻赵三是不是已经暴露了?”柳意娘轻声问。
谢飏微微抬眼,“知道暴露了还往我这里跑,是想拖我下水,逼得我非救你不可?”
柳意娘挪了挪身子,面上带着哀求,“太平公主不是善茬,我做的那些事若是被她知晓,够我死一万回了。”
“呵。”他冷峻的脸上绽开笑容,宛如风雨初霁,“我看起来比她更良善些?”
“郎君!”柳意娘慌忙伏身,声音颤抖,“奴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求郎君救我!”
谢飏执勺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壶沿,每一下都仿佛敲打在柳意娘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道,“起来吧。”
她一动,背后一阵冰凉。
谢飏盛了一碗茶汤递到她面前。
“多谢郎君。”柳意娘捧起茶汤送到嘴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会乱来?”谢飏撑着桌子倾身,贴在她耳畔道,“你觉得我会犯这种错吗?”
柳意娘双手微抖,茶汤险些撒出来,“郎君是放任我妄为。”
“这点事情,我还兜得住。若是公主问起来,你把一切都推在柳鹑身上。”谢飏起身朝暖阁中去,“自便吧。”
柳意娘眼眶微红,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滚烫的茶汤,又痛又烫,令她难过也欢喜。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谢飏时,那个俊美到不真实的少年俯身递给她一块玉佩,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我没带钱,这个玉佩拿去当了好好安葬你父亲吧。”
“啊……”柳意娘傻傻的看着,直到他把玉佩塞进她手里,微凉的手指擦过她的手。
那时候的柳意娘跟着流民千里迢迢到长安,只是个面黄肌瘦、干巴巴的小丫头,亲人早就没了,所谓“卖身葬父”不过是与一个小偷合伙骗人。他们不仅骗卖身钱,还要里应外合把买主家给偷个精光。
这是个很寻常的骗局,但柳意娘在饥寒交迫摧残下仍然漂亮的容貌,总能引得许多人上当。
她无依无靠,只能靠这些肮脏的手段混口饭吃,可那一天,她觉得少年犹如太阳一样,给了她无比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