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by袖唐
袖唐  发于:202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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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番思量后,带着陈元去了比较熟悉的乐天居。相对安全,又能满足陈元迫切想要感受“俗世”的需求。
陈元不是多事的性子,尽管太想像普通人一样活着,但也知道很难,所以对于崔凝避免他碰见太多人的各种做法也十分配合。
自两人坐到二楼临街的雅间里,陈元面上的兴奋欣喜就没有褪去过。
崔凝很能感同身受,她刚到清河崔家时也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阿凝!”陈元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到她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能不能……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留意个宅子……”
他也知道总是依赖崔凝不好,但他在这世间茕茕一人,也只与她相熟了。
“行。”崔凝粗粗点了一下,居然有十万之多,惊诧道,“这么多!”
陈元道,“我身在观星台,一是不能出来,二是不懂经营,所以结案的时候我便托魏大人处置了五叔的所有产业。除了这些,我还有三千金没带出来。”
一金十银,那也有三万两了。
本以为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可怜,伶仃是伶仃了,但苦不苦可真全看心态了。
“长安的宅子就先不要买了,我差人在洛阳给你寻摸一个。”崔凝暂时把钱全留下,“我还不知道洛阳物价,待晚上我同家里人打听打听。你若是不想回观星台,暂时住在乐天居的客房也行。眼下最紧要的是得买个随从和车马。”
崔凝至少有一群师兄,也不算与世隔绝了,下山之后还有一个庞大的士族引导教育,就算如此,还是花了好些时间才让她真正融入。
陈元的处境比她更难百倍,但崔凝毕竟有自己的事,不能时时陪着他,所以平时陪在他身边的人就尤为重要了。
只是陈元这样的特殊情况,想找到可信可靠的随从比买宅子难多了。
“对了!”崔凝突然想到一个人,“我五哥有个不想要的小厮,话多嘴甜,人也能干可靠,我问问他能不能借你用几天。”

第336章 冲击
“五哥以前身边有个小厮叫云喜,是个很活泼的性子,五哥嫌他话多便把人调走了,有一阵子没见着人了。”
崔凝了解魏潜,但又不那么了解,所以不能确定他会不会有忌讳,“先问问再说。若是不行,我便先在我家里挑个合适的人暂时顶几日。”
正逢多事之时,长安处于一片忙乱之中,短时间内怕是难以买到合适的小厮,这也是权宜之计。
“好。阿凝,谢谢你。”陈元笑容纯挚。
崔凝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悬山书院的朋友。虽只是短暂的交集,但性情相投,处的还算不错,后来她考入监察司,几人小聚还曾发帖邀过她,她却因为需要尽快适应监察司的生活,屡次无暇赴约,后来人家也就不请她了。
久不相见,连通信也没了,如今只是逢年过节相互赠礼而已。
崔凝想着她们多半也会参加这次宴会,心里不免有些高兴。与陈元用完午膳,把他安顿好之后,她又特意早早回家准备了礼物,想着到时候若是遇上,正好送给她们。
宴会本就是互相联络关系的场合,凌氏见都是她平日攒下的玩意,并不打眼,也就没有阻止。
凌氏见她兴冲冲的模样,有些话几番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崔凝如今观察力远不是从前能比,早已察觉她有话要说,方欲开口询问,不防马车猛然一顿,整个人往前栽去。
“娘子!”青心连忙扶住她。
凌氏也被吓了一跳,“何故停车?”
车夫惊魂未定,“夫人、娘子恕罪,旁边巷子里突然有辆马车窜出来,险些撞上。”
凌氏蹙眉,语气中透出不悦,“谁家马车?”
车夫道,“他们并未停留,方才瞧见车上徽记,似乎是江左谢家的。”
听闻对方竟然连句话都没有,凌氏面色更加不愉了,但想到城中只有特殊情况才能纵马疾行,说不定人家真有急事,便未多言,“罢了,走吧。”
倒是崔凝好奇道,“江左谢家?长安有几个江左谢家?”
凌氏未答反问,“你可知谢家为何叫江左谢家?”
崔凝在族学背过氏族谱,“因为他们家族所在的地方?”
“对,也不对。”凌氏没有卖关子,与她解释道,“谢家由阳夏迁入会稽东山,那时只有东山谢家,后来兴盛逐渐分支,最鼎盛时,各个分支人才辈出,在外面都是单独报家门,譬如东山谢氏、白下谢氏、梁溪谢氏、临安谢氏。但是入唐以来,谢家权势下落,便也没那么多说法了,不论哪家总归都是那一片的人。”1
这个崔凝懂,有权势才配有姓名。就譬如崔氏分支繁多,但外人眼里只有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
“你祖母与你表哥出身东山谢家,你悬山书院那位同窗其实是出身白下谢家。”凌氏想了想,又道,“此外听说还有临安谢家的人在大理寺任职,不过官职实在不高,不常遇上。所以啊,江左谢氏,如今却是不容易分辨了。”
崔凝闻言忍不住笑,这话说的多气人啊!若是不明就里的听了,还以为凌氏瞧不起人,然而她也不过是说个事实罢了。
以凌氏出身,外出交际自有一个世家的圈子,根本不会局限于夫君的官职,更何况她还上无婆母,却有个身为兵部尚书的公爹。
“依母亲所说也不过就是三家。这是朝公主府去的路,多半都是前去赴宴,大理寺那位的家眷应不会受邀,表哥如今不做官,家中一向深居简出,也不可能参宴。”
青心接道,“那就只剩下二房女眷和白下谢家了。”
凌氏面带揶揄的赞叹,“我儿真是没白白在监察司待着,还是圣上慧眼,我这个当娘的起初竟错把珍珠当鱼目。”
“母亲这是成心臊我呢!”崔凝原也只是随口一说,不料被凌氏捉着一顿逗趣。
马车缓缓停下。
青心拨开帘子看了一眼,“夫人、娘子,到了。”
赏花宴设在宜安公主府,别说崔凝没有来过,便是此次受邀的包括凌氏在内的诸位夫人亦少有人来过,因此许多人进门便毫不掩饰的打量起公主府。
嫌弃归嫌弃,她们对这座传闻藏美数百的府邸也的确好奇。
宜安公主府果然没有令人失望,一入门的迎宾便是两名身姿丰腴、蛾眉皓齿的双生少女。
这两名垂髻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生的一模一样,丰容盛鬋,圆圆的杏核眼,笑起来却弯弯如新月。那胸前峰峦起伏,纤腰盈盈一握,微微下蹲行礼之时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后脖颈。
崔凝如今已颇有些见识,看见二女仍是移不开眼,但后面陆续有客人到,她不好堵在门口,只得恋恋不舍的前行。
结果没走多远,迎面又来一名提宫灯的清丽少女,“见过夫人娘子。府里往宴厅去的路有些曲折,奴婢特来引路。”
宫灯少女穿着交领齐腰襦裙,比起门口那两位要清新保守,但一转身,只见行走间裙裾摆动,隐约显露出纤腰以下蜜桃般的形状。
崔凝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甚至开始怀疑人生明明看着岁数也没比她大多少,为何这些人全都前凸后翘,她却从头到脚笔直一根?
宫灯少女侧着身子,轻声曼语,“今日为了赏花宴,府中除了护卫,其余男子皆移去了郊外庄子,夫人娘子可随意赏玩。”
穿过中庭,一行人沿着游廊进入侧院,又沿着池塘绕了一圈,这才到一个邻水而建的花房。花房里搜罗了不少在冬日里开放的花,缤纷满目,香气袭人。
远近一排排灯笼将花园照的纤毫毕现,行走其中,周身甚至笼罩了一层光晕,只瞧了片刻便生出恍惚入梦之感。待到了宴厅里,到处衣香鬓影,美人款款,越发如临梦境。
崔凝闭了闭眼,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场景不知是刻入脑中还是印在了眼底,总觉得明晃晃的仍在眼前闪动。
这时耳边宫灯侍女的声音亦如从天外传来,“今晚除了牡丹,各位还能看到百株夜昙盛放的奇景。”

宴会尚未开始,厅内往来多是侍女,大多数客人都聚集在宴厅两侧的暖阁内喝茶聊天,只有像崔凝这样刚到的客人会先驻足观赏一会主厅布置。
“崔夫人!”
崔凝睁开眼,见一名与凌氏年龄相仿的妇人笑盈盈的走过来。
凌氏一见她便露出一丝不耐烦,但转瞬便挂上了得体的微笑,“卢夫人。”
两人寒暄几句,卢夫人便把话题扯到了崔凝身上,“这就是崔二娘子吧?”
“正是。”凌氏应了话之后才向崔凝说明卢夫人的身份,“这位是宁远将军的夫人。”
崔凝微微欠身,“见过卢夫人。”
“真是罕见的好模样,就是瘦了点。”卢夫人从头到脚的将崔凝打量一遍,毫不遮掩的端详着她的脸。
崔凝今日一袭妃色齐胸襦裙,垂髻挨着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颊,额前还有一撮新剪的刘海,比平日穿官服时显得娇嫩幼态。
凌氏原想着女儿已经做了官,又快要及笄,往成熟里装扮最好,可谁知装扮之后反而让她看上去更加纤瘦,颇有些洛神赋中“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之态,只是实在不太符合时下审美,好不容易在家捣鼓半天,才堪堪弄出这个突出婴儿肥的样子。
凌氏道,“是啊,她如今做着官,日日在外头跑,哪里养的出肉啊!”
卢夫人一脸惋惜的道,“女子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插花捶丸最好,这样好看的一张脸,风吹日晒的可惜了。”
这位卢夫人聊天的本事真是一绝,崔凝瞧着她眼里的真诚劲儿,竟完全分辨不出到底是真心还是阴阳怪气。
“您有这样的见地,不叫圣上知道也是可惜了。”凌氏笑容真诚,也不遑多让。
凌氏说完就打算告辞,不料卢夫人压根不给她机会,直接叹道,“我哪有什么见识,不过是瞧着二娘子生的貌美,胡乱感慨几句罢了,若有什么不当之处,崔夫人莫怪。不过,我是一片好心,您也莫怪我多嘴,二娘子还是要养养身子才行,不然女子瘦弱将来孕育不易。”
弱?崔凝心道,你这样的,我怕是能打十个。
“怎么会怪您呢!不过啊我虽然不生气,但也劝您日后还是少说几句晦气话吧,不然将来您家夫君官场上也不易。”凌氏说着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歉疚道,“啊,您也别嫌我多嘴,我也是一片好心。”
卢夫人顿时脸色铁青。
看了这一番你来我往,崔凝才确定卢夫人果然是在阴阳怪气。
卢夫人的话若是换个场合换个亲近些的人来说,倒也没什么问题,可大庭广众之下,凌氏与她又不对付,只觉得恶心透了。
“阿荣!”
一名身姿丰腴的妇人一脸欣喜的过来,像是没看见卢夫人,直接将凌氏拉走,“你怎么才来!我都快喝个水饱了。”
崔凝冲卢夫人微微欠身,转身跟在后面。
起初崔凝真以为这就是个风风火火的妇人,不料没走没多远,前面两人脚步便慢下来了,那妇人斜斜往卢夫人那边瞟了一眼,一脸鄙夷的道,“你同她说什么话,就是个见不得人好的酸话精,浑身全是小心眼子,也不为她家夫君想想!卢将军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这么个妇人。”
崔玄碧是兵部尚书,虽不带兵,但统管军事,算是卢将军的上峰。他若是真因为卢夫人言行举止生出不满,卢将军日子可不好过。
“才进门她便凑过来了。”凌氏笑着解释一句,又向崔凝介绍,“阿凝,这是辛夫人,你唤她双姨便是。”
“双姨。”
“噫!这就是阿凝呀?!”辛夫人有些惊奇,毫不见外的拉着她的手,感慨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呢,尿了我一身,没想到一转眼就成了大姑娘。”
凌氏笑打了她一下,“可不准揭我闺女的短!”
崔凝看见凌氏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心知辛夫人抱过的孩子是另外一个崔凝。她见凌氏与辛夫人十分亲近,便知道二人应该是闺中密友,便不再拘着,故作委屈的道,“母亲是不是封口费没打点好?”
辛夫人大笑,“可不是!你可要多给些好处才行。”
崔凝从兜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糖,塞进她手里,“我给双姨糖吃。”
“哈哈,行了,双姨吃了你糖定然保守秘密。”辛夫人笑道。
崔凝想到方才在门口见着的一对双生姐妹,心里也有点遗憾,也不知母亲方才有没有伤心,但眼下见她笑得开心便放心许多。
凌氏与辛夫人带着崔凝进了左边的暖阁。因着她从不参加这类宴会,众人对她都很好奇,一群夫人围着她又摸又夸,收了大一堆见面礼。
好不容易等她们转了话题,崔凝正打算悄悄吐一口气,却见对面一个圆乎乎的女孩儿正瞅着她捂嘴偷笑。
那姑娘叫裴煦,是裴钊的女儿,与崔况的小未婚妻裴九娘差不多的岁数,却是她的侄女。
凌氏笑道,“你若是在这里觉得闷,不如喊阿煦一块出去玩。”
“好。”崔凝看了裴煦一眼,指指外面,用口型问:出去玩?
见裴煦点头,崔凝便直接起身出去。
外面还是亮得晃眼,崔凝皱眉,好像除了暖阁里,四下就没有一处光线正常的地方。
“姐姐!”裴煦蹿出来,抓住崔凝的手。
肉呼呼的小手捏着还挺舒服,崔凝没有什么反感,只笑道,“不能喊姐姐,要喊阿凝。”
若按着亲戚关系,崔凝长裴煦一辈儿,不过裴颖尚未嫁过来,凌氏交代她喊对方序齿排行或名字。
裴煦却认真点头,“阿凝姐姐!”
不愧是一家人,这股子天真无邪的劲儿与裴颖如出一辙。崔凝也懒得纠正她,爱叫什么叫什么吧,她并不看重这个。
“阿凝姐姐,我听说公主府上有孔雀,就养在花房附近,咱们去瞧瞧吧?”裴煦指着来时曾经过的花房兴致勃勃的建议。
反正崔凝也没有别的好去处,便同意了。
两人手拉手往那灯火辉煌的花房处走,快近时,隐约听见有人在附近说笑,谈论的正是她们两个。
“你们看,一个瘦的像杆子,一个圆的像球,走在一处真是太好笑了。”
紧接着便是一群人哄笑。
崔凝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瞧见那边人影绰绰,便顺势拉着裴煦拐入那个小道。
那群人许是没想到她们竟然会直接过来,有些骚动。
其间有个熟悉的声音,犹疑的唤了一声,“阿凝?”
崔凝刚好转过花丛,明晃晃的灯火之下,能清楚看见李逸逸面上惊诧又尴尬的表情。

那句调侃的话并不是李逸逸所说,但她没有阻止,还与众人一起笑了。
崔凝本也不是打算过来好好说话的,只是这会儿见着熟人倒是有了点顾忌。
她还在犹豫,却有人按捺不住了。
“哟,这不是崔大人吗?怎么,咱们这些寻常人请不动,公主邀请就有时间了?”
说话的人一身银红襦裙,披着兔裘,正是很久不见的胡敏。
她语气讽刺,神情嘲讽,并不是在开玩笑。
裴煦手被崔凝抓的有些痛,不过只一瞬又放松了,她见气氛不太对便没敢吱声。
崔凝心里觉得不可思议,她逢年过节往胡府送的礼物没断过,就连上回去苏州带回的土仪都没落下,纵使多次推脱聚会确实惹人不快,但也曾特意回信说明,那时候胡敏并没有表示出不满,甚至还回了礼,不至于因此当众撕破脸吧。
“敏儿!”李逸逸扯了扯胡敏的袖子,又朝崔凝道,“阿凝,敏儿她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
崔凝尚未说什么,胡敏甩开李逸逸的袖子,“你少和稀泥,你不敢得罪她,我可不怕!”
她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是何意,李逸逸的父亲任兵部侍郎,正是崔玄碧的下属。
李逸逸性子大大咧咧,听了这种话虽有些不高兴却没有往心里去。胡敏好的时候是真的好,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你想不到的她都能帮你想到,人也很仗义,可一旦生气翻脸,嘴里的话就像刀子一样,比她那父亲不遑多让。
胡敏父亲胡御史,一天到晚瞪着眼睛找别人的错处,朝上言辞犀利刻薄到能被人暗地里套头打一顿的程度。
不过也正是因为胡御史的身份,胡敏消息灵通,她们几个在一块玩的时候,她是知道八卦最多懂最多的一个。
当初武惠要被送给夏侍郎做妾时,胡敏给崔凝灌了满脑子的“男女之情”,把她心里那层懵懂的窗户纸戳了点漏洞,从某种程度讲,算是她这方面的启蒙者。
崔凝心里有点难过,但她本就不是个感情细腻敏感之人,只觉得胡敏无理取闹,“我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朋友能做便做,不能做便一拍两散,不要弄的像我负了你似的。”
崔凝说罢,拉着裴煦转身便走。
“阿凝!”李逸逸抬腿要追。
胡敏像是被崔凝的态度刺激到了,言辞愈发刻薄,“人家是高门贵女,自有高门贵女玩儿,看不见她手上牵的是闻喜裴家的娘子?你上赶着去伺候人吗?”
这些话针一般的刺人。
李逸逸顿住脚步,红着眼睛回头道,“你太过分了!多大点事啊,犯得着当众给人没脸!”
崔凝与裴煦走进花房。
裴煦仰头,看着她平静的脸,小声道,“她是个坏人,咱们不同她玩!阿凝姐姐,你别不高兴了。”
崔凝看了她一眼,笑道,“好。”
“我外祖家有好多好多姐姐,我带你去找她们玩。”裴煦笨拙的哄着她。
“阿凝……”
崔凝转身,看见李逸逸站在花房门口,神情复杂,“对不起。”
“你又没做什么,为何道歉?”崔凝问。
因为别人嘲笑你像杆子一样,我也笑了,因为我曾也认同过胡敏说的话……
李逸逸眼眶凝了一包泪,鼓起勇气问,“你……真的还当我是朋友吗?”
崔凝气笑了,“没有!我往你府里送东西都因为钱多烧的慌!”
李逸逸绷不住破涕为笑,笑着笑着又呜呜哭了起来,眼泪冲掉面上的粉,留下两道粗粗的泪痕。
“啧。”崔凝无奈掏了帕子在她脸上一通乱抹。
“别别别!妆都花了!”李逸逸惊慌逃开。
“哭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妆呢?”崔凝没好气的问。
李逸逸啊了一声,“那怎么办?!”
李逸逸从前是个小胖子,馒头一样软软白白,现在因为抽条瘦了很多,但皮肤依然像以前一样细腻白皙,没有丝毫瑕疵,崔凝很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傅粉。
马上就要开宴了,总不能顶着一张花脸,崔凝只好找了个侍女领着她们去盥洗。
“等会吃完宴我们再去看孔雀。”崔凝揉揉裴煦的头发,心说手感真是不错,怪不得五哥总爱揉她脑壳。
裴煦对孔雀倒是没有什么执念,乖乖点头,“嗯。”
李逸逸洗完脸出来,觉着有些丢人,但想起胡敏的那些话,又忍不住委屈,“我以后再也不想理胡敏了!”
从前胡敏不高兴的时候也会说不好听的话,但那都是私下里,李逸逸心宽,只觉得朋友间互相刺几句是小事,这是胡敏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刻薄她,她就是再心大,也还是要脸的。
今日胡敏那一番话无疑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去追崔凝就是上赶着巴结,留下来恐怕又会被人议论:堂堂兵部侍郎家的姑娘被人这样羞辱还没脾气,合该让人作践。
这传出去算怎么一回事!李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李逸逸看她淡定的样子,疑惑道,“她那么说你,你都不生气的吗?”
“刚才有点生气,现在不生气了。”崔凝如实道。
李逸逸诧异道,“那你原谅她了?”
崔凝觉得她的想法有点可爱,笑道,“不生气就是原谅了啊?我不再把她当朋友,自然犯不上与她置气。”
“那……那也……”李逸逸微惊,方才还满心火气,现在却有点懵了。她确实被胡敏气到了,可心里还惦记着从前的好,若是胡敏软了态度哄上几句,说不定又可以回到从前了,没想到崔凝竟然直接选择一刀两断。
崔凝看出李逸逸的想法,叹了口气,“并不全是因为她刚才的话。”
“那是为何?”
“打我进监察司开始就知道,我们肯定没办法常聚。母亲说,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久不见面,感情就会淡,指不准哪天就断了。我就想,淡淡处着也没什么不好,既然有缘相识,若能处得一段君子之交淡如水亦是美事。”崔凝看着她,认真道,“逸逸,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交朋友,合则聚,不合则散,若是不痛快又何必非要绑到一处去?”
崔凝平常见缝插针的玩儿,也并非没有休息的时间,但贵女们的交际,隔三差五就要聚一回,喝个茶赏个花就能一弄一整天,对她而言太奢侈了。

第339章 声音
莫说崔凝心底深处压着一桩大事要去完成,便是像易君如这样不求上进、挺多闲工夫的官员,平日里顶多也就抽空约上几顿酒,绝不会见天儿的跑出去和朋友待在一处打发时间。
过去几年,崔凝刚刚开始待在典书处,每天都在不停的抄卷宗、抄书,不仅要抄,还要从中学习吸取经验。尽管如此,转入监察四处时还是像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事事都要魏潜手把手的教。
她没有觉得艰苦,但这些无疑都要花费许多时间和精力。
而现在,哪怕她已经能够像其他监察使一样能独自完成自己的份内事,却依旧远远不够。
这条路好像仍然遥无尽头。
李逸逸有些低落,“最近子玉也在准备考吏部书令史,与我们聚会的时候也少了。”
“她很有志气。”崔凝发自肺腑的道。
谢子玉想入朝为官,想和男子一样争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这个梦想说出去恐怕十个有九个会笑话她异想天开。
可崔凝以为,不管希望多渺茫,最终能不能达成,有远大梦想并且为之付诸努力,都不应当被嘲笑。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
论志向,崔凝觉得自己远不如她。
“可是敏儿却没有生她的气。”李逸逸闷闷的道。
“嗯?”崔凝不明白她是何意。
李逸逸道,“所有人都觉得我好糊弄,其实我都知道,敏儿她待你、我还有子玉的态度都不一样。”
谢子玉出身没落门阀世家,空有名头却无权势,再加上她本人性子也不活泼,所以胡敏便待她尊重有余却不亲近;李逸逸娇憨宽厚,家世底蕴一般,父亲官职却不低,胡敏便与她十分亲近,平常说话也很随意。
“她想与你交好,可你却屡次拒绝她的宴请。有两回别人还借此嘲笑过她,所以她便恼了。”李逸逸扁了扁嘴,很是纠结,“其实她每次宴请的那些人,总是捧高踩低,我不大喜欢,玩的也不痛快,但她待我确实好的很,我又不能不卖这个面子。”
崔凝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胡敏宴请比较频繁。
她想不明白,胡御史可是有名的刚直,怼起人来满朝上下一视同仁,胡敏言辞犀利倒是学了个三五分,怎么性情如此不同呢?
“你又不缺人疼爱,为什么偏偏放不下她那份?”崔凝还记得李逸逸吃穿用度多么豪奢,可见家中对她定然千娇百宠,这样长大的孩子多少会有一些娇气和傲气,为什么李逸逸竟然是个包子?
“敏儿懂我心里想什么,比家里人待我还要无微不至。”李逸逸越说越难过,红着眼眶道,“说她势利吧,也不全是,她还为了我怼过赵将军家的嫡女呢。她就像个谜一样,时好时坏,忽冷忽热。”
“……”
崔凝挠头:实不相瞒,我觉得你也像个谜一样。
这些复杂的感情牵绊,有点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姐姐。”裴煦轻轻拍拍李逸逸的手臂,“我外祖家有很多很多姐姐,她们待人一直都很和气,不像谜,我让她们和你玩。你不要伤心。”
崔凝一把捏住她肥嘟嘟的脸,“你到底把外祖家的姐姐许给了多少人?方才还是我的呢?”
“我有十个表姐!你三个,她三个,我还有四个。”裴煦得意道。
“你倒是把姐姐们安排的挺明白,也不问问她们同不同意。”崔凝松开她,拍拍她的脑壳,“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先回暖阁去。”
裴煦很是自来熟,知道李逸逸的名字之后很快便亲亲热热的唤起了“逸逸姐姐”,出来的时候一个人,回暖阁时一手牵着一个姐姐。
此时距主宴开宴不过一刻,那些出去玩的小辈们也都陆续返回,暖阁里很快便聚满了人。熟悉的要交流联络感情,不熟的要引荐认识,一时间熙熙攘攘,虽然声音都不大,但显得复杂纷乱。
崔凝作为头一回在大宴露脸的新面孔,又颇有些名声,过来结识的人一茬接一茬,到开宴前一刻,她觉得自己脸都已经僵了。从头到尾面带笑容,应对得体,可着实出了一脑门急汗。
凌氏只好让辛夫人先行,自己拉着女儿留在后头替她整理仪容。
“你今日应对的很好。”凌氏见她懵头懵脑的模样,觉得既心疼又好笑,只觉得女儿前天还在族学里闯祸,今日就能礼仪周全的应对宴会了。
现实逼着她必须成长,短短几年,从懵懵懂懂飞速成了能够独挡一面的朝廷官员。
身为母亲,凌氏骄傲之余,不免难过,“头一回难免不适应,以后就好了。”
崔凝顿时觉得脑壳都要炸了,惊慌道,“以后?”
凌氏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嘴里却不是商量的语气,“你在衙门里当差忙的很,后宅里的事情我就不想着叫你费心,你将来嫁到魏家毕竟也不是宗妇,魏五是老幺,家里干净清爽,到时候给你配几个能干的管事嬷嬷也尽够了,但是这些交际必须学起来,否则日后成了亲,难不成还要叫个管事代你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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