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过……此事恐怕会暴露。”
“……”
低缓的男声继续道,“若是暴露,你我还有活路吗?”
“那……”
“先不要动,观望一下再说,此处也要处理干净。外面都是监察司的人,我不能久留,东西我先拿走了。”
崔凝顿时一个激灵,拿走了啥?不行!好想知道!
忍住忍住忍住,不能追……崔凝心中默念。
从对话来看,这两人很有可能就是杀害悬宿先生的凶手,但她不知对方深浅,贸然冲出去一打二多半就是去送人头。几番犹豫,崔凝按住满心蠢蠢欲动,选择按兵不动。
这两个声音听着都不熟,昨天没有见到过。而且青玉枝被封,四周全是监察司的鹰卫,任何人闲杂人等不得进出,假山的入口也有人把守,但他们两个却进来了。
地穴肯定不止一个出口。
其中一个人还说被柳意娘缠住,显然是从青玉枝外刚刚进来。要么,这个地穴肯定还有通往青玉枝外的出入口,要么他是监察司内部的人,能够在这个时候自由出入青玉枝。
崔凝不到一个时辰前才在青玉枝门口遇见柳意娘,按照这个节点去捋一下时间,说明柳意娘在离开之后去了某处见了某人,又缠了他一会儿。
就算柳意娘只是去了青玉枝隔壁某个院子,前后算下来时间也并不短,这就意味着此人是在崔凝进入监察司后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才进入青玉枝。
崔凝是因为送陈元去碎天江才稍晚一些,其他在青玉枝有任务的人甚至比魏潜还要先到。
也就是说,在崔凝之后来到青玉枝的人只有极少数,想查清楚很容易。
不过崔凝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他们方才的谈话的最后一句是“附近都是监察司的人,我不能久留”,说明他大概率不是。
由此种种,崔凝暂时排除了监察司有内鬼的可能,认为地穴必是有通向外面的出口。
根据这个出口所在,极有可能能够判断出此人身份,再不然还可以暗中审问柳意娘。
一定不能惊动他们!
崔凝脑子里飞快闪过了这些事,呼吸越发低缓,直到确定其中有一人离开。
这时候她又开始蠢蠢欲动的想抓住留下的这个人。
她再次悄悄凑近门缝往外面看。地穴里还是和方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也未见到那人究竟在何处。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留下来的人要负责收尾,收什么尾呢?难道里面还有什么线索?
崔凝觉得自己心里像揣了只小猫,急的开始挠心肝了。她此事此刻万分犹豫,若是冲出去没有抓住人反而让他逃走通风报信怎么办?但线索也很重要啊!
罢了!犹豫就会败北!
崔凝抓住石门尝试推了一下,发现声音比想象的小一点,于是一鼓作气,直接将门踹开闪身出去,飞快没入黑暗。
“谁?!”
那人听见动静,低声呵斥。
这时候崔凝才发现这个地穴连接着好几个门,她毫不犹豫的运起轻功朝着声音来处奔去,所过之处只余风声和残影。
那边的人似乎意识到来人不是同伙,立刻便奔逃起来。
崔凝一扯嘴角就怕你不跑!
这里只有温泉池边一丝丝光线,她又对地形不熟,若是对方不发出声音反而静静隐藏在某处伺机逃离,她十有八九发现不了。偏偏这人被石门踹开的巨大声响惊到,竟是第一时间发出质问,然后慌张逃走。
崔凝跟着冲进靠近温泉池的一扇门内,眼前骤然大亮,眼睛被晃了一下,脚下一顿,瞧见那人钻进一个半人高的洞。
崔凝听着脚步声沉重,并非习武之人,心下更是大定,直接握紧匕首跟着钻了进去。
她身量娇小,在窄洞里面的活动可比成年男子要灵活多了,钻入之后便已极快的速度追赶上,一把抓住那人脚腕,紧接着猛然将匕首刺进了他小腿。
“啊”那人发出一声惨叫。
整个过程丝毫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匕首穿透腿肉锭在了地上,若是想逃,除非回身拔掉匕首或者直接撕扯掉小腿上的皮肉。
第332章 独当一面
那人也是有一股狠劲,只是僵硬了一瞬便猛地一蹬,硬生生扯开,血顿时飚了满洞。
崔凝被血雨浇了满头,顾不得其他,拔起匕首一把将人扑倒,“别动,否则这一回刺穿的就是脖子了!”
少女清凌凌的声音令那人瞬间生出一丝侥幸,但是冰冷的匕首贴着颈侧,提醒他刚才追击的过程,那份狠辣利落完全不输男子。
崔凝趁着他僵住的一瞬飞快扯开腰带,“把手背到身后。”
那人一动不动。
崔凝不耐烦,匕首直接刺入颈侧,“我听二处的人说,割开这里不会马上死,你这么不乖,要不试试?”
清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天真,话中的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崔凝没有想到的是,监察司二处的名声起了反作用,趴在地上的人开始疯狂挣扎。
成年男子的力气比崔凝要大的多,然而她从上方压制,占据有利位置,再加上通道中又十分狭窄,再大的力气因为环境限制也无法全部施展,才挣扎没几下便被一招锁喉制住。
崔凝大概也是意识到他挣扎的原因,飞快道,“二处放假了,你要是再反抗,指不准明儿就要回来上职。他们可不管你是死是活,死人才不说假话。”
“我不动。”那人连忙求饶。
崔凝方才听到他与另外一人对话,知道这二人为保命有了反心,于是道,“你觉得从我手里逃出去就能活?我们监察司是讲道理的地方,有错必罚,有功必赏,将功赎罪明白吗?”
那人不说话,却也不再挣扎了。崔凝顺利把人捆上,拖出通道。
方才追的急,只觉得光线刺眼,直到将人拖出来她才有闲心查看环境。
这个洞穴就在温泉池旁边,里面摆着衣柜衣架软塌,看起来是一间更衣室。软塌两侧放置两盏一人高的仙鹤连枝灯,把整间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她见衣架上搭着一件白叠布中衣,准备拿来扯成布条把嫌犯手脚重新捆一遍,但念头一闪便止住了。这里一切都有可能是线索,不能随便破坏。于是目光一转,直接将那人腰带解了捆住他的双脚,然后冷不丁的出手把人下巴一拉直接卸掉了。
“啊!”许是失血过多,那人连惨叫声都不如方才高亢了。
崔凝拍拍他肩膀,“虽然你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死志,但还是得预防万一,你别介意啊。”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留着山羊须,一身文士衣袍,居然是个读书人!
此刻山羊须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面色惨白,惊疑不定的看着崔凝。
崔凝从他的反应推测,这人可能并不是主谋,或者知道的东西不多,否则不可能这么轻易束手就擒,她笑道,“您说您一个斯文人这是何苦呢?方才扯匕首那股子狠劲还怪吓人的。”
她满头满脸的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配上截然相反的清脆少女音,简直犹如刚刚浴血杀戮的女罗刹。
山羊胡被卸了下颌不能出声,但眼中恐惧犹如实质。
崔凝也不打算在这里审问,只担忧山羊胡同伙去而复返,于是稍稍喘了口气便将人拖到自己来时的那个“井”中。
她摸了摸身上的哨子,又放了回去。这是监察司的信号,声音尖锐,穿透力极强。她吹响哨子之后魏潜固然能够第一时间赶来,但地穴其他出口的人也能听到。
之前都没有吹,现在就更不会吹了,她赌魏潜一定能很快赶来。
玉枝泉竹林里。
魏潜早就命六名身材劲瘦的鹰卫在外待命。
他方才去办了点事,估算着时间约莫半个时辰便回来了,谁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考虑到狭道中的情况,耐心等了两刻后带人进入。
狭道难行,但一行人不考虑线索,很快到了密道入口。
魏潜走在最前,看见前方洞口冒着缕缕白雾,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心里咯噔一下,几步上前。
在井里的崔凝第一时间发现了光亮,试探的喊了一声,“五哥?”
魏潜打着灯笼朝洞中一看,崔凝满头是血的样子顿时出现在眼前,骇得他倒吸了口冷气,“阿凝!”
崔凝看不清魏潜的表情,但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惊惧,解释道,“不是我的血,这下面有个特别大的地洞,我在里面抓住一个人。”
魏潜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亲自跳了下去。
他提着高灯笼仔细看了看崔凝,确认道,“真的没有受伤?”
崔凝摇头,拉着魏潜到已经半昏迷的山羊胡面前,有些不安,“这人被我刺伤了,流了很多血。他不会死吧?”
她方才追捕的时候虎的很,后来把人拖到井中,在里面等着魏潜过来的时候,见山羊胡一点一点的失去生机,心里越来越后怕。
想到如果当时遇到的是个高手,现在躺在地上的大概就是她了。
“别怕。”魏潜温声安慰过崔凝,这才俯身查看山羊胡,“没事,死不了。”
说着,他解开绑着山羊胡脚腕的腰带,把伤处捆紧避免继续流血。
随后跟着下来的那几个鹰卫看向崔凝的目光均十分惊诧。
崔凝惦记的事情太多,没曾留意,继续道,“这里不止一个出口。之前还有一个人,与此人对话交代他收尾,之后带走了什么东西。要是……要是五哥下来一准能将他们都抓住。”
魏潜见她有些自责,笑笑道,“我一个监察佐令,难道还要事事亲力亲为?你做的很好,立了大功,监察司里一大半监察使都赶不上你的决断。”
这倒不是安慰崔凝,监察司不是军队,对武力没有硬性要求,便是今日换个人来也未必能比她做的更好。
谁也没有料到这下面有这么大的地穴,而且在监察司大张旗鼓的封了青玉枝后,竟然还有人敢在眼皮底下蹦跶。
魏潜私心希望崔凝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就发出信号,但站在四处监察佐令的立场上,他说不出这种话。
崔凝处理的很好,已经能独挡一面了。
对于监察司官员来说,危险与机遇是并存的,魏潜屡次出生入死才能年纪轻轻当上了监察佐令,易君如比他入职早的多,熬着资历多少年才能升上一级半级。
很早之前,魏潜就意识到保护崔凝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自己经历、成长,而不是将人护在羽翼之下,只是真正直面这种情况的时候,他内心仍然无法平静。
他敛去复杂情绪,温声对崔凝道,“这里交给我,你先去洗洗。晚上不是还有宴吗,下午直接回去准备吧。”
青玉枝本就是个温泉汤馆,自是不愁没有洗澡的地方。
崔凝顶着满头满脸的血,唬了崔平香一跳,“大人这是怎么了?!”
崔平香因为上次失职被崔玄碧重罚,崔凝大概也觉着带她这个护卫甚至没有丫鬟好使,以至于整日被扔在崔家偏院吃闲饭,这回一看崔凝满身是血,心都要蹦出来了。
“没事,别人的血。”崔凝看她满脸写着“我要完”的表情,不由笑出声音。
青玉枝的管事急急忙忙赶过来,“崔大人,现在客人都还不能离开,现下除了松鹤泉就只有玉枝泉有个室内温泉可以用,但……恰巧就是吊尸的那间……”
“无事,就那间吧。”崔凝道。
松鹤泉很有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还有可能地穴的出入口,说不定等一会魏潜他们还会从松鹤泉出来,她在那洗澡很容易被撞见。
管事松了口气,命一个侍女领她去了玉枝泉。
玉枝泉冰天雪地,朔风飒飒,崔凝走到地方的时候头发上的血都结冰了,恨不能立刻跳到温泉里,但崔平香坚持把她拦住,要求先进去查探一番。
崔凝只好顶着一身的血,哭笑不得的站在门口等着她查完。
这事儿办的真是……不能说不对,只能说粗糙极了。
崔平香武功高强,但平时不如青心青禄细心妥帖,所以家里要求身边一定要带人,她也更喜欢带着她们。倒不是嫌弃崔平香,而是监察司的差事是崔凝的职责,就像今天身边无法带人,崔平香武功再高也无用武之地,可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崔平香却一定会被祖父责罚。
结果便是大家都落不得好。
而青心青禄只是跟着去上职,平时就留在监察司里候着,出去办案并不会带着她们,便是有什么磕磕碰碰,责任也不在她们身上。
“大人,可以了。”崔平香出来,看见崔凝一身狼狈的模样,反应过来好像不该把主子挡在门外,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尴尬。
侍女低头忍笑,上前引崔凝进屋。
这玉枝泉从外看古朴清幽,屋内装饰也不算奢华,温泉周围垂着一圈细密的竹帘,竹帘后的月白纱因为沾了水汽失去飘逸感而变得垂坠。
“这几天都是关着门窗,屋里头很暖和。”侍女边说边手脚飞快的准备好浴巾澡豆等物,忙得像只小蜜蜂。
崔平香僵硬的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眼见着侍女笑盈盈道,“大人,奴婢伺候您更衣。”
她墙壁处退了退,如同雕像一般站在角落里,紧紧抿着唇,心想,这也怨不得大人不爱带着她。
崔平香一面自暴自弃,一面又想着要不回去找青心青禄学一学。
崔凝一心想着洗掉身上的血,不曾留意自家正在自闭的女护卫。
侍女跪在温泉边拿着水瓢慢慢往她肩膀上浇着温泉水,“大人,奴婢先帮您把头发洗洗吧。”
“好。”崔凝看了她一眼。侍女生的并不算漂亮,但是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很甜很可爱,有点像青禄。
青玉枝往来客人大都是权贵,里面的侍女都特意调教过,她们也不像家里的丫鬟只面对一两个主子,而是每日都要面对不同客人,伺候起人来比高门大户里头的一等丫鬟还要娴熟妥帖。
崔凝靠在池子边,侍女提了水帮她清理,那么多已经半干的血竟然被轻轻松松洗净,甚至池子里的水都一点没有被弄脏。
忽然一股清新的橘子香气从身后飘散,崔凝疑惑看过去。
侍女顿了一下,“这是咱们青玉枝特制的洗头香膏,是橘子香,大人不喜欢吗?”
“挺好闻。”崔凝伸手抹了点放在鼻端,“咦?真的像是刚摘的橘子。”
侍女笑道,“奴婢也觉得好,不过咱们馆里寻常没有女客,郎君们却更偏爱竹香松香。大人若是平日要用,知会一声便是,咱们差人送上门去。”
崔凝心中一动,“一会拿六罐交给我的护卫。”
“是,奴婢记下了。”侍女欢欢喜喜的应下。
崔凝沐浴之后,整个人透着一股甜甜的橘子味,闻着便令人心情愉悦。
这青玉枝倒是有意思,这么短时间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衣物。
侍女捧上来的是一身男女皆可用的束袖胡装,蟹壳青色的外袍上面用极细的银丝线在领口袍角绣了竹子暗纹,使得整件衣服乍一看很朴素,细看之下却显华贵。
崔凝穿上有一些宽大,不过这件衣服腰带很宽,束上之后显得她腰肢盈盈一把,竟是露出几分楚楚之姿。
“香膏记账,回头我派人来结。”崔凝说着又掏出几粒金花生递给侍女,“快过年了,拿去玩。”
侍女喜不自胜,“多谢大人!”
崔凝见她的反应便知道是给太多了,心中不由一痛,只能木着一张脸带上崔平香去松鹤院等候魏潜出来。
这钱给出去便不能要回来了,她不要脸,崔家还要脸呢!
崔平香拎着几罐香膏跟在身后,眼瞅着大人情绪突然低落,连头上翘着的毛毛都显得没那么精神了。想了又想,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学着贴心起来,不然是没有前途的,“大人是因为赏钱给多了不高兴?”
崔凝只觉得心口又中一箭,并且连皮都被扒了。
“平香,你……”崔凝捂着心口回头看她。
崔平香见她如此“感动”,顿时信心倍增,“大人莫要心痛,尚书大人给您准备了好些嫁妆,沿着朱雀街的铺面就有两家。”
何止祖父为她准备了嫁妆呢,连祖母的遗产都是她继承的!
若是这样算起来,凌氏怕是都没有崔凝富裕,可是这不一样!一想到方才的赏金是她半年俸禄,就止不住的心痛。
“罢了,日后人情往来多着呢,总得想开点。”崔凝偶尔会花家里的钱,但祖母的遗产一直分文未动。
她总觉得那是祖母在人间最后的凭证,花一点就消失一点,所以从来没有把它们当做可以支配的钱财。
崔平香安慰归安慰,却不免觉得大人有点抠。
崔凝想不到她的腹诽,思忖再三,建议道,“等我休沐的时候,你到内院来,让青心带带你吧,我怕你以后行走在外被人打死。”
“不可能,属下或许不够仔细,但属下武功很是不差,遍长安也寻不出多少能打死属下的人!”崔平香感觉自己能力受到了质疑。
第334章 仙鹤排云障
原来看着也是个英姿飒爽的女护卫,万万没有想到她受了一回罚之后竟有这番变化……
崔平香哪能想到崔凝在想什么,只见她神色平静,心中暗喜,满以为自己这番贴心话说的很是漂亮。虽然被主子质疑能力,但她不慌,来日方长,以后一定能证明自己。
崔凝要在回家之前把线索记下,于是便要了笔墨,在松鹤院的茶室里整理草稿。
从夹道里发现的脚印长六寸九,比正常成年男子要小很多。
崔凝从前在典书处任职,誊抄了大量的卷宗和书籍,从中大致总结出了一个从脚印判断人体重、性别、年龄以及状态的方法。
“立七坐五盘三半”,一般人站着七个头高,坐着五个头高,盘坐三个半个头高,当然这是很笼统的说法,只能大致推测出一个人的身高,现实中多少会有些出入,更甚至有些人完全无法套用这个比例。
若是按照正常推算,此人身高四尺八寸上下1.6米,也就如崔凝身高仿佛,对方若是个成年男子,算是很矮了。更何况,此人还穿着鞋,说明他的脚长甚至不到六寸九,身高也很可能在四寸八尺以下。
崔凝拿着脚印与自己的对比,发现长度差不多,只是宽很多。一般来说,同样长度的脚印,成年男子会比女子略宽一些,还有夹道中脚印蹬踏的压痕明显。这些都是男子脚印会呈现出的特征。
而且由于男子的盆骨窄于女子,所以通常情况下,步宽较窄。
这一点在狭道的脚印上体现也十分明显。
同时脚步痕迹也没有出现步伐凌乱等不正常的情况,所以凶犯当时大概状态不错,并未出现受伤、仓惶、力竭之类的状态,行凶或转移尸体过程都很从容。
另外,以崔凝从各种书籍、卷宗里总结出判断年龄的经验:通常情况下,男子少年时期步子短,脚印之间的距离不规则,脚步的路线相对弯曲,也就是所谓的下盘不稳。青年往往脚印大,步子跨得大,脚印之间的距离均匀,路线较直。而中年人则脚印间距变短。老人步幅更短,足迹也是脚后跟吃力。
只是这些经验只都适用于普通人,而习武之人即使是少年也很有可能脚步稳健规律。
崔凝在狭道中层量过自己的脚印深度,对方脚印下陷要比他深两倍还多,同样的身高,在这么狭窄的通道里,他注定不可能很胖,所以应该是背负尸体的原因,而习武之人不管是自己走路还是背负重物脚步都较平常人轻很多。
所以综合种种线索,崔凝判断,这个人有七八成可能是个身高不到四尺八的成年男子,并且不会武功。
这并不是成年男子常见的体型。
被崔凝抓捕的文士身量中等,应该不是他。
她想到洞中另外一个声音柔缓的男子,会不是那个人?
崔凝不敢确定,因为听声辨体型实在不怎么靠谱,之前她听着留下善后的人声音粗犷,以为是个高壮大汉,是抱着两败俱伤的决心冲出去的,结果竟然是个文士。
崔凝把线索推测详细记下,这份勘察将会被录入卷宗,需要言简意赅。所以她写了两份,一份录入卷宗用,另外一份作为协助破案的记录则更为详细,包括狭道中的泥质、湿润程度,空气情况,光线情况等等都要详细阐述。
其实,比起脚印更让崔凝在意的是在狭道里发现的神秘红色粉末。
道家有一脉专门研究丹方药剂,可以说,精于此道的丹术道士比普通大夫更懂药石。崔凝的师门中也有人钻研此道,所以她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有些了解。
其中朱砂就是丹方中常用的一味药石。
不过崔凝确定这种红色粉末并不是朱砂,也不是丹方里常见的其他红色药石。
还有,在转弯处红色粉末从墙壁落下的高度高于崔凝腰线,她腿长上身短,一般同等高度她这个比例差不多是极限,这东西显然不会是从对方腰间掉落。
“究竟是如何染上去的呢?”崔凝将东西小心包好,与手稿放到一起。
主屋里传出两声敲击木板的声音。
崔凝惊了一下,立刻把东西收好,带着崔平香过去。
咚、咚、咚!
两人刚刚进屋,紧接着又响起三声。
“那里。”崔平香指着仙鹤坐障用气声道。
障,屏障阻隔也。
坐障是指摆在坐榻后的大幅屏风,有些用来做室内隔断,也有些会靠墙摆放,用于装饰和阻隔单调的墙面,因而称之为“障”。
松鹤泉院中造景以黑松和假山石为主,室内摆设多带有各类松树和仙鹤,但有别于一般松鹤装饰的清淡雅正,主屋里色彩饱满浓郁,明丽大气,而整个主屋里最为瞩目的便是迎门靠墙摆放的仙鹤坐障。
那坐障开七尺高五尺余,以彩漆金粉绘就的仙鹤排云图,华丽非凡。屏风前以白玉为竿,挂着层层叠叠金色纱幔,仔细看,那纱幔上串了发丝细的金丝,有光落在上面会显出星星点点的金光,实在美不胜收。
崔凝上了坐榻,正打算看看哪里有几关,脚下突然发出“咚”的一声,仙鹤排云图上竟弹出一个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门!
崔凝事先知道多半会有密道通到松鹤院,这会儿见魏潜侧身出来并不惊讶,只是觉得入口设计实在巧妙,“原来暗门就在最显眼的地方。”
跟着出来的鹰卫看见门在坐障上,亦感叹道,“这屏风后面是一道石门,只能单侧开门,屏风上用彩绘遮掩,看起来严丝合缝,怪不得咱们之前搜查的时候没有发现。”
被木屏风和帐幔遮掩之下,石门和砖墙没有太大区别,敲击不会发出空洞声,所以在外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现这里有暗门。
“单侧开门?什么意思?”崔凝问。
鹰卫道,“此门只能从密室里面开,外面根本没有机关,只是个出口。”
玉枝泉那边有一个入口,这里仅设成出口虽有些不方便,但足够隐蔽。
设计这个地穴通道的人可以说十分谨慎了。
再说夹道那边的入口,倘若不是井中那道石门不知为何没有关严实,有气流涌上来,崔凝也很难发现异常。
这样一来,作案过程已经很清晰了。
悬宿先生应某人之约独自来到松鹤院,被人迎进地穴之中,而后杀害转移吊尸。
崔凝把痕检记录交给魏潜,“我在密道里发现了一种红色粉末,辨不出是什么东西,但应该与凶案有关,东西和详细内容都记在这里了。”
“好。”魏潜接了东西,目光落在她尚有些湿润的头发上,微微皱眉,“先去把头发擦干。”
崔凝笑道,“知道了。”
这么大阵仗,没有人会觉得破不了这桩杀人案,何况现在一个嫌疑人落网,距离真相更近了一步,只是所有人仍绷着一口气。
对于监察司来说,最大的挑战并不是抓到凶手,而是查明隐藏在这桩凶案背后的阴谋。
归根结底,监察司就不是个对百姓负责的衙门,他们立足的根本是皇帝,事情轻重缓急,要看上面那位想知道什么。于他们来说,圣上的意志凌驾于一切之上。
崔凝一直知道监察司与刑部、大理寺之间的不同,却是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区别,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拼命五郎”也许是不那么喜欢呆在监察司的。
月下居书房里。
陈元身上披着黛色披风,跪坐在案边看一份手稿。
他眼睛不能受强光,眼上覆着黑纱又看不清楚字,只能俯身去看。雪白的兔毛挨着脸颊,银丝随着倾身落入其间,一时竟辨不出哪个更白些。
站在门口的鹰卫忍不住朝里面看。
“大人。”
听见门口守卫的声音,鹰卫回过头,正见未穿官服的崔凝走过来,立刻拱手行礼,“崔大人。”
崔凝冲他颌首,进了书房。
“阿凝。”陈元直起身,欣喜的看向她。
崔凝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午时了,一起去吃饭吧。”
“好。”
陈元小心翼翼的把手稿卷起,起身随着崔凝离开。
一个谋杀案,出动半个监察司,其实除了第一日为了抢时间收集线索之外,到了今天分派到每个人头上的任务已经少了很多。
陛下把陈元送过来之后所有人便都默认崔凝负责沟通,她自然没什么不乐意,本来除了探查狭道取证之外,她手上也都是些零碎的活儿,谁做都行,并不是非她不可。
崔凝不敢带陈元在街上招摇,比起出去转悠,令人送席面过来自然不易生事,只是陈元宁愿冒死也要走出观星台,可不是为了从一个牢笼走向另一个牢笼。
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司言灵在民间仍然有着不小的知名度,有他的前例,平常人看见陈元的外貌,惊奇敬畏的心理远远大于排斥。再加上大唐万国来朝,西市一群红头发、黄头发的番邦人,多一个白发好像也并不多么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