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飏会主动下战书,大概率说明已经厌倦了在背后操纵一切、没有敌手的感觉。方才他的一切表现,无一不印证着魏潜的猜测。
可是,纵观谢飏的过去,一直是被操纵压迫的那一方,那他是从何而感到无趣呢?
换句话说,他在背后究竟布过多少不为人知的局?
从谢飏恶劣的挑衅举动以及他对谢家二房的态度来看,很难让人有什么好的联想。
魏潜突然就想到了谢飏在大理寺任职时,那个死在朱雀街上的官员。当时谢飏在那个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是个无辜被牵连的人。
这个案子是大理寺负责,加上当时魏潜全心扑在司言灵案上,便没有过多留意。
魏潜不质疑大理寺的能力,既然查出是仇杀,那多半真相就是如此。然而案件的凶手和真相可能只有一个,一个事件的推动,却有可能是多方施力的结果。
这背后究竟有没有谢飏的影子,不能仅凭他一个异常举动去臆断。
如今看来,是时候去了解一下了。
马车行到朱雀街,外面明显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明亮花灯,商家门口放着系了红绸的青竹。暖融融的光线笼罩这青翠艳红,看上去缤纷热闹。
魏潜方才收回发散的思绪,目光落在那青竹上,直到马车驶过消失在视线中。
往常这个时候,崔家上下早就熄灯休息了,最近却也像外头街市一样灯火煌煌。崔凝回来时,不仅自己院儿里的人没有睡,连平常十分养生的凌氏都在看书等她。
崔凝解下披风,上前问道,“母亲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凌氏嗔道,“才折腾一通也不知道身子好全了没有,这就又熬到半宿,就不能叫人省心!”
“睡一觉便好了,让母亲担忧操心是女儿的罪过。”崔凝恭恭敬敬的行着礼,却偷偷抬了一只眼睛去瞧凌氏,冲她笑。
那顽皮的模样当真像是家里多养了个小子,看得凌氏一阵心塞。
正巧青禄端了宵夜进来,崔凝怕她又要唠叨,连忙道,“青心快捧了水来给我净手,饿坏我了!”
青心忍着笑,捧了温水上前,“夫人就知道您回来定会喊饿,早令厨房熬了稠稠的海鲜粥,配了今夏渍的乳黄瓜和爆汁羊肉包。”
“听着口水都流出来了。”崔凝欢欢喜喜的坐下,望着凌氏美滋滋的道,“还是母亲疼我。”
“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凌氏看着大口吃粥的闺女,摇头叹气,“你祖父与况儿都赶不上你忙。”
至于为什么不说崔道郁,那是因为,在凌氏心里自家夫君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咸鱼。
崔凝放下勺子,笑答,“我不是没他们聪明嘛!笨鸟不仅要先飞,还要每天比人多飞几个时辰才行!”
凌氏被她逗笑,冲青心她们道,“快都瞧瞧这只笨鸟理直气壮的样子!你倒是扑棱的欢快,就不想想当娘的多心疼。”
“嗨呀,那母亲快快疼疼我。”崔凝凑过去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卖乖。
凌氏哼了一声,伸手将粥取了过来,无奈笑嗔,“正吃着饭呢,耍什么活宝!”
凌氏不了解官场,但也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愚妇,唠叨归唠叨,却不会对衙门里的事指手画脚。
这世道本来就对女子更严苛,崔凝被破格提拔,是占得陛下如今一心培养女官的便宜,若是平日里不能叫人心服,日后恐怕很难再进一步。
其实莫说是崔凝一介不入流的女官,便是当今陛下又哪里容易了?
不知道多少人拿着鸡蛋里剔骨头的劲头等着呢,但凡有一星半点失误便会被放大数倍,最终归结为“到底是妇人之见,就是不行”。
这些道理,崔凝在衙门里待久了也慢慢明白了,只是这些于她来说不痛不痒,犯不着说来叫人担忧,母亲宠她,她也不愿给母亲添丝毫忧愁,自是什么有趣开心拣着什么说。
就着腌黄瓜用了一小碗粥和两个羊肉包子,崔凝一边擦拭唇角,一边与凌氏闲聊,“母亲看的什么书?”
“是你表哥编纂的书。”凌氏将书合上递给她,“左右没事做,在你桌上瞧见便读来打发时间,不过这书着实不错,有趣儿又发人深省,我这个平日不爱读书的人瞧来,也颇为得趣。”
青心在旁解释道,“娘子不是说家家户户门口摆的青竹红绸有趣,要看看谢郎君的新书?奴婢便去买了一本来。”
崔凝接过来,见到封皮的上的名字不由严肃了几分,“玉枝闲雅集?!”
“怎么了?”凌氏疑惑。
不怪她多想,今晚在青玉枝里转悠了那么久,扭头就看见这么个名字,怎能不警惕?更何况案发地一群读书人在玩诗词换青竹红包的游戏。
只不过玉枝本就是竹子的别称,玉枝泉的名字由来于此,这个“玉枝”也未必就是指玉枝泉。
崔凝摇头,“只是想到点事情。”
“回家了就莫要想那些公务,好好休息要紧。”凌氏说罢,转身示意婢女把拿过来,“今日收到了一个帖子,是宜安公主单独下给你的。”
“宜安公主?”崔凝放下书,接了帖子,见上面用银粉绘了一株清雅的昙花,疑惑道,“我与这位公主并无任何交集,怎么会单独给我下帖?”
没有交集都客套的说法,崔凝压根没听过这位公主的名头。
“宜安公主是先皇与一名宫婢所生,从前不太受今上待见,如今陛下坐拥天下,大约是眼里再没有这些微末之事了,倒也从没苛待过她。我看到帖子后去打听了一番,宜安公主给不少未出阁的小娘子都单独下了贴,都是颇有几分才名的,想来是因着你在监察司为官之故。”凌氏道。
崔凝翻开看了看,“观赏牡丹?”
凌氏点头,“听闻宜安公主在庄子里建了暖房,花费巨资养成了几株魏紫姚黄。”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这位公主可没什么好名声,原想着不叫你去赴宴,不过打听了才知晓,这次宴会是太平公主起的头,宜安公主只是打个下手。”
“明日戌时?那便去走个过场吧。母亲也去吗?”崔凝问。
凌氏道,“去的。”
她想到玉枝泉是太平公主名下产业,里头出了人命,还牵扯到太子,在这当口,公主竟还有闲情逸致举办宴会,这心态未免也太好了吧。既然帖子送上门来,崔凝便是为了案子也得去瞧瞧。
凌氏起身准备回屋,摸摸她的头,“早些休息吧,别的事开宴前我再同你细说。”
“嗯。”崔凝跟着送她,“阿姐怎么样了?”
凌氏叹了口气,“她身子一向不错,没什么大碍,只是心里不痛快到底有些影响。凌家那边也得了消息,我让他们过几日再来接人,免得回去越发赌气。”
先前崔凝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以为只是二人性情不合,对凌策现如今的模样还颇有几分同情,在凌氏透了一点内情之后,她只觉得他脑子里有坑,“凌策又不是全然不知阿姐是什么样的人,纵然脾气不合,关起门再怎么吵吵闹闹也都罢了,在外面总该给彼此留几分体面,这才成亲多久,他这样不是打阿姐的脸吗?干脆劝阿姐把他休了吧!”
凌氏扶额,“说的什么胡话!”
“母亲,我不是说笑。”崔凝难得在凌氏面前这样严肃郑重,“我从前不懂事,现在且能看明白几分。他们一个把体面看的比情爱更重,一个随性冲动,情绪上来便不管不顾。本性难移,这样的事情不会只有一次。”
二人教养都很好,哪怕性子不同,相敬如宾也并不难,可若是动了心,一切便不可控了。
“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是策哥儿做的不对,但总不能因为一次错便否定一个人一桩婚吧。”
“我没有否定他。他人不坏,却不一定就是阿姐的良人。这次是他被情绪裹挟酒后冲动,但他秉性如此,背起了整个凌家的责任,本就已经不堪重负。他与阿姐在一起,也许终能相敬如宾,可左不过就是互相摧折罢了,这又何苦呢?”
这个道理,凌氏怎么会不懂,可是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尤其是他们这样的门第,岂是想断便能断的?
当初公爹和婆母闹成那样,已经到了分隔两地不复相见的地步,婆母那样坚韧自傲的性子,还不是任由摧折,死也必须得死在崔家。
凌氏沉默须臾,帮她掩了掩衣领,“待我问问你阿姐和你父亲的意思吧。”
听凌氏这样轻易的答应,崔凝反倒怔住。
“傻样儿。”凌氏笑将她拥入怀里抱了好一会才松开,“只盼你这桩婚事将来能让我省心些。”
崔凝目送她离开,带着满心疑惑回屋。
青心见主子心不在焉,便屏退闲人,一面伺候她洗漱一面小声道,“听闻夫人当年也曾名动长安。”
崔凝果然十分感兴趣,“你同我说说母亲的事吧。”
青心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夫人年少时擅骑射,还曾被陛下赞过巾帼不让须眉。还有,夫人一手丹青也十分出色。”
那时候凌氏门第远逊于崔氏,凌氏能将女儿嫁给崔家嫡脉,有一半原因正是凌氏本人名声极好。
崔凝诧异极了,因为自打初见母亲至今,从未见过她的画作,倒是常常见她记账本打算盘。至于骑射就更让人吃惊了,凌氏浑身上下看着就与“骑射”两个字没有半点干系。
青心忍不住越矩说了几句,“这长安城哪年不出几个惊艳世人的女子呢?不过嫁为人妇后都渐渐消磨在后院琐事里头了。”
再是惊艳的少女,终归不过昙花一现。
岂是凌氏过到现在,不顺心的事寥寥。嫁入高门大户,婆母从不过多干涉苛责,下无庶子庶女闹心,夫君虽没有经世之才,但人品正直,相貌俊美,更是十分爱重她。要说有什么不足,也就是膝下一对双胞胎女儿,一个早殇一个打小没能养在身边。
即便如此,她身上惊艳过时光的才华与精气神,也都渐渐消磨在后院琐事之中了,更遑论那些日子难过的妇人。
“唉。”崔凝叹了口气。
青心满以为要听到几句惆怅感慨,不料却听她啧了啧,道,“一定是因为没有人陪她骑马,这回迁都去洛阳,一路上多得是机会,不如到时候全家一起骑马。啧,小弟跳起来够不到马背,能爬得上去吗?”
青心忍着笑,“娘子这话叫小郎君听着又该不高兴了。再说,这寒冬腊月的,您真舍得拉着夫人出去吹风吃雪?”
“那只能想想别的办法了。”崔凝想过年时送个礼物哄母亲开心,但是盘算一下自己的积蓄,几乎都是家里给的钱,虽说用这些买了礼物也算是一片心意,但她是个已经为官的人,终归差了点意思。
可怜她那点月奉连根好簪子都买不到,还是要努力升官才行啊。
崔凝平日作息很好,这会儿可能是撑过头了,竟觉得没有什么睡意,“帮我把那本书拿过来。”
“娘子早些歇着吧。”青心嘴上劝着,却依言将那卷玉枝闲雅集取了来。
“我不困,睡不着。”崔凝道。
青心见她坚持,只好把迎枕给她塞到身后,又怕冷着手,叫了两个婢女一起去把碳炉移过来。
也就一转眼的功夫,刚才还口口声声自己不困的人,正手里握着书歪在迎枕上睡得香极了,就连青心给她脱了夹袄扶着躺下都没有醒过来。
翌日,天还未亮崔凝便到监察司了。
这回她很是自觉的带上了崔平香,虽然不如青心青禄贴心,但武功的确不弱。
近来监察司各处陆续休假,这会儿显得比平常冷清许多,到处黑漆漆的,只有两个杂役在院子里清扫积雪,到了监察使的办公处才感受到一丝热乎气儿。
崔凝见魏潜那屋亮着灯,便提着食盒过去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沉闷微哑的声音。
崔凝开门,见魏潜正伏案忙碌,案头上的卷宗堆的像小山,手边的炉火已经熄灭,她伸手试了一下,只有微微余温。
“五哥昨晚没回去?”崔凝问。
魏潜抬头,原本冷肃的面色缓和几分,“嗯。来的这么早?冷不冷?”
“我还想问你冷不冷呢!”崔凝把食盒放在旁边的茶桌上。
方才离得远,见他与平日没有什么区别,凑近了才看见下巴上冒出了一点青须。崔凝觉得惊奇,伸手摸了摸,又痒又刺。
“别闹。”魏潜抓住她的手,试了试温度,“有些凉。”
崔凝的手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刚从外头来,一会儿就好了。屋里炉子都灭了,五哥的手竟然还是暖的。”
魏潜笑笑,“火气旺。”
“五哥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饭?我早上让厨房给你做了。尝尝?”
亲近又熨帖,像是魏母常常会对魏父说的话,让魏潜恍惚间觉得两人已经婚后许久似的。
魏潜父母感情深厚,兄嫂鹣鲽情深,家里从没有那些乌糟烂事,满长安谁人不羡慕,只有魏潜身处其中,每每家宴都觉得凄凉。
那几对夫妻倒也不是多么腻歪露骨,但瞧着你为我夹菜、我为你斟酒,相视会心一笑,那种甜蜜就像是被封在罐子里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叫人馋得慌。他参与聊天吧,总是因为不能体会婚后感情生活而显得格格不入,不说话吧,没一会儿便全都向他投过来“关爱孤寡”的目光。
别人蜜里调油,独他凄风苦雨,阖家团圆的日子,还不能迟到早退,回回一顿饭都能吃出上刑场的感觉。
若是成婚之后与崔凝一起吃家宴……
“好。”魏潜一时间被自己想象的未来甜到心头发慌,笑容满面的跟着她移步到茶桌旁。
刚刚落座,魏潜突然意识到自己表情有些失控,立刻收敛了一些,又看了一眼崔凝,见她忙着摆饭,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这才放松下来。
魏潜一直都矜持的,不管是笑是怒都十分克制,方才那笑容亮的晃眼,崔凝怎么可能没有看见!只不过难得见他有点傻气,万一拆穿日后很可能就见不到了,便只好硬忍着。
她也没有想到只是做了这一点小事,便能让他如此开怀。
崔凝回想了一下,从前也不是没有关心过他。这次多半是这次哪里戳到他的点了!
她想了想,方才也没做太多事,心思偷偷转了一圈,想到母亲平日对父亲说话的语气,突然灵光一闪,接着道,“熬了一夜,晨间难免胃口不好,先吃点清粥暖暖胃。”
若是平时,崔凝可能会说“要是胃口不好,就先吃点清粥试试吧”,这回不是劝,也不是征求意见,而是用最亲昵的语气要求他就要这样做。
果然,魏潜嘴角的笑意几乎压不住,“好。”
崔凝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其实心里都已经笑的打滚了原来你是这样的五哥!
只是笑过之后心头有些酸胀,“五哥。”
“嗯?”
崔凝盘膝坐在他旁边,托腮看着他吃粥,一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很是纠结,“我现在吧,心很乱。”
魏潜敛了笑,放下勺子,“怎么了?”
“哎呀,就是谈谈心嘛,你边吃边听我说。”崔凝催促道。
魏潜点头,往口中送了一勺粥。
“我觉得现在一时想像小狗似的扑在你身上摇尾巴,一时又想像老母鸡一样把你藏在翅膀下,抱抱你,疼爱你……”
“呃咳咳咳咳咳咳……”
魏潜呛得涨红了脸,崔凝连忙递了帕子给他,又倒了杯水,“怎么就呛了呢?!”
魏潜脸色涨红,眼中含着水光瞪了她一眼。
崔凝愣了一下,“五哥可真好看。”
“咳咳咳!”
好半晌,魏潜才缓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我早晚要废在你手上。”
“哈?”崔凝一头雾水。
魏潜声音微哑,“合着我现在提了身份,从狗食变成了养狗人和小鸡仔?”
当初那柳意娘撩拨魏潜,崔凝当街怼了她,回头还向魏潜邀功,说什么“小狗都知道护食”,这回他比狗食强点,倒是能动弹了。
“就是打个比方,五哥还计较这个?”她眼睛瞪的溜圆,仿佛只要他点头就马上就会变成震惊似的。
“那倒也不是。”魏潜觉得无奈又好笑,却并不打算让她改。
若是有一日崔凝忽然写了首酸诗给他,才真让他惊吓。
也罢,小鸡仔就小鸡仔吧。
魏潜评价的很委婉,“你这比方有趣的很,只是下次不要拣着我吃饭喝水的时候突然谈心。”
崔凝扁了扁嘴,“那好吧,你先吃。”
魏潜揉揉她的脑袋,飞快用完早膳。
方才只顾着笑,没有认真想过她话里的意思,等他回过味来,想到她说“想抱抱他,疼爱他”便忍不住脸热,“你……咳……”
他清清嗓子,将话在心里细细斟酌了一番才道,“你心里虽则一时这样一时那样,总归没有不好的情绪,不必太纠结。”
因为他也一时心动不已,一时想把她当闺女宠。
“也对!”崔凝不知道自己横冲直撞入人心扉搅乱了一团,立刻便将刚才的纠结抛之脑后,毫无负担的说起了别的事,“五哥,我晚上要去赴个宴。”
话题跳跃太快,魏潜也只好努力收拾好心绪,跟上她的节奏,“哪家的宴?”
最近难得不宵禁,很多人家别出心裁的把宴设在了晚上。
“宜安公主下的贴,不过我听母亲说,这个赏花宴是太平公主的意思,邀请了不少人呢。五哥,宜安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魏潜皱眉。
别看魏潜平日很冷肃的模样,实则不会轻易对谁产生厌恶的情绪,但他对宜安公主可着实没有什么好印象。
“宜安公主……不是什么值得结交的人。”魏潜自从在宫里偶遇,回来之后便命人去查了她。
那些阴私之事,魏潜不好宣之于口,又想到晚上崔凝可能要与之碰面,便将探子的密信拿给她看,免得到时候什么都不知道遭了算计。
三页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里头写的那些事儿,崔凝看着跟话本子似的。
这位公主可真不是凡人,情夫遍布朝野,上到朝中权贵,下到贩夫走足,范围之广、口味之杂令人咋舌。
这些情夫里有被她强迫的,有攀附上来的,这都不算稀奇,宜安公主还出卖自己,府内更是养着许多美貌女子供权贵玩乐。
好好一个公主,声色犬马也就罢了,竟把自己活的像个老鸨一样。
魏潜道,“这些不过冰山一角。公主多养几个宠奴并不奇怪,倘若她连自己都出卖,所求恐怕不简单。”
不过这只是魏潜的推测,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
宜安公主是皇帝随意宠幸一个宫婢的产物,没有人期待过她的降生。
那时陛下虽未正式临朝处政,但已经接触朝政已久,以她当时的地位和心性,自然不会刻意去针对一个婴儿,不过就是无视罢了。高宗还在世的时候,她的无视是宜安公主的生路,高宗驾崩,她掌权之后,她的无视就是一把能将其斩落尘泥的刀。
“高宗驾崩后,宜安公主日子不好过。彼时她才六七岁,正是懂事又心性未定之时,是否因处境所迫左了心性也未可知。”
眼下也没有更多证据证明宜安公主有什么隐秘心思,也许是魏潜想的太深,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建议崔凝与这样偏执疯狂的人深交。
崔凝明白他的未尽之意,“五哥放心,我会小心的。”
崔凝一心要查明残害师门的凶手,如今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个目标,亦不想节外生枝去招惹一个浑身是非的公主,只是她很好奇,“陛下和太平公主都不知道这些事吗?为什么……”
为什么太平公主还会与她一同举办赏花宴?
魏潜道,“陛下眼里大约只有两种人吧。”
崔凝不解。
“一种是有用之人,一种是无用之人。”
品性好坏可能会影响陛下的喜恶,但她不会因为个人喜恶而弃之不用。于她来说,好人有好人的用法,恶人有恶人的用法,只要不越过她划下界线都是手里能用的棋子。
“太平公主是陛下一手带大,心性脾气且不说,行事倒是十分相像。”魏潜道。
宜安公主名声再不好,私底下再乱来,明面上都还过得去,况且在吃喝玩乐赚钱敛财这些门道上,也确实是一把好手。就冲着她每年流水一样送上的钱财礼物,太平公主也不至于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至于宜安公主强迫男子的事,魏潜多少能猜到陛下的想法。
宜安公主也挑嘴,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能一股脑往床上拽。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能入她眼的,除了皮相出色之外,多少都有点能力才华,若是真的心性高洁不堪受辱,豁出去也未必不能整死她。
可迄今为止,别说没有闹出过人命,就是闹事的都没有。圣上日理万机,别人自己都不想办法讨公道,还指望能她百忙之中主动为几个男子的贞操费心?
魏潜想到青玉枝是太平公主名下产业,叮嘱道,“青玉枝一案,牵连甚广,你莫要因此特意去接触公主。”
崔凝原本还真有这个打算,闻言却毫不犹豫的道,“我听五哥的。”
“大人,所有人都到齐了。”门外传来差役通报声。
“知道了。”魏潜应了一声,又向崔凝道,“走吧,去忠义堂。”
一处和四处有一个算一个,昨天都忙的脚不沾地,没有一个是在子时之前睡觉的。
崔凝跟在魏潜后面,一进门就看见所有人都是一脸睡眠不足的模样,尤其是易君如,熬了一夜,此刻一脸沧桑,连身上的肉看上去都不饱满了。
魏潜与一处监察令一坐一右坐在上首,崔凝亦在下面落座。
“书房里的东西已经梳理清楚。”易君如把一卷记录放在桌上,强打着精神道,“里面七成以上都是八卦占卜的书,一成符箓典籍,只有不到两成的观星书。其他还有信件、书画若干,这里是详细记录。那些观星书上面笔迹陈旧,看上去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碰过了,而且从这个书房里半点找不到他近年的观星记录。”
魏潜看向另外一位监察使,“在他家里可曾发现近年观星记录?”
悬宿先生在长安有自己的宅子,碎天江的院子只是落脚的地方。
“那宅子里不仅没有观星记录,还到处都是灰尘,看上去已经许久没住人了。不过在卧房里发现了一些书信,来信是同一个人,落款都是聿姬。其中提到了悬宿先生妻女失踪一事。”监察使把信也都带了过来,直接令差役呈到魏潜面前。
崔凝问,“两处可有发现中天八卦残本?”
“没有。”
“不曾。”
崔凝疑道,“这就奇怪了!碎天江的掌柜说悬宿先生以前学过八卦占卜,但并不痴迷,是因为半年前突然得到一本中天八卦残本才突然痴迷此道。但是我昨日也亲自探查过,放着观星手稿的书架上面覆了一层灰尘,至少有几个月没有人动过这里的书了。”
易君如点头,“的确,从书房里各种笔迹的新旧程度来看,悬宿先生绝不可能是在半年内才开始痴迷占卜、符箓。”
“也就是说,楼仲的说辞和事实有出入,并且到处都没有寻到他口中所说的中天八卦残本?”魏潜顿了须臾,又问,“一处那边可有结果?”
一处监察令示意下属监察使回话。
一处监察使一面令差役呈上密信,一面道,“悬宿先生在外云游两年,一年前才回到长安,平日就住在碎天江的院子里,极少参加集会宴席,最近半年与他往来频繁的只有四人。一个就是碎天江的楼仲,悬宿先生的日常所需几乎是他一手包办,另两位是他相识十年以上的挚友,只有一个叫柳鹑的人是一年前才结识的。这个柳鹑是青楼管事,大家未必知道,但提起另外一个人,想必各位都有印象。”
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此人是柳意娘的义兄。我们已经留了人手专门监视他。”
单独将此人拎出来说,显然是觉得他最有疑点。一处最擅长刺探消息,在破案方面自有优势。
柳意娘才因为上一个案子有嫌疑在监察司里走过一圈,就算是本来不认识,现在也该认识了。
这两件事情,会是巧合吗?
“大人,要监视柳意娘吗?”
魏潜手里握着茶杯,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闻言顿了一下,“不必,先盯紧柳鹑,另外查明他的背景。”
紧接着又向一处监察佐令道,“找人去查谢飏之前半个月的行踪。”
崔凝微讶看向他。
“谢飏?”一处消息最灵通,谢飏并不是藉藉无名之辈,他自然知道是谁,只是想不通为什么突然要去查一个不相干的人,于是确认了一遍,“江左谢家的谢子清?”
“嗯。”魏潜道,“目前没有明显线索指向他,但此案中涉及的细节却多多少少与他有些瓜葛,时间紧迫,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知道了。”
“验尸结果怎么样?”魏潜十分看中尧久之一手解剖术,比之寻常的验尸,解剖之后无疑能得到更多线索。
仵作一行是贱业,从来上不得台面,哪怕尧久之觉得跟着崔凝来长安会更有前途,也从没想过成为监察司的正经官员,能和这么多大人平起平坐。
魏潜连夜给摆平了入职问题,尧久之今日才算是真正上任。
当所有人目光看过来时,他又是不安又是激动,稍稍挺直身子,“死者身上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后脑勺有两处伤口,经过对伤口的查验,凶手曾先后两次击打过死者后脑勺,一次是直接撞击,后脑勺留下了一个凹痕。我根据经验推测,凶器是个两寸左右、半圆形、长条状的东西。这个伤口应该不致死。而死因是第二次隔着裹尸布的多次击打,凶器应该是锤子之类的重物铁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