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嘿嘿一笑,“符大哥真是神机妙算。”
白天符远让她不要掺和武惠的事情,可她回到家里以后怎么都按耐不住,最后还是跑去找胡敏打探消息去了。
崔凝见他不答话,又解释道,“我有听话,不曾靠近武家,只是找敏儿问问情况。”
符远屈指弹了她脑门一下,“回家去吧。”
崔凝看了看,“符大哥没有坐马车?”
“嗯。”
“您可真有心劲,大老远步行跑过来捉我现行。”崔凝道。
符远道,“不是有心劲,是晚饭吃多了。”
“你说吃饱撑着才来找我?”崔凝哼哼道,“我原还想送送你呢!既然撑着了,那就再走走吧。”
符远哈哈一笑,“小丫头胆儿肥了!”
“真没别的事?”崔凝不信他的说辞,他看起来也不像这么闲的人呐?
符远不可置否的挑挑眉,“书院该节休了吧?”
这个话题明显骚到崔凝的痒处。她高兴的道,“刚刚敏儿才告诉我,再有三天就不用去书院啦!”
“正好三日后开始节休,到时带你去个好地方。”符远见她脸颊冻得微红,便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回去吧,外面冷。”
“去哪儿?”崔凝被他勾起了兴致,哪能就这么算了。
符远不理会她,转身要走。
崔凝拽住他的袖子,“到底去哪儿?你不说我今晚都睡不着。”
符远无奈,只好俯身凑近她耳边。“你感兴趣的地方。”
崔凝眼睛一亮,“你是说?”
符远悄悄眨了一下眼,“秘密。”
崔凝忙捂住嘴,目送他走出好远,才想起来问。“真的不要马车送送你嘛?”
伞下的人没有回头,只是扬手挥了一下,“赶快回去。”
符远原说不让她掺和武惠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但既得到了许诺,她便懒得去想为什么了。
今年在书院的最后三天,十分的难熬。
一是因为崔凝心心念念的事情,二则是因为水上的教舍实在太冷。
不过也正是因为后者的原因。女学比男学早放了半个月的假。据说男学教舍也是建在水上,但书院认为男孩子糙养一点没关系,哪儿比得女孩子们身娇体弱?
休假的当天下午。崔凝便做东请了平时要好的几个女孩子去东市一家酒楼里吃饭听话本子,好不快活。
这间酒楼的东家是个女子,听说容貌出色,虽很能招揽男客,但因着巧思别致的经营,这处也是贵妇贵女们常常来消遣时光的地方。
前面讲话本的是个女先儿。说的是新编洛神赋,崔凝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听的津津有味。
李逸逸早就听过好几回了,便隔着薄绡帘四处看景儿。
“啊!”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李逸逸低呼一声,捉了崔凝的手腕摇晃,“快看快看!”
“什么事儿呢?”胡敏忙伸长脖子。
李逸逸指着楼下堂中的几个人,“那、那个!生的好俊!”
崔凝心思还在洛神赋上,心不在焉的顺着李逸逸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之下,险些惊掉下巴。
那处几个男子正聚在一处说话,一个玄色衣衫的男子正面相这边,一张脸宛若造物者精心雕琢,面上美须整齐,与人寒暄的时候亦无多笑容。崔凝恍惚的瞧着她,感觉时光飞逝,她看见了三十年后的魏潜!
更让她惊讶的是,那旁边一个华服男子转身的时候,居然与魏潜生的有六七分相似!只不过要年轻点。
“玄衣的是国子监祭酒魏大人。那边与他长得很像的,是长子,如今是太子少师。”胡敏道。
“啊……”崔凝感叹道,“长得真像啊!”
“你们不知道?”胡敏讶异。
李逸逸道,“我知道我知道,长安称他们父子叔伯‘十魏’,我只闻其名,这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啊。”
国子监祭酒魏大人父子六人,加上魏潜的四位叔伯,都是长安有名的美男子,并且皆是惊才绝艳之辈,于是长安人便将他们合称“十魏”。
谢子玉看了半晌,才问胡敏道,“听说十魏长得都很像?”
“确实有点像,但也不同,据说生的最好看的就是魏五郎。”胡敏遗憾道,“可惜我都没有见过呢!那日状元游街,就见着一个后脑勺!都是对面楼上一个丫头在哪本鬼吼把魏五郎目光吸引过去了!”
崔凝心虚,那个鬼吼的丫头不是指的是她吧?
“不过一个后脑勺也能看出俊俏的很。”胡敏说罢又叹气,小声道,“只是你们也听过那个传闻吧?也不知道真假。”
“什么传闻?”崔凝感兴趣道。
“就是……”胡敏招手让她们靠过来,小声的将那件流传颇广的传闻讲了一遍。
先前崔净也与崔凝大概讲了这件事情,不过崔净是个比较保守的人,远没有胡敏说的这般深入。
崔凝仍未全面理解什么叫做“那方面不行”,但见其他三人都一脸惋惜,她也连忙装着很是惋惜的样子,免得再被灌一脑袋乱七八糟的东西。
几乎整个酒楼的人都在看楼下那几个说话的人,直到他们先后进入雅间。
李逸逸收回目光,“下雪正是赏梅天,我家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明日都来我家里玩吧?”
其他人都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崔凝想到明天有约,只好道,“我明日还有事情,就不去了,改日再聚吧。”
“什么事情?”李逸逸有点不太高兴,像她们这么大的娘子,天大的事情也就是走亲戚而已。
“家里给我找了先生,明天要见先生呢。”崔凝道。
“怪不得你进步的如此之快!”谢子玉恍然大悟。
崔凝刚刚入学的时候基础远比不上她们,但是很快就赶上进度,教她们好生吃惊,以为她天资过人,没想到是私底下偷偷补习了。
“你们家真是严格。”李逸逸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崔氏家风严谨是满大唐都知道的。
崔凝但笑不语。
天色渐黑,几个人便从酒楼里出来,各回各家。
崔凝天不亮就穿戴好坐在屋里看《案集》,等着符远前来。
青禄无奈。“娘子今日不用去上学,怎的起这般早?”
以前崔凝都是天不亮就起,好不容易才将作息从老年状态调整到小姑娘状态,今日难得不用起早贪黑,结果居然她三更就醒了!青禄也只好跟着起来伺候。
“我今日有事要出门。”崔凝道。
青禄用手掩着偷偷打了和呵欠。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衣裳,“这几日雪下个不停,娘子要多穿一些,免得着凉。”
崔凝每日早晚都要关起门来打一套拳,所以身体一直很好,除了大冬天坐在水上学舍一动不动的一两个时辰会感觉到冷之外。平时并不是很惧寒。
但是青禄见过崔凝从书院出来时被冻得青头紫脸的模样,至今还心有余悸,坚持要给她穿三件袄。
崔凝拗不过她,只好乖乖任她摆弄。
原本一个清瘦的小姑娘,愣是给青禄打扮成了一颗球。再加上一顶毛茸茸兔毛帽子,那帽子有点类似虎头帽,两侧还缝了两个大绒球用来护住耳朵,再加上厚厚的手捂子用丝缎搓成的绳子连起来挂在脖子上,不戴的时候吊在身前随着走动一晃一晃,实在太有喜感了。
吃饭的时候,崔玄碧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难得赞了一句。“今天打扮好。”
早饭后去给凌氏请早安,结果一家子笑的前仰后合,把青禄好好夸了一顿。
崔凝无语。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不好吗?穿的这么厚,抬不起胳膊,迈不开腿,整个人都显得笨笨的。
待到符远过来,免不了又被调侃了几句,害的崔凝头一次出去查案的兴奋劲都消减了一半。
外面北风呼啸。马车里升了暖炉,一点都不冷。崔凝觉得自己被衣服固定住了,呼吸一下都觉得困难。还有原来觉着很宽敞的马车,现在居然觉得有些拥挤,她忍不住把帘子拉开一点吹吹风。
马车行驶在朱雀街上,崔凝奇怪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武惠的家不应该走这个方向吧?
“我正要与你说。”符远抬手把窗子关上,顿了一会儿才道,“武惠找到了。”
“是吗……”尽管有一点点失望,但她更庆幸,“没事就好。”
“她死了,在武家的井里。”符远道。
崔凝倏地瞪大眼睛,“死、死了?被人害了?”
“前日就发现了尸体,但官府一直瞒着。今日才查清楚,她是自杀。”
“怎么可能,她那样好强的人,怎么会自杀?”崔凝不相信。武惠就像一把出鞘的剑,锋利好强,凡事为了争个名头,情愿付出比别人百倍的努力。在那群女孩子中间,这样的性子固然不讨喜,但说她坚韧刻苦,谁都不会反驳。
符远拍拍她的头,“正因为她是那样好强的人才会走极端。”
符远得知此事之后,明里暗里打听得仔细,也设法看见完整的卷宗,武惠是自杀无疑。
“过刚易折。”符远安慰道,“莫伤心了,她既是这样的性子,这就是她的命数。”
伤心,倒是不至于。崔凝目睹过整个师门惨遭屠戮,目睹过祖母被人暗害,她已经不再会为了一个不怎么想干的人伤心。
仿佛经过哪些变故,崔凝的心就变得冷酷起来,也没有那么多慈悲,只不过一个整日在眼前晃悠的人突然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仍是令她有些缓不过神。
崔凝摇头,“我没事,武惠为什么自杀?”
符远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想必你也知道她的那门婚事。其实武夫人虽然刻薄,但在婚姻大事上倒是不曾苛待武惠,原是给她说了一个书香门第,男方今年二十岁,已是举人,还打算明年考进士。男方家里也厚道,打算在春闱之后再定婚事,只是武惠心气高,觉得那家太穷,门第又低,所以死活不愿意嫁。”
说到门第,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武惠家里虽与圣上的关系已经出了九服,但只要能沾上一点,也就论的上门第了,要不人家一个书香门第哪怕穷了点也不会想娶一个侍卫伍长的闺女。
武惠心高气傲,觉得自家是皇亲国戚,自己生的好看,才德不缺,将来至少也应该嫁个各方面都相当的男人,于是武夫人费了好大心思相看好的人家,却被武惠认为是对自己的侮辱,说话自然就不太中听,把武夫人气的摔桌砸碗。
武惠的亲生母亲倒是个明白人,心知武夫人这是真心实意的照顾武惠,于是大冷天替女儿跑去正房跪着,祈求武夫人原谅。
生母如此做,不仅没有让武惠回心转意,反而觉得她眼界窄,自甘下贱。
因这桩事,家里闹的乌烟瘴气,武惠的父亲正逢官场不顺意,心中更烦。而兵部侍郎夏大人的一个妾一年前难产过世,之后就没有纳妾,整巧前段时日传出夏夫人想为夫君物色一个机灵乖巧的女子伺候,武惠的父亲便动了心思。
不是想嫁高门?兵部侍郎的门第够高了吧!
武惠的父亲既然做了主,武夫人就只好操持此事,趁着去上香的时候带着武惠给夏夫人相看了。夏夫人虽觉得年纪小,但夏大人也一大把年纪了,那方面的需求本就不多,况且武惠来年虚岁也就十五了,房事无碍。夏夫人对武惠的品貌都很满意,还特地反复询问武夫人,这样标致可人的女孩子,家里条件也不差,真愿意到她家来做妾吗?武夫人自然答愿意。
此事就算是口头定下了。
不知道是《案集》看多了还是怎么回事,崔凝始终不能相信,“就这样便投井自尽了?”
“她知道后就收拾东西逃走,结果被家里侍女发现了,武夫人便将她软禁在院子里。”符远看着她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她一时想不开,投井了。”
这三天里,武惠想了些什么,崔凝不知道,可这是若是摊在她身上,一定不会这样轻易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符远似是看出她的想法,微微笑道,“你摊不上这种事儿,这天底下能教你做妾的,怕是只有皇帝了,可如今陛下是女子。”
别看崔道郁现在只是区区七品官,崔凝要是不想嫁给皇家,清河崔氏顶着谁也不敢强迫她。不过有好就有坏,身为崔家女,她自然也不能喜欢谁就嫁给谁,除非她看上的人各个方面都配得上清河崔氏。
要是在十五年以前,作为这种大族之女更没得选,因为高门大族一向都相互通婚,极少与其他不见经传的姓氏谈婚论嫁,近年来这些大族的女儿才偶有低嫁。
“魏五哥快要回来了吧?”崔凝忽然问道。
符远想做的事情,机关算尽也要去做到,但他也并不是个气量狭窄的人,崔凝此时念叨魏潜,他丝毫未有不悦,反而调侃道,“就知道想你魏五哥,怎么不见你念叨念叨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念叨过!”崔凝之前想到符远的次数可比想魏潜多多了,因为他挺像她最喜欢的二师兄。
符远笑着道,“按说明天就会到,只是风雪如此之大,时间算不准。”
“我得先献殷勤,明日去接他。”崔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狗腿的机会,说不定魏潜就被她感动了呢?
“明天你到酒楼来,我会派小厮在城楼上盯着,一旦确定他到了,我就带你去城门候着。这样又显得郑重,还能偷点懒,你说呢?”符远笑问道。
崔凝抚掌道,“哎呀,还是符大哥聪明。”
马车停下。
崔凝在车里憋闷的厉害,于是率先下了车。
外面又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崔凝刚把手揣进手捂子里,就听见头顶上一个微冷的男声道,“你就这样献殷勤?”
崔凝一怔,猛的回过身去。
细雪中,魏潜坐在马背上,玄色大氅、墨色眼眸,仿如令人沉溺的深渊。
他宽阔的肩背上落了一层雪,翻身下马的时候抖落一片纷纷扬扬。
“五哥!”崔凝欣喜的扑过去,谁料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趴到了地上。
这是酒楼整理出来给客人放马车用地方,下面铺上了石砖,每天都会有人清扫干干净净,方才下了一点小雪,地上特别滑。
崔凝穿的笨拙,在地上蠕动爬不起来。
魏潜再她面前蹲下,手递了过来。
崔凝不假思索的抓住,被他微一用力便带了起来,整个人贴在他的臂弯里。
“符大哥说你明天才到呢,怎么今天就到了?”崔凝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
魏潜松开她,伸手拨了一下垂在她前面的手捂子,不答反问,“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都是青禄给我穿成这样!”崔凝想起方才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感觉,就是一阵面红耳赤,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魏潜笑了笑,俊颜上仿佛冰层消融。
“回来的挺快。”符远迎过来。
“嗯,一回来就听见你在教人糊弄我。”魏潜道。
符远哈哈一笑,“走吧,进屋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崔凝像个尾巴似的跟在魏潜身后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将武惠死亡带来的那点阴霾全部都抛诸脑后。
暖阁里烧着火炉,一进门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魏潜解了大氅挂在衣架上,便听崔凝在那边对青禄道,“我也脱一件。实在太热了!”
青禄只好领她到屏风后面脱了一件棉袄。
崔凝顿时觉得被松绑了一样,加上心里高兴,走起路来感觉都打飘,恨不能飞起来的样子。
青禄也懒得提醒,反正自家娘子在生人面前端的一副好架势。她就不管着管那的讨人嫌了。
“五哥,你给我的案集我都看完啦。”崔凝跑过去坐在魏潜旁边,“还做了好多注解呢,你何时有空帮我看看吧?”
“好。”上了酒菜,魏潜见有一道汤,便揽袖盛了一碗。“待我明日述职之后便节休了。”
崔凝这下更高兴,赶紧约他,“那我后天来找你吧?”
符远道,“你魏五哥出门大半年,须得同父母说别来之情。”
“那大后天呢?”崔凝忐忑的看向魏潜。
迎着这么祈盼的目光。魏潜只好点头。
崔凝又欢实起来,“我前日还见过魏大人和魏家大哥,你们长得真像。”
崔凝不认识魏潜的大哥,但她觉得既然唤他魏五哥,那理应唤他的兄长一声“大哥”,虽然那位大哥年纪比崔道郁小不了多少。
“我几位兄长模样都很像。”魏潜把手上刚盛好的羹汤递给她。
崔凝顺手接过,埋头吃了半碗,觉得身体里所有的寒气都被热乎乎的汤水逼了出去。舒畅极了。
“刚刚回来怎么就来了酒楼?”符远看着魏潜的神情,心里有了一丝不太妙的感觉。
魏潜虽不至于对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生出那种情愫,但是他向来对任何女人都敬而远之。偏偏面对崔凝的时候十分放松,看神态,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享受?
崔凝如此执着于断案,究竟是真的痴迷此道?还是痴迷会断案的这个男人?
符远忽然觉得自己要出身未捷身先死了。
“过来拿点东西。”魏潜连喝里几杯酒暖了暖身子,俊脸上多了一些红晕,加之又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柔和可亲。
魏家一大家子聚居,虽为了方便而各开门户。但所有的宅院都相通,并不是分家。魏潜的兄长们都娶了媳妇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就他一个孤家寡人的住在前院,因此他很多时间都住在酒楼后面的院子里,有些东西放在这里也不足为奇。
可是,符远见他不焦不躁的坐在这里,便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何时回府?”
“歇一歇。”魏潜看向他,若有所思。
光电火石的一个对视之间,这两个人已经传递完了所有信息,就连青禄、云喜和符远的小厮郁松在一边都看出一些不对劲,只有崔凝一个人还在傻乐。
符远笑了笑,掸了一下衣襟上落雪化作的水渍,“我还有点事情,等会你送她回去吧。”
是他的,不会因为这一时半会的放手就跑了,不是他的,就算在这儿傻杵着又能改变些什么?还不如回家干点别的事儿。
崔凝傻不啦叽的就把他给揭穿了,“符大哥,你不是跟我约好了吗?怎么还会有别的事?”
“本来就有不少事儿,只不过你比较重要,所以就先赴约了。”符远走到门口,接过郁松递来的大氅披上,“现在既然有长渊陪着你,我就去忙别的事情啦。”
嘤,符大哥真好。
崔凝爬起来,满脸感动的把他送出去,并且目送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五哥。”崔凝回来坐下,仰脸看着他,“五哥下次破案能带我去吗?”
“看情况。”魏潜道。
“我一个同窗,溺死在了井里,符大哥说官府查出她是自杀,你觉得她是自杀吗?”
崔凝顿了下,觉得这么说就算是神也判断不出自杀还是他杀,正准备补充一下,便听魏潜道,“是自杀。”
“啊?”崔凝愣了须臾,“为什么说是自杀?”
魏潜扬起一个笑容,“因为我刚刚看过卷宗。”
他的笑,明显并不是因为开心,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让人觉得一切尽在掌中般的运筹帷幄,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魏潜回来的时候先去了官署,整理了一下要述职的内容。又翻看了最近长安发生的各类案件,看到武惠自杀案的时候注意到她在悬山书院读书,便猜测崔凝知道此事肯定会按捺不住好奇心,而符远恰好今日开始节休,案子既然已经结了。两人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聚在一起讨论一下。
地点,除了酒楼没有更好的地方。
于是魏潜整理好东西就放下卷宗,驱马过来了。
“为什么要自杀呀。”崔凝自己并未发现,别人说武惠是自杀,她还是忍不住怀疑,魏潜说是自杀。她却立刻就相信了。
“习惯较劲的人,比较容易看不看。”魏潜见她小脸惆怅的都要能拧出水了,问道,“你与她有交情?”
崔凝屈膝坐在席上一手支着脸颊,觉得脑袋晕晕涨涨。视物有些糊,“不算交情吧,她上乐课的时候总喜欢找我茬。”
魏潜见状,将手里的酒杯放远一些,不再喝酒,又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
冷风灌了进来,崔凝一个激灵。顿时觉得清醒许多。
魏潜关上窗,“你闻着酒味便会晕?”
“是啊。”崔凝揉了揉脸,“以前二……”
以前二师兄不知从哪里拎了一坛子酒回来悄悄在半山的一棵松树下面陶醉的喝了几口。便藏在了树下,崔凝以为是好吃的,就刨出来看看,她揭开封口探头过去嗅了嗅,又用手指沾了一点舔舔,结果脑袋栽到坛口上。坛子倒了,酒水洒了一地。而她就在这浓郁的酒味里熏了一整天,被二师兄抬回来的时候晕了一天一夜才醒。醒来就开始吐。
可把她心疼坏了,奄奄一息的对二师兄说,“才偷了师父一个鸡腿吃呢,吐出来多可惜。”
“什么时候吃的?”二师兄吃惊又愤怒,失望道,“你竟然没有叫上我?”
崔凝理亏,耷拉着脑袋,“前天。”
“放心。”二师兄拍拍她,安慰道,“估计早重归皇天后土了,放心吐吧。”
然后她就真的放心吐了好几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魏潜见她话说了一半,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阵阵傻笑,便只静静坐着并不打扰她。
待见她回过神来,才道,“梦醒了?”
梦醒了,过往烟消云散,徒余悲凉。
崔凝被他随口的一句话触动,眼眶微红,把脸埋在自己膝盖上蹭了蹭。
魏潜见她一时喜一时悲,也摸不到头绪。
他向来不会安慰人,更不会安慰女人,想了想,还是犹犹豫豫的抬起手轻拍她的背,声音低柔,“乖,乖,不哭。”
崔凝本只是一时情绪,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是乍然被如此温柔的抚慰,一下子就难受了是许多倍,再也忍不住,趴到他的膝上低低哭了起来。
一直在旁边装壁花的云喜猛的抬起头,喜形于色的看着自家郎君,恨不能现在就蹦回去报告夫人——郎君主动安慰小娘子啦!
坐在一旁打盹的青禄被他的动作唬了一跳,顺着他炯炯的目光扛过去,我的天!自家娘子正趴在魏潜的膝上呜呜哭着,魏潜垂着眼睛一下下的给她顺毛!
青禄刚刚要起身,便见魏潜凉凉的目光瞟了过来,她浑身一僵。
待她缓了缓,云喜又虎着一张脸挡在她前面。
这……要是强行过去会不会被打死啊?呜呜呜,郎君、夫人青禄无能!青禄干脆扭头,专心的搓着衣角。
那厢,崔凝哭了一阵子,才不好意思的爬起来擦了擦脸,解释道,“我就是想到一些事儿。”
“嗯。”魏潜点头,表示理解。
他没有追问,让崔凝松了口气,不过心里暗想,他肯定觉得我是疯婆子吧,突然莫名其妙就开始哭。
不过,崔凝想起他刚刚的举动,心里对他又亲近了许多,“五哥,我觉得你这个人吧,一时冷一时热。”
第五十二章 抢手的崔凝
以魏潜对崔凝的了解,她应该不是一个会挑剔的人,而且是这么突然的挑剔,于是便未做声,静静等着下文。
崔凝嘿嘿笑了两声,“其实吧,我也是一时欢一时哭,大家都差不多。”
果然是在为自己找借口,魏潜莞尔,“嗯,都差不多。”
崔凝忙点头。
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崔凝又缠着他讲了一会儿在江南遇到的凶案。
之后魏潜便送崔凝回府。
折返的时候,迎面闯出来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却是符远的小厮郁松,“魏郎君,我家郎君请您过去喝茶。”
魏潜抬头,看见符远正笑吟吟的端着茶盏立于不远处的茶楼上,便调转马头去了那边。
进了茶楼,魏潜将大氅解下丢给云喜,未等招呼的小二跑过来,便大步上了楼梯。
雅间里,符远正一派悠闲的听着歌姬唱小曲。
“还以为你会带着她多玩一会,你做什么事情都利索。”符远笑看向推门而入的人,调侃道,“不知道在床上是否也这般快呀?”
魏潜一袭玄衣,面无表情的带着外面寒凉之气进来,给人一种冷酷的错觉。
“唤我来就是为了听曲?”魏潜看也不看那神色痴迷的歌姬一眼,撩起袍子在他对面坐下,只留给歌姬一个后脑勺。
符远微微抬手,令那歌姬退下。
屋里只剩下二人,符远放下茶盏,“我与你从小穿着开裆裤就认识,我是什么性子你很清楚。若是旁人,我下手之前必不会明说,冲着我俩的交情,我得先知会你一声,我看上崔凝了。”
魏潜愣了一下。沉默了许久,面上忽然绽开了一抹明亮的笑容,“多谢你提醒我。”
今天之前,魏潜从没有想过自己与崔凝之间有那种可能,只是觉得并不讨厌接触这个活泼的小女孩,倘若不是符远突然挑明。或许他得需要等到崔凝可以议亲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这件事情。
“很少见你笑成这样,不过每一次看,都觉得……”符远长叹一声,“真是讨厌。”
“以茶代酒。敬你难得如此坦荡。”魏潜举起茶盏,也不管符远喝不喝,反正他说罢就自顾了一口,“天底下女子如此多,为何是崔凝?”
“我又没说非她不可。”符远指了指茶具,“我如此仗义,就值你敬我一杯茶?怎么也要泡上一壶吧?大半年没喝你泡的茶了,着实有点馋。”
魏潜不说话。直接坐过去开始泡茶。
符远啧道,“往常千求万求你就是不肯泡,这回肯劳您一双贵手了?”
“承蒙你不嫌弃我一双摸尸体的手。”水汽蒙蒙中。魏潜语气淡淡道。
“心胸狭窄!好不容易要挟你一次,泡茶而已,净给我添堵。”符远捏了一粒豆子抛入口中,嚼得嘎嘣响,“我有一种预感,这次做的选择可能会成为我毕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