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氏干咳了一声,“小孩子家家,问这么仔细作甚。”
崔凝无语。哪儿仔细了?她要魏五哥,突然一下子变成了符郎君,还不兴她问问为什么吗?
凌氏牵着不情不愿的崔凝到了前院。
崔道郁已经与符远说好了,让他带崔凝学习两年,待她年纪稍微大一点就不再麻烦他。
崔凝平日要上学,符远就算为她老师也不需要每天授课,只是偶尔指点一点罢了。所以他便爽快应了。
“崔夫人。”符远见凌氏领着崔净进来,便起身施礼。
“符小郎君不必多礼。快坐吧。”凌氏催促一旁的崔凝,“还不快见过符小郎君?”
“见过符郎君。”崔凝施礼。
几人落座之后,凌氏便与符远聊了起来。
符远还是一袭普普通通的青衫,浑身上下无一点多余的装饰。然而却掩不住他如温玉一般的光彩。
他的相貌不像魏潜那般俊的无可挑剔,但一举手一投足,都自有旁人难以比拟的风/流疏阔,再加上笑起来的样子和煦如春风暖阳,凌氏是越看越满意。
凌氏和崔道郁想过,崔凝现在还小,跟着二十岁的男人学习并不出格,待她大一些便不能容她这么任性,可是也得防着万一日久生情。所以从一开始就得挑一个门第合适、品行端正的青年,从各个方面来看,符远可谓是个中最完美的人选。
符家也不是大世家。但他祖父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左仆射,乃是崔玄碧的顶头上司,而崔家不论是门第还是实力,匹配符家都绰绰有余。
“母亲,我能单独跟符郎君说说话吗?”崔凝心想,要是符远也有魏潜那样的能力。也未必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毕竟相比较之下。她面对符远比面对魏潜要轻松很多。
“你这孩子。”凌氏不好意思看向符远,“符小郎君见笑了,我这女儿性子太活泼,教人头疼。”
“哪里,孩子还是活泼一些好。”符远微微笑道,“既已说定,那小子就先带二娘子去一趟书局吧。”
崔道郁又开口留饭。
符远婉言谢绝,带着崔凝出府了。
马车里。
崔凝托腮道,“符大哥。我这样唤你成吗?”
“自然好。”符远倚坐在她对面,“你看起来对我不是很满意?”
“怎么会!我很喜欢符大哥,可是我想学破案。”崔凝满面愁苦的望着他,很自然的就说了实话。
符远略微一想便明白了缘由,定是这丫头想跟着长渊学习,又没有说清楚学什么,崔道郁夫妇考虑到长渊的名声,所以给她换了自以为更合适的人。
“这也不是难事。”符远道。
“你会?”崔凝眼睛一亮,一扫愁绪。
符远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叩着膝盖,悠悠道,“术业有专攻,我这方面自是比不上长渊,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让你跟着他学。”
“你是说……”崔凝咧嘴笑道,“你可以帮我瞒着家里?”
符远抬手轻弹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冲他眨了一下眼睛,“聪明的小丫头,不过……”
崔凝见他不说下文,又一边揉着肩膀,立刻明白了,狗腿的爬过去给他揉腿捏肩,“符大哥,你帮帮我吧。”
符远本只是逗逗崔凝,可是没有想到,她长得又瘦又小,手劲竟然不小,捏起来相当舒服,“我心情好一天就帮你一天。”
“那你今天心情好不好?”崔凝一脸谄媚的问道。
“嗯,还不错。”符远笑道,“行了,别累着,我带你去酒楼找他。”
“姐姐说新科状元应酬多,可我见魏五哥整天都闲着呢?”崔凝疑惑道。
魏潜不喜应酬,他每次到那种场合,总是有人怂恿歌姬舞姬投怀送抱,有几次不知是那些女人身上脂粉太厚还是香粉太浓,他被弄的满身起红疹子,痒的要死要活。
所以说,女人真是魏潜这辈子的噩梦。
“平常他只接受一些私下相熟的朋友邀约。”符远的话点到即止。不像云喜,跟媒婆似的。
前几日凌氏与崔道郁决定请符远的时候,还拉上了崔净一道做说客。崔净没有明说,但那两日明里暗里把魏潜与符远拉出来对比了好多回,把他俩的事迹也都讲的差不多了,当然都是讲符远好话,说魏潜各种不好。
崔凝原本就对符远印象很好,现在就更加好了,可崔净说了很多魏潜不好的话。她却不怎么能听进去。
崔凝在很多时候反应比较迟钝,可她直觉还算敏锐。经过几次相处,她目前感觉魏潜是个好人。
两人在马车里说了很多话,符远很有使命感的开始教崔凝怎么对付魏潜,譬如撒娇、装可怜、突然的肢体接触……
崔凝现在觉得魏潜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冷酷。但本着日后要和谐相处的心态,听的特别认真。
到了酒楼。
符远直接带着崔凝去那日饮酒的阁楼去寻人。
两人上楼时,正见魏潜躺在临床的胡床上,一袭玄色的袍服有些散乱,面上覆着一本书,胸膛有节奏的起伏着。
符远往席上一坐,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崔凝自己去叫醒他。
崔凝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轻轻拿了他覆在面上的书。
窗外刺眼的光线照进来。魏潜皱起眉头,缓缓睁开眼睛。
崔凝看着他睡意朦胧的样子,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魏五哥!”
眼前放大的一张小脸笑的太灿烂,比阳光还耀眼,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往后推了推,声音微哑,“什么时候来的?”
魏潜睡着的时候对声音不太敏感。一般的脚步声不能吵醒他,突然刺眼的光线却能让他立刻醒过来。
“我和符大哥刚刚到。”崔凝道。
魏潜看了符远一眼。对于他们两人在一起,似乎一点都不吃惊,只是垂首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你们两个打算瞒天过海?”
“五哥,你真神!一下子就猜到了。”崔凝对他越发有信心了。
其实这个推测一点都不难,在崔凝对求他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结果会是这样,“回去同家里说清楚,我不打算同流合污。”
“别为难她了。”符远递了一杯茶给他,“你自己闹出的名声,自己不清楚吗?她家里能同意才怪。”
魏潜似乎有一点起床气,始终黑着一张脸,眉头紧皱,好在说话还算温和。
缓了一会儿,他面色恢复如常,“你若跟着我学习,日后难免要在外走动,长安城很大,可是消息又最为灵通,迟早要露馅。”
何况魏潜这么“赫赫有名”,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小姑娘,肯定会成为新闻。在这个方面来说,魏潜也是为了崔凝好。
“五哥……”崔凝想到符远教她的话,立即扯着他的袖子撒娇。
魏潜窘迫的拽着自己的袖子,想要拽回来,又好像不敢使劲。
“长渊之前答应的话,莫不是哄哄小姑娘?”符远靠在窗边一面喝茶,一面笑吟吟的道。
魏潜扭头看着崔凝可怜巴巴的眼神,不知怎的,那个“是”字就是说不出口。教崔凝破案于他来说确实不难,但他也没有带着小姑娘去办案的癖好,他那天轻易松口,不可否认,有一大半是觉得崔家不会同意,万一若是真同意了,那就教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况且这不能算是哄骗吧,他之前也说的清清楚楚,教可以,但崔凝必须要通过家里人的同意。
崔凝见他不说话,心都凉了一半,泫然欲泣道,“我去求母亲,我不能不学破案。”
说着转身就要走,手却不妨却被魏潜一把拽住。
虽然只是一瞬他又松开了,但是崔凝还是清楚的感觉到他大手温热,暖的她有些想哆嗦。
“罢了,你若愿意扮作小厮就随你。”魏潜喝了口茶,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明明知道这件事情若是被拆穿,崔家一定会以为他不怀好意,居然还是答应了?
女人果然都是孽障,大的小的都一样!
魏潜忍不住叹气。
崔凝脸上立马多云转晴,冲符远笑着眨眨眼睛。
符远亦笑着眨了一下眼。
“五哥,你什么时候办案?”崔凝急不可耐的问。
符远替他答道,“公文下来了,长渊任监察司巡察使,七品上,十日后启程去江南。”
崔凝傻眼,“什么时候回来?”
“年底之前。”魏潜道。
“那我怎么办呢?”崔凝急道,现在才初夏,距离年底还早着呢。
魏潜看了符远一眼,“长庚亦通此道,这大半年由他先教你吧。你也可写信给我。”
崔凝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些不好,她想接近魏潜,除了学习破案之外,也想看看他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她明白学习破案并不是短日之功,等她学会估计师父坟头荒草都黄了几茬了,最好是能直接请他帮忙寻找神刀线索。
只是魏潜这么聪明,或许只言片语就能推测到很多事情,她不敢贸然说出秘密。
有安排总比没有的好吧!人家能答应就很不错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崔凝自我安慰了一会儿,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先带她去找几本书看看。”魏潜道。
符远手肘支着窗棂,享受幽香荷风,“你不去?”
“我不想明日被满长安的人当做谈资。”魏潜看向崔凝道,“你也不想吧?”
“为什么会成为谈资?”崔凝似懂非懂。
魏潜扶额,“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符远哈哈一笑,将茶杯放到几上,看着崔凝,“走吧?”
“五哥,一起去吧。”崔凝拽着他的袖子,再次启用撒娇技能。
符远也不拦着,环臂站在一旁一副准备看热闹的架势。
魏潜一脸尴尬,半晌不知应作何回应。
崔凝见没有凑效,又想起符远说过的话,忽然松了他的袖子,改为抓住他的手,“五哥?”
尽管崔凝还只是个小女孩,但已经初显少女姿态,但凡长眼的的都不能忽略她是个女人的事实。
软软的微凉的小手抓着他的手,他好像半边身子都僵硬了,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你能出去一下吗?”魏潜看向符远。
符远笑了笑,缓步出去。
魏潜尝试着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她看似没有用力,其实抓的挺紧,“你、你先松开。”
“不松开。”崔凝不仅没松开,反而连另外一只手都用上了。
魏潜实在有些不耐,语气冷了下来,“松开。”
以往他虽然板着一张脸,但说话很温和,崔凝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吓得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那,那你不去便不去吧。”
崔凝原想就这样走了,可一想到日后若总不能真正的亲近起来,得什么时候才能求他帮忙寻神刀呢?
想到这个,她又忙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眼圈立马就红了起来,瞬间眼眶里泛起了泪花。
魏潜还是一张冷面。可是崔凝明显看出他手足无措似的,“你莫哭,我去。”
崔凝觉得符远教的法子真是很靠谱。心里一松,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嗯。”崔凝抹了抹眼泪,转身出去。
符远见魏潜跟了出来,冲崔凝赞许的一笑。
崔凝吐了一下舌头。
乐天居对面就是一家书局,三人走出酒楼直接步行去了那边。
科举刚刚过去,书局里的人并不多。
符远到楼上找了个位置一坐就不打算起来了,“阿凝跟着长渊去挑吧。我歇一会。”
魏潜认命似的,一言不发的带着崔凝去找书。
这家书局中的书种类比较偏杂。魏潜常常光顾,不过,关于破案一类的书籍着实不多,整个书局也就几本。学习破案最好是看案例。不仅能够培养敏锐的观察力、逻辑性,还可以积累经验。
魏潜选了一本内容比较基础又合乎逻辑的书给她当做启蒙,又选了一些诗词歌赋类的正统学问。
“要这些作甚?”崔凝拿起那些诗集。
“掩人耳目。”魏潜道。
崔道郁夫妇知道他们今天来书局,若是只带回去一本奇奇怪怪的书,恐怕立刻要露馅。崔凝不禁吐了吐舌头,“还是五哥想的周到。”
魏潜未做声。
“五哥,你是不是生气了?”崔凝感觉的到,他与平常不太一样。
任谁被半强迫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心情都不会太好。尤其是魏潜还看出崔凝是在装可怜。不过,魏潜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崔凝能看出来。
“你别生气了。我给你赔礼。”崔凝欠身。
她暗自决定,下回不能用这种法子强迫他了,万一他真的恼火怎么办?
“起来吧。”魏潜看了她一眼,把书递给她,“让长庚送你回去吧,我先回酒楼了。”
“五哥。”崔凝抱着书。跟在他身后,“我必须学破案。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可家里不会同意,并非是刻意为难五哥,等我办成那件事情……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若是这辈子没有机会报答,那就下辈子偿还。
魏潜垂眸静静看着她,然后嗯了一声,目光从她腰间的双鱼佩划过,而后直接转身离开。
崔凝心里蓦地跳了一下。
他,刚刚看了双鱼佩?什么意思?看穿了她的秘密?
魏潜人高腿长,等她反应过来再想追上去询问的时候,他已经出了店。
“看什么?脖子都要伸出大门了。”符远俯身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一片玄色衣角。
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崔凝被吓了一跳,“符大哥,你怎么走路不带声儿!”
“是你看的太出神了。”符远看了看她手里的书,“挑好了?那走吧。”
崔凝跟着她下楼,掌柜迎了上来,笑道,“魏状元说了,这几本书都记在他账上。”
符远点头,待掌柜确认过书籍之后,便直接带着崔凝到对面上了马车。
回到家里。
崔凝就迫不及待的看书。
这是一本汉代的杂记,里面不全是破案,还有很多乡野趣闻,崔凝看着看着就忘记了目的,直接沉浸其中。
之后每天除了去书房听崔玄碧讲课,其他时间都用来看书。
废寝忘食的看了*天,终于将这本“故事”看完。
崔凝发现自己看的太快了,除了觉得有趣之外,别无所得。
“娘子,方才符郎君令人送来一些东西。”青心捧着一个盒子进来。
崔凝接了盒子,“你先出去吧,帮我把门关上。”
青心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崔凝一个人,她才打开木盒。
里面放着厚厚一沓书,封皮上霸气十足的两个字映入眼帘——案集。
那字如刀锋一般透着凌厉,浓黑的墨色似乎要溢出纸张。不知怎的,崔凝忽然就想到二师兄说过的那般神刀的名字,斩夜。
真要斩开夜色一般的气势。
看纸张和字迹,似乎都是新的。
崔凝拿出最上面的一册翻开来看。里面记录了一个个案件,案件后面有详细解析。崔凝只翻了几页,指头上就沾染了黑色。显见有些地方墨迹未干透,再一仔细看,写字的人似乎极力的保持着字迹工整清晰,但因写的太急,连笔甚多。这般一气呵成的字,潦草中透出一种狂气。
崔凝看见旁边贴着一封信,便将书放下。先拆了信。
这封信中的字清俊有力,总体看来极为雅致。只在某一些地方隐隐能看见一些锋芒,与书上是完全不同的字迹,崔凝飞快的看到最后,落款是符长庚。
信不长。主要是告诉崔凝,这些书是魏潜托他转交。符远还说,魏潜昨日已经前往江南,待到那边之后会写信回来,如她想写信过去,直接交给他转寄出。
“真是怪人。”崔凝说的是魏潜。
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酷,接触之下又觉得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然而这种温柔里又透出一股子冷漠,给她感觉好像很好接近又很难接近。
“唉!”崔凝捧着书。无限感慨。
如果精通破案的人是符远,或许情况会好很多?崔凝不敢下这种结论,如果符远性子真的很像二师兄。那还真不如魏潜靠谱。
崔凝看了几页,觉得很枯燥。魏潜能考上状元,说明是很有文采的人,可这本《案集》写的一点都不有趣,都是干巴巴的叙述案情,更着重写什么动机、推理、尸体、伤口、证物。崔凝看着看着就开始犯困,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
睡着了之后就开始做噩梦。方才看过的描写全部都在梦里变成了实物,吓的她险些尿裤子。
接着,崔凝又在家里打混了三五天,终于被撵去上学。
悬山书院,是长安比较有名的书院,不仅有女学,也有男学,两处相隔不到一里。
崔凝原以为书院是建在山上,结果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创办这座书院的人号悬山居士,是个有名的大儒。
这位悬山居士生性不喜争,一直独自隐居在郊外,起初办书院也只是想教人识几个字,后来慕名而去的人越来越多,他反倒觉得没什么趣味,就拉了一个徒弟过来撑着,一个人游玩去了。
如今悬山居士已故多年,但书院还的院训还遗留着他性格的痕迹——充实、淡泊、不争。
崔凝下了马车,只见四周绿柳垂垂,清竹萧萧,将书院的正门掩藏其中。
循着曲径前行,很快就看见大门牌匾上“悬山书院”四个潇洒肆意的大字,隐约有读书声传出。
“这位娘子找谁?”看门的婆子问道。
崔凝拿出推荐信,“我是来报道的。”
那婆子看了一眼,“您请随我来。”
大门打开,崔凝跟着婆子进门。
“娘子应知我们书院的规矩,来求学的人一律不许带侍女。”婆子边走,边给崔凝普及规矩,“湖边有茶室,您可以让侍女在那里等候,或者下学的时候过来接您。中午书院供应餐饭,都很干净,只是,肯定比不上家里精致。”
“嗯,我明白,谢谢。”崔凝道。
“娘子客气了。”婆子微微躬身。
两人走到了一拍屋舍前面。
房门未关,崔凝看见里面坐着一名深青色衣裙的中年女子。
“先生,有位娘子拿着推荐信来报道。”婆子道。
“进来吧。”
听声音,像是个端庄温和的女子。
崔凝略略心安,拿着推荐信走进屋里。
“学生崔凝,见过先生。”崔凝躬身施礼。
“请坐。”她道。
崔凝落座之后才抬头仔细看眼前的女子,约莫有四十岁上下,生的丰腴而肤白,以时下的审美来看,年轻的时候定是个标准的美人儿,而如今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稍损容色,但却赋予了她成熟沉稳的韵味。
“吾字临轩,你可唤临轩先生,亦或先生,目前打理悬山书院事务。”临轩先生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把你推荐信拿来我看看。”
崔凝恭恭敬敬的将推荐信双手呈上。
临轩先生接过信拆开看罢,“原来是崔尚书的孙女,难怪如此品貌。”
第四十六章 结怨
接着,临轩先生又问崔凝读了哪些书,对她进行仔细的考校,最后帮她安排在同龄人较多的乙舍。
崔凝学的很快,但她八岁以前都是读的道家典籍,到了崔家之后才开始和平常孩子一样读书,自然稍有不足。
“尚书大人说你生病忘记了之前学过的东西。”临轩先生道,“不过崔大人也说你学的很快,所以便仍旧将你按照年龄来分。刚开始听课的时候或许会有些吃力,相信你很快就能适应。”
“多谢先生。”崔凝这回放心了,总算不用跟一帮还会尿裤子的熊孩子呆在一处。
“我先带你去教舍。”临轩先生道。
待站起来,崔凝才发觉这位女先生很高,个头都快赶上她父亲了。
临轩先生并不是普通女子的打扮,一袭深青色的袍服是专为女子改良过的,下面是齐地裙子,但是并没有束腰,乍一看整个人呈上窄下宽的样子,朴素又不失庄重,临轩先生身量高挑,穿着颇有气势。
崔凝跟在后面,暗想,这样的衣服,矮的人穿着会像墩子吧……
不知不觉,绕过了一块花圃,穿过一道长廊,崔凝看见了坐落于湖上的屋舍。
岸边生长了一片水芦,再往湖里面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清晨,湖上的雾气将散未散,恍若薄薄的一层纱,将古朴秀美的屋舍衬得宛在仙境。
“真美。”崔凝由衷赞叹。
在这样的地方念书,肯定很舒服。
临轩先生笑道,“但愿你一直觉得它美。”
崔凝总觉得她话里有话,正要问。才发觉已经站在了一间教舍门口,临轩先生抬手敲了敲门框。
屋里的先生正在教琴,闻声抬手按住琴弦,转头看过来,淡淡打量崔凝一眼而后起身出来。
“颍川先生。这是崔凝,今后安排在乙舍。”临轩先生言简意赅的道。
崔凝见颍川看过来,立刻欠身施礼,“见过先生。”
颍川先生是个年轻男子,同样颜色袍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崔凝有点吃惊。原来女学里也有男先生,还生的这样好看。
“不必多礼。”颍川微微颌首,转而与临轩先生道,“你先与诸位同学介绍一下吧。”
崔凝跟着临轩先生走进教舍,屋里面安安静静。崔凝看一圈,约莫有三十个女孩,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全穿着浅青色衣裳。
“这是崔凝,以后便是你们的同窗,日后要互相学习,互相谦让……”
临轩先生说了一些话,便给崔凝安排了一个座席。
崔凝在同龄人里算比较高的。于是就坐在了倒数第二排中间,让她先听一节课,适应一下环境。
待一切安排好之后。颍川先生才进来接着方才的内容继续讲。
崔凝擅琴,水平远在同龄人之上,因此听了一会儿,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周围女孩的身上。
突然来了一个新面孔,女孩们本应该很新奇,但恰逢临川先生的课。个个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先生看,根本无暇顾及她。只有邻座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在偷吃点心的时候很友善的冲她笑了一下。
讲了一会儿,颍川先生就开始示范。
琴音一响起。崔凝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
颍川先生琴技高超,主要在男学那边任教,每隔三日才会过来这边教一回,且都是给年纪较小的孩子上课,主要是因为,他生的太好,又太年轻,掌教考虑到那些十五六岁的娘子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只好大材小用了。
一曲终,颍川先生环顾一周,“谁想试试?”
崔凝身旁一个女孩站起来,声音清脆婉转,“先生,学生想试。”
崔凝这才注意到原来身边就坐了个小美人儿,那姑娘生的白皙,脸庞丰润,琼鼻小口,还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小美人看起来比其他孩子都要大一些,约莫有十三四岁。
颍川先生点头,示意她坐到前面放着琴的空席。
小美人莲步轻移,一阵清淡的香风拂过崔凝鼻端,很是好闻。
崔凝看着她走过去坐下,略微调整一下气息才抬手。
琴音从纤白的指端流泻而出,看着画面是一种享受。
待她弹完,颍川先生道,“大致不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不愿说的太直白,这姑娘琴音匠气太重,技巧方面虽比同龄人好许多,但在他眼里还是稚嫩的很,算不得精彩。乐,初衷是为了娱人娱己,心有所动,琴音才会有灵气,才能引起聆听者从心而发的共鸣,倘若这个姑娘不能明悟,将来就算学会了世间绝妙的技巧也难成大家。
“你过来试试。”颍川看向崔凝。他了解乙舍所有学生的水平,叫崔凝上来,只是为了看看她学到什么地步了,以后方便教授。
崔凝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点名了,不过是自己擅长的琴,她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于是大大方方的上去把刚才听到的曲子弹了一遍。
一首悠远旷达的曲子,在她手底少了一点凄清之意,宁静神秘之中透出一丝丝按耐不住的莫名欢喜,听着有些怪异,可是又忍不住跟着欢喜。
曲罢,颍川先生抚掌道,“你抚琴的时候在想何事?”
崔凝直身道,“回先生,学生方才过来时,看见外面景色很美,觉得在这里念书很好,抚琴时便想的这个。”
“以前弹过这首曲子?”颍川先生问。
“并没有。学生第一次听。”崔凝答道。
颍川先生面上笑意渐浓,“很好,回席吧。”
“先生,学生方才听她弹错了好几个音,为何先生却说很好?”
崔凝看过去,原来是之前弹琴的小美人,此时她带着质询的神色。明明都是第一次听!方才她完成的一点不错,先生却只说大致不错,可这个新来的分明弹错了好些,先生居然赞很好!
颍川如何会听不出崔凝弹错的音符?可整体听下来,崔凝弹的笃定、自在,并不是在战战兢兢的去完成一首曲子,只是为了表达当下的情感,于是她错的那些音符听起来就不那么刺耳。
崔凝的改动自然比不上原作,可是懂得乐的真谛,又知道如何表达,弹得是哪首曲子、是错是对,又有什么要紧呢?
“乐之初心,是动情。”颍川微微笑道,第一次指明女孩的缺点,“奏乐者动情,赋予乐曲灵性,聆听者才能被带动,你与她的差别便在于此。她弹琴的时候想的是美景,哪怕错了几处音,大家听着仍是自在享受,你弹琴的时候想着错对,别人也就只能听到错对。”
众人纷纷点头,她们也才刚刚入门不久,谈不上造诣,更甚至听不出崔凝弹错了音,但是作为听众,她们自然清楚听曲子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态。
那个女孩咬了咬唇,恨恨的瞪了崔凝一眼。
第四十七章 出事
乐课结束之后,便有几个女孩过来与崔凝搭话,其中就有一个是刚刚上课偷吃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