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比崔老太君家的更隆重,也更豪华,红毡一直从后院铺到举行宴会的迎春阁里。因为还没出节,穿的都鲜妍明媚,比花更耀眼。
这次来得急,没时间好好选衣服,都是在娄二奶奶准备好的里面挑,卿云的是一件百蝶穿花的松香色通袖,裙子是织锦遍地金的白绫裙,梳的是云髻,更显得整个人润泽如珍珠。
其实这些年凌霜看娴月搭衣服也看出来了,卿云适合从白到黄再到杏粉的颜色,再红就不适合了。总归是淡,要温润。
而娴月则恰恰相反,越是鲜艳浓重的颜色,穿在她身上越好看,尤其是红色,不管是杏子红,妃色,还是浓艳的石榴红,朱砂红,基本不会错。
但今天娄二奶奶不知道怎么回事,准备的衣服颜色却都淡,她也只能选了件十样锦色的穿上了,嫌太素,索性将发髻反绾,让桃染去摘了朵胭脂红的山茶花,簪在髻上,配上她的红珊瑚耳坠,风流婉转,倒也好看。
凌霜从来不在乎这些,有什么就穿什么,姐妹三人到了宴席,都是熟人。
第一次见文郡主,看得出是养尊处优有封地的郡主,虽然也七十了,倒比崔老太君看起来还年轻几岁。
荀郡主更是如同到了本家一样,一到就直接滚到她怀里,窸窸窣窣说些笑话,连带着玉珠碧珠也鸡犬升天,坐上了主座。
况且文郡主交游广阔,来的陪客也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贵妇人,有几个都是有品级的。
凌霜坐在娴月身侧,听她时不时附耳告诉自己“这是崔夫人,就是崔太君的儿媳妇”
“这是李太尉的二儿媳妇”。
“你哪知道这么多的?”她问娴月。
“猜的。”娴月道。
凌霜知道她不想说,但看她们寒暄起来,和娴月说的身份确实差不大离。
其实她也知道这里面很多是来趁机挑儿媳妇的,看起来和文郡主在寒暄,其实眼睛都往女孩子们这边瞄,这时候就显出有女性长辈带着的好处了,荀郡主自不必说,和这些夫人都像自家亲戚一样。
和卿云玩得好的黄玉琴和柳子婵,都是自家母亲带着,和众位夫人们寒暄一阵。
卿云她们三姐妹也被娄三奶奶带着见了一轮,娴月就坐了回来,留卿云一个人和众夫人们问答得有来有回的,自然是一片称赞。
凌霜见娴月不太热衷,有点奇怪,问道:“你怎么不去说话呀?”
娴月只是笑道:“我去干嘛,我又不讨长辈喜欢。”
凌霜总觉得她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但这家伙心里一百个弯弯绕,闹别扭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并不追问。
这样热闹的场景,更显出蔡婳的可怜了,娄家大奶奶常年守寡,整天烧香拜佛,活成了个影子,这种场合自然是不出现的,也难怪荀郡主和玉珠碧珠逮着她欺负,知道她背后没人撑腰。
今天也自然是一样。
寒暄一阵之后,照例是夫人们去交际打牌,留下小姐们自己玩,做女红,聊天下棋,很快就分成了三五一群。
卿云那一拨性情温和爱做女红不争斗的女孩子们队伍又壮大了,都是家世好性情好的,有十来个,都在屏风后的圆桌边坐着,拿出各种带的活计来做,议论花样和针线技巧。
有几个夫人就留了下来,在待客厅里走走看看,间或和女孩们攀谈一下,站在背后看她们做活计。
被发现了就笑起来,一脸慈爱,像看自家女儿一样。
“现在当然是个个都和蔼可亲了,过了门可就难说了。”娴月低声抱怨道。
凌霜被她逗笑了。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酸溜溜的?”她凑过去看娴月:“是冷了,还是饿了,要是不舒服,我们先回去也是一样的。”
“你别老想着借我作筏子提前溜。”
娴月一下子就戳破了她的如意算盘,还看着那边道:“看吧,你的好朋友要遭殃了。”
凌霜一看,原来是荀郡主她们一拨人在玩围棋,蔡婳是没有机会上桌的,玉珠碧珠今天却好像转了性似的,强行把她拉上桌,和一个穿碧衫的女孩子下棋。
其余人围着棋局观战,荀郡主也坐在棋桌侧面,看戏似的磕着瓜子。
“我们不是什么好朋友。”凌霜淡淡道:“我看她也没多想和我做朋友。”
“那正好,看戏吧。”娴月也从碟子里拿了一把瓜子开始磕:“你看,荀文绮憋着坏呢。”
果然,棋局焦灼时,周围看的人也跟着紧张起来,有凑近看的,有窃窃私语议论棋局的,但玉珠碧珠姐妹俩最奇怪,她们都站在蔡婳身后,像是很关心棋局的样子,都把手搭在蔡婳肩膀上,但又不像是在专注棋局的样子。
等到最焦灼的时候,碧珠忽然摸了一把蔡婳的头发,蔡婳本能地抬头看向她,但右手边的玉珠却似乎把什么东西放在了荀郡主怀里,荀郡主仍然悠闲磕着瓜子,但嘴角却带上笑容来。
一盘棋下完,蔡婳输了两子,那一帮人热闹得很,有数子的,有复盘棋局为其中一步争执不已的,也有把蔡婳挤开想自己下一盘的,一片混乱中,却见蔡婳摸了摸身上,惊呼一声。
“我的玉佩不见了。”她急得很:“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有人看见没有?”
她一面着急,一面找起来,她找完身上,又在桌上地下找,哪里还找得到,周围女孩子见状都让开了,大部分是置身事外的意思,蔡婳没有丫鬟帮着找,只能自己一个人弯下腰去看桌子底下,偏偏下棋的人完全不管她,动也不动,她只能低声下气道:“请挪一下脚,我找找我的玉佩。”
“你确定你带出来了?”有女孩子问她。
“这块玉佩我从来不离身的,我进来的时候还摸了一下呢,就系在裙子上。”蔡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比给大家看:“是岫岩玉的,有个金扣子,只有这么大,雕着一只小麒麟。”
“嗐,我以为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岫岩玉的,这值得什么,急成这样。”有女孩子就讽刺道。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蔡婳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况且这是贴身的东西,万一流落到外面……”
她们虽然不看那些风月戏文,也知道传奇中常有用随身物品和男子定情的,事关闺阁声誉,所以十分规矩严整,一条手绢子都要有去处。
像这样出门的时候,都是几个贴身丫鬟跟着,手绢子,镯子玉佩钗环这些,都要随时点数的,千万不能流落到外人手里。
蔡婳没点明,但女孩子们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有些心善的,顿时就不说话了,也有人说:“你的丫鬟呢,怎么没帮你看着点。”
“她哪有丫鬟,只有一个姨娘跟着,又进不来这里面。”有心直口快的女孩子说道。
蔡婳顿时红了脸,又窘又急,眼泪汪汪,看起来更可怜。
只没头苍蝇一样翻找,有不爱惹事的女孩子,就避开了,留下的全是爱看戏的,围成一圈,看她找了各自绣墩下面,把暖炕上铺的垫子也翻开,全找了一遍,只是找不到。
“她应该也知道是在荀文绮那呢。你看她都不往荀文绮身边找。”娴月只管磕着瓜子看戏,还不忘点评:“你家蔡婳倒不是什么傻人,可惜了,命太差了,这样的开局,只怕要有回天妙手,才能屠得大龙呢。”
娄家四姐妹都学过琴棋书画,娴月也会用下棋的术语,一语双关。
可惜凌霜现在没有闲心跟她打机锋,只一心关注那边的进展。
果然,蔡婳找完其他地方,终于朝荀郡主那边找了。她像是找急了,泪汪汪朝荀文绮道:“荀郡主,请你挪一下地方,我的玉佩可能在你坐的这里。”
她要是委婉点还好,这样一说,荀郡主立刻就挑起了眉毛。
“你自己的玉佩你自己不看好,找我们干什么?”旁边的碧珠立刻帮腔了。
荀郡主冷哼了一声,拿出玉连环来玩,是羊脂白玉的连环玉,隔了这么远仍然可以看出白如凝脂,像一团雪一样。
“理她呢。”她毫不在意地道,把拆开的玉环给玉珠看:“你看这,我不喜欢这个纹样,想改一个呢。”
“改倒是能改,改双鱼改凤凰都行,但多可惜啊,这种品级的羊脂玉都是按厘算钱呢。”玉珠也应和道。
她们俩一问一答,只当眼里没有蔡婳这个人似的。
蔡婳顿时羞得脸通红,旁边的人也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并没有人出来仗义执言一句“就让她看看地上,也不碍什么事”。
有人凑在相熟的小姐妹耳边说着什么,听话的人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窃窃私语中。
蔡婳僵立在那里,像狂风骇浪中的一叶孤舟,眼睛越来越红。
终于她哑着声音道:“荀郡主,行行好,别开玩笑了,要是你拿了我的玉佩,就还给我吧……”
“你烦不烦。听不懂人话吗?说了没看见你的玉佩了。”碧珠怒道。
蔡婳的脸因为羞辱有点发白,眼睛却更红了,她走近两步,直接到了荀郡主面前,看着她眼睛道:“荀郡主真没拿?”
“我们拿你的破玉佩干什么?”荀郡主终于回了她一句:“你要是好好说,我们倒可以帮你找,你这态度,是找人帮忙还是抓贼呢?”
“那算我求你了……”蔡婳往前一步,拉住她的衣服,头一低,身形一矮,倒像是要跪下去似的。
旁边的女孩子顿时都惊呼起来,拉的拉,扶的扶,荀郡主也吓到了,连忙想往后退,蔡婳却已经几乎趴到了她的裙子上,顿时一片混乱。
“干什么?耍无赖是是不是,我可受不住你这样的大礼……”荀郡主虽然是惊,但也有点残忍的得意,嘲讽道:“让人看着,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你欺负得还不够吗?”
凌霜的声音冷冷响起,她直接来充当打抱不平的人了,见玉珠碧珠要给荀郡主充当打手反驳,她只冷声道:“如意,去请文郡主来,就说她老人家的地方出了贼了,青天白日,客人丢了玉佩,满屋子找不到,为了贺府的声誉,请她过来主持公道。”
“你放肆!”
“你敢!”
荀郡主和碧珠同时出声,荀郡主看了碧珠一眼,碧珠有些心虚——她这句话已经露了怯了。
这是文郡主的家,闹大了虽然当事人丢脸,脸上最不好看的还是文郡主。
“哪里就至于闹成这样呢?大家怎么都火气这么大呀。”玉珠立刻出来打圆场,一把拉住了凌霜,道:“三妹妹也别着急,我们都帮蔡婳姐姐在找呢,荀郡主刚刚是在说话,没上心,蔡婳姐姐也是误会了,就这样着起急来,让人看着要笑话咱们呢。”
“你们刚刚不是不愿意帮忙吗?不勉强了。
还是请文郡主过来,让她老人家来找,一定找得到。”凌霜硬邦邦地道。
“外面的传言没错,你真是个疯子来的。”荀郡主皱着眉头,直接站起身,拂袖而去:“我懒得跟你纠缠,我告诉姥姥去!”
她说的姥姥就是文郡主,显然是她也顾忌文郡主,匆匆走了,像是要去文郡主那先告状为强。玉珠碧珠见势不妙,立刻也跟了过去。
凌霜倒也不追,只是直接掀开她坐的垫子,果然,绣着团花纹的锦缎上,安静地躺着一块小小的玉麒麟,众人都或真或假地惊呼起来。
“是你的吗?”凌霜问蔡婳。
蔡婳本来半跌坐在地上,看到玉麒麟,伸手拿了起来,低声道:“多谢。”
但她似乎并没有多感激凌霜,众人散去后,她也没有和凌霜多说话,而是参与到那些聊着女红的女孩子中间去了。
“看吧,说了叫你不要凑这热闹,吃力不讨好。”娴月慢悠悠过来,低声说道。
“你不懂。”凌霜淡淡道。
娴月的脸色顿时一冷,像是要生气,但最终还是化为嘲讽的笑意。
“你们高山流水遇知音,我怎么懂呢。
只要你们俩别把大家都带到沟里,就谢天谢地了。”
第11章 变故
荀郡主在凌霜那里吃了个憋,回到文郡主身边看她打牌,但一直没什么机会说亲密话,好不容易等到吃点心,文郡主又被一堆来做客的老夫人围住了,个个都拉着娄卿云说话,问些江南的事,她只能一个人生起闷气来。
文郡主府上的点心倒是不错,茶略次点,京中习惯,是整个冬天到新茶上来前都喝乌茶,说是驱寒清肺止咳最好的,娄家自己关起门却喝绿茶,觉得烤火烤得炭气重,绿茶润肺,清炭气最好。
凌霜正看娴月用金簪子拨弄着杯中茶叶,摆成各种形状,两人都无聊至极。
却听见有个衣着华丽的媳妇上来文郡主跟前通报了什么,顿时众人都有些紧张,有离席去补妆的,连文郡主也按了按簪子。
“嚯,你们好悠闲,聚在这里吃独食,都不叫我呢。”
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绕过屏风,是个穿着玄狐肷披风的妇人,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美艳无双,乌发雪肤,唇红如朱砂,天生一双桃花眼,说不尽的妩媚风流。
她辈分颇高,许多贵妇人都起身行礼,连文郡主也起身迎接她,她手中还拿着个小鞭子,连同披风一起扔给随身的媳妇了,笑着托住了文郡主的手臂,道:“婶子又多礼了。”
“她是谁?”
凌霜随姑娘们起身站了一站,坐下来就问娴月。
娴月果然忍不住。
“亏你问得出来。”她语气仍然酸得很:“连她不认得,你也算白来京城一趟。”
凌霜笑了。
“我本来就不懂,你还不教我。难道让我问娘去?”
她作势要去问娄二奶奶,娴月道:“坐下,别去讨嫌了,告诉你就是了。”
“云夫人,听说过没?”
“有印象。”凌霜故意逗她:“是那个念佛的郡主吗?”
“那是秦家的清河郡主,你什么记性?”娴月果然上钩,一五一十附耳告诉她:“云夫人就是那个当年在闺中就美得出名的,嫁了贺侯爷家,云家其实门第不高,但到底是京城本地人,她又生得绝美,人物出众,所以连带着她的姐姐妹妹都嫁得很好,一个嫁了高门大户,一个入了宫。
但她反而命运不好,虽然嫁了个侯爷,但丈夫比她年长很多,几年前就去世了,她守寡六七年了,还是这么美,她快四十了,看不出来吧?”
“是看不太出来,看她打扮,倒也不是很循规蹈矩的,挺有意思。”
“是了,她辈分随他丈夫,身份也高。
贺家也跟赵家一样分两枝,大贺小贺,大贺就是她嫁的那一枝,有个侯位的,被贺南祯袭了,小贺就是文郡主这一支,说起来,她和文郡主还算婶侄辈呢,你看文郡主对她多客气。惊蛰的桃花宴,她是主家。”
不止文郡主,连满座的贵妇都对她很客气,毕竟是正经的侯爷夫人,据说她丈夫在世的时候是个极厉害的人,手腕铁血,贺家的家业在他手上又扩大很多。
所以她在贺府也极受尊重,虽然身为寡妇,行事张扬又活泼,没什么架子。
云夫人显然是爱开玩笑的性格,做下去先说笑了一阵,又道:“我是来提前探路来了,听说今年有几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呢,我的桃花宴还要等一个月,我是等不及了,今天就来看看。”
众人于是凑趣,把卿云和柳子婵等人都推举上去给她看,云夫人看一阵,赞一阵,又把荀郡主拉过去看了看,连玉珠碧珠也一起看了,笑道:“咱们可不能喜新厌旧啊,荀姑娘今年也是好年纪了,看上哪家的宴席了,和我说说,我亲自陪你去赴宴。”
荀郡主顿时羞了个脸通红,云夫人又夸了玉珠碧珠,说喜欢活泼的姑娘,顿时把个娄三奶奶高兴得不行。
“我看这云夫人的眼光不咋样。”凌霜道。
“这叫和光同尘,你懂什么。”娴月懒洋洋地道。
凌霜只觉得云夫人一双眼睛跟掠过天空的燕子一样,又明亮又灵巧,自己刚说她一句坏话,不知她怎么回事,眼神竟然远远地扫了过来,还带着点笑意,把凌霜吓了一跳,好在她像是只是在打量这些姑娘们,很快便转开了眼睛。
“我今天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呢,”云夫人说道,她刚起一个话头,就听见外面响起云板来,是有贵客上门的意思,众人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穿着褚色衣衫的胖胖老妇人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瘦不伶仃的小丫鬟,众夫人又起身不迭。
文郡主还让她上座,老妇人抵死不肯,只让人搬了个绣墩,在文郡主的榻边坐了,很谨小慎微的样子。
“这位我可真不认得了。”娴月皱起眉头:“不过看这衣服,像是宫中的形制,比外面要晚十年不止。”
果然,说起话来才明白,原来这是老太妃身边的老宫女魏嬷嬷,老太妃是先帝的妃嫔,有个王爷儿子早夭了,但当妃嫔时带过官家一阵,所以开恩放了出来,常年在云崖寺修行,云夫人的大贺家和老太妃有姻亲,去给老太妃拜年,带下一句话来,说“听老太妃的意思,今年要办一席呢,说难得今年天气好,年景好,也想凑凑年轻人的热闹。”
“那感情好。”文郡主踊跃得很:“怎么不早说呢,我的迎春宴就给娘娘办了多好。”
“我也想把桃花宴让给她,可惜她嫌太早了,说二月初云崖寺天冷,花都没开呢。”云夫人也笑道。
“惊蛰的桃花宴不行的话,还有棣棠和蔷薇。春分的海棠、梨花、木兰。清明的桐花、麦花、柳花;谷雨有牡丹、荼蘼、楝花。只凭老太妃喜欢哪一个就行了。”文郡主洒脱得很。
她反正是慷他人之慨,但做客的夫人中有不少占了一宴的,顿时都紧张起来。
毕竟年后也就十八个宴席,要抢到真不容易,又要手段高,又要身份好,举办了不仅是一年的荣耀,也可以借机和其他夫人拉近关系,这里面的水比朝堂还深,明面上自然是心甘情愿让给老太妃的,背地里只怕要心痛得睡不着。
“奴婢回去回禀老太妃,她老人家一定高兴,等选好了,我再来通知,大家可不能缺席呀。”魏嬷嬷兴高采烈地道。
“那是自然。”云夫人道。
她和文郡主一唱一和,把个魏嬷嬷哄得眉开眼笑,也不拘谨地坐在小绣墩上了,也认识起姑娘们来,这次文郡主着力了,把荀郡主的手按在她手里,魏嬷嬷人精,知道这层关系,当然是对荀郡主夸赞不已,夸道:“不是奴婢放肆,真真这位小姐论相貌,论人品,就是在宫里都是少见的。
真是文郡主娘娘教得好,怎么能让人不一见就喜欢呢……”
她拉着荀郡主说话,问些女红针线的事,云夫人在旁边凑趣,说:“魏嬷嬷当年在宫中可是管针工局的,世上所有的绸缎,绣花,就没有她不知道的,荀郡主这么投缘,正该好好问嬷嬷取经呢,我们平时问她,她都不愿意教的。”
魏嬷嬷被夸得心花怒放,还谦虚道:“哪里,夫人又替我夸口了。哪有人能无所不知呢?不过是知道个七七八八罢了。
比如荀姑娘身上衣服的针线,我就认得一二,这是劈金线绣的吧,劈线法如今都失传了,也是现在的线差了,江南的丝线一年不如一年了,当年的金线,能劈成十二股,绣出来的针路,比蛛丝还细呢,用来绣色,那花朵的颜色就像天生的,跟云雾一样轻柔,所以劈线法又有个名字叫云岚绣,如今也失传了。
姑娘这件应该是内库赏出来的料子做的吧,如今这样的衣服是做一件少一件了……”
“是姥姥拿老料子给我做的。”荀文绮一脸乖巧地答道:“就做了这一套,嬷嬷真厉害,一眼就认出来了。”
凌霜听见身边的娴月冷笑了一声,用只有凌霜听得见的声音嘲讽道:“又不是前朝的东西,失传多半是被淘汰了,有新的好东西取代,旧的自然就扔了,劈线怎么赶得上绞丝绣,这嬷嬷也是老腔调了。”
但她话音未落,魏嬷嬷就展现出威力了。
话头其实是荀郡主提起来的。
她们一堆人凑在一起,聊了一会儿,把个魏嬷嬷吹得上了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荀郡主忽然道:“对了,我还真有事要请教魏嬷嬷的,你老肯定知道折枝绣吧?说是厉害得很呢。”
娄家母女四人的耳朵顿时都竖了起来,只见魏嬷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道:“不过是江南的新把戏罢了,有什么好新奇的。”
凌霜知道自己多半猜对了——魏嬷嬷不知道折枝绣,毕竟这在江南都是新兴的玩意,京中还没传播开。娴月七窍玲珑心,立刻轻声道:“不好。”
老人家对新的东西,本就带着敌意,何况是被这样打一个措手不及,为了显得权威,自然要否定了。
果然荀文绮就从玉珠手里接过一块手帕,递上来,笑道:“但我看她们说得很厉害,说是要成为贡品呢。
玉珠好像偶然得来一件手帕,就是折枝绣的,嬷嬷你看看……”
隔了那么远,凌霜看不清楚,只见魏嬷嬷接过去看了看,鄙夷地嗤道:“我当是什么,不就是拿了文人画的折枝花鸟,照样绣在绸缎上嘛,这样的东西,还敢称为贡品,别说工艺了,就是寓意都通不过。”
“哦,贡品还要讲求寓意的吗?”玉珠问道。
“一看你们就是没经过事的小姑娘,宫中的规矩,可比天还大呢。
慢说是主子们穿在身上的衣服,就是踩的脚踏,用的痰盂,乃至于铺的地砖,上面的图案都得是吉祥如意,寓意美好的。”魏嬷嬷打开了话匣子,大发议论道:“你们想,花鸟画有比宫中还多的吗?
咱们官家可是养着一整个宫廷画院呢,折枝花鸟,有比宫中还好的?
怎么咱们宫里的针工绣工不兴什么新花样,做什么折枝绣呢?就是寓意不吉祥。
折枝花鸟,都是无根无底的东西,就像从树上砍下一枝花来,那鸟也都不是什么吉祥的鸟,咱们宫中的规矩,能用的吉祥鸟兽就那几样,比如喜鹊、仙鹤、梅花鹿、蝠兽、乃至于多子的螽斯等,哪能随便什么鸟都用在纹样里。
再说回折枝的寓意,你们几时见到礼服上用一枝折下来的花了,用梅花纹也好,牡丹纹也好,都是团花,把花鸟绣得团团圆圆才好呢,比如文郡主身上这件的卍字不到头的寿字团花纹,这才叫绵延不绝,千秋万代的好寓意呢……”
荀郡主一脸惊讶,十分捧场。
“那依您老人家的意思,这折枝绣是穿不得的了?”
“当然。”魏嬷嬷拉住她的手,道:“好姑娘,你听老嬷嬷一句劝,你们年轻,不懂忌讳。只管图新奇好看,哪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你们本来身子弱,又是赏花宴的关键时候,哪能穿这样寓意的东西,怎么镇得住?
就算要穿,也得等找了个如意郎君,得了七子八婿,成了文郡主这样的圆圆满满的老封君,什么都不怕了,才好穿什么怪里怪气的折枝绣呢!”
荀郡主顿时害羞起来,把手抽出来,道:“您老人家取笑我!”捂着脸躲到文郡主身后去了。
满堂夫人小姐都听着魏嬷嬷的议论,顿时也有不少红了脸的。
魏嬷嬷笑道“这事倒也有趣,我回去跟太妃娘娘说说,她肯定也觉得好笑呢。”
一片热闹中,凌霜和站在魏嬷嬷身后的卿云对了个眼神,发现她的神色也和母亲一样。
满堂人中,只有她们母女三人,都因为这一番变故,脸色苍白。
“我就知道,一时看不住你们,就要闯祸!
现在好了,满京城谁还敢穿折枝绣触老太妃的霉头!咱们的衣服是白做了!”
娄二奶奶一回到内院就发脾气,娄二爷看着书等到深夜,刚想上来说话,看到这架势,立刻识相地躲了出去。
“你们老实交代,折枝绣的事,怎么泄露出去的。”娄二奶奶厉声道,找最熟悉的突破口:“娴月!”
“别问我,娘你肯定知道了,谁拿了折枝绣,黄娘子有不告诉你的?”
娴月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慢悠悠拣起点心来吃。
卿云立刻上来打圆场。
“这事怪我。”她永远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是我多事,看蔡婳妹妹可怜,没有好衣服,就想给她送点。
想了想,送别的怕她多心,刚好咱们折枝绣多出来一件,就给她送过去了。
她也是寄人篱下,可能没收好,被三娘的人看到了,泄露给荀郡主了,才有了咱们今天被人暗算的事。”
娄二奶奶气得脸发白,手都直发抖。
“你别在这大包大揽,这事不是你一个人揽得下的,你们三个给我说实话,究竟怎么回事。
我真的要被你们气死了,蔡婳的是大房的侄女,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我都不敢管她,你们敢管。
让大房知道,心里怎么想,这不是我们在打她的脸呢?这还算了,折枝绣是能随便送人的东西吗?那是你们元宵节要穿的!
元宵节观灯是什么场合,你们不是不知道,一年就这么一次,京中多少夫人小姐们,早一年就开始准备了,咱们已经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了,好不容易凑出套像样的衣服首饰,你们还作妖,真是不想过了。行,你们自己不为自己考虑,我还操什么心哪!
四姐,去把首饰箱子搬出来,把头面送去铺子里卖了,让她们元宵节当乞丐去,反正丢的不是我梅家的人!”
她一生气就成了梅家人,父女五人都成了娄家的,听这用词是动了真气了。
凌霜有心插一句“元宵节不就是打扮漂亮给那些纨绔子弟看吗?争奇斗艳个什么劲呢。”
,又怕真把自己娘气出个好歹来,只好抿了嘴不吭声。
好在黄四娘早就习惯了,知道娄二奶奶是气话,也没真搬箱子出来,而是端了降火的茶过来,又站在娄二奶奶身后,替她捶着背顺气,低声劝解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