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卿云听了,就认真纠正他道:“娴月身上不好,云夫人是去忙后天出殡的事了,不是躲懒呢。”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该太正经了。
果然贺南祯就不说话了,只是在桌边坐下来了,看她记账。
卿云有点惊讶,虽然两家已经成了亲戚,但毕竟彼此都是未婚,是有些逾规的。
她不由得抬起眼睛看了他一下,偏偏贺南祯正用手支着脸颊,也抬起头来看她,两人对了一眼,卿云顿时有点窘。
贺南祯立刻就笑了。
“我看看你们账面记的什么呢?万一外面有什么错漏,也好描补。”他道。
卿云也接受了他这个笼统的解释,还好脾气地把账本摆正了一点,好让他也看见。
桌子小,灯火明亮,彼此坐得近,卿云抬起眼睛就能看见他的脸,连灯火照在他眉骨上的影子也清晰可见。
贺南祯是天生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也像带着笑意,神色常常是慵懒的,看人不像看人,像漫不经心。
“贺侯爷要是累了的话,可以去上房休息一下,明天再回去也是可以的。”她低声道。
其实这样灯火可亲的时刻,在她是希望久一点的,但她是守礼的卿云,自然会出声提醒。
果然贺南祯就会意,笑了起来。
“娄姑娘下逐客令了。”他站起身道。
“没有的事。”卿云被他点破,有些脸红,道:“贺侯爷这几日辛苦,帮了我们大忙了,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贺南祯只是笑。月香已经端了茶过来,他顺手尝了一尝,笑道:“今年的新茶好,可见是木炭的功劳。”
是当初京中流言,造谣他和云夫人的事,卿云替云夫人生气,特地找个机会,让他收敛作风,还用新茶做比喻时的话了。
说新茶要妥善保管,还要和木炭存放,仔细串了味。
卿云这下真的脸红了。
“多久的事了,贺侯爷还记仇呢。”她忍不住道。
贺南祯只是笑,笑完了才看着她,认真道:“我不过是忽然想起来罢了。
京中的人是这样的,多数是人云亦云的蠢人,周公恐惧流言日,他们惯常是这样犯蠢的,不必太往心里去……”
卿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拿当初他被传的流言,来开解自己。想到自己说的那句记仇,不由得耳朵发烧。
谁知道贺南祯接着笑道:“话说回来,娄姑娘现在知道当初冤枉了我了,这杯赔礼的茶我就先喝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娄姑娘计较了。”
卿云被他气笑了。
“其实流言倒没什么,只是我身边的人担心得紧,让我不安。
家人不说,连朋友们也为我担心,我也有点不好见她们了……”她轻声道。
她其实也像凌霜娴月她们,轻易不示弱,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轻易就说出来了,也许是因为他是贺南祯的缘故。
贺南祯听了,以为她是被排挤了,还替她们那些朋友遮掩。
他看似风流浪荡,其实对花信宴上的小姐们没什么兴趣,最熟悉的反而是荀文绮,也知道荀文绮排挤她的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是天上月,跟她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说到这个,上次我去山上送东西,岑姐姐还向我问起你呢,你要是不嫌山路远的话,下次我送你上山去找她玩去,这些京中的女孩子,犯不着和她们玩在一起。”
卿云抿了抿唇,知道他是好意,但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有件事我想着还是跟侯爷解释一下,”她认真看着贺南祯道:“从岑小姐出来之后,我鲜少和她联系,也没去看过她,不是我轻狂。
是我想着,岑小姐是守礼的人,思虑也多,她老觉得欠了我的大恩情,其实我倒觉得没什么,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娘常教我,要多考虑她人的处境。
我不去见她,就是怕她待我太慎重,毕恭毕敬的,以后也处处想着回报我,这就给她添了太多辛苦了。所以我不见她,也是不想她有负担的意思。”
贺南祯像是听进去了,卿云这才接着往下说。
“我说句话,你别多心。”她对贺南祯道:“以后在岑小姐面前,我也希望侯爷不要提起我,我知道你是礼节重,滴水恩,涌泉报。但岑小姐还年轻,如何背负这样沉重的负担?
一则她不需要还我,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总提,她总想着报恩,就成了负担。
二则教坊司的事虽然不是污点,到底是不愉快的往事,她如今已获新生,就不要提起过去,让她伤神了。
我也知道侯爷一定有轻重,我不过是白嘱咐一句罢了。”
贺南祯即使认识她许久,仍然时时被她震撼到,当即收敛了神色,道:“我受教了,以后一定注意。”
但他也忍不住夸赞卿云道:“娄姑娘想得比我周全太多,是我失算了。”
“也得侯爷这样虚心的人,才听得进我的劝告。
心思周全的人多,但能接受谏言的人,才最难得。”卿云道。
贺南祯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那边云夫人已经和红燕说着话进来了,见了贺南祯,笑道:“我还到处找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又说了些要办的事,就把两人的话头岔开了。
丧事办完,又是各回各家。
但娄二奶奶却真切为她着急上火,她实在是爱卿云,为她着急,却不逼她,整日里只逼着娴月和凌霜,凌霜被逼急了,私下也跟秦翊发脾气,道:“京中哪有什么像样的王孙,歪瓜裂枣罢了,我还能从哪里挖一个出来不成?”
秦翊在旁边刷马,听了便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才道:“南祯不是吗?”
“他?算了吧。
看他风流浪荡那样,哪里会喜欢卿云,喜欢娴月还差不多,别祸害咱们卿云了。
我看他估计还得玩上几年,然后娶个大美人呢,是吧?”
贺南祯当时就在旁边,只是笑笑没说话。
凌霜其实是笨的,不然不会听不出秦翊的弦外之意——这些人中,最靠谱的就是秦翊,秦侯爷要是说句什么话,必定背后是有缘故的。可惜凌霜自己就不懂情,所以也就混过去了。
娴月那边倒还是很起劲,又弄了几个宴席,只是都不见成果,气得她也在家骂街,道:“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一个个的,看我干什么,看卿云哪!
不是圣贤书读出来的,说好的喜欢荆钗裙布的女孩子呢,到头来个个都喜欢美色了,真是没眼光!”
凌霜在旁边,还开玩笑道:“都怪你,谁叫你打扮了。你让卿云做主角不行?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看贺大人回来,我不给他告状去!”
卿云也真是脾气好,只在旁边微笑听着。
云夫人见了都纳罕,她也是大美人,自然知道花信宴的压力下,就连姐妹之间也有嫉妒心的,何况娴月的美貌这样抢风头,卿云却一派赤诚,实在太难得。
其实卿云自己早看淡了,还劝娴月:“夏天都要结束了,你又喜欢游湖,喜欢荷花的,今年光顾着忙我的事了,竟没好好看过一场荷花,不如过些天办个小宴,别请那些外人了,就我们自家人好好看看荷花,游湖赏景,不好吗?”
娴月被她说得动心,桃染也劝道:“是呀,咱们家贺大人正好最近有两天假呢,大家一起游湖吧。”
“那不如去我家的桃花坞,你家的湖都看厌了,都说今年桃花坞的荷花好,我竟也没有去看看呢。”云夫人道:“你们都歇着好了,我来操持,保管又好吃又好玩,你们只轻轻松松地,过来玩好了。”
若论持家,也许还有争议,但要说会玩,玩得好,玩得雅,云夫人实在是京中夫人里的状元。
夏末风凉,她在桃花坞的亭中设宴,离水近,可以划船,不用贺家那种大画舫,只用尖尖窄窄的蚱蜢舟,只能坐两三个人那种,一个船娘,两人对坐,一伸手就能掬到水,摘到荷花,船一直划到荷花深处,人能躺在荷叶闭目养神的。
凌霜第一个闹着要下水,她和秦翊坐船,在船上饮酒,划拳,比荷花酒令,两人比诗词,划了一圈回来,还分不出胜负,倒是弄了一大把荷叶莲蓬。
娴月就文雅些,只是懒洋洋地坐在船上,和贺大人说着话,娄二奶奶也和娄二爷坐了一船走了,云夫人见卿云在水边不下水,还帮娴月看着衣服,笑道:“卿云也下去玩玩吧,我们坐一船,让他们成双成对的。”
到黄昏时候,贺南祯才来,卿云也忍住了一天没问,当时她正看着凌霜,不让她多饮酒,听见丫鬟们一阵笑,就知道贺南祯来了。
他也入座来,和大家一样,席地饮酒,谈天说地,卿云只把眼睛越过他,去看他身后的荷花,云夫人的眼力好,一点端倪都要被看出来。
云夫人喝了酒爱说笑,先笑贺大人,说他是因为这段时间娴月办宴席太多,那些进士来来往往,贺大人怕后院起火,所以连忙问官家告了假回来守着娴月了。
贺大人从来冷峻,这时候也不由得无奈地笑了,道:“没有的事。是忙完了一阵,所以有空了。”
“所以娴月在家大办宴席,你一点不担心?”云夫人立刻笑道:“娴月,这还不上家法?”
他们俩向来是最登对也最浓情蜜意的一对,众人都取笑他们,笑了一阵。云夫人又劝娄二奶奶饮酒,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二奶奶是洒脱的人,何必这样操心,来来来,喝两杯散散心,把烦恼都忘了。”
娄二奶奶其实也注意,不让卿云觉得忧心,喝了两杯,才道:“我也确实是爱操心的命,像云夫人这样放心就好了。”
“我那是没办法了,管不着他。”云夫人笑道:“你看他那样子,是服管的吗?”
贺南祯正和凌霜斗嘴,听到这话就笑道:“我又怎么了?”
“贺侯爷也二十一了,还不订婚,云夫人能不急吗?”娄二奶奶立刻替云夫人催道:“你今日是混不过去了,总要给个交代,或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
我们立刻提亲去,要是没有,那咱们就得安排了。”
贺南祯只是笑,被追问不过了,才笑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众人顿时都惊讶了,谁也没听说过这一出,连娴月都来了兴趣,追问道:“是谁?”
“问秦翊,他一定知道。”凌霜反应快。
“不行不行,既然有了人,还不说出来,云夫人也好上门提亲呀……”娄二奶奶也追问道。
贺南祯被缠不过,只笑着摆手。
“说不得的。”他笑得眼弯弯:“再说了,我这样的名声,说出来,不过是连累小姐罢了。”
“听起来像是我们不认识的,谁?哪家小姐,那么大的来头,莫不是宗室?”凌霜来了兴趣。
贺南祯只是笑。
卿云就坐在他对面,只觉得像饮下一盏黄连,那苦涩味从胸口一直漫了上来,眼睛发热,只好转眼去看柳树。
其实早有准备的,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觉得有如雷震。
其实她也渐渐看开了,那天送文郡主上山,归葬贺家祖宅,也见到了贺令书的碑,曾经名满天下的才子,才貌都无人匹敌的贺令书大人,也已经去世几十年了,如今他的妻子也去世,京中多少风流往事,最终也不过如山间白云,渐渐飘散罢了。
卿云站在山上,看风吹得树海翻腾,只觉得人不过天地间渺小一粟,红颜弹指老,几十年也不过转瞬即逝。
什么执念,什么隐秘的情意,十年二十年之后,还有谁记得呢?
那晚的最后,大家都喝醉了,东倒西歪,卿云却一直没喝酒,月上中天,她站在水边一直看着月光中的荷花。
贺南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他也饮了酒,身上有好闻的青梅子的味道,穿的也是青色锦袍,月光照在他眉眼上,他眼神像氤氲的雾。
卿云猜不到他喜欢的女子是谁,也许是岑小姐,也许不是,但一定也是极优秀的,才会让他也说出那样自暴自弃的话来。
“娄姑娘想下水?”贺南祯问她。
船娘其实守在船上,是该守礼的,正如云夫人说的,成双成对,他们不过是亲戚家的同龄朋友而已,是要避嫌的。
但卿云难得出格了一次。
“是呀,我想去看看荷花。”她主动问贺南祯:“侯爷要帮我压船吗?”
贺南祯自然愿意,月香不在,他伸手扶她上船,卿云虽然用帕子垫了手,仍然觉得他的手掌宽厚,手指却修长,带着薄茧。他也练武的,卿云知道。
那天在桐花宴的密林,他也是这样扶卿云上马的。
两头尖尖的蚱蜢舟,行在桃花坞的荷花池中,月色如银,满池荷叶亭亭如盖,卿云诗词不精,只觉得心中似乎有无数关于荷花的句子,却一时想不起来一句适合的。
正在思索之际,只觉得腿上沉了一下,惊讶地看着贺南祯,才发现贺侯爷不知道什么,已经靠在她腿边,安静地睡着了。
她心中有诸多遗憾,有许多话想说,却也不能说。她对岑小姐都怕挟恩图报,何况是他。都说她是闷葫芦,就让她做一辈子的闷葫芦吧。
就像此刻,月光流照在他脸上,卿云无数次伸出手,却最终也没敢摸一摸他的眉眼。
佛经上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卿云近来抄经,也颇有心得。
人生苦短,爱憎恶,求不得,缘生缘灭,半点不由人。能得这一场同船,已经是他们的缘分。
荷花宴后,卿云大病一场。
最着急的自然是娄二奶奶,娴月也急坏了,只觉得卿云是替文郡主治丧,劳累太过。
众人都想办法,寻医问药,老太妃也亲自垂询,闹得沸沸扬扬。
其实卿云倒没觉得什么,挡不住她们草木皆兵,人人焦急,把她围了起来。而且这份焦急还殃及池鱼。
凌霜其实也为卿云在奔走,但不该说错了一句话。
有次她天黑回来,一回来就来看卿云了,娴月问她:“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回来?”
“本来是要早点回来的,但贺南祯和我打马球呢。
我本来不想打的,但和他打了个赌,可惜赌输了。”
“什么赌?”娴月问。
“他上次不是说他有喜欢的人了,我好奇,就和他打赌,要是他输了,就告诉我是谁。可惜最后输了一个球,不然早弄明白了……”凌霜遗憾道。
娄二奶奶本来在旁边给卿云看方子,听了就骂道:“我把你这没良心的小混蛋,卿云病成这样,你去和人打赌?贺南祯喜欢谁关你什么事!”
“我就离开了一会儿,本来是想去看看有没有鸡头米卖,卿云以前生病就喜欢吃这个嘛。
你们这样整天围着她也不成啊,再说了,难道你们不好奇?”凌霜反正总有道理。
娴月最过分,娄二奶奶骂凌霜的时候,她还在旁边帮腔,等骂完了,娄二奶奶叫厨房预备晚饭去了,她还招手叫凌霜过来,问道:“到底贺南祯喜欢谁,你问清楚没?”
凌霜倒是大气,也不计较她的狗腿子行径,道:“我这不是赌输了吗?
不过你放心,明天我还去,我这次不和他打赌了,直接审问秦翊去,他喜欢谁,秦翊一定知道。他要是不告诉我,我饶不了他。”
“瞧你,一点手段没有。”娴月道:“我教你,你这样,明天我给封信给你,你只说是个书生给你的,秦翊问起,你就死活不肯说是谁。最后随便找个人名搪塞了。
然后问他贺南祯喜欢的是谁,他不肯告诉你,你就跟他闹,因为你告诉了他,他不告诉你,说不过去,懂吗?”
“那不如说,他不告诉我贺南祯喜欢谁,我就不告诉他是谁给我写的信。”凌霜反应快。
“那你怕是想死了。
这封信说是信,其实就是情诗,你收到情诗,不告诉他是谁,还威胁他,小心把醋缸打破了。你不怕死去试试,看秦侯爷什么反应吧。”娴月嫌弃她道:“亏你们也订了亲了,一点技巧没有,怪不得娘说是破锅配破盖呢。”
凌霜撇了撇嘴,但还是采用了娴月的方法。
第二天一大早就拿着封信出去了,娴月也是玩心重,还帮她写信,两人在卿云房里商量了半天,卿云全程只是半躺在床上,并不说话。
午后卿云好了些,娴月就建议把她搀去院中晒晒太阳,散散寒,兴许好得快点。
坐了一会儿,卿云见她有点打盹,就劝她去睡一会儿,其实卿云身体强健,倒是娴月底子差,万一又弄病一个,问题就大了。
月香坐在廊下做针线,卿云坐在枇杷树下,安静晒着太阳,也有点犯困。
但凌霜一阵风卷进来时,她还是醒了。
“娴月呢。”凌霜满脸笑意,道:“我有件重要的事和她说呢,快点快点,她在里面吗?”
卿云却叫住了她。
“她在睡觉呢,你别打扰她,是什么事,你告诉我吧,我告诉她也一样的。”她咳了两声道。
凌霜只是笑:“不行,这个不能告诉你。”
卿云看了看她手上的信,就猜到娴月的计谋得逞了。她一定是知道贺南祯的意中人是谁了。
她心中苦涩,但又忍不住问道:“我知道是什么事,你告诉我也没什么的,我不会外传的。”
“不是外传的事。”凌霜索性在她躺椅的脚凳上坐下来,笑道:“你想想,贺侯爷虽然整日风流浪荡没正型,但也是要面子的。
他喜欢的人要是不喜欢他,多丢人啊,我好歹也是他朋友,怎么能让别人知道?”
卿云有点疑惑,贺南祯的才貌都是极好的,在京中王孙中都是翘楚,究竟是哪家小姐,会让贺南祯和凌霜都说出这种话来。
她心中有点为贺南祯担忧,不由得道:“我想不会吧,贺侯爷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感情的事,难说得很。”凌霜只是笑嘻嘻,道:“这倒奇了,你不是一直嫌弃贺南祯浪荡吗?怎么也说他好了?”
“那是以前的事了。后面我才知道他的品性是极好的……”
“我不觉得。”凌霜打断她的话,嫌弃道:“他那个人,烦死人了,整天就知道油嘴滑舌开玩笑,取笑人,说漂亮吧,也一般,整日招蜂引蝶。
又不干正事,秦翊好歹还有个职位,他连职位都没有呢……”
卿云听了,便把脸沉了下来。
“大家都是亲眷,你怎么这样说他。”她认真替贺南祯辩解:“他为什么没有职位,你是清楚的,他是和官家有分歧,所以才不愿意做官的。
你说他性格不好,我却觉得他性格赤诚,是十足的君子呢。世人以貌取人,你怎么也犯这毛病?你说他不如秦翊,我倒觉得他比秦翊好呢……”
凌霜今日却仿佛犟牛一般,耍浑道:“不行不行,我就觉得贺南祯不行,谁家女孩子能喜欢他呀?一定没眼光。贺南祯有什么好处?
他那相貌,我也不喜欢,你看他眼睛,那叫桃花眼,笑也笑得招蜂引蝶的,又站没站相,你看到他眼角那颗小痣没有,在面相上可坏了,还有嘴角……”
“你怎么这样。”卿云这下真生气了,皱眉道:“先不说面相对不对,桃花眼也没什么,左眼一颗小痣,又能说明什么?
嘴角是当年骑马摔破的,早就淡了,不仔细看谁看得出来?也不算破相呀……”
她说到一半,自己也意识过来了。立刻抿着唇不说话了,但已经晚了。
娴月说凌霜没有技巧,哪里是没有技巧呢?
不是千万遍悄悄看过贺南祯的人,谁会知道他嘴角有一道淡到极致,已经变成浅浅一线白色的伤疤呢。
凌霜看着卿云,只是恍然大悟又意味深长地笑,忽然把手一抬,像要张口,卿云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哪里还捂得住。
“我知道了!”凌霜到底把这话说了出来:“你喜欢贺南祯。”
“凌霜。”
卿云顿时脸色涨得通红,想要拉住她,凌霜已经一尾鱼一样溜了出去,竟不是找娴月,而是朝外跑去,卿云吓得连忙问:“你干什么去?”
凌霜只是大笑,嚷道:“快牵我的马来,我要去干件大事呢。”
卿云连忙去拉,哪里拉得住。
到底被她一溜烟跑掉了,卿云满脸涨红,那边月香还以为她们吵架了,连忙过来搀住她,问“小姐,怎么了?”
那边娴月也被吵醒了,出来问什么事,卿云哪里好意思说,只得坐在藤椅上,默默无言。
只寄希望于凌霜不要那么天马行空,真把这事嚷出去了。
但她的希望落空了。
凌霜跑走不到一刻钟,外面响起马蹄声,卿云从来没有像这刻这样恨过娄家的宅院小,长驱直入根本拦不住。果然很快外面就响起询问声和丫鬟笑声。
卿云一看见贺南祯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就连忙要往房里走,但她正病着,哪里走得及,刚站起身,还没走两步,贺南祯已经走到近前来。
娴月七窍玲珑心,一双眼睛把贺南祯和卿云神色扫了两遍,顿时猜到大概,笑道:“好你个贺南祯,王侯子弟就是这规矩,直入女眷后院?”
“事急从权。”贺南祯认真朝她行礼:“我有重要的事要问卿云小姐,请通融一下吧。”
娴月从来难缠,这时候却这样好说话,立刻一招手,笑道:“月香,你们都跟我进去吧,让他们说话……”
卿云本来脸色通红坐在一边,听到这话,急得叫“娴月”。娴月哪里管她,真带着丫鬟们都下去了。
卿云想走,也走不脱,只得坐在椅子上,把脸转去一边。
越是这时候,时间过得越慢,她只恨不能靠眼睛把藤椅盯穿,贺南祯偏绕到她前面来,卿云不肯抬头,他就跪下一条腿,半蹲着和她说话。
此时此刻,也像极当初教坊令下来的时候,卿云怎么能不懂。
“不管凌霜和你说了什么,都不是真的。”她红着脸解释道。但自己也觉得这话毫无说服力,立刻又解释道:“就算有什么,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罢了,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因为当初岑家的事就想着报恩,平白折辱你跟我两个人罢了。”
她从来不说这么重的话,可见是窘到极致了。
贺南祯也知道不好一下子说开,于是只是温柔笑道:“这关乎我们两个人,怎么是你一个人的事呢?”
他本是仰视,又带笑,正是凌霜说的招蜂引蝶的桃花眼,神色那样温柔,卿云立刻把眼睛别开了。
她昂着头,竭力语气冷硬地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我劝侯爷把今日的事忘了吧,侯爷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困扰,只管去忙自己的事,就是报答我了。”
“如果我说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呢?”贺南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
卿云的神色一震,但很快又倔强地抿住了唇。
“请不要取笑我了。”她的眼泪很快落下来,道:“我知道侯爷爱说笑,但我只不过是个古板迂腐的小姐,虽然没有心,但也是会伤心的。”
贺南祯伸手碰她的脸,立刻被她躲开了。
就算满京都传她是倒了的高楼,断了的锦缎,但她也仍然是高傲的娄卿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贺南祯没有说话,巧舌如簧的贺侯爷,什么事都可以举重若轻地说笑,原来也有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
过了许久,卿云才听到他叹息了一声,道:“我真该死。”
“因为我行事轻佻,爱说笑,轻浮浪荡,信口开河,秦翊劝过我许多年,说我会付出代价。”他半跪在地上,认真告诉卿云:“我以为什么代价都承担得起,却不知道这代价最终落在你身上。”
因为他那一句没有心的话,卿云自卑到如今。
她是君子般的人物,不流露出情意,因为知道她对他有大恩,怕他存了报恩的心。
所以处处隐瞒,一丝情意也不流露,连他也骗过去了。其实她如此介意。因为她喜欢他,所以那句话在日夜煎熬她的心。
“如果有什么东西,能替换这日日夜夜的煎熬,我……”贺南祯也抿住了唇,他抬眼看见回廊上忧心看着这边的月香,问道:“月香,京中各种节日,婚丧嫁娶,都有贺帖往来,你们门房收的拜帖,都放在哪里?”
“冯二叔收着呢。”在房内听墙角的娴月立马高声道。
“烦请姐姐帮我拿过来吧。”
月香也急,真就匆匆去拿了来,是个锦匣,里面放着厚厚一摞,贺南祯接过来,放在藤椅上,给她一张张铺开,将安远侯府的贺帖全都挑了出来,又打开一张秦家的做对比。
团花洒金的拜帖上,每个字都是贺南祯俊秀笔迹,除却问候娄二奶奶夫妻的例话外,总比秦家多出一句:问众小姐安。
四节八庆,娄老太君寿宴,娄老太爷冥寿,乃至娴月的婚礼,总有这么一句。
贺南祯抬起头,认真问卿云。
“娴月和贺云章早已两心相许,凌霜和秦翊是前世的冤家,烦请娄姑娘告诉我,我这半年来,问的是谁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