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就这风气,女孩子们都学管家,学做名门淑女,王孙子弟都往教坊里找红颜知己去了。
他和秦翊两个人是好友,打马狩猎,都是一起的。
家世相当,性情相投,从小出入宫苑,老太后在的时候,都把他们当自家子弟呢。两人都是京中有名的王孙子弟。
你记得元宵节他们俩是站一起的,对吧,这份交情也增添了各自的身价……”娴月朝凌霜神神秘秘地道:“据说荀文绮的心上人就是贺南祯呢。”
“荀郡主?”凌霜问。
“她算个什么郡主,正经封地封号都没有,秦翊舅舅家的表妹才是正经平城郡主呢,听说秦翊母亲想让他们表兄妹订婚,不知道为什么没成。
也有说荀郡主看中的是秦翊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是贺南祯。”
娴月一说起这些事来,整个如数家珍,凌霜根本不用认真听,只时不时接一句话,她就能兴致勃勃说下去。
“为什么呢?”凌霜道。
“你傻呀,荀文绮跋扈又浅薄,肯定是贺南祯这种惊才绝艳她觉得有面子啊,而且贺家分两宗,在曾祖父上是一家,亲兄弟分的家,贺南祯那一宗为长,文郡主嫁的这一支是幼,所以荀文绮也跟着小贺那一支叫贺南祯叫哥哥,叫了十来年了,两人成年了还不避嫌疑,她每年春天还跟着贺南祯去打猎呢。”
“那我还是压秦翊。”凌霜又逗她。
娴月笑得肚子疼。
“你当是打牌呢,还押大押小,这可是正事,对了,我说到哪了,对,大贺说完了,该说小贺了,小贺是贺云章,是贺家过继的嗣孙,算在文郡主一脉下面,他们家主支人丁单薄,本来选了个旁枝过继在文郡主膝下的,结果三十多岁又没了,文郡主索性过继个孙子,就是贺云章,前科探花郎,先不说他。”
“为什么不说啊?”凌霜问。
娴月把代表贺云章的那一块小金锭挪去一边,只淡淡道:“他这人有点古怪。”
凌霜这下是真惊讶了,秦翊这种孤僻冷漠的,贺南祯这种花花大少,娴月都能接受,却把个探花郎扔去一边,难道贺云章的问题比他们还大?
“哪里古怪了?”她追问。
娴月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只是淡淡道:“我在贺家看到贺云章的画,这人不是善类。”
娴月虽然整天不干正事,但画画上还是厉害。
卿云那么擅长针线的人,有时候都要请娴月先画个稿子,教娴月画画的师父是娄二爷官衙里的师爷,是当地有名的才子,屡试不中,名声却很大,娴月的画也是有传承的。
凌霜见她不愿细说,便不多问,又道:“那姓赵的就是赵景吧?”
“其实是赵景赵修两堂兄弟,他们俩本来就有个外号,叫赵王孙了,其实加起来才够在我的四王孙里占个末席呢。
其实他们俩也挺浪荡的,不过他们是另一拨的,和贺南祯他们玩不到一起。
你知道的,玉珠碧珠姐妹俩就想嫁他家,三房已经布置几年了,又是让玉珠认了他们的姑姑做干娘,又是把庄子都买到了赵家田庄的附近,就是想姐妹都嫁入赵家。
赵家祖父已经去世了,如今是二房的官最大,在户部做侍郎,也就是赵景的叔父,赵修的父亲。
长房继承家业,据说在燕城有几座山,几片田庄,在京郊也有三四个庄子。
如今卿云和赵景的事十停有了九停,三房眼睛都气红了,不知道在憋什么阴招呢。”
“剩下这些呢?”
“剩下的是顾,李,崔卢几家,或是最出色的子弟已经定亲了,或是家族败落了。”娴月另起一行,写给她看:“这一行又不同些,不是世家,算得上寒门。”
但凌霜知道肯定不是真正的寒门,看她写出几个名字,也猜到了:“这是上上科的进士?”
“对的。
这两个是还没定亲的,这个是悔了婚的,上一科的状元郎已经被招了婿,榜眼陈敬梓要到年底才除孝,所以还没定亲,但性格古板得很,长得也一般,探花郎也不行。真正厉害的上上科。
状元姚琛外放做官去了,榜样张敬程,探花郎你是知道的,贺云章嘛,他们那一科厉害,人才多。”娴月道:“但娘说了,不往举子里找,越是穷酸越是规矩多,爱折磨媳妇。
说是耕读传家布衣蔬食,其实家事全指望媳妇做,陪嫁的下人都不让用,逼着新媳妇下厨纺织做重活,千金小姐嫁过去,没几年也折磨死了。”
凌霜听她算了一番,更加意兴阑珊起来。道:“那这么说,京城其实没什么靠谱的男子了,动辄又嫖又赌的,我看赵景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元宵节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娴月就这点好,听她这么说,并不生气,道:“这话你放在心里就好了,娘和卿云现在都在兴头上呢,你别触霉头。
再说了,既然总要嫁,那就在这里面挑个最好的,拿捏得住的,不要拖来拖去反而一场空。”
“就不能不嫁?”凌霜反问。
“也不是不能不嫁,当道姑,当尼姑,都能不嫁。
但人生不是到你嫁了或者不嫁那一刻就结束的,你嫁了,要应对新的家庭,管理一府上下,应对长辈,和丈夫相处,生儿育女。
你不嫁,一样要应对这世界,如何生活,如何养老,这世界容不容得下一个美貌又年轻的单身女子,都是问题。”
娴月垂着眼睛,看着满床的珍珠,自嘲地笑道:“你当我很看得起他们?
我也不一定要多喜欢我的丈夫,但我有本事让他爱我。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过是个俗人罢了,我喜欢珠宝,喜欢锦绣华服,我这身体也过不了什么苦日子。
我所学的东西,也只够我在内宅里织一个自己的安乐窝罢了。
娘从小教我的就是这个,我也只会这个,我没有你那么决绝……”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我看你和云夫人挺投契的,你要是嫁给贺南祯,也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娴月气得要揍她。
“好你个老三,人难得跟你说几句正经话,你就皮痒了。”
她又要揍凌霜,又打不过,被凌霜一下子掀翻了,轻拿轻放,按在被子上,她也懒得起来了,头发散了满背,趴在被子上,懒洋洋地用手拨弄着珍珠们。
凌霜仰躺着,随手玩着她的头发丝,在手指上绕着玩。
“说真的。”凌霜淡淡道:“娴月,我觉得满京城的男人都配不上你,也配不上卿云。”
“你是我妹妹,当然这么说,外面那些夫人,可能都觉得我配不上他们儿子呢。”娴月气哼哼道。
她这话不是没来由的——元宵节后,来给卿云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显然是之前各家夫人都中意卿云,等元宵节她们儿子见过了卿云,惊艳于美貌,所以都同意了,这才来说亲。而娴月却没什么情况。
她虽然惊艳四座,但世家再惯儿子,也不过是用度上宽些,去外面找些红颜知己,斗鸡走马浪荡一番,真正娶进门的正妻,还是要长辈点头。
娴月病弱,是掩藏不住的。
况且艳丽得过了分,容易勾起夫人的心理阴影来,三房不就在背后说酸话吗?
说“妖妖调调的,哪里像个大家小姐,天生当妾室的好材料”。但凌霜知道娴月心里自有成算。
论读书,娴月不如她,但要论在这世上周旋的技巧,娴月在娄家整家人里都算是顶顶出色的一个。
果然,过没多久,娴月就淡淡道:“就让她们等着看吧,我可能嫁得没卿云好,但也会让她们下巴都掉到地上,到时候才知道我的厉害呢。”
凌霜看她野心勃勃的样子,顿时笑了。
“谁敢小看你呢,”她又逗娴月:“咱们娴月可是卧龙先生,人不出隆中,已经尽知天下事,瞧这把京中王孙玩弄于掌心的气势,当初隆中对三分天下也不过如此吧,哈哈哈……”
娴月掐了她两下,但显然很受用这马屁。拍她的背道:“起来,去外面找薛婶来帮我梳头,我中午还得出门呢。”
“去哪?”
“我去云姨那帮她做胭脂,昨天就说好了的,你全当耳旁风是吧。”娴月自己理着头发道。
“云姨云姨,这么亲热,你们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了,我整天跟着你,都不知道。”凌霜对那个笑面虎似的云夫人总有点忌惮。
“你这家伙能看到什么。”娴月摸着鬓角道:“还记得我元宵节的头发吗?”
“知道啊,她们不是都开始照着梳了吗?连玉珠都梳了,就荀文绮还犟着呢。”
“那头发叫什么来着?”娴月笑微微。
“云鬟啊。”凌霜答完,眼睛顿时瞪大了:“你是说,这个是……怪不得呢,你那天梳我就觉得有点眼熟,原来是跟云夫人学的。”
“对的。
你记得那天在文郡主的迎春宴上,她进来时,不是梳了个鬓边虚笼的头发吗,我觉得好看,但一个弯虽然漂亮,但太挑人了。
我知道她是照以前的云尖巧额梳的,我就改良了一下。
后面人人问我这头发叫什么,我都说叫云鬟,就传开了。
后来在樱桃宴上,她一见我就笑,我就知道她听懂了。”娴月得意得很:“你以为只有你和蔡婳有暗号呢,性情相投的人,一个眼神就知道了。她都请我去做客了,你还蒙在鼓里呢。”
“那你真看中贺南祯了?”凌霜问道。
“没那么快,我也不太了解他了,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轻浮浪荡,还是有什么隐情。
毕竟他是云姨继子,看云姨的性格,他也不会太差。再往后看吧。”娴月淡淡道:“我主要是觉得云姨性格好玩,想和她好好结交下罢了。”
“那我送你去。”凌霜道。
娴月瞥了她一眼。
“送我是假,找借口出门是真的吧?”她把凌霜看得透透的。
凌霜顿时笑了。
“行吧,姐姐帮你跟娘说一句。”她道:“你得随我跟云姨打个招呼再走,还有,酉时必须来接我,不许玩疯了,听到没。”
“知道了,遵命。”
第16章 云姨
娴月果然跟娄二奶奶开了口,说去安远侯府陪云夫人做胭脂,娄二奶奶有点紧张,特地把娴月拉到一边。踌躇道:“按理说,这话我不该说,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
但我听梅四奶奶她们说话,云夫人似乎有些名声不太好,虽是传言,可见她也有些不检点的地方。女孩子,名声是最要紧的。你也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候……”
“我知道,姐姐正在和赵家说亲嘛。”娴月一脸坦荡:“娘放心,我知道京中的流言,我会小心的。”
“那就好。”
娄二奶奶还想再嘱咐两句,但想起元宵节偏心的事,不由得有些气短。娴月问道:“娘还有别的事嘱咐吗?我再不走要迟到了。”
“没事了,你去吧。”
娴月神色平静,没说什么,上了马车,走了一段路,才道:“京中这些人的嘴,真不是好惹的,云姨不过是美艳些,作为寡妇不拘小节些,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怪不得我抛了几次信号,她才接住呢,大概也觉得怕连累小辈们吧。”
“那你现在不怕那些王孙们给你扣分了?”凌霜故意气她。
“管他们呢。
男人喜欢就干什么,是最没用的,最蠢的女人才这么干,荀文绮就是。
这样近水楼台十来年,都拿不下贺南祯,天天欺负别的女人,真是笨蛋。”娴月道:“累了,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等到了安远侯府,果然是高门大户,因为是年长继子的缘故,有避嫌的意味,女眷住南,男眷住北,其实就是云夫人和贺南祯两个主子之间各住半府的意思。
云夫人住的南府,草木繁盛,打理得十分新奇,看得出是十分有生活情趣的女子,一座暖阁,用了一整面琉璃窗,叫做琉璃阁,丫鬟也都是年轻灵巧的,正在围着一棵桃树议论纷纷,云夫人也穿了件常服,柳黄色,挽着懒梳髻,抱着手在看。
“怎么了?”娴月跟到了自己家一样:“看什么呢,我也看看。”
众人都回过头来,十分雀跃,尤其云夫人,眼神都亮了,拉着娴月看了一番,才道:“那天在元宵节我都没看清,果然是独占鳌头的美貌,你们也都来看看,这可是云鬟的创始人……”
那些丫鬟有的已经梳上云鬟了,果然都围过来看,称赞不已,有问娴月珍珠怎么固定的,有问娴月衣服料子的,一群女孩子,越说越兴奋,凌霜虽然对这些没兴趣,也觉得好玩,是纯粹的女孩子之间互相的欣赏。
“你来得正好。我们正研究这桃花能不能在桃花宴那天开呢?
其实已经开了两枝了,你看,我们今天制胭脂就准备用这个颜色做准,正好试试桃花妆……”云夫人拿来两枝桃花给她看。
“要控制桃花开也很简单,花如果感觉到危险,就会提早开花,越舒适反而越晚。”凌霜在旁边,插了一句道。
“这说法倒新鲜。”云夫人看着凌霜,笑道:“你就是凌霜吧,娴月整天提起你,果然是个博学的女孩子。”
凌霜虽然和娴月性格不同,和她没什么感应,但对她这种让人如沐春风的长辈却比对其他人都适应得多。也只是笑着道:“云夫人谬赞了。”
娴月到了这,简直是如同鱼到了水里一般,玩得乐不思蜀。
过一阵子凌霜出去了也没理会,专心在那制胭脂,那些丫鬟虽然在云夫人面前也没大没小,但毕竟不是同龄人,如今来了个娴月,简直是孙大圣回了花果山,又有个桃染,和大家打成一片。
在暖阁里浸红花,淘胭脂,又用油浸法,又用筛选法,忙了个不亦乐乎。一个个排队试胭脂,娴月斟酌道:“这种偏梅色的在黄皮肤上好看,但皮肤白的人就太俗。
这个桃粉色颜色浅,皮肤黑了不上色,但白中发青的人最适合,我看我就用这个……”
她又带领众人蒸瓷罐子,给胭脂装瓶子,道:“千万要注意,瓶子蒸过之后不能再碰别的,这胭脂里有玫瑰花,有羊油,又有花露,都是容易坏的,全靠蜂蜜调和,密封十天后才能打开。这种莎纸浸的胭脂就没事,立刻就能用。”
“真厉害。我要有个胭脂铺子,一定请你做老板娘。”云夫人逗她。
“我还真有个铺子,不过是卖衣料的。”娴月得意道:“我们姐妹三个都有铺子,我选的绸缎铺子,胭脂虽贵,用度不大,不如衣料四时换新,络绎不绝。”
云夫人顿时笑了。
“可惜了,南祯不是我亲儿子,不然我第一个去你家提亲了。”她笑道。
她爱说笑,娴月也不觉得赧然,还回道:“这话就外道了,我还以为云姨多喜欢我呢,原来还是替贺南祯着想,怎么不说想生个我这样的女儿呢。”
云夫人只是笑笑不说话。
等到胭脂做完了,歇息的时候,丫鬟们都下去了,端了茶和点心上来,两人独处的时候,她隔着茶杯上沿端详一番娴月,才笑道:“娴月来我这玩,娄二奶奶没什么意见吧?”
“我娘没意见。就算有,难道我就不来了?”娴月也笑着反问道。
云夫人顿时笑了。
吃罢茶点,丫鬟们又涌进来,原来是卖扇子的娘子到了,京中如今流行缠梢扇,就是扇面整个和团扇的扇骨是织在一起的,所以要提前选好花样,几个月才织好。
丫鬟们有选桃花的,有选海棠的,云夫人和娴月也在里面看,云夫人说让娴月也选一把缂丝的,就当她请娴月的。
娴月笑着选了一把叶子花纹的,桃染不解,道:“小姐怎么选棵树呀?”
“是梧桐树。”娴月淡淡道。
“梧桐树是凤凰栖息的地方,也是好意象。”云夫人笑道。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娴月接话道:“我就喜欢这句话。
缂丝金贵,初次上门,没带礼物,怎么好意思让云姨送我,就当我送云姨的吧。以后云姨夏天扇风时,看到梧桐,也舒心一点。”
云夫人并没推辞,而是垂着眼睛,在纹样里选了枝桃花的。
“那我就送娴月一枝桃花吧,刚好我也是桃花宴的主人。”她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希望娴月在二十四番花信风后,能拔得头筹。”
“借云姨吉言了。”
第17章 南祯
娴月在云夫人那待到黄昏,和外面传言纷纷不同,什么朝朝宴饮夜夜笙歌,其实云夫人这十分清净,只有黄昏时响起云板,云夫人侧耳听了听,道:“是南祯回来了,好像还带着朋友呢。”
娴月知道多半是秦翊,便不说话。
“红燕,去叫南祯来。”云夫人吩咐道:“要是阿翊在,就一起叫过来。”
娴月顿时十分惊讶,她知道云夫人和贺南祯虽然是名义上的继母和继子,其实是不在一处吃饭的,云夫人这行为除了给她创造机会,实在找不到其他解释。
当然还是要躲避的,她是未出阁的小姐,只能在屏风后见外男。贺南祯倒是听话,一会儿就过来了。
她隔着屏风看见,比当初元宵节匆匆一瞥更加俊美风流,穿了身骑马的胡服,整个人修长漂亮,连行礼的姿势都赏心悦目。
“见过母亲。”
他不像外界说的那样无礼,反而对云夫人十分尊敬。
“你们今天干什么去了?
我早跟你说过,叫你这几天收收心,别到处乱逛。”
云夫人正色训了两句,最后还是忍不住说笑道:“要是误了我的正事,看我不揍死你。”
“我真没干什么。
今天跑马宴,我都没跑呢,倒是阿翊跑了,被个不知道哪来的野小子差点抢了头筹,那小子跑了个第二,连奖品都没来领,怕露了形迹,可能是阿翊哪里结的梁子,故意逗他玩呢。要是我上场了,哪有这些事。”贺南祯笑着抱怨了一阵。
“行吧,你记在心上就行。”云夫人道:“出去吧,跟阿翊说,我留他吃饭。红燕,去把泡的参酒拿一瓶,让少爷带回去。”
贺南祯于是行了礼起身,看红燕拿了酒来,正要出门,忽然回头,在空中嗅了一下。
“什么事?”
“没什么,”贺南祯笑道:“就是闻到点药味罢了。”
贺南祯出了南门,见门人们正抓着一匹马给它套上马车的车辕,那匹马嘶鸣着不肯就范,看起来有点眼熟的样子,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他性格跟蜻蜓点水似的,并不会在一件事上执着,也正因为这缘故,并未做官,不像秦翊,身居要职,贺南祯还常笑他,是朝廷鹰犬。
“这是娄家二小姐的马车吧?”贺南祯问道。
“是的。”门人道:“是娄二小姐和娄三小姐坐着过来的马车,不过是娄三小姐的马。”
娄家情况复杂,贺南祯也懒得多问,就带着小厮回了北苑。
凌霜难得没迟到,准时来带娴月,一起吃了饭回去,娴月吃完饭却不着急,而是喝着茶和云夫人下起棋来。叫来桃染道:“你去告诉黎叔,让他回去告诉娘,就说我在云姨这过了夜再回去,让她明早来接我吧。”
要换了卿云,一定急得冒汗,但凌霜自己比这还胆大妄为,一点不怕,干脆也坐下来,道:“我就知道你皮痒了。”
云夫人虽然知道娴月的用意,但也知道娄二奶奶是跟议论自己的人是一堆的,怕娴月跟娄二奶奶犟起来真吃亏,笑着道:“按理说不该把客人往外推,但我这可没治藤条的药,娴月这小身板,挨打肯定更疼。”
“放心,我有分寸。”娴月道。
云夫人见她固执,也没有多说。
其实她也猜到娴月和娄二奶奶母女间有点问题,大家都是从做女儿过来的,谁看不懂呢。
好在娄二奶奶偏心的那个大女儿卿云是个温柔忠厚的,要换了个狂妄的,只怕姐妹间更不得了。
果然黎叔把娴月的话传进去,娄二奶奶正和卿云探雪跟娄二爷吃饭,一听,顿时眉毛就竖起来了。
“一个两个,都是你的脾气,当面没什么,背地里全是反骨。”她第一件事就是骂娄二爷:“我何曾说她什么了,外面的人是说云夫人作风不正,她又不是没听见。
她自己一面掐尖要强,元宵节都要争个最美的,惹得那些男孩子跟狂蜂浪蝶似的。
一面又不拘小节,不注意名声,难道那些男孩子能自己来求亲不成,不过了自家长辈那一关,再漂亮有什么用……”
娄二爷还没说什么,卿云先皱起了眉头,制止了她的抱怨,道:“娘,究竟是什么事?”
“什么事。你的好妹妹因为出门时,我说了她的‘云姨’两句,不肯回来呢。要我去接,不就是让我给云夫人低头吗?我偏不惯她这脾气……”
“娘!”卿云顿时就沉下了脸。
“怎么了?你也觉得是娘不对?”娄二奶奶十分惊讶。
卿云看了一眼娄二爷,脸先涨红了,但也顾不得父亲了,只能说出来了。
“娘,你怎么这么糊涂。
娴月和云夫人一见如故,就是因为她们性格相投,你说云夫人,不就是在说娴月吗?你批评云夫人的作派,让娴月听了怎么想?她哪里是在替云夫人出头,是在替自己委屈呢!”她急得脸都红了。
“那也不该跟我置气,我说的都是正理,怎么你就能学好呢,她就不学……”娄二奶奶仍然嘴硬。
“这世上做女孩子只有一套正理,但是人生百种,一个娘胎出来的也性格各异,难道人人都能做到吗?
我行事端正,也是我幸运,性格天生适合这条路,走起来比别人都容易轻松。
娴月有她自己的路走,别人都算了,我们自家人怎么能再帮着外人评判她呢,娘,你太糊涂了。”
“既然这样,那更不用接了,就让她跟着她的云姨学,看有什么好名声。”娄二奶奶负气道。
卿云更急了。
“这是外人的想法,咱们自己家人,自然是尽力帮她描补,真让娴月在外府过夜,外面怎么传娴月呢?”
卿云难得这样失态,见娄二奶奶脸上露出悔意,但还不松口。索性站了起来,道:“行,你不去接,我去接。月香,让黎叔准备轿子,我立刻出门。”
娄二奶奶没想到她这样雷厉风行,刚要劝她,哪里劝得住,卿云已经一阵风似的换了大衣裳,丫鬟连忙拿着披风跟上。
卿云出门时还看娄二奶奶一眼,见她不肯跟上来,只能自己匆匆出了门。
好在安远侯府离娄家也近,不过三条街就到。
卿云刚在轿子里理好头发衣服,已经到了侯府的北门。
女眷向来不在门口下轿,通报之后,门子虽然惊讶,还是让抬了进来,在内院下轿。
但卿云没来过安远侯,哪里知道这里的规矩——她匆忙来的根本不是女眷住的南院,而是男眷住的北院,一下轿子,不见管家媳妇来迎接,先有些疑惑,正想让丫鬟月香去找人问话,谁知道两个人绕过一树盛开的杏花,就和个陌生男子撞个正着。
顿时双方都惊得非同小可,卿云尤其,电光火石间,彼此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对方穿了一身青色胡服,暗金纹,俊美风流,桃花眼弯弯,不是贺南祯是谁。
贺南祯倒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元宵节也看过几眼,但卿云这种完美的世家小姐向来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端正如庙中石菩萨,也冷硬得如同石头。
“你是何人!”
卿云虽然是温柔小姐,但遇到意外却气势凛然,而且规矩十足,明知是贺南祯,还故意道:“这是安远侯府,你怎么敢私入内宅撞见女眷!”
贺南祯顿时笑了。
“娄小姐,这里没有别人,这份威严可以收收了。”
他说着让卿云心惊的话,像是要倾身向前,却忽然笑了,倒吓了卿云一跳。
“这里是我家的北院,我母亲住在南院,你两个妹妹也在南院,是你走错了。”他笑着说完,叫道:“小纪,去南院找小榴来,让她别告诉别人,悄悄领她们过去。”
卿云没想到这名声浪荡的贺南祯竟然没有调笑自己两句,而是这样正派,跟外面传言倒有点不符。
她听赵夫人的意思,贺南祯和秦翊两人和赵景很是不和睦,年前还借着打马球的机会打伤了赵景。赵夫人说起贺南祯和云夫人,都是冷笑不已。
也可能是顾忌他的母亲,不敢在自己府里胡来,对,一定是这样。
贺南祯见她脸上神色凛然,眼神又惊又疑,顿时笑了。
“贵客上门,本来该待茶的,又怕吓死了娄姑娘。”
他知道这古板小姐此刻一定吓得可怜,所以也没有多逗留,只是道:“放心吧,今天的事不会传出去的,我知道娄姑娘有大好前程呢。”
“要是有外人知道,贺侯爷也脱不了干系。”卿云毫无力度地威胁道。
她仍然没有彻底相信贺南祯,毕竟他一直以来名声确实不好。
“知道了,一切罪责,我贺南祯承担。”他将手中的玉坠子抛了抛,笑道:“走了。”
他竟然真这样扬长而去,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卿云和月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个十分漂亮的丫鬟提着灯笼过来,引着她们跟她走,穿花拂柳,穿过一道暗门,就过去了南院了。
“小姐一定是第一次来我们府上,才会走错的。”小榴十分机敏:“放心吧,这事小榴一定烂在肚子里,不让人知道。
爷还让小纪特地嘱咐我呢,要是别人知道,他一定饶不了我。”
月香也吓得不轻,但又对贺南祯十分好奇,她和小榴同为丫鬟,忍不住问道:“以前难道也有小姐走错过?”
“有呢,有句话我说了小姐可别生气。”小榴捂着嘴笑道:“要说咱们家这位爷,也真是,不知道怎么弄的,可能是交桃花运,各种撞见小姐们,上次还有个小姐逛到了爷的书房的,不过我们也不知道名字,不过是听说罢了。爷也从来不让我们传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