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by明月倾
明月倾  发于:202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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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云原本有些担心明珠暗投,见她爱不释手,也欣慰起来。道:“我听娘说,这是江南下半年才兴起的绣法,除了进上的,世面上还没有呢。”
进上是进贡的意思,这折枝绣是扬州绣工琢磨出来的新巧绣法,取的文人画中折枝花鸟的模样,依样绣成,以针脚模仿墨痕的浓淡、深浅、干湿、晕染,厉害的甚至能模仿笔意。费时费工自不必说,比缂丝都不差。
蔡婳眼中神色震撼,听了一会儿,用手摸索着绣线,细细临摹。
卿云见时机到了,才轻声道:“这衣服一共四件,是裁缝多做了一件,我们姐妹三人穿了,还剩一件,放着怪可惜的,妹妹不嫌弃的话,这件就送给妹妹了。”
蔡婳大惊,道:“这怎么行?这太贵重了……”
“是凌霜执意要送你的,我只管带过来,东西带到了,我可得回去了。”卿云不给她推辞的机会,起身要走。
蔡婳连忙拉住她,到底被卿云挣脱了,笑道:“你们俩的官司我可不管,好歹收下,这也是凌霜的一片心。”
“不行,她真是胡闹,我找她去。”蔡婳急了。
卿云忙把她按下来,附耳道:“别推辞了,你只管收好了就行了,这里人多眼杂,递来递去反而不好,你就当替咱们保管了。等到迎春宴,咱们四个穿一样的,难道不好?好了,也打扰你半日了,我得回去了。”
她也不管蔡婳还想推辞,交代了一句“千万收好了,别让人知道”,就匆匆走了。
回来时果然在暖阁外看见三房的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她索性叫住道:“是谁?”
那人走出来,原来是管家的冯娘子,见了她,满脸堆笑,道:“大小姐好,是老太太打发我来问几位小姐午饭想吃什么,对了,三奶奶找了些料子出来做赏春的衣裳,想量几位小姐的身量,顺便看看小姐们现有的妆奁衣服,免得撞了。”
卿云虽然温柔忠厚,但却不是笨的,哪里不知道她的来意,淡淡道:“不劳三婶费心,家里用度大,开支多,我娘早说了,我们几个的衣服都是自己做,不用官中操心。
午饭的事,等会我去找老祖宗说话,有什么话到时候自己就说了,不劳烦冯娘子了。”
冯娘子倒也没指望卿云真开门迎客,放她去看她们三姐妹的妆奁衣裳,于是只是往后面探了探头,笑笑道:“那奴婢就先走了,咱家小姐还让我问候几位小姐平安,注意不要伤了风,误了迎春宴呢。”
显然她们已经知道娴月咳嗽的事了。
“多谢妹妹们费心想着,妹妹们也是一样。”卿云并不生气,淡淡道。
她回了暖阁,娴月倒是好了些了,丫鬟正伺候喝药,她向来娇得很,一口药一口糖,还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冯娘子在外面探头探脑,干什么?”凌霜翻着书道。
“还不是打探消息呗。”卿云叫来娴月的丫鬟桃染,问道:“娴月煎药的药渣,都倒在哪了?”
“按二奶奶说的,埋在外面树根底下了。”桃染道:“放心,我夜里看着小六她们埋的,谁都不知道。”
她又叫来跟凌霜的大丫鬟如意,道:“虽然出门的衣服首饰都在娘那里,但你们几个也要小心,咱们日常的穿戴换下来你们要收好,不要露到人前,我看三房有点蠢蠢欲动,多半憋着坏呢。”
三个大丫鬟都点头称是,又各自去嘱咐小丫鬟们。
卿云又去问黄娘子要了米花糖来给娴月吃药的时候吃。
自己再做一回针线,看见凌霜坐在外面太阳下看书,想起她和蔡婳也真是古怪,一个不来道谢,一个也不问蔡婳的反应,真是古怪到一处去了,难怪能成为朋友。

第6章 鲍鱼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娄府也开始忙起来了,怪不得说年前只有一场大寒宴值得去,当家的夫人们都忙着准备年节的事,小姐们也要跟着学管家,没有时间去赴宴应酬了,都各忙各家的事了。所以后面几宴,娄家姐妹都没去。
往年过年,几姐妹都跟着娄二奶奶照管家宅,从年下的食单、宴请往来,乃至于祭祖、节礼,样样都要她们学着帮忙,今年是“做客”,娄家老宅现成的当家人是娄三奶奶,她本来就防着二房插手,安排得水泼不进,二房也乐得清静,娄二奶奶早早吩咐她们,只当是客人,万事不管,有什么事就回她,不要和三房的人交锋。
冯婉华心性狠,脸上又是个笑面虎,而且为了利益能豁得出脸去,再加上娘家厉害,娄老太君又拉偏架,娄二奶奶当年孤身一人在京城,真是打碎牙齿和血吞。
如今虽然风风光光回来了,但主要目的是要给女儿说亲,在老宅住着也是怕人说起来不好听——还没分家就另住一府,可见家宅不宁。
卿云倒听话,凌霜轻易也不管内宅的事,就娴月最近咳嗽不能出门,闲极无聊,又有探雪这个家伙给她充当耳目,两人蠢蠢欲动。娄二奶奶再三警告,娴月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娘放心吧。”
谁知道她话音未落,人就来犯了。
二十三是小年,二十四庄子里的收成才送到,各种活鸡活鸭牛羊自不必说,也有野物,獐子麂鹿之类,娄家不算豪富,在京中藏龙卧虎的地界只能算中上而已。
但娄三奶奶厉害,好虚荣,往年都能把年过得热热闹闹惹人称赞,她两个女儿也学会了她的本事,只有七八分姿色,却渲染成了十分的大美人,传言说得像京中除了荀郡主就是她们俩出色似的,也有一堆世家公子真信了。要不是卿云出现,只怕那些贵妇人都要犯难了。
娴月人在家中坐,尽知天下事,二十四那天探雪去看庄子送的东西了,卧房里就她和凌霜在,本来两人安静看书,她忽然来了句“赵夫人可喜欢卿云了。”
“哪个赵夫人?”凌霜不解。
“赵侯爷的夫人,赵景的母亲。”娴月如数家珍。
“赵景又是谁?”
“他祖父是富平侯,生了两个儿子,赵景的爹是长,官小,只是个御史,但已经袭了侯位了,赵修的爹虽然是庶出,官却大。两兄弟有个外号,叫做大赵小赵,人称赵王孙。
如今京中的世家子弟里,我们够得上的人家里,他们兄弟算是前五名了,人人都想抢呢。”
“赵王孙?谁起的外号?”凌霜皱起眉头。
“我起的。”娴月一脸淡定,凌霜被她逗笑了。
“书生不出门,尽知天下事,你是诸葛亮吧?
还我们够得上的人家前五名了,难道你还排了个座次?”
“你不懂,我人虽然不出门,但打听得都差不多了,等元宵节走百病的时候,见了人,知道谁是谁了,我再挨个说给你听。
你以为我像你,啥也不知道,京城的事,我都摸清楚了。”娴月道。
她倒不是吹牛,强将手下无弱兵,她的丫鬟桃染也极机灵,虽然京中规矩大,不仅小姐,连跟小姐的丫鬟也不见外男。
但桃染还有小丫鬟,娴月体弱,她的奶妈黄妈妈一直带她到十多岁,感情匪浅,自己孩子夭折后,更是把她当成亲女儿一般,百依百顺。
娴月画画,常要买些笔墨纸砚,为了一样颜料跑几家店铺也是有的,黄妈妈名正言顺出门,她家的男人又是轿夫,所以消息灵通得很,她说要挨个排座次,真不是放大话。
“我看赵夫人对卿云的喜欢,不似作伪,喜欢得不得了,非逼着卢夫人认卿云做干女儿,偏偏卢夫人也喜欢卿云,也不肯认,认了就不能娶来做媳妇了嘛。
其他夫人凑趣,都夸卿云好,娘可出风头了,把三娘的脸都气歪了,夜宵都没吃就回来了,说着了凉,吃不下,笑死人了。”娴月警惕得很:“诶,听说玉珠碧珠的首要目标就是赵景赵修两兄弟,我上次故意让桃染套话,说京中的少年丑,不如江南风流。你猜碧珠的丫鬟小桃说什么,她说‘胡说,赵家公子就俊得很,文采也好,官家都夸过呢’。京中规矩大,闺阁小姐没事哪有机会见王孙?你想想,这不是早就留意了?
赵家显然没松口,不然三房早就跟赵家定下来了。
说真的,防着点三房,要是赵夫人真看上卿云,不知道三房要下什么黑手呢。”
凌霜听了,记在心里,果然晚上就应了娴月的话。
娄老太君的娘家是王家,是老家族,这两年也跟崔家有点像,显出败落之势了。
娄老太君并不势利,把几个孙侄都接过来家中过年,娄老太君的兄弟已经去世,寡居的嫂子王老夫人性情温和,儿子在外地做官,她于是常年伴着娄家,几个孙子都在娄家的家学里上学。
三房管着家,常年替王家养着人,估计早有怨言了。
这次她果然就发威,年下夜长,晚上都聚在一起陪着娄老太君说笑,抹牌,卿云就在旁边做针线,这天娄老太君有些困了,早早就去睡了。
嘱咐大家陪着王老夫人说话,二三房奶奶都在,陪着王老夫人抹牌,管家的冯娘子进来了,朝娄三奶奶附耳说了些话,娄三奶奶正抹牌,听不清楚,道:“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别蚊子似的,又没有外人。”
冯娘子一脸为难,只好说了:“刚刚检点干货,送来的鲍鱼不够了,三头鲍只能紧着老太太,其余人只能用十二头鲍了。”
“十二头鲍,亏你说得出来,这是吃鲍鱼还是嗑瓜子呢。”
娄三奶奶一边打牌一边道,其余人顿时都笑了。
鲍鱼的大小,是按一斤有几只来算,十二头鲍就是十二只这样大小的鲍鱼才一斤重,确实有点太小了。
“那也没办法,现买肯定是来不及了,就算找到,只怕比金子还贵呢。
鲍参翅肚是年下的惯例,还好老太太的还够得上。”冯娘子赔着笑道。
“那也不成哪,老太太吃,让客人看着,成什么道理。”娄三奶奶皱起眉头,道:“要是撤了更不行,说我当家当得都成叫花子了,连吃食都没有了。
偏偏赶在年下出这事,库房是谁在管,怎么出这样的纰漏?”
“也不是库房的纰漏,往年都是去海货行买去,今年全城的海货都迟了十天,要等年后才补货呢。”冯娘子解释道。
“那也不管,只找负责人的事就完了,一顿板子少不了……”娄三奶奶严厉得很。
王老夫人笑着打圆场道:“大年下,怪可怜的。
反正咱们家过年,也不是外人,客人席上少点也没什么……”
既然年后能补货,那不过是过年的宴席差些,所谓的客人席,也就是王家的人了。
王老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娄三奶奶却还拉着不放道:“那可不行,哪有外面的客人供得上,反而委屈自家贵客的道理,只是急切间找不到罢了,二嫂,听说你在扬州还有个海货行的,你们铺子今年也晚了吗?”
娄二奶奶一直只是笑眯眯看着,听到这话,知道她是图穷匕见了,道:“我家倒不晚,这次上京,也带了些干货来,只是不知道要多大的。”
“往年老太太都是吃五头的,今年换了个师父,用鸡汤煨的鲍鱼最好,所以换了三头的。
客席上也用三头,我算算,年下两场,年后又要待客,只怕要准备十来斤鲍鱼呢。”她拉着娄二奶奶的手道:“二嫂要是有,真是救命了。”
“十斤没有,三四斤还是凑得出来的。”娄二奶奶淡淡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等会就让冯娘子去拿,只千万帮我兜一兜,别让老太太知道,我从公账上补钱给二嫂。”娄三奶奶笑得亲热。
娄二奶奶知道她补钱也补不了多少,索性道:“哪里的话,补钱就见外了,就当我送老太太的礼物罢了。”
“哪能呢,钱是一定要补的。”
晚上散了场,娄三奶奶果然让冯娘子跟着来拿鲍鱼了,娄二奶奶从贴身小袄里解了钥匙,让黄娘子去拿了鲍鱼来,果然是绝好的三头鲍,冯娘子笑得脸都开花了“这真是好东西,一斤只怕能发出七八斤呢。”
“这是古法制的,一斤鲍可以发十斤,什么东西都不用加,只用鸡汤一煨就行了。”娄三奶奶淡淡道。
凌霜和娴月都在,不明白经过,卿云的丫鬟月香过来,附耳说了。
两人的眼神都冷下来,冯娘子千恩万谢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打发个丫鬟过来,送了十两银子,道“三奶奶说,年下太多帐要算,先支十两给二奶奶,等年后再补,请二奶奶包涵。”
今年海上有风暴,海货都涨了价,十两银子连半斤鲍鱼都买不了,冯婉华这不是补钱,明摆着是气人呢。
丫鬟一走,室内许久没人说话,娄二奶奶坐在凳子上脸色阴沉了一会儿,忽然拿起那十两银子。狠狠往门外一扔,直接扔到雪里去了。
卿云示意一下,月香去外面捡了过来,她仍旧把银子放回桌上,端了茶来,劝解道:“娘不必为这等小人生气,不过是件东西罢了,况且娘也不是怕她,主要是顾着老太太的脸面,这鲍鱼她究竟也吃不到多少,只当咱们招待了一番王老夫人和客人们罢了。
也可见她的眼界小,专在这种小事上用工夫,让人可笑。”
她一番宽慰实在到位,娄二奶奶果然就释怀不少,道:“谁说不是呢,还笑我商家女,她冯婉华倒是比我还小家子气,一点鲍鱼,值得这样算计。”
探雪是最后听懂的,也攥紧拳头,道:“要是我,我就不答应,我不给她能怎么办,她还能抢我的不成,哼!”
顿时众人都笑了。凌霜教她道:“要是这世上的事都能这样简单就好了,你仔细琢磨三娘的话,就是坐山观虎斗呢,要是娘拒绝了,她也没损失,受冷待的是老太太的娘家人。
咱们有鲍鱼是明显的事,老太太知道了,虽然知道是三娘的错,难免会怪娘不替她兜着。
娘也不会真看着王老夫人受这样的气,总归是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这才是当家的道理。”
“那三娘这么坏,老太太就把三娘赶下去,让娘来当这个家啊。”探雪毕竟是小孩子,想事情还是简单。
凌霜又笑了。
“这世上人和人相处,不是看好与坏的。
三房当了十来年的家,和老太太已经是一体了,舌头牙齿都有打架的时候呢,你看这件事上三娘苛待老太太的娘家人,做得可恶,但其余的事上三娘也许最得她心意呢,只要三娘好用的部分多过她的坏心思,老太太都会包容的。
世人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就算关系中有着许多龃龉,但因为利益相同,还是会过下去……”她认真教探雪。
“或者老太太早就不愿意养着那么大一家人了,三房也可能只是在给老太太当枪呢?”娴月忽然笑眯眯地说了一句。
她看起来病恹恹又风流袅娜,其实心思最重,一句话说得探雪都吓懵了。连娄二奶奶也不赞同地“嗐”了一声,阻止她继续往黑暗的方向引导。
但凌霜还是采用了她的意思,对探雪道:“总之你以后要多听多看,少说话,凡事自己在心里多思考几遍,不要太冲动。
不用把人想得太坏,也不用太天真,比如这事,不要觉得全是三娘坏,老太太好,要是三娘真和老太太那么不合,那早就暴露了,老太太也容忍不了了,怎么会让她当家到今天了。
就像很多小姐彬彬有礼,丫鬟却跋扈势利,你多想想,就明白这道理了,有时候别人合伙演戏诈你,也是可能的……”
“但我们始终要相信一点,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大事无亏,别人总归不能把你怎么样,当然,小事上能多花点心思琢磨就更好了。”卿云也总结道。
“这才是正道理呢。”娄二奶奶正色道。
众人说了一会话,就散了,晚上睡觉时凌霜先睡下了,娴月坐在镜子前面卸妆,桃染和小丫鬟拿着两把梳子替她刷头发,她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其实真要找回这个场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对着镜子道。
“你别又起歪主意。”凌霜看着书,头也不抬:“到时候娘又要说你了。”
“不干你的事,你看着就行了。”

第7章 祠堂
年下再没有别的事,唯一一段节外生枝,是祭祖的时候,大爷不在了,是该娄二爷领着子弟去祭祖的,照例是男子一班,女子一班,男子随着娄二爷祭拜上香就是,女子却要跟着娄老太君奉菜倒酒,还要象征性地洒扫宗祠,但却不能唱名祭拜,只能一起拜了就下来。
每年在扬州的时候,为这事凌霜都有点脾气,扬州还是二房自己祭拜,都是一起拜的,她都挑剔。
京城规矩这样分别对待,一大早就把女眷都叫起来,去宗祠开门洒扫,虽然不过是做个样子,玉珠碧珠姐妹更是十指不沾水,就在一边嘁嘁喳喳说话,但一扫完,娄老太君就带着她们出来了,凌霜忍得差不多,于是要回房去,被娄二奶奶叫住了。
“你去哪?”娄二奶奶叫住她:“男人们先拜,拜完了我们还要进去收拾呢。然后我们在庭院里拜,求族宗保佑。”
“我们在哪拜?”凌霜的眉毛顿时挑了起来。
“女子不能进宗祠拜,这是咱们家的旧规矩了,三妹妹不知道吗?”玉珠一到有机会挤兑三房的时候就特别灵敏。
“不能进宗祠拜,但能进去洒扫端菜伺候人是吧?”凌霜沉着脸道。
娄二奶奶暗暗把她捏了一把,是警告的意味,面上笑得一脸端庄:“这也是伺候老祖宗们,是有福气的事。”
于是众女眷就在外面偏厅等着,听族里长老放了鞭炮,男眷进入宗祠,挨个唱名,这时候娄三奶奶比自己进去了还得意,道:“听,三房长孙娄玉麒,这是在念玉麒玉麟的名字呢。”
凌霜本来还忍着的,卿云知道她别的事都好,就在这些事上特别牛心古怪,一直在拍着她的背,哄小孩一样,但当妹妹探雪跑过来的时候,凌霜的脸还是一下子沉下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探雪:“爹呢?”
“爹在拜祠堂呀。”
探雪一脸不解,手里拿着一把糖人,身后跟着黄四娘,显然刚刚是四娘把她带出去买糖人了。
玉珠碧珠一直只把卿云当最大的敌人,也知道娴月生得绝色,是大威胁,对凌霜这个三妹妹倒不在意,因为她老是有点漫不经心的,什么宴席都不出风头,整个人都无可无不可的。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看见凌霜露出有所谓的神色。
原来她的眼睛是这样漂亮一双丹凤眼,带着怒气的时候,眼尾更是飞扬,肤色如霜雪,发色墨黑,整个人说不出的生动,像个雪美人一下子活了过来,生机勃勃,也不知道她身上哪来的一股气势,让人不敢对视。
连娄二奶奶都避开了她的目光。
“娘,咱们来的时候,可是说好的。”她冷冷地说道:“早知这样,我就留在扬州了。”
“别说傻话了,大家都回来,你一个人留在扬州干什么。”
卿云见势不妙,立刻半哄半骗地拉住她的手臂,安抚地笑着,想把她拉去一边茶座坐下。
凌霜却直接一个转身,卿云直接拉了个空,她盯着娄二奶奶,见自己娘亲只是尴尬地咳了一声,没有回答的意思,顿时冷笑了起来。
“好。”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直接抓起探雪的手臂,探雪正啃糖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她拎了起来。
她拎小鸡一样拎着探雪,穿过回廊,一众女眷都匆匆跟在后面,尤其三房兴奋得不行,只当她要发疯了。
她径直带着探雪,到了祠堂门口,女眷们顿时都不敢进去了。
虽然是同族男眷,但到底男女有别,凌霜却不管这些,带着探雪往里面一走,穿过庭院,进了威严的娄家祠堂,娄二爷跪在最前面,族老正站在一边唱着名,满地跪着穿着吉服的男眷,忽然闯进来两个女孩子,顿时都愣了。
凌霜把探雪往族老面前一放,道:“二房加一个名字。”
族老是个七八十岁的老者,一时竟忘了训斥她,竟然下意识道:“什么名字?”
“二房承嗣孙女娄探雪。”
可怜娄老太君,整天提防娴月,没想到二房竟然出了凌霜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一路追到祠堂外,也不敢进去,只得呵斥道:“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回去。”
众女眷只得慢吞吞散开,三房一心要看笑话,娄三奶奶搀着娄老太君不放手,玉珠碧珠也躲在后面,娄二奶奶气得脸通红,卿云一脸担忧,娴月不像是担忧,倒像是哭笑不得,靠在长廊上,娄老太君厉声叫冯娘子去找管家来,去把凌霜抓出来,场面乱成一团,连算在大房的蔡婳也有点失态,明知应该搀着大太太回去,但又忍不住想留下来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正在混乱时,祠堂里原本中断的唱名声响了起来。
“二房长子,娄子敬,拜上。”族老的声音顿了一顿,最后还是念道:“二房女孙,娄探雪,拜上。”
众人顿时都愣住了,连玉珠碧珠都愣了一愣,娄老太君气得脸都白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见祠堂门口,凌霜慢吞吞走了回来,又恢复了那副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神色。
“怎么了,看着我干什么。”她第一个还是逗娴月:“看愣了?”
“我看你有一顿好打。”
娴月淡淡道,但很难说她对凌霜的行为不是赞许的,不然她给凌霜整理吉服云肩的时候不会忍不住拍了拍凌霜的肩膀。

但这一顿好打最终没有打,除了因为是大年三十犯的事,年节不能动板子之外。
主要还是因为谁也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女孩子。
娄老太君平时治家甚严,玉珠碧珠在外面虽然跟着荀郡主飞扬跋扈,但回来还是规规矩矩的,偶尔忘形说了几句别人的坏话,都要被娄老太君教训“整日家说些什么,女孩子还是文静些好”。
但真有人犯了这样的“滔天大罪”,娄老太君反而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置了,而且事发迅速,从她拎探雪闯进祠堂,到大摇大摆走出祠堂,只花了半刻钟不到,根本来不及反应。
而且她的态度也很泰然,接下来一整天都规规矩矩,连话也不怎么说,团圆饭时更是变回了三姐妹中的最安静的那一个,整个就是标准的孙女。
闯祠堂这样胆大妄为的事,还逼着二叔太公给女孩子唱了名,祭了祖,而且据娄三爷下来说的话,当时娄二爷竟然还帮腔了,说了句“二房以后是要招赘的”,不然二叔太公也不会唱名的。
哪个女孩子也没干过这样出格的事,要是男眷倒简单,学里打手板,族里长辈也能打板子,再过分点,就送去庄子里,关起来读几年书也好了。
偏偏二房刚回京,况且看二房夫妻的意思,都是护崽的,怎么也不能逼着他们处罚凌霜。
娄老太君一时也僵住了,只能按兵不动,先把年过了再说。
其实回去娄二奶奶就和娄二爷关起门来吵架了,娄二奶奶嚷了一通“都是你惯的”
“无法无天了她”
“你就半拉半送吧,再这样下去迟早闯出大祸事来!”
,娄二爷只是温和地赔着笑,在旁边吸了一袋子烟,间或插一句“本来就说好的,也不能怪她”,惹得娄二奶奶更加咆哮不止。
四个女儿在外间听着,卿云愁得不行,娴月困得打呵欠,只有探雪啃着糖人问“招赘是让我娶老婆是吧?”,把凌霜也逗笑了。
说起来,他们夫妻这点还是好,吵架不当着孩子们,半个时辰也吵完了,门开了,娄二奶奶虽然沉着脸出来,但还是消了不少气,看见四个女儿可怜巴巴看着自己,叫道:“四娘,打个手绢子来,看探雪吃的这样子,哪有点大家小姐的样子。”
她拎着探雪走了,大家都放下心来。
很快娄二爷也拿着烟袋踱了出来,仍然是温吞吞的,凌霜和他对了个眼神,娄二爷朝她挤挤眼睛,父女俩心照不宣,是渡过一劫的意思。
到晚上去吃团圆饭的时候,娄二爷已经可以拿这事开玩笑了,娄二奶奶催着几个女儿走在前面,凌霜落后一点,娄二爷凑过去道:“这场破天门应该没有返场了吧?”
“那可难说。”凌霜故意吓他。
“我这老骨头可经不起一场了。”娄二爷笑道。
“行,那就先不返场了。”
凌霜心下知道父亲是包容自己的,伸手搀住他手臂道:“来来来,我来搀着点您老人家,今晚上就是我摆的赔罪宴,请你坐上席,三头鲍也给您老人家炖一盅。”
“那可真是托福了。”
全家的人里,他们俩其实是最爱说笑的,眼看着已经走到了摆团圆饭的前院正厅,娄三奶奶这个家还是当得不错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而且席面也张罗得好,男眷女眷其实是分开坐的,戏台上正唱着郭子仪七子八婿满床笏的故事,喜庆非常。
女眷也有三桌,长辈一桌,都是族中年长的女眷,王老夫人做贵客,很快鲍鱼都端上来了,一人一盅,确实炖得软糯入味,娴月坐在卿云和凌霜中间,仗着外面戏吵,谁也听不见,轻声开玩笑道:“娘恐怕吃不下。”
“娴月。”卿云制止地道。
她自觉凌霜白天闯祸是自己的责任,又担心她受责罚,又担心老太君生气,年夜饭也没好好吃。
来的时候要从祭祖的礼服换成吉服,她本来不衬鲜艳的颜色,梳头时忙着劝解娄二奶奶,首饰也没注意,娴月今天也不帮她注意,所以打扮只是平平。
果然吃完饭,聚在暖阁里守夜前,就听见玉珠碧珠和族里一个熟识的女眷嘁嘁喳喳说话,发出一阵笑声,那女眷看了卿云一眼,隐约听见一句什么“不过如此”。实在让人生气。
老太君年老怕冷,暖阁里地龙向来烧得滚烫,人又多,挤在一起不好出来。凌霜开始守夜之前出来透气,听见里面叫道:“都进来,老祖宗要行酒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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