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阶下的梅花树边找到了娴月。
“你在打什么坏主意呢?”她见娴月盯着梅花出神,道:“还不进去,等会冻着了,又天天咳嗽,吵得我睡不着。”
“等一等,马上给你看出好戏。”娴月笑眯眯,靠着廊柱。
“等什么?”凌霜问。
娴月只嘘了一声,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着树上的梅花道:“你把那枝梅花给我弄下来。”
她指的是树梢的一枝,凌霜直接踩在栏杆上,伸手一攀,摘了下来。卿云在背后道:“你们干什么呢,怎么还不进来,老祖宗叫了半天了。”
“来了来了。”
娴月将那梅花插在鬓边,又拿出一面小镜子来照了照,笑起来,挽着卿云的手,和她一起进去了。
一进暖阁凌霜就猜到她打什么主意了。
之前吃团圆饭,众人又是吃饭,又是听戏,还没看清楚。
暖阁里灯火通明,又安静,她们三个一起进来,客人都转头看过来,顿时就分出了高下。
卿云其实是生得最端庄大气的,但世间没有两全法,太过端庄,就少了点情态。
况且她这次妆容发饰都不算用心,被娴月这样的家伙在旁边一衬,就不太行了。
娴月带着点病容的美貌,穿上鲜妍明媚的朱红,如同胭脂染霜雪,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她云鬓低垂,鬓边簪着朵红梅,她偏不插稳,梅蕊颤巍巍,衬着她花瓣般的唇,秋水般的眼,实在是情态万千。
风流袅娜的美貌最怕流于轻浮,她鬓边戴着一支点翠的凤钗,凤口衔珠,是今年娄二奶奶手上最大的那颗东珠,有拇指大小,不知道她怎么连夜找人镶好的,珍珠的光华十分沉稳低调,几乎是庄严的,一下子就把气质镇住了,整个人都透着贵气。
她这样一衬,一个是利剑,一个是盾牌,锋利的剑总是更惹眼的,顿时就把卿云比下去了。
有会凑趣的女眷,顿时就叫了一声好,笑道:“早听说二房的女儿好,我只不信,原来是这样神仙般的美人,快来给婶娘看看,是叫卿云吧,婶娘听人说过……”
“我是娴月。”她笑着纠正,走过去先行礼道:“婶娘好。”
娄二奶奶连忙上去替她谦虚。
那女眷又笑着夸她生的好女儿,顿时满席热闹得不行,女眷们拉着娴月看一阵,赞叹一阵,又夸奖卿云和凌霜,卿云性格忠厚,并不介意,她坐在娄老太君身边,看着娴月出风头,满眼都是高兴。
凌霜知道娴月的鬼主意,凑近去看她的凤钗,故意问道:“不是说元宵节镶出来戴吗?怎么现在就戴上了。”
“元宵节再给姐姐戴,我今天不过戴着玩玩罢了。”娴月笑微微地道。
“你喜欢就给你戴了,又还什么。”娄二奶奶道。
娄老太君并不说话,只是摩挲着卿云的头发,卿云不知道她的意思,只是回过头朝她甜甜一笑。
真不怪长辈喜欢她,真是又坦荡又纯良,一派真心,凌霜感觉自己要是到了六十岁,估计也抵不住这样的笑。
越是有机心的人,越喜欢卿云这种聪慧又正直的性格。
果然娄老太君就在贴身大丫鬟锦绣耳边说了什么,锦绣有点惊讶,但还是点头去了。过了一会儿,拿了个紫檀的木匣子来了。众人都知道是给晚辈的压岁钱,也并不介意。
守夜到子时,放了鞭炮,又饮了屠苏酒,大家都有了困意。
老太君于是打发女孩子们先回去睡觉,她自己和几个老妯娌留下说话,媳妇们也要伺候。让锦绣打了个灯笼,送她们几个回去。
锦绣送到了,坐下喝了杯茶,从袖子里拿出几个红包来,分给她们,祝道“小姐们岁岁平安。”她们也纷纷回礼,道“锦绣姐姐也岁岁平安”。
她又给了各人一个小匣子,像是放首饰的,只说“是老太太的一点心意,给几位小姐戴着玩”。
“这怎么好意思呢……”卿云推脱。
锦绣却把她的那个小匣子重重捺在她手里,道:“听说今年海货来得晚,老太太也是怕姑娘们没花戴罢了。”
卿云听出这是跟前些天的鲍鱼有关的意思,只好收下了。
锦绣刚走,探雪就忍不住拆开了,果然是支小玛瑙簪子,雕着个小牛,正是她的属相。
娴月和凌霜的都是錾着字的金钗,娴月的刻的是“贞静”,凌霜的是“贞顺”,训诫的意思昭然若揭,娴月只是笑,凌霜直接道:“真烦人,凑一块融了得了。”
那边卿云却已经打开她的小匣子,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她向来稳重,能让她惊讶的事,一定不寻常,事实也确实出人意料——只不过对于娴月和凌霜都是意料之中。
铺着绒料的小匣子里,嵌着一颗大东珠,虽然年份比娴月的那颗略老一些,但整个却大出一圈,光芒更是又明亮又干净,连一点瑕疵也无。
“看吧。”娴月笑眯眯道:“我就知道,老太太的小金库里,有的是好东西呢。”
娄老太君送卿云大东珠的事,三房似乎听到了点风声了。娄三奶奶那天来送月例的时候,就酸溜溜地道:“到底是卿云讨老太太喜欢,现在见客人都带卿云去呢。”
卿云真是太讨长辈喜欢了。
初三开始去亲戚家拜年,本来按正常的,都是拣一些红人拜,但卿云累了一天,眼看着下午了,她还跑了城南一趟,特地去拜了崔老太君,来回就一个多时辰,又是大冷天,下着大雪,崔老太君门前冷落车马稀,见到她来都十分惊讶,拉着她不知道怎么招待才好,她还带了些礼物去,说“我听我娘说,高丽参性情温和,老人家用是最好的”。
崔老太君又没有子侄,家族又看不到未来,讨好她真是没必要的事,因此更显得卿云这份心难得。
卿云也没告诉别人去,但崔老太君还是特地跟娄老太君夸了她,让李娘子亲自来府里拜年回礼,这样沉稳的管家媳妇都连连夸赞卿云,说从没见过卿云这样的姑娘,又温柔又大气,真是好教养。
其实世上的事都如此,卿云讨老人家喜欢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诀窍,都是人人知道的道理,老人家喜欢的无非是诚实善良,温柔正直,但要做到太难了。所以人人做不到,才显得卿云尤其难得。
连娄老太君有次都失了言,当着客人的面,夸赞卿云,说:“想不到你娘那么掐尖要强,竟然生出个这么沉稳的女儿来。”
卿云听了就笑,说“奶奶是隔代亲,其实我和我娘是一样的,我好的地方也都是她教出来的。
只是我娘是大人,不好跟我们小孩子一样承欢膝下罢了。
其实她待奶奶的孝心一点也不比我差呢,奶奶对我娘肯定和对我也是一样的疼爱,只是碍着年纪,不好表达罢了。不然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没跟着贬低娄二奶奶,又圆回了娄老太君的话,娄老太君喜欢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当着众人说“你们看,这孩子怎么能让人不喜欢她。”老太太们听了,当然是都赞同不已。
第9章 初四
卿云的名声在京中夫人里都传扬开了,三房恨得眼睛都红了,娄二奶奶心中一块石头却没放下来,忍到初四,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赵家怎么还不来,都初四了。”
初四的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娄二奶奶不自觉叹息道。
当时是二房一家人自己关起门吃饭,桌上都是自家人。
众人听见,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卿云羞得脸通红。凌霜道:“娘诶,初一是自家人过年,初二初三要拜娘家,初四初五招待本家人,就算人家想来咱们家拜年,也得初五之后吧。”
娴月也笑道:“况且人家赵家是侯府,要拜也是咱们先去拜他们。
再说了,我打听过了,往年赵家和咱们娄家来往都是让管家来递个帖子,而且要等初十之后呢。”
“道理我也知道。
但往年卢家王家也都晚,今年不是都亲自来了吗?”娄二奶奶也傲气得很:“赵家既然有这个意思,管什么侯府不侯府的,一家有女百家求,拿出诚意来,别以为他们赵家是满城人想要的好桃花,咱们卿云也是香饽饽呢。”
“香饽饽,好桃花,阿娘天天等赵家!初四不来初五来,深巷明朝卖杏花!”
探雪机灵古怪,立刻学了凌霜的刻薄话,顺口编了顺口溜,取笑娄二奶奶。
娄二奶奶竖起眉毛,要抓她,探雪早溜了,娄二奶奶只好把丈夫说了两句:“都是你惯的,不管探雪以后怎么着,现在都得好好教养,你看她,连个女孩子的样子都没了。”
“齐大非偶,赵家门庭高,未必是好事,一切随缘罢了。”
娄二爷心思却在别处,以为她还在说赵家的事,于是看着书淡淡地道。
“什么齐大非偶,满城王孙公子里。
赵家的赵景最出色,除了咱们卿云,谁配得上他?玉珠碧珠就不说了,荀郡主也不过……”
“那倒也未必,赵景虽然出色,也不是独一个。”娴月忽然淡淡地道。
她只说了这一句,娄二奶奶有心要追问还有哪些出色的王孙,又觉得有失威严。
但娴月这丫头,向来是有点城府的,就连她这亲娘有时候还不及她。
京中这些夫人看起来和她亲亲热热,其实也各怀鬼胎,有女儿的防着别人,有儿子的也是为自家打算,吃喝打牌就行,说起紧要正事,没一句真话。
娄二奶奶混了这些日子,有些信息还真可能没有娴月准确。要是能找个理由问出来她的话就好了。
她正盘算,抬头看见凌霜正端着碗,朝自己笑得意味深长,这丫头一双眼睛生得怪,清得像水,黑得像棋,实在把人看得透透的,她忍不住有点脸红,训道:“吃饭就好好吃饭,笑什么。
明天不用出去拜年,在家里好好歇一天,等客人来。”
等到了初五,娄二奶奶自己就把这茬忘了,没有别的原因——赵家大太太亲自上门来拜年了,名义上是给老太太拜年,但明眼人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是娄家的女儿,而且不可能是玉珠碧珠,否则早两年就来了,只可能是为了娄卿云。
娄老太君显然也知道这点,赵家在满京城都是炙手可热的世家,父辈里的两兄弟如今都有权势,又有侯位,又官运亨通,家里底子也厚,光京郊的庄子就比娄家的大出几倍不止,在外地还有许多产业。
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是常理,但对于娄家来说,实在是高攀太多了。
别说赵景这个未来的小侯爷,就是赵家二房的赵修,都是喜出望外的好亲事。
所以她虽然面上不显,但眼中那笑意是一点也藏不住了。
赵夫人是侯爷夫人,娄老太君亲自做陪客接待,她也只喝了一盏茶,略坐了一坐,说了一会儿话,拉着卿云看了一会儿,又称赞了娴月凌霜,打趣道:“卿云过了个年,反而瘦了。”
娄二奶奶自然是笑着寒暄,旁边的娄三奶奶虽然也强颜欢笑,袖子里的手只怕把手掌都扎破了。否则不会坐了一阵,一句说笑的话都没想出来。
送走贵客,娄老太君换了见客的衣服,两个媳妇都上来伺候,娄二奶奶来接过她换下来的暖帽,她对着娄二奶奶说了句:“这十来年别的不说,卿云这孩子,实在是多亏你教养得好,辛苦你了。”
娄二奶奶忍不住眼睛一酸,声音都哑了,道:“哪里的话,应该的。”
婆媳俩十来年的积怨,像块巨石一般,因为卿云,也终于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娄三奶奶当时没说什么,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王老太太开玩笑说:“三奶奶这两天也忙得不行了,听说几家来求亲的呢。”
她是打圆场的意思,知道二房出了大风头,帮着三房也平衡一下,谁知道娄三奶奶并不领情,反而冷冷一笑,道:“这也没什么,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别说来打探消息了,就是求了亲也有变数呢。
太当回事反而让人家看不起,老太太你也知道,京中规矩,定亲都是元宵节走百病之后,京中这些子弟都轻狂得很,不肯盲婚哑嫁的,一个个都趁着元宵节姑娘们走百病的时候偷偷相看呢,要是他们看不中,家里长辈再喜欢,也难定下来。现在高兴得太早,只怕女孩子吃亏呢。”
所谓走百病,也是京中习俗,高门大户的女眷,轻易不见外男,一年中只有元宵夜会出门赏灯,提着灯笼从家门走到南城门处,然后走回来,祈求家人一年康健,叫做走百病。
所以京中王孙子弟也趁那时候相看小姐,否则是订婚前是没机会看见相貌的。
谁都知道娄三奶奶的意思,是说赵景眼界高,元宵节走百病的时候,会看不上卿云,这门亲结不成。
这时是在娄老太君这里吃饭,桌上都是女眷,说到说亲的事,年轻女孩子就不好插嘴了,所以卿云只是微红着脸吃饭,娴月也不好说话,但凌霜可从来不管这些规矩。
“元宵节相看又不是单方的,男方可以挑女方,女方也可以挑男方,这不是互相选择吗?怎么会怕玉珠妹妹她们吃亏呢?三婶。”凌霜不等娄老太君出言训斥,就道:“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元宵节相看的习俗,古已有之,稼轩先生的青玉案中写得多好,‘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可见这也是旧俗,没有什么轻狂不轻狂的。三婶太谨慎小心,倒把一件好事都想成坏事了。”
娄三奶奶本来是不愿吃亏的,有心反驳,但她对诗词也不甚懂,而且娄老太君轻咳了一声,说道:“今天的羊肉倒是不错。”
显然是制止的意思,她也只好顺着转移了话题,说起做菜的事来。
娄二奶奶吃完饭回来,难得没说凌霜大胆,而是哼道:“冯婉华眼皮子也太浅了,赵夫人上个门她就显出这许多嘴脸来,要是真提亲了她还得了?”
“她可不止露嘴脸,只怕会下黑手,我看咱们得防着点三房,打探一下她们最近在干什么。”娴月倚在熏笼上,懒洋洋地道。
“还是先想一下咱们元宵节穿什么吧,那几件折枝绣的衣服正好拿出来改改,我想,朱红还是有点太显眼了,不如一起穿点雅净的颜色……”娄二奶奶踌躇道。
娴月听了,便笑而不语,看向凌霜。凌霜知道她的意思——娴月穿鲜艳的好看,卿云却适合穿温柔圆融的颜色,娘是怕她抢了卿云的风头。
她刚要说话,只见自己的的大丫鬟如意匆匆跑了进来。
“太太,三小姐。”她跑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
“慌什么?”娄二奶奶训斥道。
如意的脸红扑扑的。
“程家来人了,程夫人来给老太君拜年。”她红着脸,最后还是说出来了:“程筠少爷也来了。”
大家顿时都笑了,连向来端庄的卿云也忍不住笑了,娴月更是拉住凌霜道:“这可得好好打扮一下咱们凌霜,你和程筠得有五六年没见了吧,一直只用笔谈,也不知道‘竹中君’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当年倒是挺俊的。
听说三房那两姐妹把程筠也视为目标之一呢,程叔父最近也升了吧。”
“嗐,小姑娘家家,说的这些话,像什么样子。”
娄二奶奶训斥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容满面了,道:“我还说呢,怎么都初五了还不来。
你爹也是面皮薄,虽然是同门师兄弟,但如今也是上下级了,人家不来,我们主动去拜会一下也没什么……”
凌霜却不似她们,专往婚事上想。
“他来拜他的年,关我们什么事,我又不用见他。”
她起身就要走,被娴月死活拖住了,按在位子上。
相比对赵家的患得患失,娄二奶奶虽然常训斥她们拿程筠的“竹中君”开玩笑,其实对于这个未来女婿是十拿九稳的。连语气也十分神气。
“见!为什么不见?
咱们是世交,程筠还在襁褓里咱们两家就来往了,都是看着长大的,用读书人的话来说,这叫通家之好。
程筠还险些认了我做干妈呢,这还避什么嫌疑,不止凌霜,你们三个都去,大家厮见,好好聊一下午。”
她说干就干,催促着三姐妹换上见客的衣服,自己也拣了件深红团花蟒纹的通袖大衫穿着,抿了抿牡丹髻,换上全副的金镶红宝石头面,神气十足,带着三姐妹去见客了。
果然那边程夫人已经带着程筠在正厅里等了许久了,是娄老太君亲自在接待,娄三奶奶作陪,坐着上座。
见她们来了,连忙起身彼此见礼,管家放起鞭炮来,热闹不已。
“论理咱们姐妹不一般,早就该来见你了,可惜年下太忙,许多事绊住了,姐姐可别怪我……”程夫人也是爱说笑的性格,一边行礼一边就笑起来。
“哪里的话,你大初五就赶过来拜年,一片孝心,我疼你还来不及呢……”娄二奶奶顿时也开起玩笑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哈,你也别得意,你今年是沾老太君的光,不然初五就来给你拜年,也是没有的事。”
程夫人嘴上不吃亏,拉着娄二奶奶的衣服,说笑道:“瞧瞧,穿得这样喜庆出来,要不是知道年纪,还以为哪家的新嫁娘呢。
亏得你好意思,女儿都要说亲的年纪了,还打扮了这么半天,我等得茶都换了两盏了……”
众人说笑热闹,程筠文文雅雅垂手站在身后,如今士子都穿斓衫,更显得身形修长,面容清俊,天生的好脾气。
他守礼,满堂都是女眷,他不敢乱瞄,只悄悄偷眼看了凌霜一眼,正对上凌霜的目光,顿时窘得红了脸。
两人五六年未见,彼此都长大了,仍然看得出小时候的影子。
他们认识是当初在扬州的事,程筠父亲和娄三爷是同榜的进士,都外放在扬州,同衙做官,连院子都挨在一起。
小孩子也是一起长大的,程筠是程家的独子,比凌霜只大半岁。
凌霜小时候比男孩子皮多了,性格好强,是个孩子王,领着一帮小孩子到处玩。程筠性格文雅,被她欺负了不少。
但她好起来也真是好,只自己欺负程筠,别人笑程筠娇气,她反而替程筠出头。
也带他一起玩,上树掏鸟,下河捞鱼,坐了船采莲蓬,躺在船头上,荷叶盖在脸上睡觉,仿佛一觉就到了今天。
六年前程筠的父亲升迁离开了扬州,回到京城,那时候他们才十来岁,程筠伤心得不行。
程夫人和娄二奶奶交好,到了京城也常寄些东西来,两家父亲也常有书信往来。
程筠也跟着写了信来,絮絮叨叨说着些他在京城的见闻,后来大了,要避嫌,再本名写来写去就不方便了。
他就自称竹中君,凌霜称林下客,信中也说的都是诗词读书的事。
有次被娴月瞟到一眼,说笑一番,把竹中君这个名号就传开了,成了家中人尽皆知的一个外号。
虽然并未定亲,但大人看这阵势,其实早就默认这两人以后是一对了,定亲也只是时间问题。
连娄二奶奶自己也感慨,几个女儿里,凌霜性格最古怪,完全不像个女孩子,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像前些天闯祠堂的那种事,她也干了不少。
放别人家,一定要担心嫁不出去的,偏偏这孩子命好,生就一个程筠,和她是绝配。
又是世交情谊,嫁过去也不用担心程夫人拘束她。
真是天意如此,所以她管凌霜也不像管卿云娴月那样严格,反正知道她是有了着落的,偶尔放肆点也没什么,不闯大祸就行了。
果然,今天程夫人寒暄完,立刻就把四个女孩儿看一阵,先拉着卿云和娴月看一番,称赞一番,最后才拉着凌霜笑道:“这是凌霜吧,果然出落成大美人了。
还记得程姨姨嘛,我小时候抱着你到处走呢,有人问就说是我女儿,程姨姨可想要个女儿了,要是能跟你这样漂亮懂事,那真是遂了愿了。”
“哪里懂事?还是一样皮得很,见了人都不会叫的。”娄二奶奶谦虚道。凌霜人前还是像话的,乖乖行了礼,道:“程姨,新年好,给您拜年了。”
程夫人笑眯眯,打量她一番。程筠在她身后,窘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程夫人拉他手臂,他才出来,耳朵通红,给众人行礼,又和凌霜见了礼,顿时众人都笑成一团,娴月人都笑软了。
“怎么不见程三哥?”娄二奶奶问道。
“出去拜年去了,过几天就开猎场了,他们这些在京中的官员都要参加呢。
都是些青年才俊,咱们虽然没女儿,但参加热闹热闹,像娄二哥这样家中有千金的,自然更要去了。”程夫人笑道。
“哪里,我今天还说他呢,回京半个月了,仍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故交师友,全没联系,外面发生什么,一点也不知道,有哪些宴席也不知道,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女儿考虑一下……”娄二奶奶抱怨道。
“这还不简单,娄二哥是读书人,不善交际,以后有事和咱们家那位一起去就行了。”
说话间娄二爷也回来了,大家又是行礼厮见不迭。
娄二爷叼着烟袋,把程筠好好打量了一阵,笑道:“筠哥儿的学问可进益了?”
“刚进了举,到底如何还要看今年新榜呢。”
程夫人笑道,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看向程筠。
程筠脸通红,程夫人推他一下,他才从袖中拿出来。原来是一卷文章,双手奉上给娄二爷:“一点功课,请娄叔校正。”
娄二奶奶见他们说起文章来,就带着程夫人去了偏厅喝茶。
卿云和娴月就先回去了,谁知道凌霜也跟上来了。
“你怎么不和你的竹中君多说会话……”娴月笑她。
“你不怕打,尽管开玩笑。”凌霜威胁她:“我看你今晚还想不想睡觉了。”
“这怎么是玩笑,这可是正事呢。”娴月笑嘻嘻地道:“我看程筠是真出落得不错了,清清秀秀的,就是有点腼腆。桃染,你看程公子和赵景比怎么样?”
这下不止凌霜,卿云也红了脸,道:“你这人,整天没句正经话。”
但卿云恼归恼,却没走远,显然是要听桃染的评价,她们三个都在深闺中,其实是没见过赵景的,只听说名声大得很,但也担心赵家豪富,会养成了纨绔子弟。
桃染是娴月的大丫鬟,聪明机灵,强将手下无弱兵,来京中这么多宴席,她早趁机看过赵景赵修了,听到这话,沉吟一下,道:“我也只是那天在李太尉家他们下马时匆匆瞥了一下,论好看还是赵景好看,英俊贵气,但程公子文雅温和,我觉得分不出高下的。”
“这丫头也是不害臊的,还真比较起来了,这样,我把你送给大姐好了,到时候带着你一起嫁去赵家。”娴月笑道。
顿时三个人都追着她打起来,要撕她的嘴,娴月对桃染是有点像姐妹相处的,不然,桃染也不会这么忠心耿耿。
虽然如此,凌霜晚上却没真揍她,倒是娴月,又花了半个时辰才弄完头发卸完妆,又凑过来招惹凌霜,见她拿着一叠文章在看,扫了两眼,顿时有点疑惑。
“诶,这不是程筠的……”
“是。”凌霜一脸淡定。
程筠一走,她就去父亲那把程筠的功课拿过来看了,程家对程筠有大期望,请的师父都极好,字也清俊,字如其人,他们又有书信往来,所以娴月一见就认识了。
“诶,爹也真是纵容你,这都给你看。”娴月又放嗲:“行吧,娘疼卿云,爹疼你,我是没人要的了。”
凌霜不理,娴月只好凑在一边,看了一阵,看不出个究竟来。问道:“这文章怎么样,有没有个状元夫人给你做?”
“还不错,就是迂腐了点。”凌霜把文章收起来放在一边,淡淡道:“他反正向来是有点笨笨的。”
娴月听出了她的情绪,等脱掉鞋子上了床,熄了灯,两人并排睡觉时,她揽着凌霜肩膀,问道:“老三,我认真问你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你到底喜不喜欢程筠?”
“喜欢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凌霜一整个是意兴阑珊。
“这话说得,你要是喜欢程筠,姐姐就把玉珠碧珠给你解决了,你就平平安安嫁到程家去。
你要不喜欢,就把程筠抛了,爹娘那边我来解决,你开开心心去寻你的如意郎君,京城那么多王孙公子,不怕找不到你愿意嫁的。”
“说来说去,总归是要嫁人咯?”凌霜淡淡道:“怎么女人就要嫁去别人家里,男的就可以安安稳稳一世住在自己家呢。”
“不嫁也行,那你招赘,爹这么喜欢你,也不是不行。”
“我招赘,探雪怎么办?她去嫁人?”凌霜反问。
娴月一时间愣住了。
“那我真是不明白你要干什么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剪了头发当尼姑去?”
“我倒想当尼姑去呢,只怕娘要杀了我呢。”凌霜道。
“别说笑了。”娴月只当她开玩笑,拍拍她的手,道:“别说疯话了,快睡吧,明天还要去文郡主家的立春宴呢。”
第10章 欺负
如果说年前最大的事是大寒梅花宴的话,那年后第一件盛事,就是立春的迎春花宴了,二十四番花信风里,这是年后的第一番,开春第一宴,照例是文郡主家,毕竟是真正的郡主,况且辈分也是真高,据说宫里的贵人见了她都要以子侄自称的。
文郡主嫁入贺令书家四十多年,贺令书已经去世,又因为无子,过继的嗣子也没留住,索性过继了个成年的孙子,就是如今在京城王孙中也颇有名气的贺云章。
但据说他们祖孙之间生疏得很,文郡主偏疼的是自己庶女嫁出去生的一个外孙女,就是飞扬跋扈的荀文绮,人称荀郡主。
京城规矩,男女大防严得很。
贺家早早在大门口设好锦幛,清空后院作为下车马的地方,轿子抬进后院,丫鬟搀扶下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