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by明月倾
明月倾  发于:202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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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2023-12-16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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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家二房因为府中争斗,避居扬州十六年,生下四个女儿,到了婚嫁的年纪,回京赴花信宴,为三个年长的女儿订亲事。长女卿云端庄贵气,遵守规则,却好事多磨;二女儿娴月美貌袅娜,却体弱多病,心思深如海。三女儿凌霜性格跳脱,锐不可当,对于京中的重重规则都要挑战,对于出嫁之事深恶痛绝,娄二奶奶一心要规训她回到正道。
二十四番花信宴,桃杏尤解嫁东风。但凌霜却是这花团锦簇宴席中的异数,冰雪一般的决绝。当命运的帷幕落下时,她能否凭借自己的勇气闯出一片天来?
是大家族女性的群像,三个闪闪发光的年轻女孩在命运前的不同选择,姐妹之间的扶持,七窍玲珑心之间的斗智斗勇,世家大族的起落,也有对规则的思考,对世俗的反抗。是在现实的重量之下怒放的花朵。
当然也有翩翩少年郎,有初见的怦然心动,也有百转千回,有炽热的爱意,也有酸涩的恨,有高不可攀的王侯,也有眉目低垂的进士郎……
希望大家像认识三个新朋友一样,跟着她们一起走进这个世界,看看这一场二十四番花信风的故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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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宅斗 婚恋 相爱相杀 美强惨 群像
搜索关键字:主角:娄凌霜,娄娴月,娄卿云 ┃ 配角:秦翊,赵景,贺南祯,贺云章 ┃ 其它:古言,婚恋,女性主义
一句话简介:娄家三姐妹的故事
立意:女性在命运面前的互相扶持和绽放

【前言】
我国古代以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个节气,将一年分为二十四节气和七十二候。民间有语“花木管时令,鸟鸣报农时”,自然界的花木鸟兽,都是按照节令气候而活动。
其中,每年,从小寒到谷雨这八个节气里共有二十四候,正是一年中从冬日到春暖花开,花木繁盛的季节。
所以古人在这二十四候中每一候选出一种最应节令的花木为代表,每一候都有花朵盛开,人们把花开时吹过的风叫做“花信风”,这二十四候,也称为二十四番花信风。
二十四番花信风:小寒,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大寒,一候瑞香、二候兰花、三候山矾;立春,一候迎春、二候樱桃、三候望春;雨水,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惊蛰,一候桃花、二候棣棠、三候蔷薇;春分,一候海棠、二候梨花、三候木兰;清明,一候桐花、二候麦花、三候柳花;谷雨,一候牡丹、二候荼蘼、三候楝花。
京中富庶,百姓也按二十四番花信风的节气,赏花游园。
世家贵族,更是在自家花园中举行宴席,赏花饮酒,招待亲眷朋友,形成盛会。
世家女子深居闺阁,只在花信风时参加宴席,所以世家渐渐养成了在花信风的宴会上相亲的习俗,最终形成了二十四番花信宴的规矩。
每年从小寒开始,京中德高望重的世家,都会从二十四番花信风选取一候,在家中举行宴会,遍请京中的未婚的世家小姐和王孙子弟,男子赴外宴,女子赴内宴,赏花游园,骑马射箭,彼此相看,主要是长辈为主,有中意的,就由长辈定下婚事。
一年一会,所以二十四番花信宴,也成了京中官员世家缔结亲事的途径。
就算有官员外放当官,到了子女结亲的年纪,也会千里迢迢赶回来,参加这二十四番花信风的盛筵。
【正文】
娄家二房的船,是辰时靠的岸。
正是小寒时节,水面还有薄冰,京城地处北地,春日来得迟,他们从江南一路过来,路上有些地方桃花都开了,京城的草芽还没冒出来呢。
娄家的轿子在渡头等着接,给老爷太太预备的是轿子,姑娘则是马车,人员倒是来了不少,二房离京时娄二老爷和夫人才二十出头,十五年过去,家人里多了些生脸,但领头的黄管家还是老样子,知道二老爷娄子敬性情温和,好说话,上来先带着家人齐刷刷打了个千,请安道:“二老爷高升。”
“起来吧。”娄二爷笑道。
他们却不起来,又朝着后面行礼道:“二太太吉祥,小姐一路平安。”
娄家人丁兴旺,家人子都是清一色的石青衣衫,衣帽齐整,头脸干净,齐刷刷行礼,声音洪亮,十分显眼,这地方是个官渡头,来往客人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娄子敬自然是笑眯眯的,他离京十许年,见官渡头的石牌楼竟和记忆里有些出入了,不由得盯着看个不停,娄二奶奶下了舢板,见除了两顶轿子之外只有两辆马车,她那保养得宜的鹅蛋脸顿时就往下一沉。
黄管家察言观色,哪里会注意不到,只当不知道,上来万分地赔着小心,道:“渡头风大,老爷太太先上轿吧。”
二奶奶却不动,只问道:“如今府里是谁当家?”
“我听我女人说,内宅是三奶奶在照看。”黄管家滴水不漏,赔笑道:“老太太念二爷好久了,从元宵就开始挂念了。”
娄二爷听到说起自己母亲,才回过神来,连忙“哦”了一声,二奶奶便不再问,只道:“月香,扶小姐下船吧。”
娄家规矩大,男家人子都垂眉敛目转身避让不敢看,只有几个媳妇上来想搀扶,但却一个都没搀扶到,黄管家行五,他老婆人称黄五家的,在内宅三房当差。
虽然是仆妇,却也跟小门户的当家娘子一样长裙大衫,涂脂抹粉,插金戴玉,她小心翼翼上前搀扶,二房的大小姐卿云却已经扶着丫鬟月香的手下了舢板。
当初离京时,大小姐才两三岁,生得粉雕玉琢,十五年过去,果然出落成了个端庄的大美人,和她母亲一样的鹅蛋脸,肤如凝脂,一双沉甸甸的大眼睛,鼻子却像二爷,和戏里的美人一样,是个琼瑶鼻,生得贵气,最难得是那股温柔的神气,让人一见心里就觉得亲近,她噙着笑,将手在黄五家的手上一搭,低头上了马车。
后一位大概是四小姐探雪,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虽然年幼,却神气得很,穿着一身红,羊皮小靴,一跳就上了岸,和大姐上了一辆马车。
黄五家的还在看四小姐,却听见了一声轻笑声。
这声音好听得很,又脆又轻,跟被风里的柳枝拂了一下脸似的,黄五家的转过脸来,看见了二小姐娄娴月,她穿得严实,穿着藕粉色白狐里子的披风,一手拉紧了披风的领子,只从下摆露出撒花洋缎的裙摆来。
一手却握着块藕色的帕子,挡住了半边脸,摇摇颤颤地下了船。
那藕色是极冷的紫色,更衬得双手像玉一般,十指纤纤,她像是怕风,握住了额头,只露出半张脸来。黄五家的看见,心神不觉一晃。
娄二小姐天生一对细眉,弯弯如柳,直扫到鬓角里去,虽然眯细了眼睛,却是一双桃花眼,白狐毛簇拥着一个尖尖下巴,微微有些病容,那帕子原被她咬着一角,被风一吹,险些脱手飞去,露出花瓣般浅红的嘴唇来,她瞥了一眼黄五家的呆样,顿时又笑了。
“还不上车,这可是过江风,冻不死你。”她身后的人骂道。
原来是个极漂亮的姑娘,一双眼睛尤其厉害,锋利得像刀,她也穿红,却十分利落,鹤氅拦腰系住,身条高挑,形容却看得出只有十五六岁,应该是三小姐凌霜,动作利落,催着姐姐上了车,自己一挑帘也上了马车,看她摔帘子的神色,倒像是和父母在斗气一般。
主人都上了轿马,黄管家放姚二在前面引路,自己看着小厮挑起几挂鞭炮,在岸边噼里啪啦地放了半刻钟。
很快,娄家的二老爷带着妻女回了京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有懂行的就说“这是来榜下捉婿来了”。
娄二老爷外放十五年,女儿是生了一个又一个,却一个都没定亲,金陵虽远,但故交同事也是有的,全留着来京城定亲,不是来捉婿是什么。
也有和娄家来往密切的夫人们,就猜到了,说:“娄二奶奶是憋了一口气回来的。”
娄家说高不高,也是有点自矜门槛的,毕竟是书香门第的世家,娄老太爷做到过侍郎,位置也不低了。
但娄二奶奶出身不好,是个商户女,是带了一笔大嫁妆进来的,要说娄二奶奶的身世,也确实是堪奇。
她本来姓梅,她母亲是下江人,下江的女子彪悍,是出了名的。
她母亲是独女,嫁到梅家,把个梅老爷管得是服服帖帖,梅家原本是贩丝绸起家,从江南各地贩卖丝绸到京城,回去的空船多半是贩粮,一船的面粉也赚不了多少钱。
梅老太太可不一样了,她看出江南香料贵,皮货贵,所以让压船的掌柜多买这两样,偏偏那年海上刮台风,南洋商人的船全折在了海里,年底香料的价格炒得比金子还贵,梅家一趟船回来的钱比卖丝绸的利还高。
梅老爷本来就怕老婆,从此更是言听计从,生意越做越大,到梅老爷身故时,已经是富甲一方了。
梅老爷没有小妾,只有一个独生女,就是娄二奶奶,要说她为什么嫁到娄家,也有一段传奇故事。
当初梅老爷留着她,本来是预备招婿的,娄二奶奶性格爽利,从小就跟着母亲学着管家,里里外外一把好手,虽然是个女儿,也有顶门立户的才干。
谁知道梅家宗族势大,等梅老爷身故,竟然纠集一帮族人,又有族中长老,强逼着梅老太太要过继族中子侄承嗣,要抢梅家的家业,堵着门不让她们出来,娄二奶奶那年才十五岁,好在贴身丫鬟得力,用绳子坠着爬墙出来,一纸诉状告到了府台衙门。
官司是吞金的猛兽,两边人都使钱,偏偏梅家长老有个远房妻侄,是隆庆三年的进士,与府台是同榜,一封书信下来,判输了梅家母女的官司。
梅老太太气得中了风,偏瘫在床,族中长老做主,选了个成年的侄子过来承嗣,眼看着一份家业都要被夺走,娄二奶奶把心一横,竟然将家中私房连夜变卖,以两倍价格采买当年的新茶,新绸缎,一船精致细软,连夜上了京城。
她进了京城也不急着告状,而是以卖绸缎茶叶的名义,去与梅家有生意往来的高门大户拜访,一连半个月,到底让她找到一家靠山来。
如今京中还在流传她当年的事,说她是看得准,做得狠,把得牢,实在是一等一的厉害角色,闺阁里的英雄。
梅家相交的不过是商户,见了高门大户总低人一等,当初她深知这样的事没人敢揽,索性心一横,直接叫来媒妁,说出三嫁三不嫁来。
三嫁三不嫁,一要嫁官,嫁官才能给自家翻案。
二要嫁三代以上的世家,怕暴发户的人家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她不怕夫君懦弱无能,只怕底子浅薄,有眼不识金镶玉,三代以上就算嫁的子弟无能,夫妻不和,家里老人家总有慧眼识人的,她总能做成当家的夫人,有个安身立命的去处。三要嫁读书子弟,读书人到底把得牢些。三不嫁是不嫁商,不嫁穷,不嫁独生的子弟。
商人无权,穷人无势,都无法救急,独生子弟家里等着延续香火子孙,耽误了她婚后打理铺子生意。
她这话狂妄,但也有本钱,打开箱笼一看,京城中的媒婆都被金子耀花了眼,她许下重金,找来一家合适的,黄金五两,说成婚事,白银千两。媒婆向来见钱眼开,哪有不动心的。
顿时搅得满城风雨,从来只看到男子选妻,没见过未出阁的闺女这样选婿的,这样漫天撒网,倒真的被她找到一位来。
娄家二爷是个温良书生,又是庶出,夹在嫡出的两兄弟之间,长兄做官做得高,年纪轻轻点了进士,娶的是国子监祭酒家的二女儿,琴瑟和谐,三弟厉害,定亲的是冯子爵家的女儿,夫妇俩也出了名的人才出众。
把个娄二爷就比了下来,偏偏他自己只爱读书,凡事不管,娄老太太也不怎么上心,就耽误到了二十岁,就连相看当天,都是媒婆托人把他骗来的,只说有一把扇子,上面好诗词,不知作者,请二爷来帮忙相看,谁知道他到了一看,扇子倒是有,只是握在个双八年华的女孩子手里,女孩子还看着他笑,把个娄二爷笑得失魂落魄,回去几天食不知味。直到媒婆上门,亲事说定,他还在云里雾里。
也有说是娄二奶奶厉害,早就和娄老太太见过一面,是娄老太太先相中这个媳妇,偏偏娄二奶奶不要大爷三爷,只要二爷,才订下来的。这说法自然是被娄三奶奶狠狠否认了——“咱们三爷又不是急等着银钱垫背,正经读书人家公子,做什么去娶个商家女。”
商家女这身份自然是娄二奶奶摆脱不掉的名号,从来巨富之家,没有往官家嫁女的,尤其是独女,官家看不上,商家也受不起这委屈。
娄家的家业虽然在京城排不上号,但也是一生衣食无忧,但事已至此,娄二奶奶订了亲后,直接回了扬州。
这次回去可就不一样了,虽然娄二爷地位不高,但娄家官场耕耘三代,处处是同门、弟子、世交,坐的都是官船,带着娄老太爷的书信到了扬州,再打官司,一把将前判全部推翻,赶走了嗣子,将吞下的家业全部吐了出来。
娄二奶奶拿出一小半来捐给族田,平息了这场争端,照顾母亲半年,送了终,等到孝期一满,将家业全部变卖了,三艘船押着娄家两代人的积累,上京城完婚。
但话说回来,娄二奶奶在娄家,是受了大委屈的。
娄家人口多,规矩大,娄二老爷这一辈兄弟三个,妯娌众多不说,两个小姑子也不是好相与的,娄二奶奶嫁进去,本来就低人一等,又连生两个女儿,不知道受了多少气。
也有个说法,说原本娄家是该她当家的,娄老太太原本议亲时就许诺过给她当家,但三奶奶娘家势力大,人也厉害,再加上娄老太太也反了悔,把当家的位置给了三房,娄二奶奶一身本领不得施展,官家媳妇规矩大,不得抛头露面做生意,憋闷得不行。
好在娄二爷争气,竟然也考了个举人出来,本来不过做个小小京官,在家族庇护下过着中流日子。
但娄二奶奶心性狠,竟然从妆奁里拿出一笔重财来,弄了个外放的知县,也不顾江南水土服不服,立刻拖家带口跟了过去,一去就是十五年。
夫妻俩在江南过了十五年安生日子后,娄二老爷要调任回礼部了。
如今女儿长成,也要回京议亲了。
顿时惊动了满京城的官家太太,把娄家二房视为劲敌。
本来娄家三房的一对女儿,玉珠碧珠,粉雕玉琢,一个十五一个十六,都是议亲的年纪。
娄家三奶奶姓冯,冯家是京中的大家,冯家老太爷去年冬天离世了,如今当家的冯家大老爷,和娄三奶奶是嫡亲兄妹,冯家的爵位原本是要断在这一代的,谁知道官家看见冯老太爷离世的消息,竟然道:“冯国禄一辈子倒也小心谨慎,冯家人口多,家计艰难,就再袭一代吧。”
金口玉言一开,冯家得了这个意外之喜,阖家欢腾自不必说。
就连娄家三房娄玉珠娄碧珠的身份,都水涨船高起来。
京中规矩,议亲多在春天,乐游原上草长莺飞,京中二十四番花信宴也就开始了,踏青游园,赏花拜寺,都是世家女子少年们露面的好时机,像家中适婚的晚辈多的,如今年的李太尉家,贺太守家,都是由家中当家主母在花信宴上定了一席,名义上是说请各家太太小姐赏花游园,实际上就是怕去赴别人的宴席不尽兴,自家占一宴,看得更清楚点。
更有几家公侯王府夫人,地位高,家世豪富,家中自有别苑和花园,所以年年都占一宴花信宴,设宴请女客来自家花园赏花,也不为了相亲,就为了热闹,称为游园盛会,年年比拼各自的宴席更精巧,花木更漂亮,办得更好,十分热闹。
所以京中适龄的小姐们,也是提前一冬就开始准备,衣裳首饰争巧斗妍自不必说,连礼仪应答也要请了嬷嬷在家细心教,就怕到时候应对失据,传扬出去,误了一生的大事。
娄二奶奶这一回来,京中各家太太小姐又添一劲敌,娄家十五年未归京,所以只知道是有四位姑娘,长什么模样,什么性情人品,都一无所知。
但码头下船那天却有官船在附近,隐约传出风声,说娄家二房有位小姐生得极美,风流婉转,实在是个大美人。官船上有世家子弟惊鸿一瞥,十分挂怀。
这传言看似威风,实则不是什么好话,有的夫人就非议道:可见娄家二房不会教养女儿,哪有官家小姐抛头露面的道理。
也有和娄家三房有宿怨的就说,也怪不得二房,实在是娄三奶奶太过分,她如今管着家,平时自己奢靡无度,却只派了两辆马车两顶轿子去接二房的人,老爷太太坐轿子,二房四个女儿自然都是坐马车,一上一下,这挡不住,难免露了形迹,这是三房给二房的下马威呢。可见娄三奶奶刻薄。

第2章 老宅
不过娄家二房可还不知道这些传言,他们弃舟登岸后,被下人簇拥着回了娄府,四姐妹虽然平日里私底下各种玩笑打闹,今天却安静得很,一路无言,进了娄府,果然气势巍峨,正门的大匾金漆大字十分威风,三小姐娄凌霜在马车帘子后偷瞥了一眼,看见朱砂御印,知道那是御赐的匾额。
进了二门,这才换了软轿,早有管家娘子带着丫鬟们在那等着,看起来不过三十下半段的年纪,尖尖脸,一脸笑,珠翠满头,一身绫罗,嘴甜得很,道:“给二老爷请安,给二奶奶请安,一路辛苦。”
亲自过来搀娄二奶奶上轿,二奶奶只是淡淡道:“劳烦冯姐姐了。”
凌霜猜到这就是娄三奶奶当年嫁过来的陪房丫鬟,如今娄三奶奶管家,所以这姓冯的仆妇也成了管家娘子了。
其余丫鬟显然也是三房的人,她听说过娄老太君当初厉害得很,不然自己爹娘也不会在江南一避就是十五年。但怎么十五年过去,满娄府都姓了冯了。
她正思忖,手臂忽然被人挤了一下,是同坐软轿的二姐娄娴月,朝她递了个眼色。
她抬眼一看,原来软轿已经快到正房了,正房左边的院落显然是三房住的,布局阔朗,还是新翻修过的,椽子上都带着白茬,种了棵玉兰花,已经打了满树深粉色的花苞,娇艳得很。
右边伴着正房的偏院,却有一股檀香味道,挑出个屋脊,也像间佛堂。
娄家大房其实是前程最好的,她时常也听见人说起,说大爷当年官做得高,十九岁就点了探花郎,娶的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可惜英年早逝,连个后也没留下,大太太从此常年礼佛,不问世事。
刚进正院,娄三奶奶冯婉华就迎了上来,她是个艳丽瓜子脸,虽然有了年纪,但保养得极好,说话也轻快活泼,身形更是宛转得很,一上来先朝娄二爷福了一福,道:“二哥好,多年不见了。”
不等娄二爷慢吞吞回话,已经朝娄二奶奶行了礼,伸手一把挽住了她,极亲昵地道:“二嫂一路来辛苦了,早三年我就让三爷修书,催二哥带着二嫂回来,非说什么不能调动,我说放着现成门路不知道走,我叔叔现当着吏部右侍郎,找他帮忙不就行了吗?怎么说不能调动呢?”
“实在是不能调动,当地的百姓听说要走,联名上书挽留呢。任上事又多,实在是走不开。”
娄二奶奶涵养好得很,也挽着她的手,笑眯眯地道。
娴月本来挽着凌霜的手臂,听到这话,手肘戳了戳她,脸上对着她笑得意味深长,凌霜知道她的意思,她是小狐狸一眼就认出老狐狸了——这个三奶奶可不是省油的灯。
娄家四姐妹里,大姐卿云温柔敦厚,老二娴月生得貌美,有一百个心眼子,日常只笑眯眯当狐狸。
老三凌霜用她母亲的话说,叫“天生成的古怪脾气,九头牛也拉不回”,老四娄探雪还小,是个鬼灵精。
四个女孩子都是第一次回到京城,一路上看不完的新鲜热闹,如今到了府里,虽然谨慎小心,却也偷偷打量着。
只见正院收拾得十分干净,院中种着一棵大海棠,回廊上摆着许多兰草,廊下站着七八个丫鬟,都穿着一色的青色衣裙,领头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大丫鬟,穿着秋香色衣裙,生得清秀,身形高挑,带着笑意,见了他们立刻带着众人行礼。
“老太君心里有点不痛快呢。”
临进门前,娄三奶奶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她这人正应了那句话,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脸上说不出的亲热爽利,看起来是个天生的热心肠,提醒的样子,让人没法不觉得她是真心实意替娄二奶奶担忧,而说话的姿态更是显得真诚,贴着娄二奶奶的耳朵告诉她:“老太太早起还说呢,养个儿子,十五年不见面,哪有这样的孝道,气得早饭都没吃,大嫂在佛堂劝了好一会子才好呢。”
娄二奶奶知道她也不过是面上功夫,背后说不定怎么给老太太进谗言呢,所以也只是笑笑道:“我们二爷确实是不像样,我是被家事和孩子拖住了,不然押也要给他押回京城来。”
二奶奶难对付就在这里,遇到事,她只管往娄二爷身上一推,偏偏娄二爷也纵着她,每次都乖乖接过黑锅,他到底是个爷,家里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纵使老太太急了也不过骂两句就算了,夫妻俩打得好配合。
果然娄二爷听了就笑道:“都是我不对,路上还说呢,我这次回来,一定给娘磕头赔罪。”
说话间已经过了穿堂,那个穿秋香色衣裙的大丫鬟打起帘子,讲道:“二爷二奶奶回来了!”
里面早一迭声叫起来:“请二爷二奶奶的安。”
原来里面还有不少丫鬟仆妇在娄老太君面前凑趣,见进来都起来行礼,凌霜和小妹探雪都是第一次回娄家本家,卿云和娴月离开京城的时候也小,都不太记得了,各自小心打量。
娄老太君上了年纪,虽然喜欢阔朗,但一间正房还是隔断成了三间,东侧是一间暖阁,有暖炕和向阳的琉璃窗,上面铺着大红牡丹朝阳的垫子,摆着水仙腊梅等花卉,还放着针线活计,显然是娄老太君起居的小厅,通往东边耳房的老太君卧室。
右边的厅里则是摆着大圆桌,又有一架十六开的缂丝屏风,虽然是上了年纪的老物件,花样旧了,也价值千金,紫檀架子放着古董,显然是待客吃饭的地方。
中间正房平时显然是不用的,熏笼里烘着上好的银丝炭,放了茉莉香片,一进来只觉得暖香逼人。
娄老太君已经是快七十的年纪,鬓发如银,被孙女丫鬟们簇拥着,只略起了起身,娄二爷和二奶奶已经带着四姐妹拜了下去。
“给母亲请安。”
“给祖母请安。”
“都起来吧。”娄老太君道。
凌霜偷眼看,发现娄老太君确实如母亲说的,虽然生得富态,但眼神里透着一股严肃,不怒自威。
好在她见到多年未见的儿子儿媳还是喜形于色的,对孙女倒也慈爱,不知道当年怎么会闹到母亲不得不走的地步呢?
她转念间,丫鬟已经拿了垫子过来,是让四个孙女另外给娄老太君磕头,娄老太君亲自扶起来,挨个看了,果然还是和所有老人家一样,一眼就看中了温柔恬静的大孙女卿云,拉着她和自己坐到一起,道:“卿云怕是不认得我了,当年走的时候才这么一点大呢。”
“哪能呢。”卿云乖巧答道:“我在扬州天天听父亲说思念祖母,可惜父亲公事繁忙,我们姐妹也不能在身边孝敬祖母。
每年秋天祖母还让李二叔送了庄子里的出产来扬州,我们受之有愧,实在是对不起祖母的一片心。”
她这话说得恳切温柔,娄老太君听了,更心软几分,摩挲着她的头发,笑道:“我也知道卿云是最好的,每年给我送寿礼,都是用了心的。
去年做的那件百寿团花的小袄,又细密又暖和,我前些天还在穿呢。”
“我针线上实在一般,既然祖母喜欢,我这次回了京城,再多做两件给祖母穿。”她立刻道。
娄老太君顿时笑了。
“好是好,只怕今年春天你可要忙了,没空做哦。”
她笑着打趣道,说的是花信宴的事,娄二奶奶乖觉,顿时凑趣地笑了,其他人顿时也笑了。卿云红了脸,把头别去一边不说话了。
娄老太君搂着卿云坐着,把另外三个孙女又看一遍,娄娴月素来有点行动风流,在长辈面前不敢放出来,只乖乖坐着,小探雪也老实得很,凌霜素来是淡淡的,娄老太君见了她眉眼和娄二奶奶生得一模一样,嘴也是一张利嘴,只有个鼻子像自己儿子的,便有点不太喜欢。
“小的那个叫探雪是吧?”她问娄二爷。
“是的。”娄二爷答道:“老三叫凌霜,生的那天满园都是晨霜,晶莹可爱,她一生下来就会笑,就叫凌霜。
生老四那天扬州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都是祥兆,霜雪兆丰年,所以叫凌霜探雪,取个好兆头。”
可惜娄老太君听了,并不高兴,道:“女孩儿家家起名字,什么霜啊雪的,听着就怪冷的。像卿云就不错,寓意又好,又温柔亲人,多好。”
凌霜知道她是嫌自己和探雪和她不亲近,只是笑了一笑,并不说话,探雪傻乎乎的听不懂,真当老太太是说她的名字不好,顿时就撅起了嘴。
“老太太,你就让人家二爷二嫂自己起名字嘛,霜雪多雅致啊。
像咱们家三爷起的,玉珠碧珠,男孩子就叫玉麒玉麟,多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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