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饰也新巧。
她用珍珠点靥,打醉胭脂,从脸颊上一直扫到眼尾,本来就肤色雪白,那胭脂如同从肤色里沁出来的一般,更衬得一双桃花眼如同在水波荡漾,细眉弯入鬓。
唇如花瓣,笑的时候勾起来,酒窝缀着珍珠,简直是让人神魂颠倒。
连俞娘子也赞道:“我梳头也梳了二十年了,像二奶奶家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
相比之下,凌霜实在是有点自我放弃了,出门前半个时辰才开始梳头换衣服。
好在娄二奶奶也不管她,梳头妆饰都随她,只在看见她衣服的时候皱了皱眉,道:“这像什么话?”
凌霜穿的衣服不是别的,正是一身大红色的折枝绣通袖大衫,折枝绣的事已经传遍京城夫人小姐圈子,都说不吉利,寓意不好。连梳头娘子都知道,劝道:“小姐还是换一身吧。”
“换什么,穿了又不会死人。”凌霜淡定得很:“都快酉时了,准备出门吧!”
紧赶慢赶,时间还是险些不够用,娴月那一头的首饰最难戴,云鬟本来易松,她这样创新的梳法,更是堆起来的,所以上了无数的钗环插戴固定。
最后三个梳头娘子围着她才弄完,匆匆换衣服出门。
卿云穿牙白色通袖大衫,上面暗纹是凤凰,配白狐肷,又华贵又端庄。娴月穿银红衫子,配大红羽缎的斗篷,戴雪帽。凌霜看了还笑:“早知道裹这么严,还打扮这么久干什么?”
“你懂什么?”娴月换了羊皮的小靴子,伸出手来:“还不快搀着姐姐呢。”
这个时候已经上了灯了,城东的家家户户都灯火通明,整条街上门户大开,灯笼照得亮如白昼。下了一天的雪,长街上已经陆续有人家出来了。
所谓走百病,是和元宵节观灯一起的。
京都习俗,无论穷富,女眷全部要提着灯笼出门,一直从家里走到东城门处,摸一摸城墙,为新的一年祈福,送走百祟。
走的路线,正是城中最繁华的朱雀主道,其中到东城门附近那半里路,叫做百禧街,也是灯节张灯结彩最热闹的地方,城中的世家和富户,都会在百禧街搭灯阁,夸耀豪富,所谓诗词中“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地方正是那里。
而所谓京中王孙趁机相看各家小姐,也正是这时候。
酉时已到,各家的夫人小姐都出来了。
娄家二房母女出门的时候,正好有几个和卿云熟识的小姐也在母亲带领下出来的,顿时互相招呼一起走,寒暄不迭。
但招呼归招呼,人人都忍不住瞟了瞟后面裹紧披风站在门边的娴月。
娴月像是浑然不觉一般,雪帽披风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脸来,笑盈盈的也不说话,任她们偷偷打量。
“娴月……”娄二奶奶迟疑着开口。
“我知道。”娴月笑得平静得很:“娘和姐姐先走,我等风小点再出门。”
娄二奶奶脸上又是欣慰,又是愧疚,但众人听到这话,哪里还有拖延的,顿时就拉着娄二奶奶和卿云开走,浩浩荡荡一拨人走了。凌霜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凭什么让?”凌霜拉住娴月,她这人身上是一身反骨,道:“我们偏跟上去,赵景要是这点诱惑也守不住,还说什么亲?难道你以后一辈子不见亲戚?”
“唉哟,脚疼,走不动。”娴月偏逗她,见她脸色黑得认真,才笑道:“算了吧,咱们看在卿云的面子上,饶她一次。”
凌霜也忍不住笑了。
娴月的威慑力真不是一般,三房这时候也出门了,玉珠碧珠倒也打扮得漂亮得很,玉珠穿桃红,碧珠穿烟紫,都十分娇艳,娄三奶奶也穿得华贵,母女三人气势汹汹出门来,看见娴月守在门口,顿时一愣。
“现在走吧。”娴月笑起来:“正好把她们和卿云隔开,省得她们闹事情。”
不仅娴月前面一段没人走,后面也只是远远跟着人。
倒是走一段,看见前面有个提着灯笼的白影走一阵,停一阵,还回头看看她们,凌霜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蔡婳。
“前面的站住。”她对蔡婳也放肆得很:“小白菜成精了这是?怎么不等姐姐我呢。”
“要不是看元宵节,我真要给你两下子,整天没大没小的。”蔡婳在路边停下来,看着她笑道。
她穿了一身月光衣,是绣着银纹的白色,剪裁得好,素净又精巧,披着个缎面斗篷,戴着观音兜,虽然不艳丽,却说不出的可怜可爱。提着的兔子灯笼也小巧精致。
“你真是乱来。”
她看见凌霜身上的新衣,知道是折枝绣,无奈笑了起来。
“一起走吗?”凌霜挽住她的手,直接拉她过来:“你这身倒也好看,就是冷了点。”
“一起走不了了。”
蔡婳被她拖着,却笑着指了指前面,只见灯笼连成了海,远远看着亮如白昼,光把半片夜空都照亮了,焰火的光,灯笼的光,还有几丈高的灯架,上面全是各色花灯。蔡婳指着道:“百禧街马上到了。”
“为什么到百禧街就不能一起走了?”凌霜不解地问。
但一到她就知道了。
街上到处都是人,提着灯笼的多是世家女子,人流倒是没有男人混杂,但两侧的铺面里,灯阁上,还有车马里,到处都有衣着华丽的男子。
如果说女孩子们的灯笼是河流,他们就是岸边的山,虽然并不动弹,但那些目光,都扫了过来。
“真烦人。”凌霜沉着脸道。
蔡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倒不是她小气,只是人性如此,有芍药盛放,谁还看小铃兰呢。
凌霜搀着娴月,也知道大部分目光是落到她脸上的。
“这才到哪。”娴月笑道:“百禧街到前面才开始呢。”
凌霜抬头一看,才明白她的意思。
所谓百禧街,是从朱雀主道到东城门一段小半里的小街,正贴着京城的城墙,远远可以看见城门处几丈高的花灯,这一路上也是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而往上看,城墙上张着巨大的灯笼,龙一般垂下来,据说京城的城墙有丈宽,上面可以通马车。而此刻上面站着的,才是相看她们的王孙公子。
人不多,不过百来个,正是娴月常说的“别看京中世家多,真正适龄的王孙公子也只有百来个”的那百来个了。
凌霜匆匆一瞥,就看见程筠那笨蛋的熟悉面孔,穿了身锦袍,脸红红的,和几个同龄人站在一起,呆头鹅似的看着自己。
“那是新科的士子们。”娴月笑道:“都是读书人,你看斓衫就知道了,王孙们还在前面呢。”
到了百禧街,焰火的气味如同硝烟弥漫,光亮得让人眼花,小贩叫卖声热闹无比,各色灯火,烘得人脸通红,地上的雪更是早都化完了。
娴月就在这时候,取下了雪帽。
走的时候匆忙,凌霜并没有细看,如今才发现,原来她当时插戴的满头珠钗,都是一颗颗小珍珠拼成扇子状的,无比精巧,用绿宝石做花托,攒在一起,插在鬓边。如同夏天戴的茉莉花围,洁□□致,似乎能闻到花香一般。
她额边的发弯,乌黑的头发上,点缀着孔雀尾羽形状的小花钿子,中心是红宝石,如同一滴朱砂一般,衬着她满面胭脂。
再也没有首饰能比这些细碎的插戴一样凸显她那一头好头发了,正是云鬓雾鬟,堆云一般的发髻,簇拥着盛开的桃花般的一张脸。
如果说卿云是靠那朵宝相花镇住场面的话,那娴月恰好是满园的茉莉簇拥着一朵芍药,这些细碎的珍珠,宝石,云一般的鬓发,恰好烘托出她那醉芍药般的美貌。
满街灯火大放光华,如同梦境。她是梦里最美的存在。
凌霜在她身边,尚觉得移不开眼睛,何况城墙上那些注视着这边的年轻公子们。
不知道是谁先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城墙上顿时喧哗起来,人潮纷纷涌过来。
竟然有人扔下玉佩来,凌霜顿时怒目圆睁,直接捡起那玉佩,狠狠砸了回去。
好在到底是世家子弟,没有过分吵闹,也没有敢搭话,最多不过交头接耳询问娴月是哪家的姑娘。
娴月眼波流转,早把城墙上扫了几眼,凑在耳边告诉凌霜:“穿朱红锦袍的就是赵景,旁边是他弟弟赵修。”
凌霜扫了一眼城墙上,赵景英俊倒是英俊的,但看起来不像是好相与的,脸色有些阴沉,倒是旁边的赵修神色热烈,一派坦荡,像个富家的傻少爷。
“还看,娘知道又要怪我了。”娴月瞥到赵景的眼神,哼了一声,道:“真可笑,赵家也不过是我评的四王孙之一,还挑起我们姐妹来了。”
“哦,四王孙,还有三家是谁?”凌霜笑道。
“你往前面看,不对,还要再往前。”
娴月看似目不斜视,矜持傲气,实则指挥得凌霜团团转。
能上城墙的都是王孙公子,但这两位显然更尊贵些,因为正和一个城门守卫领班般的人物说着话,都年轻,高挑修长,穿青袍的那位简直是男版的娴月,一双桃花眼,风流浪荡,手上还拿着个小灯。正和他旁边穿着玄色锦袍的男子说话。
凌霜先注意到的反而是穿玄色锦袍那位的身形,是书上讲隋唐英雄会用到的好身材,鹤势螂形,宽肩窄腰,那身锦袍也带着点胡服的意思,但绣着翎羽,像是金翅大鹏,辉煌得很。
相比之下,人就冷漠高傲得多了,英俊倒还是英俊的,那双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神色锋利得很。
“穿青袍的是贺南祯,就是云夫人的继子,安远侯爷。”娴月倒是门儿清:“玄衣的应该是秦翊,文远侯,清河郡主的独子。四王孙里面,我点他做状元。”
城墙上,贺南祯也正看着这边。
“阿翊,快看。”他笑着叫秦翊,指了指那边。
秦翊停下和武校尉的话头,看过去,只见人群之中,两个女孩子挽着手走,打扮娇艳的那个简直是女版的贺南祯,容貌倾城,另一个十分奇特,穿了一身华丽的锦绣衣服,头发却简单,戴了个女莲花冠,秦翊怔了一下才意识过来她为什么让人感觉奇特——她一点簪环都没戴,就挽了个髻,戴了个冠,一张脸素面朝天,冷如冰霜。
“看什么?”秦翊冷冷道。
“这是你今晚唯一看到折枝绣的机会。”贺南祯笑道:“这应该就是那个拆祠堂的娄家三小姐了,真是特立独行,便宜程筠傻子了。”
他们也都听荀文绮说起过这些事。
“哗众取宠罢了。”秦翊并不买账。
说话间,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匆匆从他们身边路过,一路行礼不迭,正是赵家的小厮永安。
“两位爷,你们怎么还在这,夫人都走到前面了,打发金燕叫我来叫你们呢。”
他仗着有赵夫人的命令,拉住了自家的两位少爷。
说是两位,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要拉去前面的只有赵景罢了。好在赵修好热闹,也笑嘻嘻跟了过来。
小厮拉着脸色不太好看的赵景,好说歹说,终于拖到了前面。
“听说娄家大小姐也不差,我姨母整天夸呢,说可惜我表哥结婚早,不然也要上娄家求亲去。”
赵修知道兄长的心思,知道他中意那个美貌的娄二小姐,不愿意看娄大小姐,笑着劝道。
赵景沉着脸,并不理会。倒是小厮永安听见,立即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小的刚刚斗胆看了眼,真是观音降世一般的人物,爷,你别不信,要是比观音短一分,你只管打小的嘴巴子就是。”
他又是耍宝又是保证,终于把赵景脸上的阴霾驱散了点。
“那你可要准备好挨嘴巴子了。”赵景冷冷道。
说话间永安已经拉着他们走到城门附近,提着灯笼的夫人小姐们都在这里聚集,准备看了花灯焰火,就摸了城门回去。
赵修远远看见荀文绮,其实看过娄家二小姐后,再看荀文绮都逊色几分了。但也仍然娇艳可爱。
要是荀文绮也行,偏偏是娄家大小姐,出了名的规矩老实……
赵景心中不屑,顺着小厮指的方向看过去,其实早在看见自己娘亲和娄二奶奶挽着手时,他就看到了旁边那个穿着牙白色衫子的美人了,但当时还没反应过来。
城门处耀眼的灯光下,那女子看起来端庄如牡丹,然而微微颔首的神态,嘴角噙着的温柔笑容,却又带着万千情态。
头上花簪闪烁光华,观音兜和白狐肷簇拥着她貌美无比的面孔,温柔得如同梦境。
觉察到陌生男子的目光,立刻掩面避开,这样矜持自重,怪不得刚刚并没看到她。
“怎么样,”永安打量着赵修的神色,见他神色惊艳,顿时得意地笑着讨赏:“小的没有骗爷吧。爷赏我点什么,这可是天做成的姻缘……”
“多嘴。”赵景虽然骂他,但脸上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好城墙下赵夫人看了过来,带着点询问的神色,朝娄家大小姐的方向指了指,赵景会意,朝她点了点头。
一回到家,娴月立刻往熏笼上一歪,几个丫鬟围着她卸妆解头发,清点首饰钗环。
“珍珠头面好像少了一个。”桃染道。
“少了就少了呗,反正也不值什么。”娴月累得只叹气:“累死我了,快卸了妆睡觉是正经。”
卿云那边也累得很,她比娴月还晚回来,因为和夫人们交际了许久,但一声抱怨也没有。月香笑着道:“小姐今天看到赵景公子了吧,相貌真是生得好呀……”
说话间娄二奶奶进来了,喜气满脸,道:“事情要定下来了。”
“什么事?”凌霜问道。她早卸完妆发,在一边看书。
“你是傻子吗?还有什么事,肯定是卿云和赵景的事啊。”娴月歪在一边,道:“恭喜姐姐,什么时候吃喜酒啊。”
卿云顿时脸通红,不肯说话了。
娄二奶奶难得没教训她们讲规矩,笑盈盈的,把卿云肩膀按了按,耳垂捏了捏,喜欢得不知怎么办才好。道:“事情定下来,娘就放心了,今年的任务完成了大半了。”
“好啊,原来我们只占一小半是吧?”娴月顿时不干了。
“放心,马上就忙你们的事。”娄二奶奶又过来安抚她:“凌霜的事也是定的,接下来娘全心全意忙活你的事……”
“定什么?问过我没有?”凌霜不干了。
卿云过来打圆场。
“今天也晚了,娘估计也累着了,回去泡些药草驱驱寒,好好休息一晚,我们也很快睡了。”她把娄二奶奶往外推:“放心,我会催她们早睡觉的。”
娄二奶奶攀上赵家这样的门第,心中实在高兴,也就不管许多了。
被卿云哄走了,这边凌霜已经赌气洗漱好上了床,卿云看着,也不好劝,坐在她床边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娴月也弄完了,涂着兰花霜过来了,还剜一大坨给卿云:“来来来,姐姐自创的兰花霜,现在给你用,以后就收费了。”
“为什么以后收费了?”卿云不解。
“你以后嫁去赵家了,赵家有钱,自然收费了。”娴月开玩笑。
卿云气得要撕她的嘴,娴月跳上床躲避,拿凌霜当盾牌,闹了一阵,各自休息。
接下来几天都不是什么大宴,占了雨水一侯的是冯夫人。
冯家老爷年前刚升了官,可惜还在冯老太太的孝中,没法大肆庆祝,转过年来除了孝,正好冯夫人从母亲手中接过了雨水宴,于是大肆庆祝,雨水赏菜花宴,冯夫人索性在冯家京郊的别苑里开了一个流水席,请了一班戏班子,从早唱到晚,全是夫人小姐爱看的戏,娄家母女上午过去的时候,戏已经唱了一台了,刚开始唱张玉郎休妻,说是最红的戏,其实也是俗套,不过是说张玉郎家有万贯,妻子梅娘十分贤惠,他却嫌弃妻子迂腐,不解风情,总是管束他,整日斗鸡走马,眠花宿柳,最后为了娶新妻休旧妻,妻子流落在外,被富户救起,认作义女,改名叫春杏,张玉郎败光家产,行乞度日,结果讨饭讨到春杏家中,夫妻相见,痛改前非。
夫人们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梅娘被赶出家门,对着观众哭诉冤情时,还有不少心软的流下眼泪。
凌霜在旁边忍了又忍,看娄二奶奶和卿云娴月也看得起劲,索性起身出来透气。
冯家这庄子倒是不错,又大,又新,名义上是赏菜花,其实菜没种多少,倒是有一大片竹林。新笋累累,很是喜人。
这种地方,照例也是蔡婳喜欢的地方,果然就碰到一起,蔡婳也是出来透气的,看见凌霜在竹子旁边,用手摸竹节上的白霜,顿时笑了。
“你又提前开溜。”她笑着问:“看你刚刚在席上,坐立不安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忍不了多久。”
“溜不了,我娘等会还要找我呢。什么时辰了现在?”凌霜问。
“刚刚巳时,还要等一个时辰才开饭呢。”蔡婳道。
两人站在竹林边说话,凌霜跳到石头上,手搭凉棚看了看,蔡婳笑她像个猴,她却问道:“山下在干什么呢?”
“好像是他们在那里跑马吧。
今天是冯大人的烧尾宴,京中男子也有四宴八大席,骑射,马球,蹴鞠和曲水流觞宴,不过都不与我们相干。男女不同席嘛……”蔡婳倒是看得开。
凌霜被她说得更气闷,又蹂躏了一下竹子,忽然一转身道:“走了。”
她向来是这样的,蔡婳也不管她,只见她走出不远,叫来丫鬟如意,主仆俩叽咕了一阵,如意一脸为难,最后还是答应了什么。凌霜顿时开心起来,飞快地跑走了。
吃饭时果然凌霜就迟到了。
她不知道去干什么了,一面进来一面还在顺着头发,匆匆忙忙的,好在大家忙着入席排座次,热闹成一团,也没人注意她,娴月早给她占了个位置,见她进来,把放在椅子上的东西移开,低声警告道:“娘这两天就想拿下赵家的求亲,你安分两天,别闯祸,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我没闯祸,就是在竹林里玩了玩呢。”凌霜笑着道。
对此,娴月的反应是直接从她头发上捋下一滴已经凝固的泥点子来,递到她面前让她看,她有时候也长得像娄二奶奶,一言不发,光是把脸沉下来就够让人害怕了。凌霜顿时忍不住笑了。
“还笑。”娴月骂她,把盛好的汤推到她面前:“喝你的汤吧。”
下午没事,凌霜索性提前溜号了,趁娄二奶奶看戏看得最入迷时跑到前面去说:“娘,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娄二奶奶怕勾出娴月病弱的事来,连忙道:“是担心家里还晾着书是吧,快回去吧,小心下雨了。”
凌霜成功溜走,回去前还问娴月要不要走,娴月正和来看戏的云夫人说笑,哪里还理她,只嘱咐她:“你帮我晾的那几张画收了,黄昏可能要下雨,画卷受了潮要发霉的,就是不下雨,也挪个地方,别放西廊下,西廊下当西晒,纸会晒脆的,画绢也会晒褪色。
对了,让小莲把红花也收一下,我明天要去云姨家做胭脂呢,晒蔫了不好出色。”
凌霜听这些都跟听和尚念经一样,满口答应了,回家看了一下午的书。
等到晚上她们三个终于回来了,还喝了酒,尤其娴月,脸红红的,娄二奶奶也心疼女儿,催着黄娘子去小厨房弄了解酒汤来,好说歹说,给娴月灌了一碗。
“怎么喝成这样?”凌霜皱着眉头问。
“还不是冯婉华,在席上就把赵家和卿云的事嚷出去了,起哄要赵夫人摆宴席请酒,冯夫人也凑热闹,喝来喝去就成这样了。”
娄二奶奶用沾了温水的帕子给娴月擦脸,又埋怨道:“娴月也是,又不能喝,又要喝,两杯下去就这样了。”
“都是云夫人。”卿云向来忠厚,也难得有怨言:“她自己喝,也鼓动娴月喝,说参酒养颜,对身体好,她带了一瓶参酒来嘛,席上就拆开喝了,一人喝了一杯,娴月喝了两三杯,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听云夫人的话。”
折腾一番,娴月喝醉了倒是乖,早早睡了。
早上比凌霜还醒得早,凌霜一觉醒来,发现她已经醒了,散着头发,在被面上玩几颗珍珠宝石,她从小和卿云凌霜都不同,卿云也喜欢好东西,但还是端庄主母的范畴,不过是管理而已。
娴月因为从小多病的缘故,很多时候都卧床,大家常常搜罗了东西来给她解闷,久而久之,她就养成了收集东西的习惯。
像这次上京,她收集的画就几箱子,首饰也都跟前些天那个箱子一样,一件件放得整整齐齐。
连娄二奶奶有时候都开玩笑,说娴月的嫁妆一定是最齐备。
她对这些事充满兴趣,经常没事就把自己收集的东西拿出来整理一番,又放回去,在江南住时,她的房间也是收拾得最新巧别致的,连一块镇纸,一条卷帘的绳子,都是有讲究的,四时节令,什么时候喝什么茶,插什么花,衣服用什么纹样,梳什么发型,熏什么香,都是学问十足。对比之下,凌霜简直糙得像个男孩子。
“又在这清点你的库存呢。”凌霜笑她:“放心吧,喝醉了也没人动你的东西。”
“谁喝醉了?我是看云姨的参酒好,才多喝两杯。
你摸摸,我睡一晚上脚还暖融融的,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娴月道。
“哟,这就叫起来了,云姨云姨的。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亲热的,怪不得卿云昨晚吃醋呢。”凌霜一边起床一边打趣她。
“她吃什么醋呀。”娴月笑着道。
她仍然在床上玩东西,凌霜起床洗漱完,披了件衣服,在镜子前面梳头,听见娴月玩了一会儿,忽然感慨道:“其实荀家也不错,就是荀文绮这个小姑子太难相处了。”
凌霜没搭话,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娴月叹道:“这些高门大户真不知道怎么教养儿子的,一个个真是放浪形骸,不成样子。”
凌霜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回过头道:“有人欺负你了?”
“怎么可能。”娴月笑道:“昨天不是冯夫人家的雨水宴吗?
虽然是别苑,但规矩比咱们家还严呢,小厮不入二门的,我不过是感慨两句罢了。”
凌霜放下心来,继续看书,但她既然提起了话头,娴月可不会轻易放过,立刻问她:“你知道冯家的公子是谁吗?”
“是谁?”
“冯云起哪。
这你都不知道,不过冯云起也不咋出色,他有点笨,而且怕他娘,耳根子软,不是什么好目标。京中出色的主要是四王孙。
你元宵节都见过的,有人排了个金龟婿的榜,他们四个是前四名。”
“前四名,谁评的?”凌霜并不买账。
“我评的。”娴月理直气壮。
凌霜被她逗笑了。
今天不用出门,不用急着起床。
卿云去老太君那请安去了,这样的日子,她肯定是一整天都陪着老太太的,如意和桃染在外面晒着太阳做些针线,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在。
暖阁里地龙烧得火热,熏笼里焙着忘忧香,几案上供着香橼果品,暖香满室。
娴月只穿一件银红小袄,趴在床上,杭绸被面是水一样的湖绿色,绣着大朵荷花,她整个人像江南的采莲女一样,窈窕可爱。
“来,姐姐今天有空,给你细讲讲天下大势。”
娴月拿出她的锦匣来,往被面上一摆,讲给凌霜听:“如今京中适龄的世家子弟约莫有四五十家,刨去一些家风不正的,子弟实在没出息的,好嫖的,好赌的,家里早有宠妾生了庶子的,或者家中长辈无德,虐待过媳妇的,剩下的有人样的,也不过二三十家,从家世、人品、人才相貌上排,真正能入眼的也就十来个人,其中的佼佼者就是这四位,你可别不当回事,你家竹中君还排不进前四名呢。
再说了,这里面可有荀郡主和玉珠碧珠求之不得的如意郎君呢。”
“哦?”凌霜故意逗她玩,放下书认真道:“那我可要听听先生的高见了。今日正好青梅煮酒,听我家娴月论天下英雄。”
娴月见她肯听,立刻爬了起来,盘腿坐着,如同诸葛亮隆中对一样,拿了张雪浪纸,以描眉的笔写字,给凌霜认真分析起来。
“你看,宗室我们不谈,那不是我们这种人家可以企及的,京中没有外姓王,本朝没有国公,世袭侯府就是顶了,京中侯府中只有三家可以谈一谈的,就是秦贺赵三家,统称四王孙,你知道为什么秦家放在最前面吗?”
“愿闻其详。”凌霜知道她是要卖关子的意思。
“京中这一批侯府,都是先皇征南蛮的时候封的,像赵家的富平,贺家的安远侯,都是军功封侯,但秦家却不一样,秦家的文远侯是开国时封的老侯府了,底蕴深不说,你知道秦翊的母亲是谁吗?
京中出身最好的两个郡主,文郡主嫁在贺家,清河郡主就嫁在秦家,秦翊是清河郡主的嫡出独子,已经袭了侯位,身份别提多尊贵了。
秦翊的性格也有些古怪,连妾室也没有,二十岁了还没订婚呢。”
“不是说性情古怪的不要吗?”凌霜故意打岔。
“你知道什么?
秦家当年内宅不宁,妻妾相争,夫妻离心,老侯爷早逝,清河郡主从此常年礼佛,所以把秦翊的性格弄怪了,不然血气方刚的年纪,为什么不纳妾呢。”
娴月一脸平静地说着娄二奶奶听了会立即训斥她的话,把纸上的名字当做棋子来玩:“秦翊后面就是贺南祯,就是云夫人的继子,他人才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当年险些点做探花,父亲早逝,继母就是云夫人,是很好相处的性格,可惜他少年浪荡,常年在秦楼楚馆里厮混,还没有收心娶妻。”
“这就不行了,不是说好赌好嫖的不算吗?”凌霜嫌弃得很。
“他倒不算好嫖,只是常年包着个清倌人,说是好音律,爱歌舞,风流浪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