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也劝着“虽然衣服重要,但咱们家也不是只有这一件好看的,不过换一套罢了,娘别气坏了身子要紧”。
凌霜见她平静下来一些,才道:“其实是我催着大姐去送衣服的,这事主要怪我。”
“你当我不知道?”娄二奶奶立刻开骂:“哪回闯祸少得了你,大过年闹祠堂还不够呢?
三房早把你干的好事传扬得满京城知道了,你真以为程筠是焊在你身上,摔不掉打不脱的?”
她不提程筠还好,一提程筠,凌霜的气也上来了。但她自己犯错在先,还是忍着道:“好好的提程筠干什么,别把他往我身上安,我可不想嫁人。”
“对,我就知道你不想嫁人,你就是想把程筠甩脱了,你自己一辈子当尼姑去!等名声坏了,我看你嫁给谁去,叫花子都不要……”
娴月按住了凌霜的手。
“折枝绣的事,我也有份,她们俩都是我撩拨的,我也是无聊,想看看大房究竟是什么个情况。没想到三房的手段还真不错,实在是轻敌了。”娴月也上来承认道。
三个都认罪,娄二奶奶简直不知道骂哪一个好了,狠狠瞪了娴月两眼,想要骂她两句,看到她头上戴的山茶花都蔫了大半,做了一天客,人也蔫蔫的了,又有黄四娘在旁边劝着,只得暂时收了神威。
“今天晚了,我先不罚你们,都给我滚回去睡觉去。等我明天缓过来了,一起收拾你们!”
娄二奶奶毕竟是当家主母,还管着诸多铺子,威风实在吓人:“别以为这事能这么轻易过去,三件折枝绣,你们知道价钱,趁早给我描补回来,不然我把你们皮揭了!”
黄四娘见她松了口,连忙把三个人都推到门口,让她们回去暖阁睡觉。
隔壁楼阁上,灯火通明,像是三房母女在说笑,开心得很,毕竟今天是打了个大胜仗,也许是看见了她们的灯笼,有个丫鬟的忽然抬高了声音骂道:“小玉,你别跑,小贱人,不给你一下你也不明白,还蹬鼻子上脸的,你到今天才知道你姑奶奶的厉害吧!”
这话说完,顿时又响起一阵笑声,碧珠的声音尖脆,玉珠娇嫩,都十分清楚,连娄三奶奶的笑声也混杂在其中。
“别理她们。”卿云拉住两个妹妹,一路劝解她们:“没事的,娘明天就消气了,不是多大的事,重新选衣服也来得及。”
“嗯,大家一起穿松香莲黄,又整齐又好看。”娴月懒洋洋地道。
晚上谁都没睡好,卿云是个天生的操心命,家人要是生了气结了疙瘩,她比本人还着急,总要想办法解开了才罢,但这次的疙瘩跟她自己有关,更是加倍操心了。
娴月体弱,坐了一天本来就有点酸疼,夜里又咳了几次。
凌霜则是憋了一肚子气,偏偏早上起来,娴月还惹她。
早饭直接是送进来的,卿云去给老太太请安,回来就被关住了,黄四娘守在门口,亲自送早饭来,说:“夫人生气呢,说要让你们闭门反省,你们三个乖一点,这几天横竖也没什么宴席,就好好在家待着,等陈夫人家的樱桃宴,夫人自然就消气了。”
娴月乐得不起床,连头都是在床上梳的,不出门正好不梳髻,散着乌云般的头发,穿着一件小衫,在床上分析:“多半是蔡婳泄露出去的。”
“不是她。”凌霜道:“可能是从她那泄露出去的,但一定不是她自己泄露的。”
“对的,我看玉珠那手帕子粗糙得很,蔡婳妹妹很懂刺绣,一定不会绣成那样子。
况且折枝绣的名声坏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我们还有别的衣服,她可没什么好衣服穿了。”卿云也说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娴月梳着头道:“况且是不是她本人泄露,有什么区别呢,她反正是守不住东西的,大家知道就行了,别和她来往。”
“她寄人篱下,守不住东西就该死吗?”凌霜淡淡问道。
“不该死,但也没什么用。你心里对她有这个评判就行了。”娴月也不退让,反而冷笑道:“我知道你上赶着和她做朋友呢,可惜人家不愿意跟你当朋友,人家自己还泥菩萨过江呢,你看她理你吗?”
“君子和而不同,就像你跟我也有分歧,这不是很正常?”凌霜道。
娴月的脸彻底冷下来了。
“是,我们有分歧,你还留在这干什么呢!
去找你的蔡婳去,最好你也过继到大房去,姐妹俩一起当苦瓜瓤子,整天哭兮兮,那才有趣呢!”
凌霜懒得跟她吵,起身走了,黄四娘拦她不住,只能算了。
凌霜不管在暖阁外探头探脑的三房丫鬟,径直去了大房,也不去佛堂找大奶奶,直接去了蔡婳屋子里,蔡婳正对着窗户描一副图,见人进来本能地要藏,看见是她才松开手。
凌霜也不说话,只往椅子上一坐,拿出本书开始看。
跟着蔡婳的蔡姨对她昨天解救蔡婳十分感激,泡了最好的茶送上来待客,还赶不上三房里平时自己喝的一半好。凌霜道声“多谢”,蔡姨从来没得到她们这些小姐如此尊重,顿时更加钦佩她,倒退着出了门,带上门,自己守在外面,让她们说话。
凌霜在椅子上坐了半天,蔡婳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你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你有什么值得我问的罪吗?”凌霜反问。
蔡婳脸冷下去,不说话了。
其实她和娴月倒有点像,但她更小巧些,有种文弱气,像兰花,娴月精致艳丽,像盛放的芍药。主要是性格做派,连有些神情也像。
凌霜看完小半本书,见她又开始描图了,才道:“我知道不是你故意泄露的折枝绣。”
“有区别吗?”蔡婳反问:“反正是从我这流出去的。
实话告诉你吧,我不仅这一次不可靠,下次也不可靠,我永远都不可靠,你也别往我这跑了,小心连累了你的大好前程。”
这话简直和娴月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凌霜顿时笑了。
“我有什么大好前程,我怎么自己不知道?”
“我知道你订亲了,和程筠是吧?”蔡婳淡淡道:“怪不得你这么敢呢,反正你是铁打的前程,不需担忧了。”
“你要是真这么认为,那我今天真是白来了。”凌霜并不生气,只是平静道。
蔡婳不说话了。
也难怪娴月酸溜溜,一口一个“好朋友”,她识人太准了。
谁也不知道,在外面看起来唯唯诺诺人尽可欺的蔡婳,在凌霜面前竟然还会主动挑衅,所谓朋友的判断标准,其中一条就是展露在别人面前没有的样子。
蔡婳并不硬顶,只是继续去描她的画,但也许是越想越气,过了一会儿,又道:“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
“也不需要你多管闲事来帮我。”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帮,你自己能解决。”凌霜直接点破她:“你昨天从一开始就知道玉在荀文绮手里,她只是想欺负欺负你就还给你,但你那几句话都是故意拱火,她被架上去了,不好意思把玉拿出来,只能话赶话,等你逼她发了誓,再叫来文郡主,从她身上翻出玉来,她就和文郡主一起丢脸。”
蔡婳眼中神色有瞬间的震动,显然没想到凌霜能把她琢磨得这么透,但很快恢复如常。
“那又如何,还不是被你拆解开了?”她言下之意,有点怪凌霜的意思。其实以她的城府,不会看不懂凌霜是为她好。
但人都是这样,越是心里亲近,越是有恃无恐,像娴月就把对别人生的气全往凌霜身上发。
“我只是觉得可惜。
虎落平阳被犬欺,虽说是她们欺人太甚,但你是金玉一般的人,何必去跟荀文绮这种人碰个两败俱伤。
平时你装装可怜,把她跋扈刻薄的名声传扬出去,也就够了。”凌霜平静道。
娴月嘲讽她们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其实也不全是嘲笑。至少凌霜是把蔡婳看懂了的。
而蔡婳也没少观察凌霜。
“那你呢,你真觉得自己能置身事外一辈子不嫁人?”她看着凌霜的眼睛问道:“你知道程筠也是玉珠碧珠的目标对吧?
如果你不想嫁程筠,更要尽早谋划,别早不打算,到最后又没办法,委委屈屈又嫁了个别人挑剩下的,那才真是一无所有呢。”
“娴月也是这么说的。你们俩真想到一起去了,不过她正生我气呢……”
“气你什么?觉得你不该为我打抱不平?”
“气我不该和你做朋友。”凌霜坦荡得很。
她这种开门见山的脾气对于她们这种人真是克星,果然蔡婳也买账,没有接话,但浑身的刺也收起不少,眼睛瞟了一眼凌霜:“你看什么书呢?”
“外面书库拿的,《庄子》。”凌霜递给她看。
“你怎么进去外面书库的?”
“翻墙。”
凌霜说着十分荒唐的回答,蔡婳无奈笑了,她翻了翻那本书,欲言又止。
凌霜索性挑明了。
“其实你的字比你的画好。”她坦诚道:“我开始还以为是大奶奶写的,因为一定是个女人,但后来猜应该是你。
荀文绮真不配和你斗,我这些天把你的注释看了几遍,你知道吗?能注庄子的人,要是是个男人,早考状元了。”
她说的是书页上用蝇头小楷批注的小字,十分俊秀,看不出一点脂粉气。
旁边有另外个字迹歪歪扭扭的,也想学着写注解,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留的名字是三房的娄天麟。凌霜在下面批注四个大字:狗屁不通。
蔡婳抚摸着书页,垂着眼睛,像是要笑,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书库有个小门。”她忽然道:“就在佛堂后面,前些年下雨,砖墙倒了,垒起来之后,很容易就钻过去了,走两步路就到了书库的小门。你以后不用翻墙了。”
凌霜顿时笑了,蔡婳也笑了,她身上的防备像是终于放下了。
“让文郡主和荀文绮丢人,不是我的计划。”她用平静语气说着最吓人的话:“我跪下去的时候在摸荀文绮的裙子,我知道她的裙子是劈线绣的,手帕也是,我没见过劈线绣,要摸一摸才好模仿,我不知道我的玉能不能找回来,但我保证,她的手帕一定会带着情诗,出现在外面某个男人的手里。”
她说完,看向被她的后招震惊了的凌霜,问道:“所以,这是你心目中注庄子的人该干的事吗?”
第13章 娴月
娴月身上不舒服,没吃午饭,自己一个人在睡午觉,睡到一半,听见有人轻手轻脚走进来,知道是凌霜,把脸转到朝床里面,头也不回。
凌霜立刻感慨:“啊,好酸,醋坛子打翻了。”
娴月头也不回,直接把床上的布老虎朝她砸过去,凌霜身手好得很,在空中接住了,也脱鞋上床,准备睡午觉。
“睡那头去,脏死了!”娴月闭着眼睛道。
“你别生气,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凌霜见她不理,用布老虎戳她的背:“真的是好东西,不看可惜了。”
娴月忍不住,转过脸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凌霜把一朵山茶花递给她,正是她昨天戴过的胭脂红。
娴月气得脸都红了,直接扔去一边。
“别生气嘛。”凌霜笑着哄她:“是娘偏心,又不是我,你放心,她再让你穿黄不拉唧的衣服,我第一个翻脸,直接包起来送到荀郡主府上,大家别好过。”
娴月爱生气,其实也好哄,果然听了就消气很多,哼道:“你去热脸垫了冷屁股回来了?”
“怎么可能。
从小到大,只有我不想和别人做朋友的,别人怎么挡得住我的魅力。镇江孩子王不是开玩笑的。”凌霜逗她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蔡婳心思重得很呢,我劝了好久才肯和我做朋友,她答应晚上过来吃饭,你到时候也起来吃点呗。”
你自己去讨好人家还不够,还要姐姐我去捧着是吧?”娴月仍然发脾气。
“不是这意思,我是觉得你们俩像,你可以给她支支招呀,大奶奶对她可坏了,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我们还指望你的回天妙手,帮她屠大龙呢!”
凌霜一面哄,一面给她捶肩膀捏腿,好话说了一箩筐,娴月总算回心转意了,冷哼道:“这能有多复杂,大奶奶自己要守节当寡妇,常年吃斋念佛,你当她心里甘愿啊?
看见自家侄女整天在外面赴宴被人相看,人生还有无数可能,也许还能嫁得如意郎君,难免会有嫉妒。
你们还是见识少了,这世上的人性,连亲娘嫉妒亲女儿的都有呢。
再说了,蔡婳的策略也不行,常年扮猪吃老虎,扮久了人家真把你当猪了,大奶奶见她这倒霉模样,觉得她斗不过三房,自然懒得资助她。
还有一层呢,扮猪吃老虎没有回旋的余地,人家看你弱都来欺负,你是跟她们拼呢?还是不拼呢?拼了不值得,不拼又不胜其烦。你看蔡婳的窘况,是不是都由此而来?
我看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处境已经影响了她的心性,现在太偏激阴沉了。”
凌霜听得连连点头,一会说“隆中对也不过如此”,一会说“真是卧龙再世,萧何重生,佩服佩服”,把个娴月哄得舒舒服服。才斗胆道:“其实你也挺偏激呀,我才和蔡婳玩多久,醋坛子就打烂了,我们俩可是十六年的交情呢。”
“十七年,你在娘胎我就常教育你了,谁知道你这小东西不听话,越长越歪,整天干的事没一件像样的,怎么能怪姐姐嫌弃你。”娴月伶牙俐齿得很。
凌霜被她逗笑了。
“对了,折枝绣的事应该也是大奶奶泄露给三房的,蔡婳住的地方大奶奶都有钥匙,随便出入,箱笼都不准上锁的。
应该是玉珠偷看了,再说给荀郡主的,我们在想,要不要报复她们?”
“报复什么,你还能把荀文绮抓起来打一顿不成?
依我的意思,元宵节见真章,我把荀文绮都摸得透透的了,你等着看好戏吧。”
“行吧,你元宵节想穿什么,提前告诉我,蔡婳说她实在过意不去,想帮你们绣点东西,她绣工很好的,比折枝绣不差。”
“再说吧。”娴月却好像兴致缺缺的样子。
她躺下去睡觉了,凌霜也手枕着头,看着帐子顶陪着她,娴月从小久病气虚,所以特别喜欢人陪着,但美艳得过了分,一直没什么朋友,只有凌霜老是陪着她。
过了很久,久到凌霜都以为她睡着了,她才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娘不让我元宵节跟卿云一起走。”
怪不得黄四娘昨晚送她们回来时,单独和娴月说了什么,其实早在娘把昨天的衣服选出来的时候,娴月应该就隐约猜到了。
真是过分。
“管她呢,到时候走百病的时候我直接拉住卿云和我们一起,卿云笨笨的,没这么多心思,她肯定愿意跟你一起走,娘也没办法,让她偏心,气气她正好。”
“不用了。”娴月幽幽叹气:“真没意思。”
“哦,不和卿云走,和我走,就没意思了?”凌霜戳她:“我不是人是吧?”
“你又不怕,你横竖有程筠了。”
凌霜懒得接这话,瞪着帐子顶。
她知道娴月是和她亲密才耍这些小脾气,说歪话,但一提起程筠来她就觉得莫名烦躁。
娴月忽然翻了上半身过来,看着她的脸色,道:“要不我帮你试试程筠吧,看他是不是真老实?”
她和蔡婳身上都有这种东西,蔡婳轻一些,娴月更重,都是太了解人性,所以时不时总要考验下人性,实在是个坏习惯。
其实世事很多时候不是定论的,恰恰是你选择了什么方式,命运也会回馈给你什么方式。
她这话也不是试凌霜,就是习惯性逗她一下,但要换了外人,就要心生警惕了。
娴月没有女孩子做朋友,不是没道理的。
“别试了。哪有你拿不下的,只有你不想拿。”凌霜淡定得很:“娘也是笨,你要是想抢,不用站卿云旁边,她走巷头你走巷尾,一样给她抢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这答案比娴月能想出的所有答案都要好,凌霜身上就有这种东西,像轮小太阳,炙热得能把人都灼伤,只是世人多庸碌,还当她是个特立独行的疯子。
真是便宜蔡婳了。
娴月转过身去,就不说话了,半晌才道:“赵景见过我。”
凌霜顿时跳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他好大狗胆!我皮不剥了他的。”
她就这点好,不管娴月做了多出格的事,第一个先怪外人。护犊子得很。
在她看来,京中男女大防这样严整,赵景能见过娴月,一定是干了登徒浪子的事。
“不是你想的那样。”娴月淡淡道:“你记得渡口下船那天吗?我故意露了一脸。
因为我知道那是官渡口,就停了两艘船,另一艘船比我们的好多了,但是摘了灯笼,一般是官员的船才这样,我赌的是个朝廷大员,没想到正好是赵家的船。赵景赵修都在船上呢,他们都看到了我。”
所以才有流言,说娄家二房有个绝色的小姐,传得满京城都是。显然是赵家人在推波助澜——他们也想知道娴月到底是谁。
凌霜虽然和娴月形影不离,但这家伙有时候在她眼皮子底下,都能搞出事来,她太聪明了,野心勃勃,蓄势待发。
怪不得。
娴月哼了一声,道:“娘多半也听到风声了,不然不会被三娘一句话就挑拨成那样,处处防着我。
她想给卿云配赵景就赵景呗,何必防我,京中比赵景好的还有得是呢,说句狂话,他也不过是我目标之一而已。
她只要坦坦荡荡跟我说一句,让我让给卿云,我就扔了,偏要弄这些弯弯绕。
天天防着我,明明元宵灯节还没到呢,别到时候卿云没拿下赵景,便宜玉珠碧珠,那才大家落空。”
凌霜沉默了一会,知道她是气话。
“有你在,卿云怎么可能拿不下赵景?”凌霜只说了这一句。
如果说卿云是为所有夫人量身定做的儿媳妇的话,娴月简直是长在所有世家公子的心尖上的,凌霜说她如果想,就能拿下程筠,不是玩笑。
也正是这份看透,让她对世上男人都一样失望。
就好像娴月也一样,她伤心的是娘防着她,娄家的女孩子,从来不会为男人伤心。过去那么多年,她那次不帮卿云打扮出风头?
就是年节下有一次,也是为了帮卿云骗老太君一颗珍珠罢了。
娄二奶奶不懂她,但凌霜懂,她知道一码归一码,娄二奶奶再偏心,娴月仍然会为了卿云着想,帮她挑选衣服,用心梳妆。
娴月转过了身来。
“就你聪明,就你话多。”
她嘴上虽然嫌弃凌霜,手上却把她当做暖炉一样抱着,过不多久,就安静地睡去了。
到了元宵节,果然娴月亲自替卿云打扮。
今年元宵前两天正撞上立春三侯中最后一侯的望春宴,娄家干脆都没去,怕着凉误了元宵灯节。
娴月也养精蓄锐,一大早起来,就好像过年一样,就算做好了万全准备,真正开始的时候,还是忙得如同打仗一般。
衣服,首饰,都是提前一天选好了的。
而且观灯是下午才开始,中午饭还是在娄老太君那里吃的,老太太难得心情好,说笑一番,讲了些京中以前元宵节的趣事,又说“知道你们晚上忙,早点散了回去准备吧。”
又嘱咐卿云“元宵节虽然好玩,也要注意别着凉了,早些回来”。
大家自然是满口答应。
回到房中,请的梳头娘子也到了,这次娄二奶奶下了血本,请的梳头娘子据说是京城都有名的。
又是元宵节,几家争着请,是梅四奶奶那边托了人情才请来的。
最厉害那位自然是紧着卿云,卿云头发虽然不及娴月留得长,但也是又浓又密,一般时新的发型,连假髻都不用。今天隆重些,梳头娘子嘴甜,夸道:“小姐真是生得端正,梳高髻最好,只是不知道是锥髻还是包髻。”
“卿云端庄些好看,还是梳高锥髻吧。”娴月在旁边插话。
娄二奶奶自然是依她,梳头娘子手快,小半个时辰就把卿云的头梳好了,开始插戴首饰,娴月那边才刚上完桂花油,顶着一头的夹子还要关心这边。
原来娄二奶奶为卿云准备了一个匣子的首饰,各色绒花,绢花,珍珠头面,金簪银钿,因为知道卿云不配艳丽的宝石,都是色调温柔庄重的珍珠和玛瑙琥珀之类。
插戴好之后也端正,连梳头娘子也赞道:“小姐真是生得好,等走完元宵节,二月少不得有人要来请小姐扮观音的。”
但观音虽然端正,终究是庙宇中的神祇。
连凌霜这个外行也看出来了,卿云这样打扮,少了点让人心神荡漾的东西。
平日没有还好,今日是要和王孙子弟相看的,没有怎么行。
好在娴月对这种东西简直是信手拈来。
“我看看。”
她头才梳了一小半,起身来看卿云,卿云老老实实被她掰着脸看了一下,这个高锥髻其实梳得非常好,一圈珍珠插戴,髻边别一朵绢做的银粉色芍药,增添许多风致。
娴月伸手把那朵芍药拔了下来。在匣子里挑拣。
高髻端庄,显得卿云整个人高挑贵气,正大仙容,但太重了,寻常的小花钗无法交差,非得一朵大花才镇得住场。
梳头娘子其实也发现了,娄二奶奶准备的花簪虽多,都是些海棠桃花之类,梳头娘子在旁边笑道:“这朵芍药已经是最好的了。”
显然这个最好,指的是匣子里最好的。
娴月翻了翻,拿出一支通草的山茶来,果然不行。
有朵绒花的菊花,鹅黄色,但样子又不够娇美,剩下全是各色凤凰、蔷薇、月季,都嫌不对。
至于珠宝簪,又太小了,珠宝簪一般是用珠宝做花心,旁边珠子穿成珠花,最多不过杏子大小,实在当不起这一支主花。
“娘也是俗得很,早五年前就没人戴绒花了,还拿了一堆来。”娴月道。
娄二奶奶今天好说话得很,笑着承认道:“诶诶,我是有点落后了,老思想,总觉得冬天就该戴绒花的。”
“这些全部不行,通草,绒花,绢花都太暗了,元宵虽然灯节,到底是夜晚户外,灯光都是散的,绒花虽然漂亮,却要光正照着才好看,纱和绢都轻薄,压不住高髻。”娴月连应用的场景都想到了。这时候她永远有办法,叫桃染:“去把我房里那支珍珠钗拿来。”
桃染有瞬间的犹豫,但还是去了。
本来众人都疑惑,就算是娄老太君给卿云的珍珠,也不过桃核大小,珍珠做主石,旁边串再多碎珠子,又能多大呢?
连那梳头娘子也一副不抱期待的样子,等到桃染拿来那胡桃木的匣子,不过一尺来长,盖子上刻个美人图,抽开盖子,抓住匣子两边一提,顿时层层展开了,里面原来是五层,每层两边都是十来个小格子,有大有小,有长又方,每格都用锦袋装着一支钗环之类。
几个梳头娘子顿时就忍不住赞道:“好精巧的匣子。”
“不值什么。”娴月大气得很:“等会我送各位一人一个,不是什么好材料,就是放首饰方便。”
“锦袋是怕珍珠之类的磨坏了是吧。”给卿云梳头的俞娘子问道:“怎么里面还鼓囊囊的呢?”
“有些碎宝石容易互相撞,再比如流苏之类的,容易缠到一起,那种细金链子,缠一起解不开,还容易变形。”
娴月拿出一支来给她们看,是支缀着碎宝石的流苏簪子,原来是用一团木棉裹着:“棉花容易缠在首饰上,所以用木棉。”
“小姐真是巧心。”俞娘子赞叹道。
娴月从最底层拿出一个锦囊来,拆开,里面是一支赤金钗,钗头用木棉裹着,有手掌大小,但已经看得出是一朵花的模样了。
娴月将花瓣之间垫着的木棉拿出来,随着一层层木棉拿走,这支花钗才露出原貌,似蔷薇而非蔷薇,花瓣层层叠叠,足有四五层,中心正是那颗拇指大小的东珠,而四周簇拥的花瓣,明明是淡白色的底子,却又呈现一种彩虹般的质地,在灯光下,花瓣上的光泽不断变幻,娴月只是把钗拿在手中,略偏一偏,上面的光泽已经变化了几十种。
“是螺钿?”俞娘子认了出来:“亏姑娘怎么想到的,螺钿这么脆,怎么磨成花瓣形状的?”
“我让铺子里的匠人买来花瓣大小的贝母,磨掉外皮,再顺着贝壳原来的形状打磨,选了三筐,才凑成这一支花簪。”娴月神色中不无得意:“再把花瓣用弹簧金丝串好,这样最牢固,而且只要稍有动作,花瓣就会颤抖不已。
螺钿是转一个角度就多一种颜色,这支花钗戴在头上,自己就会变幻颜色,正适合元宵观灯。”
“这花是月季?”有梳头娘子问道。
“是宝相花。”
娴月淡淡笑道,将这支花钗给卿云簪在髻上,端详着大功告成的卿云,道:“都说端正就不能风流,风流不能端庄,世上难有两全法。
这支钗宝相庄严,贝母却有千万种变化,正适合姐姐戴去观灯。”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
明明是乳白色的贝母做的花瓣,却有着无数种颜色与光彩,时而是紫,时而是蓝,时而是烈日,时而是晚霞,有时像琉璃清透,有时又璀璨如宝石。转瞬即逝,变化万千。
正如她理解的卿云,端庄外表下藏着万种心绪,也不知道是便宜了哪家的混小子。
相比之下,连娴月自己的头发都没那么惊艳了。
当然她心思还是巧的,笑盈盈指挥梳头娘子:“我今天想梳个堆云髻。”
所谓堆云髻,就是发髻如云堆在头顶,虽然娇艳,却有失庄重。
但娴月这个云髻却不一样,她让梳头娘子将鬓发梳顺,用桂花油梳透,弯成片子盘在额角,如云般蜿蜒。头顶髻发反绾,她头发本来多,真是云鬓雾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