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假只有三日,部队中大多数结婚的军人都是攒着平日的休息时间,连同年假并做一起,过年过节的时候回家探亲顺便把婚结了。
三天时间,办酒结婚还是有点儿不太够,除非把事情都推给旁人。
可人生只一次的事情,怎么能交给其他人去帮忙?
陈敬之认真道,“我也不是逼你现在结婚,只是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既然你都看过,就不用退回来了。反正它早晚是你的。”
宋满冬心想,早知道刚才就听陈敬之的,把盒子还给他了!如今是真的骑虎难下。
她抬起眼睛看看陈敬之,又看向手里的盒子,叹了声气,“镯子我能暂且保管,但结婚的事情近来恐怕不行。”
宋满冬也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次几个大队受灾严重,大队上的人恐怕要过一阵子苦日子了。”
“他们如此,我实在没心情办喜事儿。”
水灾的难,不在被淹没这一两天,而在后头。
地里的粮食能不能保住?家里的东西能不能用?屋子还能不能住人,还得预防牲口病倒……
对这些靠地吃饭的庄稼人,少说也得一两年才能恢复元气。
满大队都找不到几个笑颜,她还要在这时候办喜事儿,岂不是自找霉头?
陈敬之咧嘴露出了个傻笑,同宋满冬对视数秒,才回过神来,答道,“我不急的,你又不会跑。”
“奶奶说婚前跟婚后不同,叫我们早点儿结婚,才知晓其中滋味儿。但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幸福了。”
说完,他又看向宋满冬,“我们若是能常常见面,就更好了。”
宋满冬笑道,“已经很幸福了,还不知足?”
陈敬之却说,“我也是正常人,人哪儿有知足的时候?正是因为不知足,去努力,才能得到更多。”
他这话正中宋满冬心坎。
从前她追求平淡,可后来才知晓自己并非真的淡泊,她也想站在高处,走的更远一点。
“你说的对。”宋满冬遗憾告诉他,“接下来我也要更努力一点儿,恐怕回河东大队的日子不会太多。”
陈敬之佯做恼怒,“早知这样,我就不说了。”
宋满冬哼道,“你可不会比我轻松。”
他们也有的忙呢。
这回水渠出了问题,兜底的恐怕还得是陈敬之他们。
几个大队的人,尤其是河西大队,损失惨重,可不会再有精力去修了。
两人嘀嘀咕咕说着,渐渐放松下来。
宋满冬看出陈敬之脸上的疲色,便催促他赶紧去休息。
陈敬之不舍,“我们今日一分别,下回见面不知又要多久。”
宋满冬想了想,“你开车过来的?”
陈敬之点点头。
宋满冬便道,“那我陪着你,去车上休息一会儿。”
左右她现在无事。
陈敬之琢磨了一下,倒也算能接受,这才带着她往外走。
外面的闹声由远及近,宋满冬这才瞧见,姚娉婷护着个小女孩儿,跟其他知青和另一对男女对峙着。
走过去才认出是林二花。
林二花躲在姚娉婷身后,探着脑袋对她爹娘说着,“赵知青说了,不用你们管我,我往后住知青点,她管我。”
林二花爹娘骂骂咧咧,“死丫头你长本事了?还敢给赵知青添麻烦!赶紧滚回来!”
林二花吐字清晰道,“我才不是死丫头,我有名字,我叫林二花。”
“我虽年纪小,但也是个人,不是你们能随意处置的牲口。你们疼我爱我,我自然敬重你们,奉你们为父母,你们若待我如贱草,那我何必听你们的话?还不如拜猪狗为父母,它们还知道哺乳子女呢!”
林二花爹娘被她这话给砸懵了,哭天抢地找大队长,“二花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赵知青都教了她什么!”
张大队长正忧心今年的公粮和大家的口粮,哪儿有心情在这儿给他们厘家务事,叹了生气,“二花也没说错,这回要不是赵知青,她能活下来?”
“你们自己好好想想。”说完背着手走了。
林二花父母想教育林二花,但又不敢跟姚娉婷动手,只能站在一旁大眼瞪小眼,偶尔再干嚎两声。
闹剧落幕,宋满冬都没看到另一个人。
“胜男呢?”
姚娉婷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去医院做志愿者了。”
他们撤离的及时,又有卫大根和徐清带了药包过来,昨天一到,就喝了驱寒的药。如今大都只是身体疲惫,病倒的没几个。
旁的大队是五花八门的倒,发热是基本情况,另有被树砸了、踩进坑里摔断腿的……赵胜男托人把林二花送回来,自己一大早就跑去帮忙了。
宋满冬也听的直叹气。
又瞧了林二花一眼。
当着她的面没问,但心底还是有担忧的。
要是姚娉婷她们说要养着林二花,糙养一些还是能带下来的,都有家里人支持,给口饭也不费事儿。
但赵胜男,恐怕兜跟林二花是不相上下的干净。
原本还能指望着工分换粮,这回地里的粮食毁了那么多,也不知道她怎么过?
这种情况下要帮助林二花就不能是掏钱掏粮,最好给她找点儿事情做。
大队上的孩子早熟,林二花看着不过七八岁,但手上早就磨出了厚茧,家务活是肯定没问题的,至于旁的……
宋满冬脑海里隐隐闪过个念头,只是回头看着大队上颓靡的气氛,又压了下去。
陈敬之只睡了半个小时, 便起来了。
反倒是宋满冬倚着车门不知不觉沉沉睡去,最后还是被陈敬之叫醒的。
她睁开眼,先看了眼陈敬之, 又去看外面的天色。
太阳隐去,阴云沉沉。
宋满冬下意识的扶着车门踏出去。
陈敬之顺着她的动作仰头,了然开口, “虽然是阴天, 但短期内不会再下雨了。”
“那就好。”宋满冬松了口气。
这样清爽的阴天出现在夏日本该是叫人十分欢喜的, 可不久前的暴雨叫他们损失惨重, 如今再瞧见心里便猛然一提,怕的不行, 好似惊弓之鸟。
宋满冬放下心来, 抬手看了眼时间,“你要回去了?”
“吃个饭再走。”陈敬之提起手里的饭盒给她看。
想到饭店如今的情况,有些隐忧。
价格虽没涨起来, 但许多东西都是没有的。
供应的大都是高价菜,比如他刚买回来的胡萝卜羊肉饺子,白切羊肉。
恐怕这次水灾受影响的不止几个大队了,东风公社也受到波及。
陈敬之想着, 便同宋满冬说了自己的顾虑, 又聊到河东大队的情况。
宋满冬听的认真, 她们这些下乡知青跟大队紧密相连, 一损俱损,断没有独自享福的可能。
她叹声道,“秋收之前怕是大家都不好过了。”
“公粮也是难题。”
大队上收上来的粮食每年都要先交足公粮, 留下的才能分给各家各户。
今年的麦子还有半数在水里呢, 就算回头收割了, 泡过两次水的麦粒,也不能吃,更不能做公粮。
陈敬之回忆着规定,“今年特殊情况,或许能免一次。”
可这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宋满冬不敢抱太大期待,“希望吧。”
吃过饭,她便打算去给洪师傅打个电话问问食品厂的情况,再看看接下来的安排。
计划如此,但刚一下车,就瞧见了何守义。
宋满冬又转过头,低声问陈敬之,“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问他做什么?”陈敬之先说,才答道,“脑筋有点儿直,但品行没问题。”
“我瞧着也是。”宋满冬点点头。
“我找他谈谈宋满盈的事。”
陈敬之皱眉。
这种涉及别人感情的事情,他是不大想让宋满冬去插手的。
宋满冬没提宋满盈诅咒赵胜男的事儿,让陈敬之知道也只是平添烦恼,她只说,“宋满冬住在河东大队,我怕她闯祸。如今大队上的日子本就艰难,可经不起一点儿折腾了。”
陈敬之不放心道,“那你去同他说,我在这儿看着。”
陈敬之的车停的偏,何守义坐着的地方也偏。
他是随意找了块儿石头坐的,手臂因救人受伤,团里特许他休假两日。
何守义高高兴兴的来找宋满盈,这会儿却垂头丧气的坐着,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他回忆着和宋满盈认识的点点滴滴,连有人走近都没有察觉。
直到宋满冬开口,才猛然惊醒,弹了起来,几步退开。
看清坐下来的人,他才恢复冷静模样,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敬了个礼,同宋满冬打招呼,“嫂子好。”
他已经从战友那里得知了她跟陈敬之的恋情。
再想想自己的情况,便有些羡慕。
看他没听清刚才的话,宋满冬便又问了一遍,“你打算怎么安置宋满盈?”
“我……”何守义坐下来,暗中冲她投去一瞥,有些犹豫。
宋满冬便先说,“刚才那些话是我故意说的,我看到你了,才对宋满盈说那么多,就是想看你的反应。”
“宋满盈犯的都是原则性的错误,还不止一处两处。
你应当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总不会现在还想包庇她。”
何守义沮丧垂下头,“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宋满冬扬了扬眉,听他说起宋满盈是如何的坚强勇敢、乐于助人。
这话要是放在去年,至多是有水分,可放在下乡后,是一点儿也信不得的。
宋满盈为了逃避去新疆做的那些事儿,无论如何都跟这些美好的词搭不上边。
等何守义说完,宋满冬才带着疑惑问他,“你跟宋满盈结婚,部队对她做背景调查么?”
“做了。”何守义也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我没看,盈盈……宋满盈说她以前犯过点儿小错误,但如今已改正了,不想叫我看那些。”
只要她不是间谍或者反动分子,都不算严重问题。
在他的坚持下,两个人还是结了婚。
宋满冬默然。
何守义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了,他追问起来。
宋满冬却说,“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自己和宋满盈之间的事情。”
何守义迟疑了下,还是如实告诉她,“我跟宋满盈结婚之前,她在兵团还不是这幅模样。
我想着送她回去,看她能不能在那里重拾初心。”
只是来回调动免不了麻烦人,这次送宋满盈回新疆,想要再将她调动出来,恐怕不易。
不过何守义又想,宋满盈曾劝他说,不管在哪里都能为国效力,想来对她也一样,不论在这里还是在新疆,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宋满冬忍不住深深的看他一眼,若非有前面的铺垫,叫她直到何守义对过去的事情知之甚少,她都要以为何守义这是故意戳人心窝的了。
宋满盈费这么多劲儿,不就是为了不呆在新疆么?
不过既然何守义这么说了,她也不必担心何守义心软,便将宋满盈去新疆之前折腾的种种讲给了他。
“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到陕南去问,她的事情去年闹的沸沸扬扬,不难打听。”
直到她离开,何守义还呆呆的看着前方,难以将那些事跟宋满盈联系上。
他想质疑,可宋满冬将他的话堵了回去,说再多都不如亲自去看看。
宋满盈骂完姚娉婷,又骂赵胜男,看见宋满冬回来,想起来她跟陈敬之处对象的事,顿时顾不上其他人了。
她原本放弃哄何守义,就是想着还有其他出路,可宋满冬叫她产生了危机感,眼下还是得先抓住一头才行。
何守义至少比陈敬之他们好哄一些!
宋满盈狠下心来,同王梅她们道了歉,又不顾姚娉婷的冷嘲热讽,挤在她身边帮着安排河东大队的事情。
只是装模作样了好几日,等到漫上来的水褪去,大家重回河东大队,她也没能等来何守义。
“至于么?”宋满盈忍不住嘟囔起来,干活也摸起鱼,却忽的听到个大消息。
顿时顾不上拿捏姿态,梳洗打扮了一番,跑去找何守义了。
“守义!”见了人,宋满盈便挤出来两行泪,“你是不是不想同我做夫妻了!”
何守义到陕南走了一趟,回来怒火烧着,怕自己找宋满盈时控制不住露出丑态,便先回了部队。
一面平复心情,一面提打了离婚报告,这会儿见了宋满盈也能冷静说话了,“你来的正好。”
“离婚报告已经批过了,咱们今天就去把婚离了吧。”
宋满盈一懵,旋即背过身去,捧着脸大哭起来,“我早就知道你嫌弃我家世,觉得我配不上你,但我一直在努力,想成为跟你并肩的。
跟你做夫妻以来,一直恪守本分,不敢占你便宜,如此谨小慎微,没想到只不小心做错了件事儿,你便要跟我离婚!”
“你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过的么?我心里可不比你痛快,我已经知道自己当时有失妥当,这些日子都在弥补河东大队的人,为他们忙前忙后、跑动跑西。
好不容易得了空来见你,你说出这么狠心的话!”
何守义面上起了波动,但也只一瞬,想起宋满盈为了躲避下乡做的事,便狠下心来,“我同你离婚不止这一件事,还有你要为了不去新疆不择手段……”
他最恨的便是这种事到临头、脚底抹油溜走的逃兵!
不愿去新疆那是人之常情,他能理解。
可先发表宣言,表明非去不可,到了临走,却试图通过蒙骗姊妹、快速结婚,躲避自己应该践行的承诺。
这等恶劣的行为,决不能纵容。
何守义甚至怀疑,她同自己结为夫妻,就是为了逃离新疆。
宋满盈没想到他竟然还是知道了从前的事,不过她也不是毫无准备。
当下便双目噙泪,说了另一件事,“那日抢着上车,可不是为我,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你想想我平日里如何待人?哪里仗着军属身份横行霸道过?”
何守义震撼过后,低头看看她的腹部。
宋满盈又解释起来,“我当初做过错事,得罪了姐姐,那日她如何对我,其他人应当也知道。”
“我怕她知道我怀孕后,伙同其他人报复于我,在河东大队时,一直躲在知青点,不敢与她们见面。”
她的话又叫何守义摇摆起来。
宋满盈的经历复杂难辨,让他分不清情况。
可要是她真有了自己的孩子,现在离婚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何守义最后还是做了决定,“你的话我现在不能全信,不过离婚的事情可以暂缓。”
“我会证明自己的。”宋满盈信誓旦旦道。
“既然这样,”何守义下定决心,“我们一起……”
“我还有件事儿想跟你说。”宋满盈哪里有心思听他怎么说,当下迫不及待的开口。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我想给孩子一个更好的出生环境,也想趁着现在多学点儿东西,沉淀一下。”
“之前就是因为我的无知,才常常犯错。”
何守义点头赞同,“这样也行。”
宋满盈脸上露出个笑,“要是能回去读个大学就好了。”
“不过现在不能高考,肯定是不可能了,回头我找个夜校看看。”
“等回头我托人问问。”何守义附和着,而后把自己的话说完,“我跟你一起回新疆。趁着天气还不算冷,早点儿回去。”
宋满盈脸上的笑容一僵,要不是还记着有求于他,都要开口骂人了。
她好不容易从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回来,还要叫她回去?
“守义,你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来回调动也麻烦吧?而且你在那边不是同他们也相处不好?何必回去自找麻烦?”
何守义坚定道,“我仔细想了想,遇到困难不应该躲避,而应该解决它。”
另一重原因便是宋满盈了,“我觉得兵团的生活可能更适合你。”
宋满盈咬起牙,“那孩子呢?我是没关系,但那天医疗条件差,孩子我怕出意外。”
“这点你放心。”何守义向她保证,“部队的医疗资源还是足以应对的。”
宋满盈挣扎道,“可我怕……”
何守义却拧眉看她,“你不是说要证明自己已经改正了么?只要同我一起回新疆,便不需要做别的事情证明了。”
宋满盈眼睛盯着他,判断出何守义是真心之后,头疼道,“我们还是离婚吧。”
她想去的不是新疆,而是工农兵大学!
原本还指望何守义帮忙给她弄个名额,现在看还是先保住自己在这边吧。
只要不回新疆,其他的问题都算不上大问题。
宋满冬都能从去县食品厂,她先想办法弄个工厂的活干着应该也不难。
到时候一边赚钱一边想其他办法吧。
何守义失望的看她一眼,没说自己另一个打算,而是先跟宋满盈离了婚。
宋满盈还到处打听如何拿到能拿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知青点却突然来了几个人,帮她收拾了行李,带着她就往外走。
宋满冬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周末了。
虽然带宋满盈离开的人只透露了身份,没说目的地,但她想,一定是宋满盈曾经最想去的地方了。
不论如何,宋满盈的离开都叫她放下心来。
比起这个消息,宋满冬更在意另一点——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河东大队作为这次撤离的表彰模范,又因为把大队上抢救的粮食分给了其他大队救济,侥幸分到了一个。
倒不是她想要,一来她已经高中毕业几年,对大学的渴望不如之前,二来她已有了自己的目标,也有许多老师指导帮忙,如今正努力学习着,读不读大学没那么重要了。
但这个名额落在谁头上至关重要。
带来消息的陈家明正问宋满冬, “你要竞选试试么?你去应该没问题的。”
他没那么笃定,因为在大队上赵胜男、姚娉婷,包括方宛, 她们都十分受欢迎,真要从中挑个最好的把工农兵大学名额给她,实在叫人难抉择。
“我不去。”宋满冬摇摇头, “我要学的东西不在校园内。”
她又问陈家明, “你不想试试?”
陈家明坦言, “我想要的也不是念书。”
曾经他也对读书有执念, 因为陈家柱顶替他读了高中,现在却很少想起那些事情了。
他脑袋里装的都是生意, 仅有的遗憾是钱和名誉都落在食品厂上, 若能给他就好了。
不是说想昧下这些,他是想要该给他的东西,堂堂正正的落在他手上。
每逢这时候, 他就羡慕起宋满冬,她们的荣耀谁也夺不走。
宋满冬脑海里同样闪过几张面孔,做不出选择,“先看看大队上怎么说吧。”
陈家明点着头, 旁人就不太关他的事儿了。
转而说起张兴旺, “我见他最近几日有点儿消沉, 似乎还想不做工人, 回去种地。”
“怎么会这么想?”宋满冬诧异,思索过后,又叫陈家明约张兴旺出来晚上一同吃饭。
虽不知张兴旺是什么情况, 但无论怎么看, 都是更在食品厂做工人更合适。
陈家明不清楚内情, 也没有推辞,“我也想着找时间跟他好好聊聊。”
放弃这么好的工作,未免太傻了。
下午下了班,三人便在食品厂门口碰头,一起朝饭店去。
到了饭店,还没点菜,张兴旺脸上便露出难色,纠结半天后,还是开口同他们道,“我就不吃了,我看着你们吃就行。”
宋满冬跟陈家明对视一眼,见陈家明也一头雾水的模样,才问张兴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么?”
张兴旺虽然节俭,但还不至于吝啬,从前也跟他们在饭店吃过几顿。
她一问,张兴旺又长长叹气。
怕服务员等恼了,宋满冬便先点了两个菜,才继续等着张兴旺开口。
张兴旺知他们是好心,支支吾吾,半晌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爹他们在家一天一顿,还是喝稀饭,叫我吃这么好,我吃不下。”
宋满冬一怔,缓过神也理解了他。
水灾严重的地方是几个大队,波及到的事东风公社,到了怀安县,影响就微乎几微了。
县城里的人更是只知雨大,隔了几天才从报纸上窥见几句话,但多数人都没放在心上,因为这并没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食品厂也是如此,平日里小荤,隔三差五还有大荤,今日中午做了红烧肉呢。
相比之下,河东大队各家的情况顶多是饿不死。
按理来说,县里免了几个大队今年的公粮,河东大队又因为撤离的早,拉了许多粮食出来,不必如此艰难的。
可免公粮的消息下来头一天,张大队长便做主将粮食分给了其他大队,要与大家一起共渡难关。
如此一来,他们大队也难吃上饱饭。
好在如今是夏季,山上的野菜、野果也能摘回来吃。
但如他们这般,吃面吃肉是没可能了。
宋满冬知道张兴旺难受,也不勉强他同他们一起吃饭,只认真劝道,“正是因为家里难,你才更应该坚持下去。你得吃饱喝足,牟足了劲儿干活,不能吃一点儿差错。保住了工作,你才有余力去帮家里人。”
“同他们一起吃苦不难,可大家要的绝非是这,你千万要分清主次,别在工作上出差错。”
张兴旺面色带苦,“我知道的,我就是心里难受。”
陈家明插话道,“你总想着他们吃糠咽菜,能不难受?”
宋满冬想法跟他一样,“想那些不如做点儿行动。”
“吃不下好的,你就拿红烧肉跟别人换,换成粮食、饭票,攒下来周末带点儿吃的回去给家里人加餐。
不过,千万注意,先保住自己的身体。”
张兴旺被她点醒,豁然开朗,“我知道了!”
食堂的红烧肉是定量的,以免前头的人打得多,后面工人吃不上。
常有节省的工人,只吃土豆丝白菜,将这些好菜都换给其他工人。
张兴旺懊恼半天,自己一时间竟是没想到这点。
又对他们一阵感谢。
陈家明也说的对,他不能只陷在消极的情绪里。
等张兴旺离开,陈家明才放开手臂夹菜,顺便议论起来,“我觉得大队长这回有点儿冲动了,虽然好心,但是也不是这么个给法。
每个大队分点儿得了,搞什么均分,现在好了,一块儿挨饿。”
宋满冬摇摇头,瞥陈家明一眼,“你是现在过得好了,忘记从前怎么样。”
陈家明吃着卤肉,打眼瞧她,“以前?”
宋满冬又响起来,他小时候也是有人护在身前的,垂下眼不再提,而是说起分粮的事儿,“粮食是要分给各家的,咱们河东大队又跟其他大队联系紧密,不少结了亲家,到时候别的大队来借粮食,不论借还是不借,都少不了生事端,指不定还会为此结仇,这算一重原因。”
“更重要的是,人饿极了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都知道河东大队有粮,出什么小偷毛贼可不奇怪。”
闹饥荒的几年,更大的乱子都出过。
宋满冬想着那两年的事情,叹了声气,“如今虽然大家都吃不饱,但没到绝路的地步,还能熬到秋收。”
陈家明略一思索,也通晓其中的关节,忍不住跟着叹气,这日子过的实在难。
“什么时候不用为这点儿粮食发愁就好了。”
从现在到秋收才几个月,若有积蓄,买了粮食也能熬过去,可难就难在大队上的人没钱,饭菜全从地里来。
宋满冬没接话,这谁也说不准。
他们吃过饭回宿舍。
宋满冬在楼下往里走,便被李师傅喊到她家里了,进门才知道是要给自己拿东西吃。
李师傅掀开盖在框子上的棉被,问她,“有牛奶冰棍儿和红豆冰棍儿,想吃哪儿?”
“回来时瞧见人卖,我直接买了一筐,想着给大家一人分一个,解解暑气。”
宋满冬拿了牛奶冰棍儿,回去时才发出声复杂的感慨。
知晓差距之大,可到了真遇到困难的时候,才发现这距离该称之为鸿沟。
感慨归感慨,工作还得照常做。
如今她正研究的是蒸鸡蛋糕,比起烤制的,更松软,也不需要刷油,能降低成本。
只是难题也不少,还卡在如何处理鸡蛋的腥味儿上。
又试了两天,还是失败,宋满冬索性也不一头扎在上面了。
趁着周末回了趟河东大队,给赵胜男她们带点儿吃的,顺便再看看上大学的名额落在了谁头上。
到家先给做了顿饭,才问起来他们的想法。
赵胜男先道,“我是想去的,但不是现在。”
来河东大队之前,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可如今,早已清楚的认识到了不足,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赵胜男认真说着,“至少要等这一茬玉米收了,我才能安下心来。”
河东大队如今正是最困难的时候,让她离开,她心里难安。
姚娉婷也担心,“万一竞争到了名额,那大队上的叔婶儿们怎么办?他们才刚认完人名。”
“不说叫他们能读什么深奥的书,至少亲朋好友寄回来的信,能读出个大概,想办个什么事儿,也能看明那墙上贴的章程……”
她这任务想交给别人,也交不来。
方宛则是提起自己身份审核不过的,而后说起现在的生活已叫她觉得满足。
江志农惦记着自己刚嫁接的树,“不管在哪儿,我都是要做这些事儿的,而且读大学也不用急。”
他算是最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了。
徐清借口道,“我学的多是中医,恐怕很难碰到合适的学校。”
至于陆许山,那不必问。
叫他去念书无异于强人所难。
不过意外的是,陆许山接了话,“我有别的事情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