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和糖三角、花卷、豆沙包都是一样大,馒头一个三分五,其余的一个五分,不要票。
还可以带一瓶酸豆角搭着吃。要是上班没时间做,直接就能当一餐饭。
要是不忙,可以把这糖三角、花卷热一下,那味道就更好了。”
“自己蒸馒头热的满头大汗,耗费时间,还保不齐出锅什么样。
我这儿种类多,一样来一个,不用折腾,都能给吃上。”
这倒是说进人心坎里了。
想到价格跟国营饭店差不多,还不要票,从陈家明这儿买过月饼的人,便顺手买上了几个。
原先觉得卖馒头傻的摊贩,眼睁睁看着陈家明一兜一兜的卖,纳闷不已,蒸馒头能费多大功夫?
这谁家都能做啊!
他看着自己面前半晌卖的缓慢的竹篮,不免动起来心思。
卖竹篮的叫张二牛, 上阳大队的人,认识陈家明也有两年了。
皆因他跟陈家明是一路人,不像朝哥那样自己有门路, 他们这些人都是拿到啥卖啥。
昨个儿上山摘了蘑菇、酸枣,就卖蘑菇酸枣,今天攒了十几个鸡蛋, 就卖鸡蛋, 实在不行捡点儿柴火来卖, 也能卖出去。
总之, 上工是不肯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黑市里还有不少。
但张二牛一直觉得陈家明是最幸运的那个,因为他跟认识贺永明。
贺永明在黑市也是出了名的人物, 他能弄到烟和油。
一般隔半个月弄一次, 拿过来没一会儿就背分完了。
张二牛是只能远远看着的那群人,他都想买,也都买不起。
从前陈家明也是这样, 哪怕跟贺永明关系好,也只能瞧着人家卖东西,插不上手。
但他昨天下午,亲眼看见陈家明跟贺永明站在一块儿, 手上还拿了盒牡丹牌的烟。
一盒要五毛钱!
听说中秋节还跟贺永明一起去省城了。
那可是省城!也不知道他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
张二牛摸了摸耳朵上夹着的烟卷, 这是他自己拾的别人抽完的烟头, 拆开挑了没烧完的烟丝重新卷成一支烟。
这味儿闻着都觉得销魂, 但他一直没舍得抽,而是夹在左耳,聊天的时候便拿下来跟人炫耀。
原本他觉得这就叫人满足, 可看见陈家明之后, 又有了新的野望。
同样都是追在人家屁股后面阿谀奉承的人, 陈家明能翻身,他凭啥不能?
月饼他婆娘是不会,可这馒头他家里隔三差五的做,能有什么难度?
张二牛看了眼陈家明摊子前围着的人,下定决心,收起竹篮回家去。
宋满冬已经将猪耳、猪头卤上,东坡肉小火炖着,腾出手开始宰鸡。
春玲的酒席只有猪肉一样,还多是肉片、肉沫,可胡唐两家办酒连罕见的牛肉都弄来了一块儿,鸡更是准备了足足五只。
堪称大手笔。
这远超于平均水准的宴席,叫宋满冬心里疑惑了一瞬,可她没有多想,还是将其归咎于是对婚宴的重视。
鸡要做三菜一汤。
半边鸡腿、鸡翅做白切鸡,半边剁块儿做做炒鸡,鸡胸肉拆了做手撕鸡,鸡架炖煮一小时,加菌菇豆腐青菜做汤。
至于鸡血、鸡杂,今天的菜单上是没安排的。
跟其他边角料一样,胡家婶子都叫他们自行安排,做完带走也行。
宋满冬手上处理着,间隙扫了眼老马的动作。
人老眼不花,手上稳准快,把鸡身上细小的绒毛都干干净净的,速度竟是比她还快。
宋满冬惊讶过后,没攀比速度。
差着几分钟也不妨事,但要是疏忽没做干净,就毁了她的名声。
不过心底对老马还是佩服的很。
五只鸡宰好,还要挑一挑,白切鸡对鸡的要求比较高,炒鸡则没有那么多要求,酱料下的足,肉本身的差异就微不足道了。
白切鸡是冷菜,鸡油不能太多,不然吃起来容易腻。
宋满冬很快挑好三只鸡,先给鸡身浇一遍热水,再放入热水里烫三次,最后一次才彻底浸入热水之中。
小火煮着,汤不能沸,煮上几分钟,就可以换到盆子里焖了。
宋满冬看了眼挂钟,记下时间转头,就见老马盯着她的焖鸡肉的盆子。
老马虽然瞧着她,手上也没闲着,锅里正煎着鸡肉,鸡皮朝下,煎的金黄,才用锅铲翻起来。
“我有位老朋友白切鸡做的很好吃,我说拿鸡直接煮味道也差不多,速度还快,反正没几个人吃的出来。但他一直坚持要先烫后焖才正宗。”
宋满冬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唠起来朋友的事,不过老马的手艺叫她佩服,便搭了话,“做菜是有很多捷径,但专业的厨子不能走,若是我们也想着省事,那厨道只会越来越没落。”
胡、唐两家人能吃出两种做法的白切鸡有所差异么?
宋满冬不觉得能。
这本事非老餮没有。
她想糊弄大可以糊弄过去,可正如对老马说的那样,她学会做菜以后,秉性的都是这种作风。
做菜可以变通但不可以偷懒,一旦走过捷径,尝到甜头,开始敷衍,那这好不容易学来的本事,也就离失去不远了。
“你这话听着也耳熟。”老马的声音里竟是带上了笑意。
宋满冬怔愣片刻,总不会……
她还没细想,院子外面传来走动的声音。
宋满冬抬头看了眼时间,抓紧做菜。
虽然只有五桌菜,但每桌二十四道,她要做十二道,时间上还是很紧迫的。
胡家的院子就那么大,宋满冬往返厨房和院子的灶台间做饭,也将婚礼的流程听了七七八八。
新娘子迎过来,在亲朋的见证下拜过父母,改了口,就到了可以吃酒的时候。
凉菜已经摆盘上桌。
新娘子穿了件红色的外套,长发挽起,簪了红花。
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宋满冬盛好第一道热菜,透过支起来的窗户朝酒席边看了眼。
忽的发觉座位有些不太对,上位不是胡家长辈也不是唐家长辈,而是个陌生的青年人。
她蹙了蹙眉,老马也扫了眼,“凉菜吃的差不多了,去上菜吧。”
宋满冬点点头,端着托盘出去。
第一道菜是金玉满堂,炒的是玉米萝卜青豆,第二道是四喜丸子。
蒸菜炖菜和炒菜间歇上的,这样她跟老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上热菜时,一桌人吃的头都不抬,不能说是哄抢,但筷子是一个赛一个伸的快。
五桌做了四十多个人,这会儿出奇的安静。
倒是胡家长辈似乎有什么话说,瞧见主位上的年轻人低着头吃的认真,便咽了回去。
宋满冬可没什么时间去仔细观察,退回来赶紧炒上第二道菜。
不然以他们的速度,桌子上很快会出现全部空盘的情况,那就不太好看了。
锅铲抡起来,菜炒好盛出来,还要将蒸菜摆盘。
等最后一道汤上桌,宋满冬回到厨房,才松了口气。
酒席上这会儿也响起闲聊声,声音低低的。
隔着一张桌子都听不清。
又说了一会儿,两家新人送宾客出门,长辈则是迎着几人朝屋里走。
宋满冬正挽着袖子洗碗碟,胡家给的钱多,他们当然也要帮忙收拾妥当。
新郎和新娘回来时,立在厨房门口匆匆留了一句,“两位师傅辛苦了,趁着热灶做了午饭吃完再走吧。”
说罢不等宋满冬他们回声,便齐齐抬脚朝客厅走去。
碗碟洗完,不见人出来。
宋满冬问过老马意见,给两人一人煮了碗清汤面。
她吃过面,想起之前要问的事,“老马,你那位朋友也在河西大队么?”
“早就没联系了。”老马一副不大在乎的样子,又问宋满冬,“教你做菜的厨子哪儿来的?我看他会的菜挺多,南北都精通,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切磋一下。”
宋满冬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他的来历。至于切磋,不太可能,他人已经不在了。”
提起那位教自己做菜的邻居,宋满冬有些感慨,但并不是很伤心。
她学厨艺的本心是为了在宋家吃饱饭,那位邻居也瞧她不顺眼。
珍馐经手不少,但她吃过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后来念书结识了林芝她们,将那些记忆中的菜色复刻后,才了却幼时的遗憾。
老马动了动嘴,心底有个名字打转,却没有问出来,半晌才说,“死了也挺好的。”
他垂着头,苦笑,“要是叫我先祖知道我落到这地步,定要骂的我撞梁。”
宋满冬不好过多点评时事,只说了自己的想法,“活下去才知道日后会如何,兴许这是柳暗花明。”
老马笑了声,“你那师傅应当不是我认识的人。”
“他们脾气一个比一个臭,教不出来这么会说话的徒弟。”
宋满冬想跟他确认,欲言又止。
确认了能做什么?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她不说,老马也不提。
直到厅堂内的交谈声渐渐清晰,一行人从室内朝外走去。
两人才又检查了一遍东西,挪步到厨房门口。
这回倒是听清了。
新郎官嘴里喊得是,“宋县长。”
宋满冬跟老马眼底齐齐浮现出惊讶。
很快又褪去。
没想到胡唐两家有县长的关系,但跟他们干系却是不大。
他们只是厨子,今日一别,怕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送完人,胡家婶子回身,瞧见他们,连忙快步走了过来,面上满是笑意,“今天辛苦两位了。”
说着将红包奉上,“多包了点儿钱,算是谢两位的尽心,今天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宋满冬不多问,接过了红包,“是我们应该做的。”
胡家婶子又进厨房走了一圈,拿了菜分别塞给他们,“我们平日家里人少,也吃不了这么多,你们带回去吃吧。”
宋满冬来时带着的竹篮只放了几样酱料和自己趁手的菜刀,走时却是满满当当的。
感受着手臂上的重量,饶是她也很难不心动,要是次次都有胡家这么阔绰的主家,她恐怕真忍不住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把酒席全给接了。
想归想,但宋满冬知道这事儿不大可能。
她挎着篮子,跟老马分开后,朝黑市走去。
一进巷口,就听有人吆喝,“一两馒头三分一个。”
这人却不是陈家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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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这条巷子长长的, 中间还有岔路。
陈家明一般是在中段摆摊,起初是因为河东大队离得远抢不过别人,后来月饼卖的红火, 便固定了位置,免得别人找不到。
这会儿有人卖一样的馒头,宋满冬也不着急去找陈家明, 而是停住脚先看了会儿。
从外面走进来的人, 一进黑市便听见这吆喝声, 有人脚步没停, 但有人却走进仔细看了。
卖馒头的妇女立马介绍,“都是自家今天刚蒸的馒头, 还软和着呢。”
她说着捏给来人看, 又热情询问,“要不要来几个?”
停脚的人却摆摆手走开了。
妇女继续招呼下一个人,这一会儿的功夫只卖出去了五个。
但她脸上还带着喜色, 喊起人来更热情了。
宋满冬扫过她的手,先不论这馒头味道怎么样,下手抓的拿一下直接在上面印了灰色指印,叫人仔细看馒头的念头顿减。
她朝里走去, 结果几步之外, 又瞧见了另一个卖馒头的男人。
也有人在男人的摊子上买。
宋满冬扫了眼, 他的摊位离陈家明不远。
不过离巷口更近, 走过来是先看到男人的摊子,再往里才能看见陈家明也在卖馒头。
她走近了,发现陈家明摊子前有几位顾客, 也不怎么仔细挑, 问清只有馒头和酸豆角、泡菜, 便每样来了一份,提着网兜东西离开。
这一波客人离开,陈家明的摊子便冷清下来。
朝哥从另一头走过来,停在陈家明的背篓前看了看,“糖三角和芝麻花卷各来两个。”
陈家明拿油纸包起来,多放了两个豆沙吧,系好绳子递给他,“朝哥,上次你帮忙的事儿我还记着呢,一直想找机会给你道谢,没来得及。”
“今天的馒头就不用给钱了,算我请你的。这虽然掺了玉米面,但味道比国营饭店的还要好。”
朝哥接过来,“你这馒头可没什么竞争力啊,我看今天都有好几个摊子卖起来了,之后恐怕还会更多。”
“要不要我帮你说说他们?”
他的话张二牛也听到了,登时一个激灵。
陈家明心动了一下,又克制住,忍痛拒绝了,“不用,这馒头也不是我发明出来的,不叫他们做,还会有别人做。”
防不住的。
“行吧。”朝哥上下一点头,不在意的拿着馒头走了。
他是能有这居高临下的傲气的。
摊子前空了出来,陈家明又打起精神,看见了不远处的宋满冬。
陈家明看了眼背篓底部,卖的不少,但还没卖完。
卖月饼的时候,出摊一两个小时就能尽数卖出,今天这已经从清早坐到下午了。
至于赚的钱,不必算也知道比不了月饼。
落差感让陈家明有些打不起干劲儿,将馒头遮住,就准备跟宋满冬一同回去。
匆匆赶来的老太太一把抓住他的背篓,满脸焦急,“小伙子!你这又卖完了?”
陈家明扶着背篓转过身,认出是之前找自己买酸豆角的那位老太太,“酸豆角没了。”
老太太却说,“你这背篓里还沉着呢,别蒙我老婆子。”
“豆角过了季,我们也没那么多拿来卖了。不过过段时间会卖酸菜。”陈家明仔细跟她解释,“至于背篓里的,是我今天拿来卖的馒头花卷。”
他对这老太太记忆深刻,一是因为她只买酸豆角,说孙子没有酸豆角不吃饭,二是因为上回送上门,发现她家在砖厂家属院。
东风公社工厂不多,食品厂干活的叫人羡慕,但砖厂的更男人叫人向往。
砖厂就没有闲的时候,工资见天的涨,听说现在已经比食品厂高出两块钱了。
陈家明也向往进砖厂,可砖厂体格要身强体壮,要是力气格外大还可以网开一面。
他去试过,一轮就给淘汰掉了,文职更不用想,起码得是高中生。
东风公社花钱的地方不多,砖厂一个人的工资能够一家都过的舒坦。
不至于抠抠搜搜的只买酸豆角。
同样在砖厂的另一位顾客,中秋直接买了三盒月饼。
纳闷归纳闷,别的想法陈家明是没有的。
毕竟卖酸豆角也是赚钱。
老太太叫他掀开看了,苦着张脸,“真是馒头啊。那我孙子这晚饭可怎么办……”
她又跟陈家明商量,“要不你们再给我匀几瓶酸豆角?我这孙子可怜的很,好不容易就着吃了几顿饭,突然断了,不得饿死啊。”
陈家明觉得夸张,好声解释,“但凡能拿出来,我肯定拿出来卖,实在是剩的那些我们自家人吃都不够。
不然我们这也不会沦落到卖馒头,酸豆角怎么都比馒头好卖的。”
“那我孙子怎么办?”老太太不肯放他走。
陈家明想了想,“之前不是说你孙子吃国营饭店的饭菜么?先买两顿不叫他饿着。”
“你再找找他不吃饭的原因。”
陈家明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吃饭?
“我这要是能找出来,还用舍下脸面求着你买酸豆角么?”老太太长吁短叹,苦恼的不行,“给他买肉他都不吃。”
“哪儿有孩子不喜欢吃肉,喜欢吃酸豆角的?”张二牛忍不住质疑。
“我说的都是真的!”老太太拍掌,“酸豆角没了,我想着我孙子他这几天饭也吃的不少,应该是改了不吃饭的毛病。
就没来买酸豆角,今天中午只给炒了肉,结果他筷子都没动。”
张二牛转着眼睛,“那你把肉拿来给我,我给你换酸豆角。”
“我是人老,可不是人傻。”老太太瞪他一眼,“大不了我上国营饭店买饭去。”
她说着转身想走。
陈家明琢磨了一下,叫住她,“大娘,要不然你买个馒头试试?”
“馒头?”老太太第一反应便是,“这我会做。”
“你孙子也不吃吧。”陈家明猜测着,“但国营饭店的馒头他是吃的。”
老太太,“你是说你这馒头比国营饭店的还好?”
陈家明自信道,“当然。味道一点儿也不输国营饭店,而且我这也不要粮票,一两馒头三分五,其他带馅儿的五分。”
张二牛趁机道,“我这馒头只要三分。”
老太太瞧了眼,又看向陈家明,“你要是也卖三分我就买你的。”
张二牛当场被落了面子,有些恼怒。
同样是一两馒头,凭什么买陈家明的不买他的?
更叫他觉得生气的是,陈家明还拒绝了,“大娘,三分五我是不会降的,我的馒头值这个价。”
两边差五分,精打细算的老太太自然扭头去买了张二牛的。
张二牛给她拿了个馒头,乐呵呵的送老太太离开,冲陈家明道,“我也觉得你馒头值三分五。”
陈家明没理会他,提着背篓离开。
等跟宋满冬在僻静处汇合,才自我怀疑起来,“我是不是也该降价,卖三分?”
“三分还不如不卖。”宋满冬直言。
“这多出来的五分不是给你的,是给我这手艺的。”
这也就是在东风公社,在市里她五分也卖得。
陈家明忧心道,“可现在已经有别的摊子开始卖馒头了,咱们不降价,我怕人都像刚才那个老太太一样,去买他们的馒头。”
宋满冬,“有人效仿咱们卖馒头这事儿我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但仔细想想也不稀奇,去黑市上卖东西的人,脑袋都有几分灵光,更不乏钻营取巧的心思,见有的赚,肯定会趁热分一杯羹的。
月饼是因为投入大,做起来也有门槛,不然那时就有人仿制了。
可馒头,几乎是家家都会做的。
“不过没关系。”宋满冬面上不见愁色,“咱们赚的不是一路人的钱。”
“馒头会做的人不少,但做的好的可不多。这是个瞧着简单,做着也不难,但做得好就不容易的东西。
从和面、发面揉面到上笼蒸,每一步都有要仔细的地方。”
“三分馒头是三分的样,三分五是三分五的样。不介意口味大可以买三分的,但是我觉得只要尝过,还是会买咱们的。”
“他们卖三分馒头,对咱们来说反而是好事,叫人觉得更物有所值。”
宋满的还是秉持自己的想法,好厨子不怕比。
陈家明相信她的手艺,“我也觉得咱们的好,可差五厘也挺多的,要是我买,我还是会选三分的。”
宋满冬看了眼他的后脑勺,叹气,“陈家明,你不能用你的思维代入买东西的人。”
“你想想你朋友,你想想省城那些人,他们会在意这五厘,还是会在意馒头的味道?”
陈家明知道,“他们倒是不会在意这点儿钱。”
别说是五厘的差,五分也不会太纠结。
宋满冬又问他,“那三分馒头拿到河东大队,你觉得能卖出去么?”
陈家明想都不想,“不会有人买的。自己抽空蒸一下就行了。”
宋满冬点着头,“我们的顾客就不是大队上的人,他们有工资、手上有钱,比起费时费力蒸馒头,更愿意花钱买。”
“价格上的差距或许会让他们徘徊,但最终还是会倾向于咱们的馒头。
毕竟我们并非天价,只不是低价而已。”
“你说的也有道理。”陈家明认同,可没瞧见事实走向,心底担忧不见少。
“要真是卖不动就不买。”宋满冬想了想,“这馒头我单揉面就要半个小时,叫我跟他们卖一个价,还不如不卖。”
陈家明想着,“那你少费点儿心,随便蒸蒸,蒸跟他们一样的馒头,是不是能卖三分?”
宋满冬冷静道,“你要是这么想,那随便找人做就行,不用来找我。”
“满冬,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有点儿急了。”陈家明忙道歉。
宋满冬问他,“你几年都等的下来,现在有什么等不了的?”
“做生意本就急不来,更何况我想我们能合作久一点儿,将来从公社走出去,到市里,到省城,所以卖的东西绝不能马虎。
宁可不卖,不赚这个钱,也不卖差的。”
宋满冬说完,觉得有些熟悉。
这不是赵胜男惯常喜欢的提起的将来如何如何么?倒是将她这个毛病学了彻底。
陈家明并非蠢人,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你说的对。”
“满冬,我见识不如你多,但我这不是在努力了?你可别嫌弃我。”
“我要是挑剔,就不会同你说这么多了。”宋满冬想,她倒是想过换个合作的人,可也没挑的对象。
陈家明好歹还是能听进去的。
“那就好。”陈家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模样夸张,“你回去放心做馒头,卖的这块我肯定仔细着,不叫你失望。”
宋满冬笑起来,“我当然信你。你比他们嘴巴会说多了。”
陈家明也跟着笑了,“你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儿损我的意思?”
他把宋满冬放在离大队半里地的地方,算好账,把买来的面粉给宋满冬,才骑上车,朝河西大队去。
宋满冬走到知青点,门上没落锁,她推开门,果然见到人都在家里。
“今天下工这么早?”宋满冬说着把篮子放在桌上。
“现在地里又没什么活,都紧着青壮年干,我们可不好跟他们抢。”
赵胜男说完,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信封,“满冬,你瞧这个是什么?”
“什么?”宋满冬正收拾着带回来的东西。
“我哥给你的信。”赵胜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想不想看?”
说着伸出手,“贿赂我一下就给你。”
宋满冬装作思考的模样,过后道,“那我还是不看了。”
赵胜男一脸失望,“啊?我又不要钱不要票,你做个辣椒炒饭都能哄好我的!”
“陈敬之给我写信,想来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宋满冬却说,“等他回来再仔细跟我说就行。”
“好吧好吧。”赵胜男认输,把信递给了她,“要是我哥,他肯定愿意花五块钱看的。”
“不一定。”宋满冬接过信,笑了下。
“是一定!”赵胜男信誓旦旦,“不信下次试试。”
宋满冬笑着摇头,陈敬之现在钱都在她这里呢,哪儿有钱去贿赂赵胜男。
她捏着信塞进袖子里,给赵胜男他们一人分了两个喜糖,走进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饭。
菜切好,面汤煮上。
宋满冬坐在锅边,趁着空暇时间,拿出了信。
你拿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去北京的路上了,也可能到了。
每天都想着明天就能见你,便把信都攒了下来,等着见面给你看。哪知道没盼到同你见面,先等到了离别。
这一去至少半月,为的是检阅、交流,我代表本团出列,自然不能退缩。
只是难免会想到,要是你没答应和我处对象,分别虽有不舍,但也不会这么思念煎熬。
这话我是不敢当你面说的,你肯定要说,那就别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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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想着再往下看,陈敬之又不说她了,说起自己。
说他年纪轻, 当营长本就不服众,这回得团长注意,被特意关照, 每日忙来忙去, 许多人都在看他笑话。
又说他也没叫人白看, 给那群新兵的训练量加了倍, 左右他被点名针对,正“满腔怒火”呢!
可这到底是打压还是器重, 一日看不清, 数日总能看明白。
到时候也不知陈敬之打算怎么收场?
宋满冬已经想象得到往后热闹的样子了。
分开才几日,陈敬之信写的比他们过的时间都长,恨不得把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给写上。
净是些琐事, 宋满冬还是一行行看过了。
现在还没去过陈敬之驻扎的部队,倒是对他们部队的面貌了如指掌。
他们驻扎的地方偏僻,路还在修,车都难开进去, 随军的家属也不多。
也不知是不是在宽慰她, 让她放心的忙自己的事。
上回分了月饼的人, 都很是喜欢, 想请她帮忙做几个别的口味,给家里添点儿新鲜东西,不然日日都是那些饭菜, 实在腻味。
陈敬之全都给拒绝了, 还冲她邀功, 说她月饼都不够卖的,卖那些嫂子还不如卖其他人,省事儿。
看他还能这么不在意的说出来,宋满冬想,这些应该都是随和的人。
不过她是赞同不应下来的,月饼作为平日里解馋的食物,还是有点儿太奢侈了。
宋满冬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后看。
翻到末尾,陈敬之才说起来,信是他在出发前写的,托送他们去火车站的战友捎了过来。
如果她不在,便教给赵胜男。
胜男虽然靠不住,但还是不会做乱拆人信这种坏事的。
它到你手里应当是完整的,连同我的思念一起。
干柴在火膛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宋满冬目光软了下来,垂着眼睫,无声的折起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