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也笑,道:“吴尚书,他们几人,除了章郎中之外,哪些是背后有人,动不得的啊?”
这小子,说话居然毫不避讳,这般直白!
吴尚书怔了怔,横了他一眼,抚须沉吟着,道:“你想动他们到何处去?他们没犯错,难道你要将他们罢官,解职?”
除了圣上之外,要将他们罢官,必须要有罪名。
官员还不能开除,没退休年纪,只要自己不愿意致仕,哪怕都走不动了,抬到衙门来,官职也照样牢牢把住。
水部主要是水利,其余的如渡口,码头等等,都属于水部的事务。
秋收快到了,秋粮运输走漕运。漕运一块是户部负责,但是河道不通畅,漕运的船过不了,就是工部,及水部的责任。
各州府段的河道情形究竟如何,眼下交通不便,程子安就是跑细了腿,也巡查不过来。
除非某州府发大水,河道河工垮塌,造成大水患,工部的官员肯定要前去察看。
有本事背景的,会逃脱过去。没本事背景的,会难逃其咎,跟着倒霉。
程子安想了下,道:“吴尚书,水部的公使钱,还余下多少?”
吴尚书愕然看着他,问道:“你问这个作甚?”
程子安坦白地道:“有多少,还请吴尚书全部划拨给我,我有用处。我不吃酒,不宴请,不会乱花一文钱。”
吴尚书盯着他,琢磨着道:“这个银子,本来说多,不算多。说少,也有一笔钱。其余的几部也要用,我着实难处理啊。”
工部除了水部,还有营造部,屯田部,虞部。其中工部掌营造建造,比如修桥,修太庙,皇宫,行在等等。屯田部则垦田,虞部掌管山泽,苑囿,草木薪炭等等事务。
几部的侍郎平级,每个部门肯定都以为,自己做的事情重要。
要是公使钱少了,那三个侍郎定会不满,吴尚书想着要致仕,他肯定不想招惹麻烦。
程子安道:“吴尚书,我不要多,你平分给我们几人就是。”
吴尚书面露为难,程子安就要拍桌子了,怪叫道:“咦,里面又有人得罪不得,谁家的啊?”
吴尚书叹了口气,低声道:“虞部的汤侍郎,他是二皇子府里汤氏的亲兄弟。汤家在京城种植的牡丹,在京城是鼎鼎有名啊。”
宫中所用的花木,每年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皇庄行在行宫,皇家园林等等,圣上要去名山参禅,虞部也要参与其中。
牡丹国色天香,如名品魏紫等等,一盆价值千金。
全都是油水,遍地金饼子啊!
程子安暗戳戳骂,不客气道:“吴尚书,汤牡丹富得很,这点子钱,他难道还会放在眼里?”
汤牡丹!
吴尚书听得眼角抽搐,不过,这个诨名,还真是贴切。
汤家靠牡丹发家,年汤氏生得人比花娇,送了亲手养育的牡丹上二皇子府,从此汤氏就发达。
吴尚书呵呵,不语。
程子安明白,种牡丹辛苦,一个大钱也是钱。
没办法,程子安只能退一步,道:“这样吧,能给我多少,我就要多少。”
吴尚书迟疑着问道:“你要去究竟想做甚?”
程子安道:“当做差旅银子,除了章郎中之外,其余四人,全部下去各州府,巡河工河道!”
吴尚书睁大眼,道:“这......以前可没这样的先例,你要是将他们推出京城,他们定会心生不满。”
程子安道:“等他们做过之后,就有先例了。不满,有甚不满之处,坐在皇城里,只看些公函文书,听下面州府的折子禀报,就能掌管好水利了?”
吴尚书琢磨了下,道:“你的话也有道理。不过。此事须得先同他们客气商议一下,你方才将将上任,就引起众怒,传出去的话,那些御史又得参奏你。”
程子安先道谢,紧接着伸出手,道:“银子呢?”
吴尚书气得胡子乱翘,骂道:“银子银子,你就知道银子!”
没银子,空口白牙没人听。
这群蠹虫,养得膘肥体壮,早该动一动了。
程子安从吴尚书处,领到了两百两的公使银,将几人一并召到了值房。
几人一进屋,看到案桌上,摆着四锭雪花银,不由得面面相觑。
程子安笑眯眯道:“这是水部所有的公使钱,除了我与章郎中之外,你们四人,每人五十两。”
没章郎中的一份,他虽不解,一时未曾做声。
其余几人听到能拿钱,心动归心动,天上一下掉馅饼,到底难以置信。
程子安不疾不徐地道:“这是你们前去各州府巡河道河工,路上的一应花销。不过,行多少路,车马费用多少,驿站不要钱,用饭多少等等。全都要有明细支出,价佃几何。第一次出去,无论价佃多少,我都不会管,只是想有个数,知道这一趟会花费多少银子。”
几人起初懵住,待回过神来,如吴尚书所言那样,顿时皆愤怒了。
作者有话说:
五十两银子, 驿馆可以住宿,赶不及时,路上也有客栈, 住宿的事情无需过多担忧。
出行时, 有些路段有官船可以搭,不顺河道的地方, 则可以赁马车前行。
马车出行的话, 则要车夫, 随从等等。车夫与随从的花销,则需自掏腰包。
住宿与用饭的花销,可以混进去一并核销,此点也不要紧。
要紧的是,程子安要求他们详细记录价钱。
程子安虽称不会计较价钱高低, 只是粗略的了解。但仔细一想,要是一碗面需要二十文,可以称作是不同地方的价钱不同。
但要是三个人一起吃一碗面食,则要六十文。六十文的面, 在京城都可以吃上两碗有余。
再不计较具体花销,谁都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呈报上去。
最重要之处, 行路辛苦, 河道河工等兴修,是各州府上报给工部,经工部核实之后, 拨付银两给当地的州府修葺。
究竟各州府修得如何, 端看他们的折子禀报了。
要是囫囵对付, 将银两贪污了, 究竟是报, 还是不报?
若如实回禀,各州府的知府,谁不是在朝中有人?
若虚瞒着不报,要是因为河道河工的问题,百姓遭受大灾,定难逃其咎。
此件差使,无论如何都不能接!
可程子安是新上任的侍郎,他先前刚从吴尚书值房里出来,肯定是得了吴尚书许可。
领着工部差使的大皇子,程子安替他赚了不少好名声,加之这件事对大皇子来说,有益无损,他定也会支持。
章郎中此时明白了,程子安是念在他年老,赶路舟车劳顿,便没派给他差使。
虽想做些事情,恨不得主动领了差使前行,章郎中还是按耐住了。
留在京城也能做事,程子安有自己的打算,他就不添乱了。
夏郎中:“下官入朝当差这么些年,从未听说过有这般的规矩,敢问程侍郎是依照那条规矩,那条律令,责令我们前去各州府巡河道河工?”
其他郎中纷纷附和,不敢明言拒绝,拐弯抹角拿规矩律令出来做挡箭牌。
程子安淡淡地道:“孙凛直已经被罢官了,我是新到任上。诸位却是水部的老人,任何一条河道出了事,别的我不敢保证,你们肯定逃不过。”
几人一愣,憋得脸色涨红,却找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没一人敢拍着胸脯打包票,河道不会出事。
几人都是官场老油条,脑子转得飞快。
前去各州府,并非皆是难处,还是有好的地方。
比如各州府的知府见到他们前来,难道还敢不恭敬招待,好生孝敬?
几人想了一阵,夏郎中眼珠子转了下,苦着脸道:“既然程侍郎有令,下官莫敢不从,只能尽力了。”
其他三人见状,赶紧跟着应了。
程子安微笑着道:“就有劳各位了。你们先将银子收好。”
几人拿走了雪花银。银子冰凉,拽在手里却热乎乎,沉甸甸,无比令人踏实。
程子安道:“劳烦各位了,你们先回去忙碌准备,安排出行。明早前来衙门,领了差令出行。”
几人应是告退,程子安取了白纸,俯首开始做规划。
程子安寻了最细的笔,画了格子,分门别类列出,他们需要巡查的项目。
比如,上一次修葺,是什么年份,由谁领头。
征用徭役几何,土方石几何,种植树木,草地几何,统共花费银两几何,水流速度几何,今年至去年,一共下过几次大暴雨。
他们巡逻完毕,需要禀报的,并非以前那般的折子,一堆修饰过,冠冕堂皇的文书。
数据要胡编乱造亦可,但每一样都有关联,一个数据不对,其余的都不成立。
大周现在还没看数据的习惯,主要是算学的逻辑性,眼下也不重视。
前世很早就面对一堆报表,在里面千锤百炼的程子安,拿数据逻辑来对付他们,算是欺负人了。
但程子安必须欺负他们,要不欺负他们,代价就是沿河下游百姓的命。
百姓抵御天灾风险的能力太弱,朝廷就那样,遭灾之后,平民百姓想要得到朝廷的救助,得要祖宗保佑了。
程子安也不怕他们同当地官员勾结,反正两百两银子,以前这笔钱,从未用到实事上。
要是他们胆敢做得太过,程子安有的是方法收拾他们。
翌日来到值房,几人前来寻程子安辞行。程子安将装订好的册子交给他们,逐一讲解了意思,道:“就有劳诸位了。”
几人接过册子,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彼此面面相觑,心里皆打起了小算盘。
数据究竟多少,真真假假,模棱两可填几笔就是。
想要查实,可没那么容易。
几人拿着差令,册子,朝着沿运河的州府出发了。
程子安将几人差遣出京城之事,御史得知后,果不其然将他参奏了一本。
老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程子安气归气,这次他不能再泼污泥了,但他直接无视,连辨折都不稀得写,转头就去找了大皇子。
大皇子如今对先前的小娇娇没了兴趣,还未找到新的小娇娇,闷在皇子府吃酒听戏。
听到程子安上门求见,大皇子正闲得无聊,赶紧让人将他传了进来。
程子安在望了一眼搭在湖中的戏台,湖中碧波荡漾,凉风习习吹来,荷花莲叶的清香扑面。
大白天这么闲,还真是会享受!
程子安心里暗戳戳骂了几句,上前见礼。
大皇子指了旁边的椅子,道:“你怎地来了?”
程子安拱手道谢后,在椅子上坐下来,内侍上了茶,他吃了一口,四下望了一眼。
大皇子笑道:“都是我身边之人,你有事且说无妨。”
程子安苦着脸道:“这事倒称不上机密,只下官心中着实郁闷。大皇子应当知晓,前些时日下官将水部的几个郎中派遣了出去,让他们去巡河道河工。谁知,下官又被御史参奏了。”
大皇子听说过此事,满不在乎地道:“御史向来都是闻风而奏,你写辨折就是。”
程子安道:“大皇子说得是,只下官委屈啊。下官一心为圣上,为大皇子领着的工部做事,谁知却处处遭到嫉恨。水部一共两百年银子的公使钱,我都给了他们,他们拿去巡河道河工,这件事何错之有?河道河工难道不该巡?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说得更清楚些,是周氏的天下!”
大皇子姓周。
他听得频频点头,突然问道:“水部两百两公使钱,其余几部呢?”
程子安道:“下官不清楚,吴尚书说公使钱,几部都公平公正,他并无偏颇。”
公使钱这一块,大皇子会拿走一部分,留着一些,给吴尚书分给其他几部。
汤侍郎是二皇子的便宜舅子,大皇子也有便宜舅子,在二皇子领着的吏部手下做事。
包括三皇子亦如此,他们几人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不动手底下的人。
否则,他们彼此牵制,真要动起来,谁都讨不了好。
大皇子多了个心眼,平时他未过问公使钱,姓汤的在花花草草上赚了不少银子,要是他还要多占公使钱,他就得找二皇子的麻烦了。
弹劾程子安的几个御史,说不定早就投靠二皇子三皇子了。
大皇子顿时就怒不可遏了,他强忍着怒气,道:“几个狗贼!你先回去,我去求见阿爹!”
要是大皇子去见圣上,程子安就有指使他之嫌了。
圣上肯定见不得自己的儿子被臣子指哪打哪,程子安忙道:“大皇子,下官前来,是同大皇子回禀一声,恐大皇子不清楚内里,到时候圣上询问时,答不上来。”
大皇子听罢,心道程子安真是听话,他平时虽撒手不管,还是盼着底下有人前来,将工部的事情主动告知于他。
“你说得也是,几个御史笔下乱写罢了,你且驳斥回去就是。”
程子安垂下眼眸,恭敬应下了,坐着边听戏,边同他看似不痛不痒说着话。
圣上早就得知程子安又有新动作,他被御史弹劾,还在等着他前来面圣,一一解释。
谁知道,等来等去,程子安都毫无动静。
最后圣上干脆下令,将几人都一并召了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御史们盯着他,神色愤愤,不屑别开了头。
程子安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圣上问道:“程侍郎,御史参奏你的折子,你可知晓了?”
程子安道:“回圣上,臣已知晓。只臣这些时日,一直在反思此事,臣何错有之,还请几位御史替臣解释一二。”
韩御史立刻道:“程侍郎,敢问你差遣水部的郎中前去各州府当差,此事依着什么规矩,律令在行事?”
程子安道:“敢问韩御史,可有律令规矩,禁止本官差遣几人前去各州府当差?”
的确没有明令规矩,不许京城各部官员到地方各州府前去当差。
韩御史被噎住,哼了声,道:“此乃狡辩也,还请圣上定夺。”
圣上眼皮都未抬,道:“韩御史要朕如何定夺?”
请圣上定夺,好比是在发怒,借此威胁圣上。
韩御史顿时一惊,先前气得过了,说话不经考虑,吓得他赶紧长揖到底:“臣一时嘴快,冒犯了天颜,还请圣上责罚!”
圣上掀起眼皮,瞥了韩御史一眼,没搭理他,对着其他几个御史道:“你们可还有话说?”
陈御史变得谨慎了起来,每一个字都斟酌之后,方道:“臣以为,程郎中此举,不过是为了博取虚名。程郎中可知,差遣郎中到地方去,需要耗费无数的钱财,属实浪费且无半点益处。”
程子安还未开口,大皇子先不干了,沉声道:“陈御史此言差矣,你是御史,莫非连工部的一应具体事务,都要向你回禀,且须得你定夺?”
陈御史嘴里一阵发苦,忙道:“下官断不敢出此言,还请大皇子明察。下官是指程侍郎,有拿公家银,替自己博取虚名之嫌。”
大皇子冷笑道:“那陈御史可知,程侍郎拿了多少公家银,如何替自己博取了虚名?”
陈御史拣着回答道:“下官只知,这次程侍郎,共支取了两百两的银子,沿途的驿站,官船花销,不在其内。”
大皇子紧追不舍,道:“两百两银子,陈御史应当算得出来,水部共派遣出四个郎中,每人五十两银子。这笔银子,是从公使银中支取。”
公使银本当用作此,只官员们拿到手,究竟如何用就只有官员自己知晓了。
陈御史垂着头连声应是,后背冷汗都出来了,暗自懊恼不已,他就不该提到银子上去,被带出了公使银。
御史台同样有公使银,一旦说细了,御史中丞都会被牵扯进来。
大皇子心下得意不已,果然,程子安说得对,只要提到公使钱,保管御史会紧紧闭上嘴。
此事就算这么过去,圣上正要挥手斥退,程子安站了出来,道:“圣上,昨日陈御史在城南吃了花酒,最后不肯给银子,说他身为读书人,找了那汉子,是给汉子曲径通墨,汉子沾了读书人的文气,乃为汉子的荣幸,反倒该给陈御史钱才对。臣参奏陈御史,为老不尊,败坏读书人的名声,欺行霸市。”
其他几个御史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陈御史。
圣上想笑又憋着了,神色古怪。
陈御史脸色紫涨,羞愧难当,气得几乎没当场晕死过去。
只大皇子实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后俯,兴奋地道:“曲径通墨,哈哈哈!曲径通墨,汉子......哈哈哈,陈御史,你快自辩,快自辩!”
作者有话说:
陈御史好男风, 水陆通吃。在大周好男风养小倌者众多,并非见不得光之事。
只陈御史哪是那等吃干抹净不付账之人,他气得七窍生烟, 青筋直冒一个劲道:“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韩御史看不过眼了,帮腔道:“程侍郎, 你这般说, 可有证人证词?”
程子安咦了声, 道:“还要证人证词吗?我都是跟你们御史学的啊!”
韩御史语塞,干干辩驳道:“御史闻风而奏,此乃规矩,并无不妥。”
程子安脸上的笑容一收,变得凌厉起来, 道:“御史照着规矩闻风而奏,规矩并非让你们信口开河,乱扣帽子。你们参奏我收买民心,我收买民心作甚?我要民心作甚?你们就差没明着说我要造反了, 简直其心可诛,是要置我于死地, 置我九族于死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程子安还挑了最无关痛痒的那点私人癖好来说事,他要是真还击,就是御史们暗中投靠皇子, 想要同圣上夺位了。
程子安不会做得那般过, 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不过, 御史台作为监督衙门, 他们要是监守自盗, 本就腐朽,死气沉沉的大周朝堂上下,会变得更加污浊不堪。
“你们拿着朝廷俸禄,做的却是蝇营狗苟之事!御史本当监督官员,肃清朝纲。你们却行着打压异己之事!”
“我并非全人,亦有疏忽不妥当之处,你们应当有理有据指出我的不妥之处,而非你们先下了判定。就是我真犯了事,还得经过刑部大理寺查明案情。你们倒好,先给定了罪。”
“没人不让你们说话,让人说话死不了。只是让你们不要说胡话,心知肚明的诬陷!”
“我是文官,说我要造反,简直笑掉人大牙。要是换作武将呢?武将掌兵,你们胡乱攀扯,是要寒了武将的心!你们胡乱攀扯,是要让文官就是想真正做事之人,必须考虑再三。不做不错,做多错多,干脆都做甩手掌柜,免得成日头疼,忙于同你们打嘴皮子官司!”
程子安话语虽快,却字字清楚,有理有据。
“圣上。”程子安向拱手见礼:“臣以为,御史闻风而奏的规矩,该改了。御史参奏官员,得有理有据,不得只凭着风闻,偷听墙角,臆想。”
陈御史几人被说得哑口无言,面色难看至极。
圣上脸色也不大好。
御史台的御史向来讨厌,他们本当成为圣上监督百官的眼线,却成为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打手。
文官造反,三年不成。至于手握重兵的武将,圣上行伍出身,知晓武将造反也不易。
大周的兵权,掌握在圣上的手上。各州府的文武分开,每隔三年互相调遣。
一个将领下面,还有其他的兵将。要是一地州府的兵将,上下齐心一呼必应,做到这个份上,圣上还得叫一声佩服。
打仗打的是粮草,每州府的军需,是朝廷统一拨放。常平仓中留下的粮食,仅能支撑他们吃上三四个月。
粮食是一方面,还有刀箭马匹等,皆由朝廷兵部同户部,匠做营共同掌管,圣上统领。
倒是大皇子,听得很是暗爽。
这些御史们,经常得了二皇子三皇子的指使,经常参奏他,真是讨厌极了!
圣上摆摆手,道:“你们且先下去,程侍郎留下。”
几人躬身应是,恭敬退出。
圣上指着椅子,让程子安坐,道:“你先前说要改规矩,这规矩,你打算如何改?”
程子安道:“御史们不能只在御史台,闭门造车,凭空猜测。如臣先前所言,他们定当四下走访,互相印证之后,方可禀报。”
圣上沉吟着,道:“你所言极是,此事关乎重大,须得同御史中丞,政事堂商议之后再定。你将官员遣派出去,只留下一人,水部可能忙得过来?”
程子安笑道:“写来往公函罢了,在公函文书中间添加几个字,有章郎中在,已经足矣。”
圣上噎了下,想到朝廷官员众多,都是些混日子,白拿俸禄的,心里就不那么舒服了,道:“哼,你倒厉害。你给水部几个郎中的册子我看过了,这般做的用意又何在?不过是几个数罢了,他们胡乱填写一气,你能奈他们何?倒如御史所言,浪费了公使钱。”
程子安在圣上面前,就不藏着掖着了,坦率地道:“公使钱大多都浪费了,不用出去也用不到正事上。”
圣上如何不知,这笔钱,等于变相贴补给官员的俸禄。
程子安说得这般直白,圣上恼得一眼横去,道:“就你能做事!”
程子安垂头不语,圣上一想,可不就他能做事,公使钱他全都拿了出来,一个大钱都没占用。
圣上缓和了些语气,道:“数额呢,你待如何解决?”
程子安道:“数额好解决,要是他们能胡乱填得毫无破绽,臣反而还高兴,至少水部真有能人。圣上定当知晓,水部向来不被重视,私底下有人称作贱部,嫌弃水部多工匠,工匠属工,比起礼部吏部等,当然排在最末。可是圣上,房屋桥梁,河道水利,要是缺了工匠,会当如何,圣上应当一清二楚。水部的官员会写公函文书,会写诗词歌赋,礼部的官员,却不一定能算清楚水流多少,修建一座桥梁,要用多高的桥墩,打下多深的地基。”
士农工商,匠人身份低。将皇宫建造得美轮美奂,他们却只能远远观望。
最惨者,还属修建皇陵的匠人。在皇陵修葺完毕之后,好些工匠都被悄然处置了。
后世的许多古桥,历经千年的风雨,仍然矗立。
这些都是工匠手艺的见证。
后世考证朝代的兴盛,总看当时有多少人口,多少赋税,当时的各种工艺发展,航船到达了何处。
博物馆陈设的轮毂,战车,美轮美奂的珠宝首饰,令世人自豪不已,啧啧称奇。
殊不知,这些背后,绝大半是工匠的功劳,却无人记得他们,总是夸夸其谈,当政者的厉害与功绩。
程子安以为,匠人们才不该被轻视,被遗忘。
圣上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后揉了揉眉心,道:“河道河工向来重要,是当理一理了。你,唉,你是水部的侍郎,你自己定夺吧。”
程子安就不客气了,道:“圣上,臣有一个请求,恳请到工部的官员,需要再次经过一道考核。比如算学,以及各种关于河道等的学问考试。”
圣上想了下,道:“若这般做,其他几部的官员,皆难调入工部了。”
程子安委婉地道:“工部的官员,所做之事与其他几部不同,属实无法相通。打个比方,写锦绣文章的大儒,他们深受人敬仰,爱戴。臣也佩服他们,让臣写,臣肯定写不出来。但是让大儒去跟几年老账房笔算盘,比做账,他们肯定有所不如。臣以为,是让擅长之人,去做专门的事情,各得其所,岂不是更好?”
圣上道:“如若这般,工部岂不是人手不足了?”
程子安道:“开始不足时,在大周天下张贴英才榜,广纳天下英才,前来工部替圣上做事。前期只是任用他们为吏,等到他们显出真本事,考核之后方能转为官。另一方面,在学堂开设制科,不善诗书文章,却对匠作有兴趣,一点既通之人,他们也能有用武之地。”
士农工商的排名,程子安认为早就该打破了。
匠人一旦出仕,哪怕仅仅为吏,就是好的开端。
最该打破的,是官员享受的种种特权。
程子安肯定无法挑战整个官绅士族,先将官身拉下神坛,匠人上行,待中间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或者向匠人一方倾斜时,那时候才是打破官绅同平民之间等级的好时机。
圣上始终犹疑不定,道:“如此一来,其他几部定当不满,读书人跟着闹事,到时候就乱了。”
程子安道:“圣上,其他几部看不上工部,进士老爷们还不愿意来呢。且只是吏而已,要等到考核通过之后,才能转为官。翰林院清贵,他们可以去翰林院当差。圣上。”
见圣上始终犹豫,程子安要给他来剂猛药:“工匠们打造出了利刃,利箭,投石机。等人才多了,说不定他们还能打造出更强大的兵器,大周能真正大一统!”
大周周围有北狄,南召,与大周并行。
北狄同南召,在前朝的前朝,本就是一个国家,战乱之后,各据一方,分成了三个国家。
大周实力最强大,却也万万没强大到,能将北狄与南召一并收复。
哪个帝王没有逐鹿天下的梦,当年大周太.祖野心勃勃,试图征战过,最终无功而返,差点连到手的天下就丢了。
果真,圣上的身子,在御椅中动了动,想到能一统天下,心底止不住的激动。
祖上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要是他做到了,他就是名垂千古的明君!
曾经领兵打仗,指挥千军万马的壮烈豪情,又一一涌现出来。
圣上双眼明显亮一亮,到底克制了几分,道:“待我考虑之后,再做定夺,你下去再想得完善些......”他话语一顿,朝外扬声道:“进来。”
在门口探头的许侍中急急进屋,禀报道:“圣上,蒋尚书称有急事,要面见圣上。”
圣上一听是户部的盛尚书,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