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渣被逼考科举—— by映在月光里
映在月光里  发于:202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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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安抹去了脸上的雨水,摆摆手,喊道:“我不进来了,劳烦你们互相通知一声,放警醒些,准备好沙袋。”
这段时日,程子安长期扎在河边,百姓对他早就熟悉,对他心存感激,闻言立刻应了,穿戴好奔出门,忙碌了起来。
雨越下越大,好似天漏了一样,瓢泼大雨朝下直接倾倒。
排水的大陶管,如同猛虎呼啸,柱子大般的水流,朝着河内怒冲而下。
河中的水,肉眼可见往上涨。
程子安躺着水,往最低处艰难走去。住在这里的百姓,顶着大雨,忙着将沙袋堵住堤岸,缺口。
沟渠的水,因为排泄不及,汩汩往上冒。地上的水,从没过脚踝,渐渐涨到了小腿。
暴雨下到了近天黑时,程子安紧盯着变得浑浊,奔腾的河流,再努力抬头。
雨水直朝脸狂扑,打得脸痛,眼睛都快睁不开,
程子安当即立断,喊道:“都往高处撤!快撤走!”
沟渠堵塞,水流不畅,从高处流往低处,往年这般的雨,下一炷香的功夫,地上的积水都会漫过小腿。直往家中灌。
这次门前堵了沙袋,堤岸边也一并堆满,河流虽浑浊翻滚,却没能蔓延上来。
百姓们对程子安佩服得五体投地,按照他先前的布告,将提前收拾好的细软往怀里一裹,阖家搀扶着,往地势高,已经提前收拾出来的破道观而去。
程子安不放心,留在最后,亲自一家家巡视过去,确认所有的百姓都离开后,继续守在了岸边。
章郎中一直跟在程子安身后,他立在靠岸宅子的廊檐下,转头看去,问道:“程郎中,河水快涨上来了,快走吧,此处危险。”
手上的灯笼被雨扑灭了,雨遮断了亮光,他一时看不清旁边程子安的神色。
近来天天在河边泡着,天气实在太热,又臭,那群纨绔就渐渐不来了。
暴雨一起,巡逻的京兆衙门官差,忙不迭散开,不知躲在何处去避雨了 。
眼下只有程子安的小厮,车夫尚在,加上章郎中。
混沌天地间,就剩下了他们几人。
程子安看了几眼,道:“我们一并走吧。”
莫柱子同老张赶紧背过身,拿火镰点亮了灯笼,一人提着一只,努力挡住不被雨淋湿,向高处走去。
章郎中脚下不稳,老张赶紧上前搀扶,他道了声谢,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胸口涌着无数的话,到了嘴边,好像被雨糊住了,嘴皮无论如何都张不开。眼中一阵温热,反正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他干脆任其痛痛快快流淌。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而读书,章郎中自小都没变过。
只可惜,出仕之后,秉着一颗火热的心,他自认为的铮铮铁骨,处处碰壁,差点被击打得粉碎。
在水部做了一辈子的郎中,郁郁不得志多年。眼见年纪大了,就要致仕,章郎中以为,此生就蹉跎了过去。
没曾想还能真正做一件事,做一件真正能造福百姓之事,章郎中胸口畅快,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死而无憾了!”
风雨声夹杂着章郎中的笑声,程子安侧头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想笑,忙闭上了嘴。
呸呸呸,雨水脏得很,他吃了一嘴的水。
摸到了骡车边上了车,程子安道:“先到道观,再送章郎中回去。”
雨太大,骡子身上裹了油布,走得极为缓慢。
摸到道观前,程子安见到里面传来的点点灯火,顿时微松了口气。
章郎中跟着要进去,程子安拦住了他:“章郎中,你快回去换身干净衣衫,可别病了啊,等雨停了还有一堆事情呢。”
洪水退后,清理街巷帮着百姓归家,还有一大堆事情。
章郎中便没再坚持,让老张送了他回家。
程子安进去道观,百姓们一家家守在一起,铺草垫子,烘烤衣衫,煮热水,烤炊饼,忙碌不停。
稚童们不知世事,这么多人在一起,觉得热闹好玩,咯咯笑着玩做一堆。
程子安到了门口,有眼尖的百姓看到他,赶紧起身热情招呼:“程郎中来了,快过来坐坐。”
“来我这里,我这里!”
“程郎中衣衫都湿了,快脱下来烤一烤。他爹,你带来的干爽衣衫,赶快些啊,拿出来给程郎中换。”
程子安望着递到面前的炊饼,茶水,蜜饯,果子等等,他哎哎笑道:“我只有一双手,一张嘴啊!你们先坐好,慢慢来,我保管一家家吃过来!”
大家笑着坐了回去,程子安在狭小的通道里来回走动,问候了身体虚弱的老人,孕妇等。
起初准备充分,大家从家中前来,基本的食物与衣衫,能勉强撑过一两日。
程子安微微放了心,说了些用火,不能乱排泄等问题,点了个平时在城南一带颇有威信的汉子做管事:“劳烦你看着些,要是有人借机生事,欺负妇道人家等等事情,莫要客气,先收拾了。有事,我会替你担着!”
汉子大声应了,扯着嗓子,将程子安的话送了出去。
程子安实在累了,他来到门边,叫上莫柱子一起,守着小火盆,烤着身上的湿衣衫。
雨,还在哗啦啦下个不停。
皇城地势最高,圣上起居的大殿,乃是皇城最高处。
从午后变天起,圣上就在御书房没离开,不时起身来到窗棂边,望着外面的大雨。
雨水从瓦当里流下来,像是一道瀑布,流入沟渠。
沟渠里的水声咕咚回旋,不时有水冒出地面。
白玉台阶下的雨水,逐渐没过脚面。
许侍中同黄内侍算得上宫里的老人,他们看得心惊胆战。
差不多有十年的光景,未曾见过这般的光景了,连圣上的大殿外就积了雨水,可见这次的雨,差不多得是龙王震怒,翻到了龙宫。
圣上看得心焦,坐立难安。
要是遭了灾,户部哪来的钱赈济?
程子安这些时日阵仗闹得那般大,他要是出了差错,定饶不了他!
政事堂那边没了消息,雨太大,几个相爷在值房也出不来。
没消息回禀,就是好事。
直到晚饭后,雨声吵得圣上头晕,他再也忍不住,沉声唤道:“来人!”
许侍中赶紧进屋,圣上问道:“程郎中那边可有消息?”
许侍中答道:“回圣上,程郎中未曾差人来回禀过。”
圣上不由得怒了,道:“这般大的雨......工部的人呢?吴尚书,徐凛直呢,还有京兆的差役都去何处了?”
许侍中低垂着头,一言不敢发。
圣上岂能不明白,这种时候如何能见得到人。
“传亲卫出去,一探究竟!”
许侍中神色微凛,心道估计有人得倒霉了。他应下退出,将旨意传给了圣上的贴身亲卫。
雨夜里,蒙了雨布的马匹,驶出了皇城,朝着城南的方向而去。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亲卫回来了,浑身湿淋淋,顾不得更衣,前来回禀道:“圣上,城南的百姓大多都撤到了破道观里,一切安然无恙。”
圣上松了口气,继续问道:“洪水涨到何处了?”
亲卫道:“只河堤边,地势低的几户人家中进了水。”
圣上听得难以置信,这般大的雨,按照往年的情形,就算程子安扯出那么大的阵仗,他也不敢抱多大的希望。
亲卫道:“属下亲自前去确认过,圣上放心。”
圣上长长舒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问道:“程子安在何处?”
亲卫沉默片刻,道:“程郎中在道观中,同百姓在一起跳舞唱曲。”
圣上失声问道:“什么,他们还有心思跳舞唱曲?!”
亲卫也感到不可思议,想到先前看到程子安在里面扯着嗓子乱喊:“希望,希望就在前方!”
“圣上天恩浩荡,圣上保佑黎民百姓!”
“敌人来了,有圣上,米面没了,有圣上!”
圣上听着亲卫说完,他只感到胸口说不出的激荡。
程子安有真本事!
有本事的子民,天下不知凡几。
最重要之处,程子安忠君。
御史参奏他收买民心,真是无稽之谈。程子安就算收买,也是在替他收买。
这次京城无需赈济,几个大钱罢了,买来民心民望,也是一门划算的买卖。
圣上沉吟片刻,下令道:“开内库,送钱粮布匹前去,安抚无家可归的百姓!”
作者有话说:

程子安嗓子嘶哑,累得浑身无力,身上的衣衫湿了又干, 干了又湿。
胜在年轻, 靠在破门边眯了一觉,恢复了大半精神。
雨一停, 余下的小半疲惫, 就全部没了, 他奔出门,仰望着漆黑的夜空,恨不得跪下来,给老天爷磕一个头。
不过眼下情况未定,程子安让百姓继续留在道观里, 等天亮时再回去。
程子安则再次回去河边,河中的水流照旧奔腾,灯笼靠近了一看,杂物随着河水漂浮翻滚, 浑浊不堪。
河岸上的水,没过脚踝, 蹚着试探了下, 底下一团泥浆。
程子安估计,进水的百姓家中,屋中也会留下一层泥浆。
他推开一扇用链子别着的大门, 灯笼伸进去认真查看, 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屋子里的破板凳都没怎么动, 水淹得不深。
到了拂晓时分, 宫里的米面粮油来了。
皇恩浩荡,随着这份皇恩冒出来的,还有昨夜神龙不见首尾的官员。
政事堂的相爷倾巢而出,六部尚书,彭京兆等,悉数到来。
人太多,地上到处泥泞不堪,程子安就不去凑这份热闹,蹲在角落,笑眯眯望着眼前的百官。
要是此时天降惊雷,能将大周整个中枢朝廷,劈得烟消云散。
孙凛直忙前忙后,脸都笑得快裂开了,拿着一小袋面,放在一个老汉手中,道:“圣上仁慈,体恤到百姓的不易,给你们送了米面来。你们可不要忘了圣恩啊!”
老汉接过布袋,连连弯腰,感动得老泪纵横。
程子安看了一阵,见快到午饭时辰,抚摸着瘪下去的肚皮,上车回了皇城,去膳房用饭了。
陈五许久未见程子安,看到他独自来,忙朝他身后看去,问道:“程郎中,你怎地来了?”
程子安道:“我饿了,就来了。”
陈五讪笑,道:“今日朝中的官员走了大半,说是去城南赈灾了。程郎中管着疏浚河道之事,我以为程郎中在城南当差呢。”
程子安道:“有大官们在就够了。陈五,昨夜你家中可有进水?”
好几个御史官员被罚,责令疏浚府前的沟渠。朝臣们机灵得很,京城瞬时动作起来,达官贵人主动,平民百姓被里正,差役喝令,一起开动,沟渠被清理得连老鼠都会饿死,前所未有的畅通。
陈五心道多亏程子安,顿时对他恭敬了几分,道:“多得程郎中,昨夜我家中都好好的。”
程子安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负着手进了膳房,程子安见到新鲜的莲蓬,藕,不客气点了一通。
拿了朵莲蓬,程子安坐在膳房石榴树下的石凳上剥着吃,等着饭菜。
彭厨子刚做好饭菜,程子安闻到清甜的莲藕,准备起身前去享用,看到许侍中急匆匆到来了。、
许侍中那是圣上跟前第一人,平时随着圣上一起,在御膳房用饭。
膳房如何能同御膳房相比,陈五飞奔上前见礼,热情无比地道:“许侍中怎地来了,快快请进来坐。”
陈五的脸变得很快,笑迎完许侍中,转身冲着跟在身后的帮工道:““还不去看茶,拿我平时吃的茶叶来!”
许侍中眼皮都未抬,只朝他摆了摆手,来到石榴树下,对程子安躬身见礼,笑道:“程郎中,圣上召你前去觐见。”
程子安点点头,将手上的莲蓬递过去,说了声稍等,进屋将炒好的莲藕捧在手里,道:“走吧。”
许侍中看着手里吃得吃剩下几颗的莲蓬,再看程子安边走边吃莲藕的动作,嘴角抽搐了下。
莲藕脆生生,滋味清甜。程子安吃得咔嚓嚓响,道:“许大叔,这个时节的莲藕真好吃。你要不要尝点儿?”
许侍中愣了下,认真打量过去。
程子安以前白皙的俊脸,晒得黢黑,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皱巴巴的官服在身上晃荡。
程子安从昨日下雨时起,估计都没能好好用过饭食。
此时圣上已用过了膳,他也已经用过,被传召前去,还得继续饿着。
许侍中摆了摆手,道:“我不饿,程郎中先用吧,先少用一些,略微填补填补。等下我给程郎中备些新鲜的吃食。”
程子安忙道:“有劳许大叔了。我快些用完,免得被御史看到,又得参奏我。”
许侍中笑呵呵道:“只怕没有御史敢参奏程郎中了。”
程子安眉毛微动,飞快吃完了一盘藕,饿得发慌的感觉稍微得到了缓解。
到了大殿前,许侍中接过了他手上的筷子碟子,递给迎上前的小黄门,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黄门捧着筷碟飞快下去,很快就捧着一盏茶上前,程子安道谢之后,接过茶漱了口,随着许侍中进了御书房。
圣上平时会午歇一会,他已经换了身常服,靠在御椅里闭目养神。
程子安上前请安,圣上睁开眼睛朝他看来,上下仔仔细细看过,抬手道:“坐吧。”
谢恩之后,程子安退到左下首的椅中坐下,圣上问起了洪水的情形。
程子安据实回禀了,道:“朝中的大人都在,有他们在,臣就先回了衙门。”
圣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昨日夜里,好似只有你在。”
程子安岂能不懂圣上的话,既然他心知肚明,自己就无需再多言,道:“回圣上,昨日夜里,水部的章郎中也在,同臣一并呆到了撤离。后来臣去了道观,章郎中想同臣一块前去。夜里雨大,又黑,章郎中上了年纪,早就累得不行,臣不忍见着他如此辛苦,好说歹说,方将他劝了回去。今朝天还未亮,章郎中又来了。章郎中这份为圣上,为百姓的心,真令臣佩服啊!”
朝中官员众多,如郎中这等品级的官员,平时无需参加朝会。在圣寿,过年过节的大庆典上,坐得远离龙椅,难以窥见天颜。
圣上并不清楚章郎中是谁,他听得诧异,满意颔首道:“朝中竟然还有这般官员,真是大周之福啊!”
程子安道:“圣上不仅能令天下士子归心,亦能令天下百姓归心。无论三教久流,皆称颂不已。在挖淤泥时,好些受伤,一病不起的民夫们,要挣扎着下床,想要继续下河道挖淤泥呢。臣当时就在想,他们都病得起了高热,甚至因着化脓,高热不退,不得不截断腿,他们都未曾有一句怨言。要是大周所有的子民,皆能如此般,大周江山,不但能繁荣昌盛,更会万古流传呐!”
圣上早已熟悉了程子安直白的溜须拍马,但他听起来,照样顺耳得很,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了笑。
程子安趁机道:“圣上,臣以为,不若圣上亲自下旨奖赏,昭告世人,只要一心为大周,肯为大周奉献一份力,圣上都能看到。圣上亲自奖励,何止是祖坟冒青烟,得是燃烧起来的荣幸啊!其他人见了,还不得有样学样,全心全意为大周,方不负君恩!”
圣上沉吟了下,笑道:“你这个法子好,去将名册拟定上来吧。”
受伤病倒的民夫百姓,程子安前去探望过几家。
只去过一次,他几乎就不敢再去了。
搭起来的灵堂,飘荡的白皤,一口薄棺。
天气炎热,家人们来不及哀悼,要急匆匆送去安葬。
妇人们无助的眼泪,孩童们天真,懵懂不懂发生了何事,清澈的眼眸,似万箭穿心。
无论徭役,还是其他民工,他们被征召前来,只有一点点的工钱。
伤亡者,朝廷不管,顶多派医官前去随便包扎治理一二。
太医院的太医他指派不了,程子安咬牙挤出一笔钱来,在京城请了有名的铁打损伤大夫驻扎在现场。
在后世感染都棘手,何况眼下。
程子安并不认为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情,身为水部官员,他拿着百姓缴纳的俸禄,这是他分类之事。
至于其他的朝臣,他们亦一样,都不配得到奖赏。
除了这群每日跟泥人一样,在脏臭的污泥里卖命的百姓。
他们才该被铭记!
得了这份奖赏,虽不能挽回他们的性命,驱散他们的病痛。
至少家人,他们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些。
程子安按耐住心里的情绪,朗声道:“臣这就去!”
圣上好似忍不住,终是皱眉道:“你怎地这般黑了?还有你身上这身官服,着实太脏了些。”
程子安抬起衣袖闻了闻,道:“臣还未归家,这就回去换。圣上请恕罪。”
圣上缓缓道:“去吧去吧,这套官服,也该换一换了。”
程子安明白了些什么,但他内心无悲无喜,装作不知,作揖道:“臣遵旨。”
离开御书房,许侍中将他带到了偏殿耳房,道:“这里是我平时歇息之处,程郎中莫要嫌弃。”
耳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床榻案几齐备。程子安随意坐了下来,道:“许大叔,这里比我家中好多了。”
小黄门提了食盒前来,许侍中亲自接过,将碗碟摆在案桌上,道:“程郎中饿了,先吃些吧。”
程子安顿时眼睛一亮,他还没用过御膳呢!
案桌上两荤两素,程子安尝了口,新鲜倒新鲜,就是太过寡淡无味,比不过膳房热气腾腾出锅的香。
不过程子安饿了,埋首苦吃,呼噜噜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许侍中看得直叹,道:“哎哟,瞧你这饿得,可真是,你阿爹阿娘要是得知,该多心疼。”
程子安抬头朝他笑,道:“阿爹阿娘离得远,他们不知道。有许大叔替我心疼就够了。”
许侍中听得笑容满面,忙将茶水递上去,道:“你慢些,慢些,别噎着了。”
程子安接过茶杯吃了一口,茶叶香气扑鼻,回味甘甜。
御前的茶,比饭菜好吃,程子安将茶一口气吃完了,将茶杯递给许侍中,不客气地道:“许大叔,我还要再来一杯。”
许侍中说好好好,笑呵呵再倒了杯给他。
人与人的交往,客套就失于生疏。
许侍中瞧着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程郎中,圣上这次估计要赏你呢。”
程子安立刻夸张地笑,同样小声道:“嘿嘿,要是我得了奖赏,定要同许大叔庆贺。许大叔,你喜欢甚,直接说,甭客气。”
许侍中笑道:“我一个无儿无女,断了根的阉人,要那些身外之物作甚。程郎中,以后我老了,死了,你替我收收尸,让我不要曝尸荒野就行了。”
程子安盯着许侍中,认真地道:“许大叔,你以后要是老了,出宫颐养天年,我要是在,定会看顾你到老。至于身后事,许大叔不忌讳,我也就不忌讳,还是那句话,我在的话,都包在我身上。”
许侍中能成为圣上的贴身内侍,识人看人的本领,朝中的一品大臣,都不一定能与他相比。
程子安聪慧至极,却又如稚子般赤诚。
许侍中在朝臣身上,从未见到过,他亦不会怀疑,程子安的真诚。
程子安用完饭,再吃了杯茶缓了缓,道:“许大叔,我得离开了,不能耽误了你的差使。”
圣上午歇时辰短,等下就得起身。许侍中不敢耽搁,将他送出门。
程子安离开皇宫,回了家痛快洗漱过,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仔仔细细,流利地写下了那些姓名。
等到墨汁干了,程子安收起来,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起身的时辰。
用过早饭,程子安前去了皇城当差,今日没大朝会,他前去了御书房觐见,将昨日写下的名册,呈了上前。
圣上拿起来看了,道:“我会着令礼部前去奖赏。至于你,这次差使当得好,以后得继续。去吏部吧,我已经传了旨意下去。”
程子安谢恩退下,前去了吏部,明九施二等,一并等在了那里,冲着他挤眼笑。
吏部的官员动作很快,程子安很快回到了水部。
明九他们几人,如狗腿子打手一样,奉着程子安回到了水部,来到了侍郎的值房门前。
彭虞扯着嗓子喊:“程侍郎到了,尔等下官,还不前来拜见!”
大值房里的几人纷纷走了出来,神色各异,朝着程子安恭敬见礼。
程子安回礼,对彭虞摆手,咳了咳道:“矜持,要矜持。”
孙凛直脸色青白,瘫坐在了案桌后的椅子里。
他被圣上罢官,程子安升为了水部侍郎。
程子安施施然走进屋,嚣张笑道:“哎呀,总算在水部有座位了!这座位,还不错,不错!”
作者有话说:

升官发财, 两个词总是连在一起,密不可分。
明九等人在一旁起哄,给程子安助势, 吵着要他置办酒席庆贺。
程子安膳房两个字, 刚说出口,就被彭虞跳着堵回来了:“程子安, 你再敢这般小气, 信不信我们将你家门前的沟渠堵了?”
明九等人附和着吵个不停, 程子安听得头疼,想了下,忙道:“好好好。请你们去我家吃家宴,这总可以了吧?”
被邀请到家中吃酒,远比在外面酒楼铺子置办席面要来得亲近, 他们听后,总算放过了他。
外面酒席贵得很,要是买回家自己做就要便宜多了。程子安前世最不缺的就是钱,如今这辈子比前世有出息多了, 却学会了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打发走了纨绔们,孙凛直也收拾好了。程子安进屋, 见他立在案桌边, 手抚摸着桌面,脸色惨白如纸。
值房屋子很狭窄,里面塞了一堆案几, 案几后还放了张宽大的椅子, 坐着时, 使其看起来更威风凛凛。
程子安不喜拥挤, 打算将屋内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搬出去, 宽阔疏朗些,身心都会跟着舒畅。
还有其他几个郎中的值房,一并要收拾,里面好些文书纸张,加上用饭时掉下的饭菜油渍,都快发霉了。
几个郎中在里面,也跟着一并腐朽。
新官上任三把火,程子安不能免俗,这火不烧不行。
孙凛直盯着程子安,嘴唇哆嗦了下,眼神一会恨意凛冽,一会失魂落魄,变幻不停。
“程子安,你以为你能做好这个差使!”
孙凛直突然开了口,程子安抬眼看去。笑笑没说话。
“呵呵!真是年轻啊,侥幸做好了一件事,就以为万事大吉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且等着!”
程子安平静地哦了声。
孙凛直一下变得脆弱起来,哽咽着沧桑地道:“我考中进士时,比你大六岁,周围众人皆夸我年少有为。中进士算得什么,进了这道皇城,进去官衙的官员,谁不是进士!不是进士者,反倒更厉害!”
朝廷衙门的官员,都是进士出身。不是进士出身能当官的,是靠着家族恩荫,比如明九这群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仗着家世,远比普通进士晋升得快。
程子安明白孙凛直话里的意思,他出身寻常,肯定是满腹的不满。
仅仅发泄情绪,毫无鸟用。
程子安依然淡淡哦了声。
孙凛直悲愤莫名,道:“我何尝不想做一番大事,想要为国为民,可惜啊,我什么都做不了。为官近二十年,在达官贵人遍地的京城,我不过是个五品的侍郎罢了!”
程子安想了下,道:“所以呢?”
孙凛直嘶声道:“所以我能如何做?我还如以前那般天真,我就如章郎中一样,一辈子就这般了!”
程子安笑了声,真诚地道:“我理解你的种种为难,你的苦衷。但我理解,并不代表同意。你心里更清楚,你这般做,究竟是对是错。若你认为错了,就莫要再多谈,到处寻求认同。你若认为自己做得对,也莫要说出来,毕竟,挺没意思,对吧?”
孙凛直一下楞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同流合污,坑壑一气,自私自利,就是刚开蒙的蒙童都能辨别出对错。
因为心虚,费力给自己找一堆借口,妄图证实自己做得没错。
孙凛直读过书,他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离天地立心,生民立命,离得十万八千里远。
读书为官,几十年下来,终成镜花水月,一场空。
程子安不轻不重地道:“你只是被罢官,没被抄家,罚没家财。若是你觉着不满,不值,不如去城南一带多走走看,去死者,伤着家中走走看。孙凛直,你出身普通寻常家,能读书,已经远比大周天下的九成平民百姓幸运你读的书,就是比他们多读了几年书,能识字而已,再无其他。”
孙凛直的肩膀耷拉下来,腰一下弯了,瞬间就苍老了,脚步踉跄走了出去。
程子安没再看他,走到案桌后的椅子边,来回转了一圈,终是没坐下去,前去了吴尚书的值房。
吴尚书见到他来,忙笑呵呵请他坐下,和蔼地道:“来啦!这次你差使做得好,能升一升,我正说要找你,给你道声恭喜呢。”
程子安作揖的手抬起来,朝上拱了拱,笑道:“同喜同喜。”
吴尚书哈哈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程子安道:“吴尚书,水部有五个郎官,以后会不会再添人?”
吴尚书愣了下,道:“一甲二甲的进士,几乎都得了差使,应当不会再添人。怎地,你可是觉着人手不够?”
程子安道:“说够也够,说不够也不够。”
人是有,做事的少。水部的几个郎中,每天看上去忙得不可开交,程子安大致知晓一些,他们除了忙公函文书,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吴尚书意味深长地看他一样,笑得跟老狐狸一样,道:“你担着水部的侍郎之职,人手方面,端看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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