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程子安从一个连座位都没混上的郎中,短短数月,迅速升到了侍郎,与他同品级。
甚至这次差使,他还受程子安统领。
漕运复杂至极,里面利润丰厚,势力庞大。
施侍郎都只能算作只沾了些边,从不敢插手进去。
除了漕运,各地的常平仓亦是如此。
施侍郎心咚咚跳个不停,前所未有地不安。
同程子安的那场谈话,以程子安的聪明,他岂能不知其中的凶险。
程子安那时对他说了什么?
施侍郎努力回想。
程子安对他说:“人呐,多回首,多回头,望望身后可有退路。”
身后可有退路?
程子安回京之后,会得如何做?
黄知府神色阴狠,道:“早知如此,昨晚就不该考虑那般多!”
施侍郎阴沉着脸,没有接话。
天下没不透风的墙,中枢五品大员命丧益州,姓黄的真是在益州府做了太久的土霸王,忘了益州府,也属于大周的天下了。
黄知府袖着手,阴森森道:“他既然敢跑,正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路上惊马,遇到了强盗,劫匪这些事,谁能预料得到!”
施侍郎听得一甩衣袖,道:“你莫要说疯话了,我什么都未曾听见!事已至此,我得赶紧回京去!”
黄知府暗骂没出息,不过,他见施侍郎不肯一并参与,飞快衡量了下,到底不肯独自担这个责任,只能悻悻作罢。
两人再商议了一翻,施侍郎叫上还在呼呼大睡,一头雾水不知出了何事的施二,快马赶回京城。
程子安三人,并未走先前从京城来的路,而是骑着马,朝着益州府东面的宁县疾驰而去。
宁县离益州府城约莫八百里的路程,此处靠海,海贸比不上明州府发达,宁县还算比较繁华,码头上每天都有海船进出。
到了傍晚时分,程子安几人到了宁县,寻了县城最繁华的客栈住下。
客栈都是来往海商,程子安坐在大堂里,听着他们的谈话,上前询问了几句,问到了一艘明早会出发的海船。
海船经过燕州府沧海县,会在此停靠。不算大的海船出入近海时,会顺手捎带些客货,赚取一些小钱。
海船上还有位置,马与人都可以捎带上。程子安定了三人带马的位置,回屋去歇息了。
次日一早,程子安来到了码头,打量着眼前的海船。
这般大小的海船,在明州府比比皆是,皆前去近海打渔。
益州府走海路,行到燕州府,大概约莫要十余天的功夫。
燕州府下船,离京城就近了,京城周围的官道平坦通畅,进京只要一天。
程子安背负手,暗藏功与名,大手一挥,哈哈大笑道:“张叔,柱子,上船!”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程子安虽不是君子,他亦不会呆在益州府。
狗急跳墙,他们三拳难敌四面八方的敌手。黄知府在益州府,从底下的县令升到知府,盘桓了近十年。
武十三一看就不是好人,身上肯定背着人命。
要是危墙倒了,被砖石砸坡头,砸断腿就不划算了。
再说他此行的差使已完成,接下来走海路,才是他的重点。
老张与莫柱子,牵着马上了甲板,程子安随后上去,痛快交了船钱。
海船板着海岸线上升起的太阳,缓缓驶离码头。
几人在海上晃荡了几日,一路上同船上的船夫,东家们混得熟识,关于风浪,航线,方向等学了个遍。
临海县下了船,程子安同东家道别,骑马回京。
进了京城,离开不过短短时日,京城下了几场雨,冷风嗖嗖,深秋一下就来临了。
太阳将将西斜,程子安先要进宫面圣回复差使
在宫门前下马进去,还没走到广场,许侍中急匆匆迎了上前,上下打量着他,目露担忧,低声道:“你且小心些,圣上大怒。”
作者有话说:
程子安问道:“许大叔, 圣上是气我,还是气其他人啊?”
许侍中一言难尽看着他,甚是无语道:“圣上大怒, 气何人有何干系?”
倒是,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流血千里。
程子安想了想, 暂时没能想出个头绪, 反正他问心无愧,承元殿就在眼前,也没那么多功夫细想。
圣上并未在御书房,端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背着大殿的门, 躬身肃立着三人。
他们都穿着紫色朝服,满朝朱紫贵,只从背影看就能猜出,定是尚书及之上的大官。
左侧的八角神兽香炉, 从神兽嘴里徐徐吐出青烟,香雾缭绕。
圣上的面色阴沉, 看上去好似要升仙。
如此严肃的气氛下, 程子安莫名其妙想笑,甚至暗戳戳期待圣上得道成仙,把面前的三个大臣也一并带走。
程子安上前见礼, 圣上冷冰冰道:“程侍郎, 你前去益州府办差, 差使办得如何了?为何此时方归?”
三人朝他看来, 程子安目不斜视, 回道:“臣已办妥差使,至于为何此时方归,臣想私下回禀。”
圣上一愣,此时蒋尚书语气不那么好道:“程侍郎,事无不可对人言,程侍郎前去办的差使,关乎着户部,还请程侍郎,将此事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彼此之间免得误会。”
程子安笑道:“误会?何来的误会?蒋相并非工部的尚书,我要回的差使,当对着圣上,对着吴尚书。”
蒋尚书被程子安不软不硬顶了回来,恼怒万分,道:“程侍郎莫非知道对你的弹劾,你又要狡辩了?”
程子安好脾气地道:“蒋尚书,我方进京城,哪知道谁弹劾了我?蒋尚书这般说,好似我在朝中结党,有人将朝中的朝政大事,提早透露给我一样。”
这句话,比钱先前还要不客气。
结党营私,透露御前朝政消息,前者尚好,帝王平衡朝政,不怕底下的官员互相斗,而怕他们团结成铁板一块。
透露朝政御前消息,却是圣上的大忌。
明相此时打圆场道:“程侍郎,蒋尚书也是急了些。你同施侍郎一同前去益州当差,刚到益州,你就留了张纸条,自己先行离开,留下施侍郎一人,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差使,他如何能再办下去,只能先行回京。眼下夏粮之事还搁置在那里,蒋尚书之急,乃是急圣上之急啊!”
二皇子跟着道:“明相所言极是,程侍郎,你奉旨前去益州府,身负阿爹之托,如何能将差使当做儿戏,一言不发就走了?”
圣上见三人一致冲向了程子安,这时出声道:“你们三人,且先退下!”
三人神色各异,只能遵旨退下。
圣上这才看向程子安,道:“你神神秘秘,究竟有何事,悉数道来!”
程子安道:“圣上,并非臣神神秘秘,只臣累了,不想同他们来回推诿,打嘴仗。”
圣上气得一拍御案,骂道:“好你个程子安!”
程子安忙请罪,道:“圣上先前应当瞧见了,他们三张嘴,我只一人,实在吵不过啊!”
圣上脸上的怒意,逐渐消失,转而变成了阴冷。
朝臣结党不可怕,端看谁与谁结党。
程子安道:“圣上,臣此去益州府,白日不停赶路,只用了六日左右就到了益州府出事的河边。到了之后,臣用了一个时辰左右,就解决了漕运船之事,恢复了河道通行。”
圣上眉心紧拧,不可思议盯着程子安。
程子安细细回禀了当时的情形,道:“其余船只能顺利同行,只有漕运船翻了。臣以为,事情已一清二楚,此事与水部无关。要说有关系,肯定是要推出水部来顶包。水部前侍郎孙凛直已被罢官,臣刚领了水部侍郎,要是被牵扯进去,实在是太冤了。”
施侍郎回京城之后,回禀程子安到了益州府,连府衙都未进,就一走了之。
接着,对程子安的弹劾,雪片般飞到了御前。
起初圣上还不敢相信,毕竟程子安并非不着调之人,他能做实事,让京城免遭损失,只这项功绩,就当高升,一个侍郎之位,着实低了些。
圣上念在他年轻,打算先磨炼他几年,没曾想,他竟然做出撒手不管之事。
前天施侍郎一路奔波回京,人都折腾得快不成样,却始终不见程子安的身影。
圣上又气又怒,失望至极。
听程子安这般一说,圣上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事情简单得很,漕运有问题。
漕运船的夏粮,要是沉没在河底部被水冲走,或者被鱼吞食,无论如何,船舱里都该留有一些。
可是,程子安让下水的船工查过,他也亲自看了,还摸过了缝隙,皆未找到一颗粮食。
至于常平仓的粮食,圣上并非不清楚,里面一本烂账,很难彻查。
要强查,肯定会大乱,常平仓里的粮食,说不定一颗都保不住。
程子安为了自保,且户部的事情,本不该水部管,撒手离开,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圣上的头疼欲裂,阴沉着脸躺在椅背里,揉着眉心道:“你既然一早离开益州,为何这般晚才回京?”
程子安道:“圣上,臣走的海路,从益州府的宁县搭了海船,到燕州的临海县下船,再骑马进的京城。”
圣上讶异不已,道:“你为何要走这条道?”问完,脸色旋即一沉,声音比冰还要寒冷:“可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程子安老实道:“是有一些,不过臣并非只担心自己的安危,臣是大周的子民,为了圣上做事,自己的安危,当置身事外,方能回报圣上之恩。”
听到熟悉的马屁,圣上的头疼减轻了些,道:“你倒是忠心。”
程子安差点没拍胸脯了,道:“臣向来忠心耿耿,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臣拿着大周的俸禄,肯定要做事,不然跟那吃白食还嫌弃的人一样,简直不要脸,不是人!”
圣上无语地盯着他,道:“好了好了,你骂了一阵,出口气就行了,快说正事!”
其实圣上也是个吃白食还嫌弃的人,与大周的官员都一个德性。
程子安不担心他会听出自己将他一并骂进去,毕竟,天底下谁敢当面痛骂帝王,就是有人听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另外的一种原因,乃是天子自认为是天命所归,天底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奴仆,当为了他做牛做马。
孟子提出的名贵君轻,这个观点程子安深为同意,太好,太正确,却太过理想化。
至少程子安没见过。
君主信奉儒家,喜欢的乃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读孟子,是顺带。
不过,程子安很能安慰自己,至少大周的天子们,并未同朱元璋那样,将孟子中民贵君轻,不利于至高无上皇权的经义学说删除,弄出个贻笑大方的《孟子节选》。
正事程子安也不能正着说,从施侍郎含糊其辞的话,他便能猜到背后最大的势力,便是其中一个皇子。
圣上的几个成年皇子,程子安接触了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接触不多。
他们三兄弟,看上去很是聪明,至少在争权夺利上,那是各有千秋。
一般来说,能聪明到这个份上,谁继位都能做好个守成之君。
可惜啊,皆为躺在百姓身上吸血的天龙人。
程子安道:“臣从海上回京,是想到了漕运的问题。”
圣上猛地抬头,紧盯着他。
程子安道:“圣上,臣在船上时,问过了船上的东家,船工们。大周境内,有那几条海道,可以直达京城。东家告诉我,京城虽不靠海,靠近京城的兖州,燕州境内都靠海。只要有海的州府,所有的船都可以到达这两个州府。大周境内,共有十七个州府有海,余下的二十七个州府,只有楚州等三个中原州府,离海远一些。既臣可以这般认为,大周除了楚州等三个州府,其他州府的粮食,皆可经海船入京。”
圣上震惊不已,都是行船,在海中行船,同在河道中行船,不可同日而语。
海上风浪大,海水深不可测,加上天气变幻等缘由,出海风险大,船一旦沉没,尸骨无存。
大周有海贸,海商出海到番邦做买卖,到底不同于海路运输。
程子安并非一拍脑袋,提出此种看法。
漕运被一群地痞混混掌控,漕运帮向来名声赫赫。
这一切,皆因为他们掌控了天下的河道,一家独大。
历朝历代中,只有元朝有海上运输。
既然元朝能做到,大周的海船,程子安已经见识体验过,拿来开辟海上运输已足够。
即便无法彻底消灭漕运帮,程子安也没想过要彻底消灭他们,不然就剩下海运一家独大,换汤不换药而已。
引入竞争机制,能将漕运这块臭不可闻的脏东西清理大半,海上运输也有了牵制。
另外,程子安以为,大周境内的海岸线如此长,却没有一支强有力的水师,实在是太危险。
南召的海贸,不输给大周。若换作他是南召的天子,早就从海上出兵,将大周吞并了。
以大周现在的国库状况,程子安没提水师的事情。提了,圣上一听肯定心动。
钱粮从何处来?
当然是征税,大周百姓身上肩负的赋税中,有一项不定期收取的兵税。
兵税就是要打仗,备战时,朝廷会向百姓征兵征粮。
摊派当然落不到贵人官身身上。
放眼天下,有几户平民百姓家中,能拿得出来余粮余钱?
圣上凝神深思,道:“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不过,你提出了漕运的解决方法,那损失的粮食呢?”
程子安眨了眨眼,颔首垂眸不语。
圣上被噎住,懊恼地道:“反正此事交给你,你给我查清楚,把粮食弄回来!”
程子安见圣上耍赖,他可是耍赖的祖宗,当即苦着脸道:“圣上,臣是水部的侍郎啊,如何去查户部丢失的粮食?”
圣上呵呵,冷笑道:“政事堂只三个宰相,你莫非想要入政事堂?”
程子安心道政事堂啊,未尝不可,面上却惶恐地道:“臣不敢,万万不敢!”
不过,他现在这个年纪,入政事堂那就是甘罗第二了。
程子安哪能不知,圣上就算提他入政事堂,也是为了用他这把锋利的刀。
谁死谁活,端看自己的本事了。
程子安从来不怕被当做一把刀,只要他这把刀,砍向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这群混账。
圣上哼了声,道:“你倒是实诚,不过,粮食之事,甚是重大,不得不查啊。”
程子安道:“圣上,臣有个方式,不知圣上以为可妥当?”
圣上神色一喜,道:“你且仔细道来!”
作者有话说:
程子安道:“臣以为, 此事牵涉面甚广,以臣的资历,臣会寻如王相, 明相, 郑相,连同刑部, 户部, 甚至于大理寺一并查案。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他们, 亦可参与其中。多部联手,查得也快一些。”
将政事堂拉出来,并非程子安真正目的。将背后的几个皇子推出来厮杀,才是他的用意所在。
政事堂的几个相爷做事,再身居高位, 做事始终束手束脚。
几个皇子则不同了,他们为了抢大位,自然不肯放过任何攻讦对方的机会。
兄弟之间太过熟悉,背后使出的计俩, 彼此都清楚得很。
三人都不干净,以前巧妙地维持着平衡。
一旦推出一件事来, 任何的一方, 都会推波助澜,尽全力将对方踩到脚下。
另外最重要一点,如若派相爷领头查, 背后肯定会遇到来自皇子的阻力。
相爷岂敢动皇权, 跟圣上的儿子叫板。
如果都是皇子, 一样权势滔天呢?
何况, 只要三个皇子一起出面, 肯定有两个会天然结盟,联手连对付另一人。
如此一来,常平仓的事再大,背后势力牵扯再广,都会被连根拔起。
估计到时候,京城会血流成河。
血流得多了,才会震慑住那些胆大妄为伸出去的手。
粮食是百姓活下去的保障,粮价哪怕涨一个两个大钱一斤,对于穷苦百姓来说,都算是巨大的负担。
何况,各地常平仓的粮食,除了平抑粮价,还有个最重要的用处,就是赈灾。
靠天吃饭的时代,哪怕多下一场雨,多出几天大太阳,百姓的收成,都会受到影响,面临着饥荒的境地。
粮价不能乱,常平仓中,必须有粮食!
哪怕是陈粮,混着石子,也能勉强填饱肚皮,好过吃树皮观音土!
程子安也不怕圣上会起疑心,怀疑他怂恿皇子们自相残杀。
有些事情很微妙,圣上自己从兄弟们中厮杀出来,登上了大位。
但轮到自己的儿子们时,他就开始天真了,幻想着儿子们能兄弟友恭,选定一个继承人,其余的兄弟会齐心协力辅佐。
纵观历朝历代的皇帝,对待兄弟与儿子们的差别,莫不如是。
常平仓粮食之事,的确交给任何一人,圣上都不会放心,生怕上下坑壑一气,最后查不出个名堂,不了了之。
但又不得不查,欠兵营的粮草日久,再不拨付,将士哗营的话,比起朝堂上的文臣打嘴仗斗争,要来得更猛烈直接。
圣上神色若有所思,犹豫道:“这般一来,阵仗着实太大了些。”
程子安觑着圣上的神色,猜到他心里已经渐渐动摇,并未趁机加把柴,而是朝着反方向说道:“臣到底年轻,常平仓之事,臣并不了解,估计是想得太过严重,圣上,臣不知天高地厚,着实没别的主意了。”
圣上手指敲打着御案,沉思了会,心中主意渐定。
程子安自称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他都能看出常平仓的不妥,聪明人那般多,如何能看不出来。
端看是在意朝局乱,还是天下乱。
圣上掀起眼皮,睨了眼程子安,道:“水部几个郎中下去州府,可有消息传来?”
程子安心思微转,道:“还未曾有。臣以为他们在京城日久,出门时车马劳顿,赶路太辛苦,走得慢一些也情有可原。”
圣上听得无语,瞧他这话说得,又在指桑骂槐了!
他从京城赶去益州府,再从海上绕了一圈回来,只不过花了大半个的功夫。
不过施侍郎来回奔波,人的确已经快脱形了。施二亦是......
咦,施二同程子安一样年轻,听说他在府里要死要活的,太医院的太医已跑了无数次,太医院都快被搬到侯府去了!
真是一群混账!
圣上脸色不大好,先让程子安回去歇息,唤来许侍中,厉声道:“该到请平安脉的日子,人呢?去哪儿了?莫非太医院的太医,认了新主子?”
许侍中愣了下,忙道:“奴这就去太医院传旨。”
太医院得了许侍中传了圣上的旨意,都是聪明人,领会到了上意,永安侯府再来请,被婉拒在了门外。
施侍郎同施二,无论真病假病,皆不敢再病。
从侯府飘出的药味,恨不得京城都能闻到,回到衙门老老实实当了差。
那些施侍郎如何委屈,大度,程子安是白眼狼的风闻,突然就散了。
朝中,亦动作不断。
圣上着令王相,明相,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同刑部,户部,大理寺携手,巡查大周各地常平仓!
此举一出,朝野震动!
巡视的官员还未出发,京城底下就暗流涌动了。
有摩拳擦掌的,暗自担心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上蹿下跳的,热闹纷呈。
程子安一概不理,每天当值下值,安安分分呆在水部,一心一意准备着自己的事情。
先前程子安向圣上提议过,进入工部的官员,要多加一道考试。
提高“工”的待遇,地位,才是能推进大周往前进步的关键。
“工”涉及到方方面面,并非只有造桥修路修屋的匠人,还包括如匠作营中,制造兵器的匠人,改进农具,粪肥,种子等等,都属于匠作一类。
假若大周某个百姓发现了能增加产量的种子,当地的官员会拿来当做政绩,献给圣上,写一篇马屁文章,歌颂祥瑞等等。
其余的诸如此类,百姓都会受倒褒奖。
但是最后的情形却是,朝廷限于认知,并未正确对待。
要不好大喜功,大力推广,要不就成为了某些官员牟利的工具。
程子安前世从未接触过种地,但接触的资讯多了,他清楚仅仅发现能增产的种子,也不能一下就大力推广。
气候,土壤等不同,一样种子种出来的庄稼,产量肯定不同。
何况,种子需要更新换代,不断培育改进。
河道河工同理,不通算学的官员,进入工部做事,涉及到专业,哪怕再清廉也没用。
朝廷才有这个实力,会用心去培养专门的人才。
毕竟,没有哪个皇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天下江山太平安稳,粮满仓。
朝堂上下血雨腥风,程子安在水部,清清静静与章郎中一起,交流着各种经验。
章郎中最近好似返老还童一样,每天都有花不光的精力,拿着夏郎中交待回来的差使,琢磨了半天,跑到程子安的值房,不解问道:“程侍郎,你都没去翻工部往年的记录,从何处看了出来,夏郎中的差使,是他胡编乱造?”
快过年了,京城下了几场雪,程子安脚底踩着熏笼,依旧感到冷飕飕。袖在衣袖里的手,程子安都不舍得拿出来,探出脖子一看,道:“你看总体的河道面积,一共才多少,他所填写的土方数,种植的草皮,都快能将河填平了。”
章郎中一下就明白了过来,程子安先前教过他,数据都相辅相成,一项不对,会影响到其他的数据。
章郎中沉声道:”夏郎中这错,出得也太明显了些。”
程子安笑了下,不以为意道:“用了那么多银子,钱花到了何处,总要有个交待吧。夏郎中是顾着银子的去处,只能尽力将要花钱之处夸大了。”
山川河流的面积,各个河段的情形,却无法更改,涉及到江山舆图,一篡改就是死罪。
章郎中一想也是,他盯着纸,还在不断琢磨,程子安道:“到吃饭的时辰了,章郎中,你先去用饭,等饭后再说。”
吃饭是程子安的大事,章郎中忙告退,回到值房等着膳房送来。
官员们亲自走去膳房用饭,与颜面身份有损,膳房里还是只有程子安前去用饭。
章郎中这方面的想法少一些,他主要还是为了省下功夫,想多做些事。
程子安裹得严严实实,朝着膳房走去,琢磨着这种天气,得吃个热气腾腾的锅子才好。
夹道里的积雪堆在两边,穿堂寒风呼啸刮着,程子安捂住口鼻还是挡不住,打算转过身,背对着风倒退走。
刚一转过来,程子安便看到夹道口,明九同施二一起跑了过来。
施二同程子安在上次益州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
明九不知是与施二认识更久,关系更铁,还是因为明相的叮嘱,他也与程子安疏远了。
程子安身边的纨绔玩伴,彭虞祁隼郑煦丰几人,彼此还有往来。
最近朝中局势紧张,户部与吏部,已有两个郎中被罢官抄家,蓟州府的知府,在押解京城途中。
纨绔们低调了许多,程子安同他们见面并不多。
在这里遇到明九与施二,程子安还挺意外,大大方方朝他们颔首打了招呼,继续退着走。
明九与施二两人对视了一眼,明九咳了下,拱手见礼,道:“你为何这般走路?”
程子安瓮声瓮气答道:“风吹得太冷了。”
明九听得笑了,这一笑,尴尬冲散了不少,道:“瞧你穿得也不少啊!”
施二这时插嘴道:“定是没穿皮裘,不挡风。”
程子安脚微动,掀起衣袍下摆一脚,露出里面的皮毛,道:“穿了。”
明九追上来,笑道:“既然传了皮裘,为何还怕冷,竟跟那小娘子一样娇滴滴!”
程子安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往前走,道:“我最近动得少,身子虚,要畏寒些。”
明九眼珠子微转,道:“朝堂那般大的阵仗,你难道没看见?”
程子安侧身对着他,眼珠左右转动了下,道:“看见了。”
明九看得想发笑,想到自己的来意,忙憋住了,问道:“既然看到了,你有何想法?”
就说他们肯定不是来膳房吃饭,而是来偶遇他呢!
程子安微微笑起来,道:“我是水部的官员,这些与我八竿子都打不着,我能有什么想法?”
施二一下急了,道:“大家相交一场,你竟敢半句实话都没有。你从益州府回来时,提出单独见圣上,谁知你在圣上面前说了些什么!”
程子安似笑非笑看了眼施二,道:“施二,我们相交一场,所以你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见。”
施二脸一下白了,懊恼自己太急说错了话。
质问程子安与圣上的谈话,一个窥视御前的大罪跑不了。
施二突然感到惆怅万分,他并非真这般蠢,实际上,他还是打心底没将程子安视为仇敌。
上次益州府之行,虽说永安侯府动作不断,程子安也只是不轻不重还击了下,并未赶尽杀绝。
益州府的黄知府,估计快轮他被押解回京了。
施侍郎说过一句话,欺君子以方,程子安算不得正人君子,但他更不是真小人。
彼此立场不同,只能遗憾割席。
眼下朝政局势如此紧张,永安侯府一个不察,就会轰然倒塌。
施二想到施侍郎的叮嘱,扬起笑脸,道:“辛小郎一直吵着来京城,过两天他就到了,你们自小一起读书,到时候叫上你一起吃酒。”
程子安听到辛寄年,应了句好。
可怜的小胖子都被送进了京城,估计是要打到更大的官员身上了。
如此精彩的大戏,他岂能错过!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