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弹劾程子安,为了冒领功劳,居心叵测,夸大奇词。
明明护城河一切如常,偏生说得那般危险。
状元之才,不过是虚有其名。
程子安问候了句御史的祖宗,这些混账,手脚还真麻利。
能指使御史出面,背后不是大皇子,就是二皇子。
当然,直接弹劾大皇子,不痛不痒。
弹劾程子安,反倒更加让大皇子没脸。毕竟他被一个小郎中指挥着冲锋陷阵,就显得尤其蠢。
蠢蛋岂能当得了天下?
程子安正准备去膳房用饭,听了明九的消息,他蹲在墙脚想了下,正准备冲去面圣时,施二屁颠屁颠跑来了。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真是不仗义,吃饭都不叫我。”
埋怨了一通,施二神色一转,忧心忡忡道:“程子安,你倒霉了。护城河出事了,先前我听说,蓟州府进贡的官船,陷在了东门外那条河道的淤泥里,官船倾斜翻到,里面的货都毁损了大半!”
程子安面无表情听着,着实绷不住了就哈哈仰天大笑。
真是天助他也!
作者有话说:
船上的人倒无事, 爬下船上了前来营救的小舟,官差们上去,护着尚完好的贡品, 送进了宫里。
如今剩下空着的官船歪到深陷在污泥里, 奉命前来察看的程子安,蹲在岸边, 头上顶着斗笠防晒, 嘴里咬着草根防止发笑。
除了程子安之外, 圣上大发雷霆,责令王相牵头,并工部吴尚书,大皇子等人,一同来到了河边, 彻查此事。
孙凛直脸色不大好看,脸上都被晒出了油,紧随在王相等人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京兆尹的差役们, 不住大声吆喝前来看热闹的百姓:“散开散开,别耽误了正事。”
百姓们大胆得很, 有人阴阳怪气地道:“正事, 什么正事?这河道的水浅,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长年累月才过不了船。”
“就是, 反正官老爷们都看不见, 咱们这些平民百姓没大船, 不怕!”
“你这句话就说得不对了, 咱们为何不怕?涨水淹了庄稼房屋, 咱们出去乞食当乞儿,官老爷们照样吃香喝辣。”
“进贡的官船淹了,才是大事,平民百姓淹死无家可归,官老爷才不在乎!”
抱怨指责声愈发大,群情激奋,清晰传到官老爷们的耳中。
官老爷们是何等人,见惯了大场面,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
民意算不得什么,手无寸铁的小民罢了。圣意上意,士大夫们的意愿,才是大事。
大皇子神色很是精彩,一会得意,一会愤怒。
得意的是,二皇子同三皇子明里暗里动手脚,想要拦住他这次的差使。
愤怒的是,他领了工部好几年,淤泥累积了好几年,被这些刁民指出来,他脸上也无光。
王相只一看,心里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转头四看,余光瞄见戴着斗笠的程子安,正在同京兆尹不成器的小儿子彭虞在说笑,顿了下,对大皇子道:“大皇子,先得将船从河道中拉出来,抓紧功夫清理淤泥,疏浚河道。”
大皇子脑子转得飞快,道:“王相所言极是,我也是这般想。只王相,先前在阿爹的御书房里,你也听到了。人手不足,银子不够,这疏浚河道,不能只嘴皮一张,就能疏浚啊!”
王相听出了大皇子趁机要钱要人的意思,斟酌着圣上的态度,道:“此事我得同圣上回禀一声,户部那边,再看蒋尚书能否再支出些钱来。”
大皇子想到程子安的话,这时拿捏起来,道:“户部银粮紧张,我自是一清二楚。身为大周的子民,为大周出钱出力,自当义不容辞。这样吧,我率先拿出一百两来,当做这次疏浚河道的捐献。王相再帮我问一问,看可有其他官员们肯出一份力,哪怕一两银,半钱银,皆是一份心意。”
程子安同彭虞说完话,伸长耳朵听着他们这边,这时暗自用力,将彭虞推了出来,道:“大皇子,我同彭虞,身为京城的一份子,大周的子民,当为大周排忧解难,我们一人出十两银。”
彭虞堪堪站稳,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出了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对他来说,喝一场酒都不够。正因为花销大,他如今在兵部当着闲差,钱袋里经常只剩下几个铜钱在晃荡,他没有十两银啊!
刚想叫唤,程子安一眼横来,彭虞便马上住了嘴。
纨绔们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有自己的沟通方式,有时候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大皇子负手,对着程子安颔首点头,赞道:“程郎中高义,彭小郎,你怎地也来了?来了好,来了好!你阿爹还成日为你头疼,真正是白担心了。彭京兆正直忠厚,养出的儿子,哪能差到何处去!”
彭虞得了夸赞,笑得嘴都裂到了耳根后面去,暗戳戳想着,回去要将十两银,从阿爹手上讨来。
不,十两不够,得要五十两!
孙凛直神色冰冷,盯着跳出来的程子安,见大皇子对程子安的态度,那股气焰又消了下去,变得惶恐起来。
大皇子以前对他多加提点,他有时连吴尚书都不放在眼里。
吴尚书已上了年纪,顶多一两年就要致仕归家,到那时,他就成了工部尚书,何须在意一个即将闲赋的老尚书。
孙凛直脑子转得也快,很快跟着道:“下官亦是大周的子民,当为朝廷,为圣上,为大皇子分忧。下官也出五十两。”
五十两的声音一落,孙凛直还下意识看了眼程子安,眼神不自觉流露出轻蔑之意。
程子安始终笑呵呵,半点都不见恼。
孙凛直出钱越多越好,取之用民,用之于民。
他拿的俸禄,全是百姓缴纳赋税的辛苦钱。
他一个大子都不配拿!
其他官员,纷纷表态解囊。程子安跟着念了一遍,主动揽了差使:“大皇子放心,下官领了修葺河道的差使,诸位的善心,下官会去收来,保管所有的账目都清楚明白。”
大皇子颔首同意了,孙凛直后悔得直咬舌头,他怎地没先想到,主动将此事揽到身上。
那可是白花花的雪花银呐!
眼前的形势,突然变成了行善义举,王相心情很是复杂,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程子安嘴里念念有词,拉着彭虞道:“你替我记着一些。”
彭虞头脑空空,唯独吃喝玩乐厉害。因着经常拮据,对钱方面尤为敏锐,他摩拳擦掌,当做他们欠自己的钱,低声道:“放心,谁出多少,我都清楚记着呢。”
程子安说了句请他吃美味,上前去到王相身边,拱手道:“王相,下官立刻会招呼人,争取今日先将官船拉出来,暂且恢复河道同行。待明日起,开始正式清理河道。”
王相抬头看向天空,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回到皇城衙门再安排下来,无论如何都来不及,最早都得等到明日。
王相皱眉,念着程子安年轻,到底没有出言斥责,道:“程郎中,天色已晚,先回衙门再议。”
这些天议来议去,你来我往,没个两三天,绝对议不出个名堂。
程子安早就不耐烦了,对这种拖拉的议事做派,深恶痛绝。
连着晴了好些天,谁都不知大雨会什么时候来。
程子安作揖一礼,道:“王相辛苦,多劳王相关心,下官想着,官船陷在这里,总不是个是,须得先拉起来。”
王相摸不清程子安的想法,他好奇起来,端看他要如何做,便未再阻拦:“那你且去吧。”
程子安应是,他左顾右盼,寻了个高些的石头站上去,将斗笠取下来,冲着看热闹的百姓大喊道:“出力拉船,能出粗绳索者,一尺二十分文,能出手者,每人五文,能下水将绳索系在船上者,每人一两!下水系绳索者,定要精通水性,绝不能贪图一两银,而不要命了。”
“下水者,只需要二十人!其余拉绳者,五十人,绳索则以系好够用为限。”
“先到先得,速速前来,现银发放,绝不拖欠!”
钱虽不多,一根绳索顶多值几文钱,出把力,混在人群中拉拉绳,跟看热闹一样,就能得到五文钱。
下水就贵了,天气炎热,下水也冻不着。可惜并非人人敢下水,一两银子只能被水上功夫好的人赚了去。
一时间,百姓们来了劲,四下散开,找到去找绳索。有人跑到岸边,占据有利位置,等着赚五文钱。
有会水的,想着一两银子,将信将疑地道:“这位官爷,等下银子向谁领?”
程子安拍着自己的胸脯,道:“这位大叔,银子向我领。”他将彭虞一把拉到面前,道:“他是彭虞,彭京兆府的小少爷,吐一口唾沫,能砸出一个坑。彭小少爷有的是钱,他腰上的玉牌,至少上百两,大叔放心。”
彭虞捂住腰上的玉佩,想要骂程子安,被他一个指头捅在腰上,顺势扯开彭虞的手,呵呵笑道:“气势,气势,你阿爹见你有出息,脸上有光,你阿爹以你为荣啊!”
彭虞被捅出了勇气,高喊道:“对,小爷的玉佩值钱得很,你们放心,有钱!”
现场忙碌起来,找绳索的,入口水摩拳擦掌等着拉船的,脱衣衫活动身体准备下水的,热闹盈天。
一直在旁边观望的吴尚书,缓步走到程子安身边,上下打量着他,递上来一个钱袋。
程子安愣了下,双手接过。
吴尚书呵呵笑道:“里面的钱不多,只有些金锞子,约莫值二十两银。先前我答应出八十两,还欠六十两。我打算让小厮回府去取钱,程郎中,你可要顺道取一些?”
程子安正准备让人去将明九他们叫来,先拿出钱来垫付,明日去从户部领了,再还回去。
吴尚书此举,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
程子安心思微转,笑着拱手作揖,道:“有劳吴尚书,下官囊中羞涩,家中没有余银,尚在等着发放俸禄,只能取先前下官应下的十两银。”
吴尚书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替你顺道再多取一些零散铜钱。”
程子安深深作揖道谢,吴尚书不置可否,前去叫来人群中的小厮,吩咐了下去。
那边,王相跟在兴致勃勃的大皇子身后,看得心潮澎湃。
沿河的百姓有小舟小船,运粮运物的家中,不缺系舟的绳索。
很快,一圈圈的缆绳被拿了来,熟练地打好结,精壮的汉子跳下水,游到官船边,一个猛子扎下去,系在了船上,怕系得不紧,还用粗木棍在上面别牢。
天色暗下来,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有百姓自发拿来了灯盏,一点点豆大的灯火,远远望去,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还要亮。
“听我号令!”
“一,二,三,拉!”
“嘿哟,嘿哟,用力!”
“嘿哟,嘿哟,用力!”
汉子们额头青筋突起,齐声高喊着,先前想混五文钱的人,此刻也莫名其妙用尽全力,随着他们嘶吼呐喊。
官船吱嘎着,绳索被蹦得笔直,河水晃动,污泥翻滚。
终于,官船摇摇晃晃,污泥被掀开,重回水面,被拉到了河边。
汉子们大笑不止,齐声欢呼。
王相的脸,在灯盏中明明灭灭,立在那里,许久都没回过神。
大皇子抚掌叫好,兴奋得不能自已。
孙凛直脸同黑乎乎的污泥一般难看,懊悔不迭。
他怎地就没想到这个好法子呢,居然被程子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抢了功劳!
程子安蹲坐在先前的石头边,将石头当做案桌,将吴尚书送来的铜钱,数给排队前来领的百姓。
百姓主动提着灯盏给他照亮,他每数出一分钱,都会笑着道一声:“有劳,辛苦你了。”
“大叔下了水,赶紧回去好生洗一洗。”
“大叔的水性好啊,以前可是行过船?”
“原来是老艄公了,大叔厉害。大叔尊姓大名,住在何处?”
“彭虞记好了,以后我要去拜访大叔!”
百姓们还从未见过这般说话算话,客气爽快的官员,接过钱时,还难以置信。
手上的铜钱或碎银冰冷,他们紧紧拽在手中,欢笑着离开。
“程郎中真是厉害,令人敬佩。”
“你可不知道,他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生得真是俊美啊!”
程子安对着走来的王相同大皇子,仰起头笑得眼都弯了:“他们夸下官俊美,真是实诚的百姓啊!”
王相同大皇子面面相觑,不由得失笑出声。
程子安听到他们笑,亦含笑垂眸,继续发放着酬劳。
他无需民望民心,这些于他这个小郎中来说,好比是一团烈火。
能将他捧得火热,也能将他燃成灰烬。
程子安想要的事,就是做实事。眼下的紧要之处,还护城河一片清澈,城南的百姓不再流离失所。
百姓手上的灯盏,灯油有数。
一盏灭了,另外的百姓,马上支了上前。
微弱的光芒,在星空下闪烁,照拂在程子安的头顶。
作者有话说:
经历官船陷入之后, 疏浚河道之事,朝堂上再无人反对,御史对程子安的弹劾, 不攻自破。
圣上下令程子安为统领, 征调京畿营的兵丁前来帮忙。
京畿营的兵丁与禁军班值一样,都是些权贵子弟在里面混军功, 忙是能帮上一些, 乱也添加了不少。
今日不是谁伤了, 明日就是谁累倒了。
程子安一边骂人,一边按照先前的打算,前去找彭京兆。
彭虞一跳三丈高,不断催促,正义凛然道:“阿爹, 你怎地还犹豫,这是大事,天大的事!”
“阿爹,河道河工有多重要, 你莫非不清楚?要是哗啦啦下大雨,水漫上来, 将阿爹的京兆衙门都淹了, 阿爹去何处当值?”
彭京兆气得想将这个儿子塞回他娘肚子里重生,骂道:“你个小混账,少给老子胡罄!”
程子安看着父子俩斗法, 暗戳戳再次骂人。
彭京兆绝不担责, 一切都要程子安做主。
程子安大骂老狐狸狡猾, 只是, 不狡猾也在贵人遍地走的京师, 坐稳京兆尹的位置。
既然打定主意要做事,程子安就没想过逃避责任。他坚定且清楚表示,用了身强体壮的乞儿,牢狱里偷鸡摸狗的犯人,京城不会乱。
彭京兆这才下令差役,前去抓乞儿,揪出犯人们,一同押送到了河边。
程子安戴着斗笠来回查看巡逻,身边跟着明九,施二,郑熙丰,祁隼,彭虞等一群纨绔小弟。
“不会水的,帮着送污泥。污泥值钱啊,送出去可以肥田!”
“少不了你们的饭食,放心,那边的灶火看到没有,里面大锅都煮着呢!”
膳房的彭厨子他们,懂得采买,做饭等等事宜,程子安同他们讨了相熟的厨子,隔一段就搭起棚子,现场搭灶做饭煮水。
蒸笼里的炊饼冒着白烟,大锅里熬着肉汤。肉虽少,肉星子总能塞塞牙,尝个味道。
大木桶里装着解暑的凉茶,干得渴了,舀一碗灌下去,解乏又解暑。
“工钱,工钱当然有!”
程子安将钱袋拍得啪啪响,有百姓得过钱,跟着帮腔道:“程郎中说话算话,与别的官老爷不同,你们放心干!”
“瞧你一身的肥肉,好意思去伸手讨饭吃,出点力气你死不了!”
程子安大声盖过了他,道:“要是水淹了京城,你们讨饭就难了!”
是啊,要是水淹了京城,无家可归的人多起来,他们再讨饭就难了。
犯人们都是些闲汉混混,敢躲懒的,彭虞指挥着差役,不时抽刀出鞘威胁:“龟孙子,我瞧你是想要再被关进去了!”
大牢里可不好过,里面的馊饭馊菜,猪都嫌弃。
天气一热,牢里的气味销魂,平时再脏的闲汉混混都受不住。
炊饼虽是杂面粗粮,胜在新鲜,干净。屠户每日送来鲜肉,药铺送来的药草,下河挖淤泥,再抬走,累归累,能自在说笑,总比牢里好好过些。
征召前来的徭役民夫,他们是最老实的一群人,干活勤勤恳恳,有那么几个偷奸耍滑的,到底比不上其他人。
这边干得如火如荼,程子安盯了几天,便交给了主动前来的吴尚书。
吴尚书同程子安那样,戴着斗笠遮挡太阳,负手立在岸边,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说不出的感慨。
“没想到在我快要致仕的时候,还能见到如此的场景。”
吴尚书笑着对程子安道:“后生可畏啊!”
程子安道不敢,吴尚书笑笑,指着忙前忙后的章郎中,道:“我以前与章郎中是同年,性子同他一般。”
两人年纪相近,章郎中尚是小小的郎中,吴尚书却成了工部尚书。
程子安初次进水部,就遭了章郎中一通责备,看他不顺眼。
嫉恶如仇,敢于直言的官员,如章郎中还没被贬谪罢官,他尚算幸运。
程子安暗忖,估计是吴尚书保住了他。
吴尚书抚须,不住欣慰地道:“总算见到了些清明。”
程子安笑不出来,哭丧着脸道:“吴尚书,朝堂对我的弹劾折子,快能将清除的河道填平了。”
征召乞儿同犯人,加上娇生惯养的兵丁们累到了,程子安快要成了众矢之的。
吴尚书呵呵笑道:“程郎中,我老啦,没那本事去斗了。程郎中还年轻呢,莫怕,莫怕。”
程子安想翻白眼,吴尚书也是个狡猾的,他心怀天下,真正想要做好官,只还是先选择了自保。
吴尚书已儿孙满堂,还想安享晚年。
程子安能理解,只无法与之深交。
志不同道不合,彼此尊重罢了。
想到那些弹劾折子,程子安暗恼不已。
这群狗东西!
眼下程子安还没空理会,等到夜里时,月黑风高夜,适合收拾他们。
清淤是截断的水流,靠着人力与小舟船,挖出淤泥,运走。
程子安已经请了懂得水性的艄公船夫,有疏浚河道的人前来做事,碍于人力不足,器械落后,进度还是太缓慢。
天已经连续晴朗了多日,要是下一场大雨,截断的堤坝,必须放开,淤泥再次被冲刷过来,虽比起以前少了些,雨一大,水排泄不及,城南低洼处,照样危险。
银子哗啦啦流出去,加上百官做善事得来的钱,程子安算了下,估计最后还会缺一些。
程子安计算之后,喊道:“彭虞!”
彭虞正守在灶边,等着新鲜出炉的炊饼,他头都不抬道:“等下,我吃一个再来。”
程子安无语至极,彭虞这个官家纨绔,爱好怪异。
估计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他喜欢上了大锅做出来的杂粮糙饭。
彭虞得了一个热腾腾的炊饼,烫得左右手来回倒腾,还不忘咬上一口,奔到程子安身边,问道:“找我何事?”
程子安道:“我们去城南。”
彭虞想都不想,道:“好啊。”
坐在树荫下的明九等人,见到程子安同彭虞准备离开,一起奔了上前,道:“去哪?我也去!”
郑煦丰不耐烦拿着一片树叶扇风,道:“回城里去吃碗冰雪甜汤,我真是热得受不住了,又脏又臭,亏你们呆得住!”
淤泥腥臭,流淌得到处都是,黑乎乎脏兮兮。
郑隼呵呵道:“你既然嫌弃,那跑来作甚?”
当然是郑相逼着他来,还将他从太学拎出来,说是要他跟在程子安身后学本事,准备着太学考官,好出仕。
郑隼同他差不多,京城的纨绔子弟们大多都出动了,想要在这次大阵仗的差使中露脸,捞得一份功劳。
郑煦丰黑着脸不说话了,扭头吩咐小厮:“把马牵过来!”
明九同他向来不对付,在身后阴阳怪气地笑:“哟,还骑马呢。程郎中,咱们一起坐马车吧。”
程子安不参与他们的纷争,朝家中的骡车走去,顺便拉上了彭虞。
彭虞挣扎,嘴里塞着炊饼含糊道:“我有马车,你家的骡车也太差了!”
程子安一巴掌拍到他背上,道:“敢嫌弃,噎死你作数!”
彭虞吞下炊饼,嘿嘿笑道:“程子安,你难道缺这几个银子,一匹马都买不起?”
缺钱,当然缺钱!
程子安想到钱就头疼,抓着车门,灵活上了骡车,指着车厢道:“骡车哪差了?”
彭虞放眼看去,不断评价道:“车厢陈旧,木头也不好。垫子也旧了,还是细布,再怎地,也得是府绸啊,夏日府绸才凉快。”
“还有,你平时也穿得气派些,尽是细布衣衫。做官之后,就是一身官服穿着不换了。”
“程子安,你比我小足足一个手指头,都已经官居六品......是,我同你品级一样,可你当着实差,还是圣上钦点,我就是在礼部混日子,与你不能比。”
彭虞嘴都撇到了地上,叹息一声:“我阿爹要是得了你这么个儿子,每天都穿金戴银,彭氏全族都得捧着,金饽饽啊!”
程子安闭眼靠在车壁上歇息,懒得搭理他。
不过听到穿金戴银,程子安脑子里灵机一动,又有了主意。
到了城南的赌坊前,程子安吩咐老张停车。
彭虞先跳下去,他抬眼看去,眼睛一亮,惊呼道:“程子安,难道,你要带我们来试试手气?”
郑煦丰他们也跟着到了,一同走过来,难以置信望着程子安。
赌坊门口守着的壮汉,见机不对,赶紧进屋去请了管事。
胖乎乎的管事迎了出来,上前团团见礼:“诸位爷,里面请,里面请!”
程子安客气地道:“我们不是来玩,就不进去了。请问你们的赌坊,谁能做主?”
管事眼珠子转得飞快,在他们身上来回掠过。
河道清理闹出那般大的动静,赌坊消息向来灵通,岂能不识程子安。
管事一时摸不清程子安的来意,不过他们开赌坊的,同工部也搭不上边,且背后还有拿干股的贵主们,倒也无需太怵。
管事便道:“敢问程郎中前来,所为何事,不如说来听听,在下再禀告上去。”
程子安笑道:“既然你做不了主,就将能做主的叫来吧,省得耽误事情了。”
管事在赌坊里吆五喝六惯了,在城南一带,向来是横着走。
程子安并不给他脸面,令他一时有些恼羞成怒,快下不来台。
要说嚣张,纨绔们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彭虞对气势最为敏感,他一见,顿时气就顶了上脑门,摇晃着走上前,指着自己,趾高气扬地道:“你可知晓小爷是谁?小爷的阿爹是谁?”
管事没想到彭虞会直接跳出来,挺直的腰,瞬间就弯了下去。
开赌坊的,天天都要同差役打交道。
彭京兆在京城算不得大官,但县官不如现管,京兆尹他们断不敢得罪。
管事点头哈腰,客气地道:“原来是彭小爷,小的给彭小爷请安了。”
彭虞抬着下巴,傲慢地道:“听程爷的话,将你们能做主的叫出来!”
管事见明九他们缓缓上前,心中惊骇,这些纨绔背后的势力更大,谁都得罪不起。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说罢,管事提着长衫,飞奔进去了。
祁隼盯着赌坊大门直翻白眼,道:“没曾想,我还有过赌坊不进门的那一日。”
郑煦丰立刻讥讽他:“这等赌坊,谁瞧得上!”
祁隼哼了声,对郑煦丰嗤之以鼻。
赌坊分甚好坏大小,郑煦丰明明是算学差,算不过来输赢,方从不进赌坊,免得丢了脸。
正准备说些什么,见赌坊的章东家,满面笑容,远远就朝他们拱手见礼,便暂时没做声了。
程子安拱手还了礼,简明扼要地道:“章东家,疏浚河道的事情,想必你已经清楚了。眼下人手不足,我想章东家帮着出些人手。”
章东家疑惑地道:“程郎中所言的人手,可是要他们下河去挖淤泥?”
程子安道:“如果有多余的人手,倒也是可以去。不过,我主要是想请章东家,先顾着些家宅。”
章东家听得皱眉,斟酌着道:“在下的家宅,并不在此。”
程子安抬手指去,道:“你瞧,这条巷子本就狭窄,加上门前乱堆乱放,巷子过一辆车都难了。若是水漫上来,堆放的杂物,悉数会被卷走,或者冲撞宅子墙壁,造成水流拥堵,宅子垮塌。”
章东家顺眼看去,频频点头,道:“倒也是。不过城南一带,历来如此。”
城南穷,打架斗殴不断,案情频发,差役都不大愿意来,属于三不管地带。
程子安道:“我想劳烦章东家出面,将巷子里摆放的杂物,悉数搬走,清理干净。另外,要是家中有麻袋者,可以拿出来一用。家中的妇人,帮着用粗布缝袋子,去河岸边装满河沙,准备好筑堤坝,防水。”
要快速理清城南一带的混乱,由赌坊这群凶神恶煞的人出面,比官府还要管用。
程子安知晓章东家肯定会推三阻四,不待他出口,抢先道:“章东家的买卖在此,要是城南被水淹了,洪水不长眼,可不认贵贱贫富。要是章东家的客人无家可归,手上没了钱,章东家的铺子进了水,耽搁一天,损失真是惨重呐!”
城南一带的混混闲汉们,手上有了几个大钱,总爱进来试一把手气。
加上城南的三教九流,前来寻花问柳的男人们,赌坊能赚钱,都靠城南。
去年赌坊进了水,收拾了好几天,重新开张之后,客人少了许多,到过年左右方恢复了些,损失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章东家左右衡量之后,爽快应了下来,拍着胸脯保证道:“既然程郎中下了令,在下莫敢不从,定会替朝廷出份力!”
程子安得了章东家保证,些微松了口气,道:“章东家,记得让你的手下收敛着些,莫要欺负,伤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