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我抬头时,我突然看清了眼前这群人的表情——他们正审视我。
谁也不喜欢不孝的女孩。
他们虽然希望嫁进来的妻子能放弃过去女儿的身份,全心全意为家族奉献自己,但同时又要求她们保有温柔美丽的品质,不要显得自私薄凉。
别成为失败的女人。
他们这么“说道”。
我不能失去栖身的地方,于是重新笑了起来,跟大家“说”:“我的母亲只有我这一个孩子,我小时候身体很弱,但她也没有放弃我。她一直全心全意照顾我,有时候就会这么神经紧张,明明我已经这么大了呀。”
已经没有常子再为我安慰暴怒的母亲了,谁都不站在我这边,除了怀里这个孩子……
为了留给我们母女留足相处的空间,他们自觉退了出去。
只有直哉,我以“希望母亲看看我的孩子”为由将他留在怀中,我想她至少不会在禅院的继承人面前乱来。
但母亲没有打我,她风风火火冲向我的位置,将我一把抱进怀里:
“我可怜的泉鸟!我的宝贝女儿,看看你虚弱的样子。”
“该死的,明明是御三家,却控制不住一个咒灵。天啊,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想活了,但死之前我一定要杀了这些没用的废物。”
“你是个温柔又腼腆的好孩子,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对下人太包容了,所以他们总是不仅不知道感恩,还会怠慢你。你放心,妈妈这次一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的。”
母亲身着一身鲜亮的和服,她好像团燃烧的火焰,说着些温柔的话语,却又灼烧我的一切。她心疼的眼泪滴上我的脖颈时,我便被“烫”得发抖。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了,就算我可以因为一时的爆发战胜可怕的咒灵,但在母亲面前我还是我,没有任何的变化——我什么都不是……
发现母亲的怒火没有指向我时,我其实由衷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她没有发现,她没有打我。】
我突然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我的身体不是我的了,它融化在她怀抱里,甚至要因为母亲全心全意为我着想、为我争取利益而流泪。
只有手,我的手还是紧的。我还牵着直哉的小手,上一秒我还想要将他介绍给母亲,这一秒却着实捏痛了他。
好难受,好想躲起来。
……谁来救救我。
小小的孩子以那双漂亮的眼睛观察着一切。
直哉因为疼痛拧起了眉毛,抿起嘴唇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当他看清我的表情时,却沉默了。然后他反过来捏紧了我的手掌,像普通的、怕生的小孩那样,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哭声——我在咒灵面前保护了他一样,他也从母亲那里拉过了我。
对我紧抓不放的母亲终于意识到,现场除了我还有孩子的存在。
她眯着一双桃花眼打量着哭闹的直哉,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快:
“哦,孩子,这就是你辛辛苦苦救下来的小少爷。”
以照看继子为由,我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嗯,这是直哉,他身体还不太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匆匆给出了一句解释,我虚弱地侧过身子,伸手环住直哉稚嫩的酒肩膀,将自己藏到了他的身后。
直哉没有闪躲。他就那样站在我面前,哭个不停。
对母亲而言,被当成继承人的直哉是我未来幸福的阻碍。她本来就不喜欢他,再加上神经衰弱的折磨,直哉越是哭泣,母亲越是不耐烦:
“是呢。等他身体好些了,你要好好教教他……你当初可不是这么任性的小孩。”
母亲没有再为难我。她好像真的只是来确认我的情况,然后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商讨禅院家给我家的补偿。
终于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好像被抽空了力气,变得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说。
劫后余生,无数触氵手从我周身爬出,环绕在我和直哉周围,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它们的存在让我感到了一丝安全。
我同直哉一同倒下,蜷缩在病床上,用手抚过他的肩头,抱上他的背部,将脸埋进直哉柔软的腹部,闷闷地发问:“你会保护我的吧?”
因为我救下你的命,所以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直哉睡在这片漆黑的泥潭里,他用双手轻轻抱住我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我的头发。
“泉鸟。”
他小声地喊着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禅院家男人理解的保护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闭眼。
第十一章
◎新衣服【修改】◎
禅院家保留了老派华族那衣物熏香的习惯,顺滑的布料摩挲过皮肤,散发出古典的木质香味,但更多的是由直哉偏高的体温带出的,孩子气的奶味,这让他显得非常无害。
尽管直哉抚摸我头发的动作十分笨拙,心力交瘁的我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之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我发动“未尽之言”的效果,试探性地向直哉发问:“你想出去玩么?”
他未经思索地回复我:
“不想。”
察觉到我若有退意,直哉便停下抚摸我头发的动作,将我抱得更紧一些。
“好孩子。”
得到了承诺之后我忍不住愉快地眯起了眼睛。病房外是有母亲存在的地狱,我想要多逃避一会儿,自然得想办法安抚直哉。
“你想要什么么?点心?还是玩具?”
那份满意的心情通过咒具传达,让直哉的情绪也随之高涨。
“那——抱我。”
显然他跟教课的老师学了一口京都腔,说话的语调柔滑婉转,拖长的尾音十分适合撒娇。
以身体不适、照看直哉为由,整个白日我都心安理得的躲在病房里。
母亲没能在禅院家停留多久。
虽然向禅院家索取利益十分诱人,但家族颜面同样重要,有关这次事故的协商一经通过,父亲就以“不要过多干涉在外学习的孩子”为由将母亲带了回去。
母亲离开后,包括阿玲在内的仆人们明显松了一口气。她试图以惋惜的口吻感叹“她离开的太急了,不然你们母女还能再多所说些体己话。”,但怎么也掩饰不了身上如释重负的快活。
就算没有亲临现场,我也能猜到双方唇枪舌战的激烈程度。
好不容易结束了咒灵的祓除任务,回家就遇上这种闹剧。
直毘人会对我抱有不满么?
等到直毘人放下家族事务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室内亮起了鹅黄色的灯光,温暖的柔光将室内的一切照得暧昧不清,可我心头的不安却仍然浓重。
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直毘人单穿一件打底的靛青浴衣,绣有家纹的羽织被他松松搭在臂弯上,他夹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木盒,脸上表情一派轻松悠然。
不过似乎觉得空气闷热难耐,直毘人行走间,用手掌随意地扯开了衣领,露出一大片小麦色的胸膛。
我悄悄打量着男人被暖光柔化的面庞,正想尽妻子职责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结果还未起身就被他轻轻压住了肩膀:
“嗯?我柔弱的大小姐坐在那里就好了。”
如是说着体贴的话语,直毘人将羽织挂上一旁的衣架,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上了病床的边缘,扭头看向我的脸庞。
“我等了您好久……是母亲给您添麻烦了么?”
以漆黑的眼眸扫过我的问题,直毘人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没有哦,担心孩子总是人之常情,作为父亲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不过她真是位富有活力的夫人。我头一次见到那么能言善辩的人,一直‘我们泉鸟、我们泉鸟’的,简直像是把你的言语能力都夺去使用了一样。”
直毘人眯着眼睛,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
他三言两语将母亲的强势一语带过,然后兴致勃勃地将先前夹在手下的木盒递向我:
“现在我更想听听你的声音,让我们聊聊别的吧,比如——我们泉鸟会不会喜欢新衣服。”
京都岚山祐斎亭,作为《源氏物语》故事的舞台,川康端成的居所,不仅孕育出各类脍炙人口的作品,还保留了一种梦幻绮丽的丝染技艺——“黄栌染”。
在即位大礼和大尝祭等重要仪式上,天皇所穿的礼服就采用了这种工艺,特殊的颜料混合了岚山的泉水,被工匠精心绘制而出花纹能在光线下显示出不同的颜色。
直毘人邀人定制的和服以琉璃绀色为底色,其上点缀着银白色的精美花纹,看起来低调而典雅。
但当这件衣服被放在灯光下时,那细碎的花朵被光芒照亮,便迸发出不一样的美丽。
它仿佛是镶嵌于螺钿宝匣的夜光贝母,泛出神秘的幽光,又像是匠人从夜幕上裁下的一抹星河,能照亮任何一双黯淡的眼眸。
我抱着衣服变换手头动作,欣赏怀中群星闪烁,忍不住赞叹道:
“真漂亮。”
直毘人注视着我,他大度地包容了这孩子气的举动,语气含笑、目不转睛:
“是么?如果喜欢的话就穿上让我瞧瞧吧。”
衣服漂亮归漂亮,但大病初愈,我正虚弱得要命,可不想麻烦自己在他面前更换衣服。
“现在么?我手臂上的疤痕还没有痊愈,和这衣服太不相称了。”
都说伤痕于女人是缺陷。
轻轻将这棘手的礼物放下,我神态落寞,企图以这种说辞打消直毘人的兴致。
“让我看看。”
男人不退反进,他主动牵起我的手掌。宽大的袖口随动作滑至手肘,露出了我丑陋不堪的小臂。
本应如羊奶细腻白皙的皮肤上,遍布着殷红的痕迹,手腕部位尤甚,简直像人被绳索狠狠束住双手,强压在地,挣扎许久后留下的刻印——暴虐残忍,让人恨不得倒抽一口凉气。
真讨厌。
不该因为讨厌药膏那湿滑的触感,就把纱布拆下来的。
房间内出现了一种古怪的沉默,我望着垂眸不语的直毘人,通过肢体接触,恶意地关心他道:
“很恶心对吧?”
都是他的错,谁叫他非要看的。
“不。”
“我觉得这很惹人怜爱……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他是位杀戮果决的术士,宽大的手掌上布满了锻炼留下的茧子,骨节也很突出,充满了明显的男性气质。
但这时候他又变成了一个“怜香惜玉”的普通男人,会用手抚摸我的伤痕。
手臂上的新肉细嫩又敏氵感,随他摩挲的动作,泛出一阵又一阵的痒。好像在被大猫粗糙的舌苔舔舐,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我觉得不好看,我想让您看到更漂亮的我。”
“而且好痛,光是看到这些伤口,我就会想到可怕的咒灵,好痛……”
还是狗狗好,小狗的舌头薄而光滑,带着暖暖的气息。
我不满地抱怨着自己的遭遇,像每个普通又柔弱的女人那样,提及阴影时,委屈地几乎要落下眼泪。
谢天谢地,他终于不再为难我了。
“好,我们不看了,伤痕不会在你身上存留太久的。”
“你也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
直毘人沉声安慰着我,将袖子重新放回我的手腕。
他理我离很近,我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眼角还能扫到他大敞开的衣衫内紧实的肌肉,以及缠绕其上的纱布。我决心将话题引到直毘人身上:“您呢?您也受伤了么?这次出任务遇到有遇到什么危险么……”
我对直毘人和一级咒灵搏斗的过程毫无兴趣,能在我心中留下痕迹的只有他为直哉带回的咒具——
“我的小公主”,特级封印物,内容物为十二套的女童服饰,造型可爱、功能实用、涵盖四季。
传言这套封印物来自某位心灵手巧的母亲,是她倾注所有爱意的心血作。
【我的孩子身体一直非常虚弱。听说给病弱男孩穿上女装,就能瞒过上天的眼睛,保佑他健康长大,我就为了他缝制了一系列漂亮的衣服】
【衣服非常合适,我的孩子看起来像个可爱的小公主。就算他的父亲承受不住压力离我们而去了,有他的存在,我也能坚持下去。】
【可我的宝宝越长越大了,他长得越来越像那个男人了,他不能穿上这些漂亮的裙子了。】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变成肮脏的男人!】
【做妈妈永远的小公主吧!只要舍弃一些东西、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放心吧,妈妈不会弄疼你的,很快就结束了。】
被执念蛊惑的女人最终向孩子举起了刀具。
因为执念深沉,所以封印物效果也非常出色,只要注意每天的使用时限,就可以最大程度保护幼子的安全。
我终于得到了今晚最有趣的东西——过家家游戏的新道具。”
第十二章
◎噩梦【修改】◎
“真是用心的礼物,不知道直哉会不会喜欢。”
“我这就叫他来看看,刚好也到了他的睡觉时间。”
直毘人不是喜欢看到别人使用他的礼物么?
既然我不愿意在他面前更换衣物,就让他的儿子来满足他的心愿吧。
夜色已浓,眼见直毘人无意因母亲迁怒与我,我迫不及待地摇动床边的铃铛,企图暗示他早些回去,享受和洋娃娃的二人换装游戏。
“打扰了老爷、小姐。”
无意打破夫妻夜话的气氛,阿玲小心翼翼地观察直毘人的脸色,见他表情平静,她明显舒了口气。
“少爷一直吵着要见您呢……”
许久未见的继承人让直毘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慈爱的笑意。
“这不是我可爱的儿子么?让爸爸(PAPA)抱抱么?”
直毘人如是说着主动伸手将直哉抱了起来,语气十分亲昵,为了逗儿子开心,他甚至主动上举手臂陪他玩些举高高的幼稚游戏。
孩子记忆有限,总是外出的父亲让直哉一时有点陌生。
但出于孩子的天性,他还是勉为其难接受了游戏的讨好,露出了愉快的笑容,然后一旦玩腻便朝直毘人皱皱鼻子,把手伸向我的位置。
直毘人也不恼,他嗤笑了声:“没良心的小东西,更喜欢泉鸟么?”,随意地拎着直哉的腰带把他递到我:“就算想亲近救命恩人,也不要变成只会人撒娇的小鬼啊。”
奇怪的男人。
喜欢撒娇的孩子不好么?还是非要儿子变成扇那样不近人情、冷酷自傲,他才觉得直哉是成熟男子汉了?
想到扇跟他说话时,那副恨不得在他脖子上咬一口的表情,我差点忍不住冷笑。
但明面上,我只能将指尖搭上直毘人的手背,轻轻拨了下那凸起的青筋,隐晦地发泄不满,然后为直哉辩解:
“别这么说他呀……直哉是个坚强的孩子。但他年纪还小,又遇到了那种情况,总会留下些阴影,而我那时候刚好和他在一起,所以他才这么依恋我,多陪一阵子就好也了。”
直哉一从粗鲁的父亲那里逃走,就用双手环住我的脖子,从喉咙里挤出几声不满的咕噜。
这态度对比如此鲜明,足以让我产生隐约的优越感——我和直哉才是一起的,就算大家都让他当男子汉,他也是我可爱的洋娃娃,只要对我撒娇就够了。
我抚摸着洋娃娃温暖的后背,在他依恋地将嘴唇贴上我的脖颈时,再次确认了这点。忍不住愉快地眯起眼睛,轻轻用脸颊蹭过他细软的黑发。
直毘人注视我和直哉的互动,他缓缓蜷起被我触碰的手掌,突然发问:
“是和母亲学的么?你如果睡不着,她也会这样安慰你么,也跟我说说吧。”
将我垂首时从肩膀滑落的长发撩起别至耳后,他指节在我耳侧停留,耐心地等待“未尽之言”
给予他答复。
这样的话题能帮母亲找回些颜面么?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在某些角度,我同母亲休戚与共。那刚好借机跟他分享些美好回忆,缓解两家关系:“我的母亲会抱着我,慢慢抚摸我的后背,给我唱摇篮曲直到我睡着……”
“谢谢您一直陪着我,已经很晚了,您不回去么?作为家主您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吧?”
今夜我“说”的已足够多,也到了赶客的时候。
“不哦,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泉鸟也还是位柔弱的姑娘……看到伤口也会难过地说怕痛,害怕得睡不着。”
“都怪我,既然让你伤心了,作为长辈我总得做点什么吧?”
他用手掌托着腮部,嘴角噙着一丝暧昧不清的笑容:
“说来惭愧,我虽然不太擅长唱歌,但抱你倒不是很难。”
“让我留下吧,你可以把我当成父亲来撒娇。”
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天知道我究竟是怎么睡着的。
若是能浑然不觉睡到清晨还好,可等到午夜时分,在我和狗狗约定的时间,我又醒了过来。
直哉不愿意做他父亲和我的缓冲带,所以直毘人便从后面将我搂入怀中,再由我面对面抱着小小的直哉。
隔着层薄薄的睡衣,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壮年男子胸腹肌肉起伏的曲线——放松下来的它柔软且炙热的,并不像白日时冲入眼底,唤醒人对于暴力的恐惧。
男人的结实的胳膊揽着我的腰肢,手掌搭上我的小腹,沉稳的呼吸吹乱了我颈间的碎发。
温暖的触感、逼仄的角落,沉默、有力的血肉这些曾都让我觉得安心。
但人却不太一样。
所以尽管直毘人正在沉睡,但病弱怯懦的我还是感到不安,一种带有体温的味道,一种难说的躁动正笼罩着我的全身,让我止不住想要蜷缩的念头。
一级术士不比愚钝的阿玲,我想只要我稍微一动,直毘人就会醒来。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突然就想起了常子过去同我讲的恐怖故事,说的是过去有个拜访好友的乡民,把酒言欢喝的酩酊大醉后,独自踏上了回家的土路。
夜色寂静,旷野无人,明明没有脚步声,却突然有双手搭上他肩头,湿热而沉重的吐息扫上男人的脖颈。
【哎呀,会是盛情难却的朋友,特地追上来邀我再饮一杯么?】
乡民迷迷糊糊转过脑袋,迎接他的却是野兽的头颅——郊外的野狼会在夜里搭上独行者的肩膀,在他转头的一瞬咬住他的喉咙,将他压倒在地。
贪婪的绿眼睛,强壮的臂膀,说的可不是禅院家这些危险的男人们么?
不可以回头。
或许是因为被我抱进领域,又见解接受了“未尽之言”的“咒言术”的效果,直哉比常人更能感受到我的心情波动。
我的忐忑使他睁开双眼。
直哉翡翠般的眼眸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莹润的光彩,配以妩媚上扬的眼角妩媚,他看起来真像是午夜时分出现的精怪,会故意使出各类把戏作弄他人。
但直哉的表情却很无辜。他歪歪脑袋茫然地注视着我,像是在问——“为什么,你睡不着么?”
因为我僵在直毘人的怀抱里无法回应,直哉便擅作主张进行了解读。“真拿你没办法”他眯着眼睛露出了这样无声的微笑。
这个小小的妖怪主动靠了过来,他像撒娇的小猫那样将面颊与我相贴,慢腾腾地蹭了几下,模仿我曾对他过的动作,试图以此给安慰。
却不想给我带来了更大的麻烦——直毘人还是醒了,他将脸抵在我的肩膀上,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沙哑的低氵吟。
“做噩梦了么?”
如是说着,直毘人移开了搭在我小腹上的手掌,他用它按上我的肩头,沿着手臂的曲线,滑到我的手肘,如此往复给予我轻柔的抚慰。
被夹在两人间,我竟然也迷迷糊糊重新睡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给我画封面喂我粮食吃的宝贝裤裤在我耳边低语,说:草草,我想看那种很会的帅气老头。
我:可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诶。
裤裤:我只要给你种下这个念头,我相信你自己会发挥的。
我:行吧,我试试。
就这样,频繁加班不知现在几点的我把大脑扔掉后居然还写出来了……
我都做了什么啊。
管他的,哎嘿!
第十三章
◎躯俱留【修改】◎
天亮了么?
晨光将眼底照得发白,耳边也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早膳就按她平时喜欢的准备。”
“对了,拿两套晨练服过来……在会议前我要先带她……”
说话的人特地压低了音量,那谈话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十分不真切。
得起来送别他才行。
尽管心系母亲的教导,但昨晚实在叫人心惊胆战。睡眠不足,我的脑袋便重得好像吸饱水的海绵,怎么也离不开柔软蓬松的枕头,挣扎的过程里抱着被子蹭了又蹭。
细碎的噪音引来了直毘人,他转过身体,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吵醒你了么?时候还早,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强打精神,我以双手攀附住他有力的手臂,终于借力支起了上半身“您难得回来,家族事务那么重,让我陪陪您吧。”
只要把直毘人送走了,我多的是偷偷打盹的机会。
一把小算盘在我心里霹雳作响,每颗代表美好愿景的珠子都被盘的油光水量。然后在看清阿玲手中衣物时,它们凄凉的散了一地。
整洁的白色长衣,黛蓝色的袴裙,古典且便于活动,是训练专用的套装。
真讨厌,医生也跟他聊过“体质调整”么?
好想把它们扔掉喔。
当我躲在浴室努力抑制叹气冲动的时候,阿玲正一脸严肃地将衣服摊开:
“您真的非常特别,家主特地带女性去训练场……这种事在这个家里实在太少见了。”
虽然阿玲日常生活中,总一口一个“泉鸟小姐”,用些“您”之类的尊称,但她放松时,对待我却带了些照看孙女的亲昵。
我头一回在阿玲脸上看到这种程度的敬重。
像母亲常说:昂贵的衣物、珠宝是女人最好的武装。
拆开精致发髻、拔下昂贵发簪,脱去名匠手绘的和服后,我便一下从尊贵的大小姐变成了手无寸铁的小姑娘——瘦弱、朴素、毫不起眼、一无是处。
我对着镜子抚摸那巫女一样的低马尾,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恨不得立刻躲进房间角落的黑影里。
直毘人上下打量了我一阵,感叹说:“真是青涩得可爱,让人很有保护欲。”
是说我这样毫无术士气势的样子青涩么?
“是的,我不擅长战斗,给您添麻烦了。”
尽管心有不安,但失去了众多表演用的道具,我只能把直毘人当成我的小小勋章使用。如是回话,我慢吞吞地跟在直毘人身后,乖乖接受他的“保护欲”,然后盯着地上的石子发呆。
不远处,禅院家的男人们正在晨跑,双足踩踏大地,以整齐划一的节奏,发出沉重的声响,气势非同寻常。
可惜他们整体的咒力波动非常普通,甚至比我还要弱不少。
甚尔之前好像提过,按照家规,禅院家未能觉醒术式的男人都会加入名为“躯俱留队”的小队。
他会在里面么?
多日未见,我忍不住抬起眼睛寻找他的身影——我的小狗正不紧不慢地跟在队尾。
“别落下!完不成晨练的一律没有早饭吃!”
落在后面的多是些体力不足的吊车尾,他们在教官的鞭挞下佝偻背部、加紧双臂,流汗的面上呈现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扭曲。
在这群苦不堪言的男人里,脊背挺直的少年就显得格外出挑。只见他气定神闲,眯着双幽绿的眼眸,浑身上下散发出半睡不醒的慵懒。
直到那句“没有早饭”猛然引起了甚尔的重视。他不情不愿地“啧”了一声,方才加快脚步,打算向队伍的中游突进。
甚尔的动静引起了队友的注意。望着少年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们眼里突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愤恨。
彼此交换眼神,这群人选择将贫瘠的爆发力用在了拖累甚尔身上,比肩而立,自觉构成了一堵人墙,想要将他死死拦在最后。
连体婴般滑稽的姿态引得少年冷笑一声:
“能做到就来试试看啊。”
甚尔朝他们挑了挑眉毛,突然提速向一侧绕去。人墙随着而动,堵死了那个缺口。一次失败,他又笑着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变着花样玩起了假动作,速度也不断跟着提升。
明明全神贯注地盯防甚尔,却赶不上他的动作,边上的那人往左,另一头的则往右,中间的倒霉鬼被挤得痛呼。
他们乱成一团,人没有堵住反倒被手忙脚乱的队友绊倒在地,“嘭”的一声,尘土飞扬。
“白痴。”
少年迈开长腿,跨过了墙壁的残骸。
虽然没能给受伤的他送东西,但他看起来还是很有活力。
在我偷偷观察甚尔身体状况的时候,他幽绿的眼眸也望向了我。
禅院家的袴裙似乎引起了他的好奇,甚尔朝我歪了一点脑袋。
换下和服后我自觉毫不起眼,可以完美融入禅院家的下女里,但因为跟在直毘人身后,反倒更受瞩目。甚尔混在那群蠢蠢欲动的男人里,注视我也毫不突兀。
当少年靠近时,我的心脏也跟着他的脚步重新咚咚跳动。
“那就是甚尔,身体很结实,他把你从结界里带了出来,但就像你看到的,是个不省心的小子。”
“你不太习惯这些粗放的男人吧!不过放心,谢礼之类的我已经打点过了。”
直毘人笑着将我挡在身后,体贴地帮我分担了和男人们打交道的压力。
甚尔停下了脚步。
教官一看见直毘人便快步走了过来,显然也听见了家主口中的称赞。他朝队尾的几人大骂道:“是嫌洋相出的不够么?还不快站起来!”,以眼刀剜过甚尔,却并未对他多做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