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个虚弱多病的孩子,我是企图逃走的背叛者……我杀死了我的小狗,所以那之后不会有人真心带我离开。
或者说我是如此无可救药,带我逃也没有意义了。
所以我应当再清醒些,明白就算如此亲密地相处,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从他那里获得一点温暖的手段:希望延续当时的美梦,徒劳地幻想着如果好好对待狗,学会施与,最后放它逃走,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这是我能再次做“人”的唯一机会,一定要克制,绝对不可以再把事情弄糟了。
于是我从影子里取出纸板,笑着回答甚尔说:
“我不想出去。要是被发现的话,绝对会给你添麻烦的……”
“但我想看看甚尔获得应有地位的样子。我会全力支持你的,祝你武运隆昌!”
甚尔是个敏锐的人,意识到我并不想就问题多做回答,便发出声不以为意的轻笑:“我会有的。只是想起来跟你说一声罢了。”将之前的询问一笔带过。
“虽然老是抱怨手太小了,但这不是弹得很好么?”
我也个没事人那样,认真地开口“那你下次还愿意来听么?”
“好。”
少年站在我半步远的位置,在夜里安静地倾听我的“歌声”。
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我既渴望同他拥抱,但某些时刻又不得不保持些距离。
离开甚尔后,我开始认真思考兑现诺言的方法:
炳是禅院家术式部队的别称,由咒术界评定为一级及以上的术士组成,在其下队伍管理上拥有绝对的指挥权。
甚尔口中的晋级赛正是炳对于未来直属队员的考核。这种比赛为无咒术的男子提供有效的上升途径,既是培养下属衷心的激励,也是上级术士证明两者云泥之比、巩固自身地位的手段,所以性格傲慢者往往做得会很过分。
正式队员有几位同直毘人外出在外,如今,留在家中,有资格代为考核的有三位,一位是将甚尔送进底下结界的扇,一位是一级术士长寿朗,另一位则是甚尔的双胞胎哥哥甚一。
要是落在喜欢耀武扬威的扇手上,无论输赢甚尔的处境都不会好过。
但甚一则不同,和居高临下的扇不同,他是个质朴寡言的家伙,比起嘴上功夫更喜欢在实力上彰显自己。由于术式和体术相关,他一直是训练场的常客,甚至偶尔会夸赞一下队员的训练成果。尽管同其他人一样,保留了禅院家比起血缘更看重术式的冷酷,但比起排挤,他的漠视已让他称得上一个选择。
所以比赛当天,我只要把扇支开就可以足够了。
被直毘人“关心”之后,第二天下午,扇便怒气冲冲找上门来。少年径直越过向他问安的阿玲,只不过冰冷的一眼就让我的女仆战战兢兢闭上嘴巴:
“退下吧,我有事问问这位小姐。”
“跟大哥说不想换老师,你在想什么?”
他那样盯着我,就差把”不识好歹“四个字强行写在我脸上了。
之前我不擅长面对男子,一直恐惧于扇动粗的可能,从而处处退让。但经过这么一段时间,我也逐渐摸清了他的行为方式——
真的像母亲所说的,扇是个被兄长阴影压的喘不过气,只能用高傲掩饰虚弱、企图获得他人认可,不断在我身上找补的可怜虫。
真恶心。
真可怜。
简直像是朝母亲哭闹不止的孩子一样,叫人憎恨。
我已经忍受了一个父亲,为什还要费心对待他?
只要这样思索,晦暗的心情便像蛰伏于黑暗的毒蛇,嘶嘶吐出信子。
而或许是因为有了直哉,对这种事平添了几分耐心,当望向少年那抿紧的嘴唇、绷直的脊背时,我竟然也能无地露出微笑。主动遣退惶惶的阿玲,我以温柔而悲伤的目光凝视着扇,头一次没有瑟缩与他人背后,而是主动伸出手掌贴上他的胸膛:
“我在想你的事。”
他明明比我高大、比我有力,但在我接近时,却因为突如其来的触碰而颤抖。仿佛难以启齿的梦魇有了实体,他以炽热的目光注视着我:
“你在说什么?”
没能第一时间拂去我的手掌,质问都显得像是无力的虚张声势。
我微微垂下眼帘,像囚犯在审判长面前,忠诚而无奈地倾吐罪孽:
“我其实一直没什么朋友,是给你送饭的时候才认识常夏的,然后也有了第一个朋友……上次你问我的问题,我想了很久,虽然我什么都做不到,但我还是想你能获得幸福。”
“不像什么都不懂的我,常夏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她非常温柔、性格也很体贴,所以有常夏陪伴你也是一样吧?”
“请不要为这种事吵架,再多一点珍惜她吧。”
就算外表冷酷难以接近,但少年的血肉确是温暖的。那颗心脏因话语动摇,它剧烈地跳动,仿佛随时会冲破胸腔。
“所以我为什么需要换老师?像我这样资质平凡的人,偶尔能得到你的指点就足够了。”
就在他手掌即将抓住我手腕的前一秒,我重新撤到一步远的位置。
少年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他微微凸起的喉结因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之后,扇仍然会在训练结束的时候过来接常夏,态度相较于之前有所改善。最近刚好到了我学习胁差防身的课程,扇作为可以使用咒力具现化武器的术士,偶尔会在快结束的时候冷冷插上一两句话。
而我为了让常夏平时过得更顺心些,也会给他些面子多问上几句。
有这些事情作为铺垫,在晋级赛当天支开扇其实并不是件难事。
“我听直毘人大人说,最近有场术士间的比赛,我想带直哉去学习下,可是我没有声音,对实战经验也不足。”
“但扇你对术式的理解一直很厉害。又是主考官之一……真是青年才俊,到时候能请你带我一起去么?”
既然扇那么想被人注意,刚好可以让他帮上我的忙。
作者有话说:
天知道我在高铁上掏出蓝牙键盘用手机码字的样子有多努力。
第二十章
◎晋级【修改】◎
“你想让我带你进训练场?”
“让一个本该担任考官的人放下手中的刀,做些无聊的讲解?”
俊秀的少年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我,紧绷的唇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冷笑。
是啊,我提了一个过分的请求,叫傲慢的公子哥在众人敬仰的赛场中心、和柔弱无力的女人身边做出选择。
可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么?
他真是养尊处优惯了,就算把东西递到他面前,还要满不在乎地推脱上几句凸显自己的重要性。
我瞧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在心底笑了一声,但面上的表情却是伤心为难:
“所以只有扇才能提供最优质的教育吧?但你要是真的觉得为难,我也可以再去问下甚一”
以埋怨的眼睛扫了他一眼,我低垂脑袋作势要往外面走。
眼见我离大门的位置越来越近,少年终于短暂放下了尊严,大步流星挡在我和常夏面前:
“真会使唤人。”
“我可不想再被大哥念叨……”
扇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最终还是应了我的请求。
比赛当天,扇将我和直哉领到训练场内。
眼下作为主考官的甚一尚未到来,只有躯俱留的队员们聚在场地的一角,紧张地进行赛准备工作,或是调整装备、讨论战术或是单纯地相互鼓励。
而和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众人不同,就算到了关键时刻,甚尔还是那副风轻云淡、无所谓的表情。内着黑色的高领打底,外系白色断褂子,一身劲装的他独自站在不显眼的位置,慢慢转动手腕,做些简单的热身运动。
“扇少爷好!您要的位置已经提前帮您布置好了!”
我本想再安静地观察一会儿的,无奈扇却是个惯爱排场的家伙,一出场就引来了教官的注意,然后全部队员都得向他问好。
“我有教育侄子的工作要做,所以今天由甚一代为考核,希望你们能表现出禅院家应有的样子。”
显然大家苦扇久矣,消息一出,训练场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外表稚嫩的几个小子互相对视,差点没收住脸上的笑容。
而循声抬头,视线来回逡巡,甚尔缓缓放下交叠的双手,如同狩猎中的黑豹,冷酷的绿眸最终锁住我身侧的扇。明明我帮他拖住了最难缠的人选,我却觉得他心情突然就差起来。甚尔烦躁时磨动后槽牙的声响仿佛正在我耳中回响。
甚一就在这时走了进来。他脚步沉稳,神情平静,像头领地漫步的雄狮,看见我这个意外访客,粗犷的面上也不见波澜起伏。
高大的少年我微微颔首,喊了声“泉鸟小姐。”。了解大概情况后,甚一望着紧贴于我身侧的直哉,感叹说:
“叫扇解说我的考核?你可真是疼爱孩子。”
“那就好好看着吧。”
对寒暄兴致不高,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用手指拉扯衣领。将上衣直接脱下,把衣袖在腰带上系紧,甚一朝面前一众挑战者沉声发问道:
“谁先来?”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甚一那和年纪不符,过分魁梧结实的背影叫我不由得怀疑起之前的决定。
“粗俗的家伙……”
注重礼节的扇显然看不惯他这幅随意的姿态,嫌恶地瞪了甚一一眼,“走吧。”他头也不回地带我前去就座。
晋级赛正式开始。
到底还是少年人,说到擅长的领域,就算矜持如扇,也会不由自主地加快语速,表现出不同往日的热情:
“虽然花样很多,但没有术式果然不行……这小子虽然有点小聪明,懂得绕到视线死角近身肉搏,可他真的以为咒术师是用眼睛来‘看’的么?”
术士通过咒力让经过锻炼的身体得到进一步强化,从而进行战斗。
甚一体格出众,对咒力的掌控也是一流,对战中可以轻松从对手咒力的波动,预判出他的攻击趋势。
由咒力化形的拳头无处不在,雄劲的拳风甚至能将对方的武器震出手掌。就算侥幸避开攻势接近甚一,也会被甚一本人的拳头狠狠击倒。
苦无、烟雾弹、武士刀,战斗的套路千奇百怪,结果却毫无悬念。
要不是有我时不时夸赞,以“这样么?”、“好厉害”、“如果不是你讲解我完全猜不到他动作的意思呢。”诸如此类的话语,吸引扇的注意,他险些亲身上阵叫我见识更有“美感”的战斗。
赛场一片喧哗,扇的声音时不时会被爆发的喝彩打断,为了表演专注两字,我便会将身体向他的胸膛倾斜,以手指扯住他的衣袖:“嗯嗯?你在说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扇也为我俯身:
“我说——”
少年唇间热气拂过薄薄的耳廓,痒得让人瑟缩身体。
“好热!”
原本乖乖坐在我腿上,兴致勃勃观看比赛的直哉,不知何时扯平了嘴角。年幼的孩子,如是喧闹,不断晃动双腿,像是想从我身上跳下来那样。
我顺势后撤,唤出触手给直哉垫脚,将他稳稳地接到地上。而随后赶来的仆从在直哉的示意下,在我与扇之间添了把椅子。宝贵的继承人坐在那里,刚好同时接受我的抚慰以及扇的教导。
孩子的耐性总是短暂。
已然对台下的战斗感到厌倦,直哉便将我的手臂抱进怀里,百无聊赖地跟我撒娇。
“回去吧?回去嘛——”他那口关西腔可爱而稚嫩,叫人心头发软。而随他话语在我胸前乱动的脑袋,也让人痒得想要弯下腰来。在我捧住他漂亮脸蛋前,直哉先一步停下了动作。
“好香喔。”他如是轻声嘀咕,思索了一阵,像觅食的小狗般,好奇地皱起鼻子,以湿润的鼻尖轻蹭我和服前襟的缝隙。
“别闹了。”我从和服衣领处取出手帕,细细擦拭直哉渗出细汗的皮肤。看来他的确很喜欢这个味道,我漂亮的洋娃娃用手扶住我的手腕,贴着那片芳香,眯起了翡翠般的眼眸。
这是我从常夏那里新学的法子。不直接将香水喷在身上,而是把它涂在手帕上,仔细叠起后贴身放进和服的内里。
香味混合了肌肤的气息,被体温加热逐渐扩散,它们沿着皮肤的肌理四处游走,从衣袖飘出后,闻起来柔和又动人。
虽有香气弥漫,却不在手腕、不在后颈,而在胸口深处。真是俏皮、真是迷人,也只有常夏这样细腻的女孩能想出这样的谜语吧?
而且被藏进胸口的香味,倘若能飘进心底深处,那我这样糟糕的人也会变得鲜活芬芳吧?
我觉得很有趣,所以也照着做了一份。
眼见受教者直哉失去了兴致,作为老师的扇也默默收住了声音。当我因直哉任性抬头向他道歉时,发现少年正望着我藏入手帕的前襟发呆。
“小孩罢了。”
扇宽宏大量原谅了直哉的走神,别开脑袋,专注去看赛场的情况。
新的挑战者已经登台,没有掌声、没有喝彩,他的背景是一片静默。
以前几场作为参照,养精蓄锐的甚尔摸清了甚一的攻击方式。他在武器架上选了把短匕首,轻巧地跃上擂台。
“请赐教。”
少年扯动破损的唇角。
之后,他以纯粹的力量跨越了扇口中术士与非术士间的鸿沟——
为什么没人躲得开甚一突然凝结的拳头?
因为不够快。
为什么没人击碎甚一突然的进攻?
因为不够有力。
没有咒力自然无法预计,过分强大当然无所畏惧。
胜利绝非不可能,前人的失败只能证明他们还不够格。
少年像山猫般矫健,压低上身躲过捶向胸膛的袭击。对于那些无法避开的拳头,则展现出豹的力量,自上而下挥动匕首,将其一分为二,瞬息间突破了甚一外围那圈“密不透风”的防御。
闪着寒光的匕首直刺甚一喉咙。
太快了,他甚至没来得及聚集第二波咒力。
甚尔的雷霆般的,令甚一神色紧绷,生死攸关激发了他的潜力,甚一下意识动用了全部的实力,在那刻忘记了对手只是个毫无咒力的“普通人”,汹涌的咒力迎向咒具——
“咯。”
劣质的咒具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尽管在甚尔手中锋利好似神兵利器,但仅供队员练习使用的它早在第一次劈开咒力的那瞬生出裂纹。
以碎裂的咒具作为缓冲,甚尔以不可思议的姿势避开了朝面门而来的一击。飞溅的碎片划开他的皮肤,咒力爆炸的旋风在他额角留下了一片擦痕。
最终留在甚尔掌心的只有一把光秃的刀柄,但甚一腰间的武士刀已然出鞘,笔直地指向甚尔的喉咙。
他将以术式为傲的禅院甚一逼得使出了凡人的武器作为自保。
鲜血从甚尔额上滑落,沿着粘腻的触感令这头凶兽眯起了眼睛,他垂眸看向光洁如镜的刀面,倏地发出声轻笑。
“我输了。”少年随手将光秃的刀柄掷向甚一的脚边。
他真的输了么?
青春期的甚尔还在长身体,等他同双胞胎兄弟甚一那般强壮,等他拥有更趁手的咒具,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没有咒力的甚尔是禅院的怪胎——
术士们视他为家族的耻辱,傲慢地对他视之不见。而无术式的男人们,则将他视为兜底,以排挤掩饰自卑,想着只要“没用”的甚尔还在,没有术式的自己便不是最可悲的那个。
但就算再怎么不愿承认,那个时候,少年挑战甚一屹立不倒的身影,还是强硬地刻进在场每人心中。
“晋级。”
将武士刀收回刀鞘,甚一如是道。
作者有话说:
我喜欢战损
第二十一章
◎恶意【修改】◎
夜幕降临,我威风凛凛的小狗盘腿在我面前,低低垂下脑袋任我检查他的伤口。
甚尔恢复能力不错,清晨留下的伤口经过医务队处理,现在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痂。当我以蘸着药膏的手指轻点甚尔的额角时,他便通过细碎的额发,用那双冷绿色的眼眸专注地望着我:
“我说过,等我养好伤我就要狠狠揍扇一顿,本来以为今天就能实现。但为什么突然换人了?”
“你不是讨厌扇么?”
一旦提到“扇”,甚尔便好像重新回到了赛台,会从喉咙里挤出冷酷的低吼。
“真辛苦……那小子差点把嘴贴上你的耳垂吧。”
果然,先前甚尔看见扇时流露出的不快并非我的幻觉。
原来他还记得之前说的话。
少年那孩子气的发言让我忍不住笑着眯起了眼睛。我用双手捧住他的英俊的脸庞,然后以额头亲昵地同他相贴,发动“未尽之言”解释道:
“但我更喜欢甚尔。”
“你是我最宝贵的小狗。因为你说了要赢,我就想做点什么帮你实现这个目标。”
况且我也没有甚尔想象的那么辛苦。尽管讨厌扇,但一想到和父亲相似的扇会为我放低身段,企图做些蠢事吸引我注意时,心底又会涌上层莫名的快|意——
看啊,就像母亲嘴里那些外表清纯,内里恶毒的轻浮婊|子,我如此轻松就获得了她苦苦追寻的东西。
毫无意义的虚荣占据了我的脑海,驱使我在扇面前做出更多“讨人喜欢”的举动,最终绘出大家想看到的亲人间其乐融融的画面。
然后等话剧落幕,我一人收拾现实残局。那时能收获的只有无力的悲哀以及被燃尽的空虚。
所以我一点也不想提到和“扇”有关的话题,只是贴着甚尔,专注地诉说心底的想法:
“当然能晋级最重要的是你的努力,我只是尽可能让结果更公正一点罢了。你表现得真的很出色……”
甚尔轻轻笑了一声。当我用拇指摩挲他下颌骨漂亮的曲线时,他便以双手撑在身体两侧,顺势前倾身体,方便我手上的动作。
然后少年压低声音,温顺地同我请求:
“是么?那给我点奖励吧。”
对小狗的要求,我一向很大方:“你想要什么?食物、衣服还是钱?”
“让我抱你。”
甚尔突然的发言惊雷般劈中我的脑袋。
我僵在了原地,内心想法千回百转——
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真可恶,他偷看我藏进我柜子里的书了么?
抛下之前宽容大度的假象,我认真地审视这只坏小狗。
见我一时消化不良,甚尔眼底笑意反倒更深。
他耐着性子慢条斯理地同我解释:
“就像你之前抱我那样,让我也抱抱你吧。”
跟金钱和咒具相比,这个要求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经过和男人们的相处,我对异性的抵触稍有减弱。如果后面真要习惯丈夫的亲近,倒不如先接受小狗的拥抱。
我沉默地看着甚尔,像是被他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所诱惑了那般,应许了他的靠近:
“可以。”
少年强壮的手臂虚虚环绕我的身体,他的影子、他带着热度的气味完全笼罩住了我,如此密不可分,像是无法抗拒的束缚又像亲昵无比的保护。而曾在白日紧握匕首撕开咒力的手掌,如今温柔地抚摸我的后背——
赛场上甚尔同人对决的画面不停在我脑中闪现。可比起对暴力的恐惧,我心底涌现出更多的是奇异的渴望,仿佛沐浴时温热的流水正缓缓从小腹淌过。
少年用鼻尖蹭过我的耳垂,如是感叹:“我喜欢你的拥抱。”,然后他将脸颊埋上我的脖颈,深深地呼吸。我的胸脯依偎着他结实的胸膛,心跳声交织一片。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他或许在等待,而我则是混乱——
明明甚尔只是把我对他做的照样还给我罢了,可感觉却截然不同。
那夜,拥抱结束后我没有多加逗留,丢下一句“你养伤要紧”的关心,便从甚尔那里逃走了。
之后我独自在漆黑的夜晚中漫步,却不急着回到有直哉沉睡卧室。
禅院的夜晚并不宁静,不少人在白日里口口声声强调恪守礼教,但夜里却同我一样在外追寻快乐,任由压抑的感情在黑暗里膨胀、爆发。
我时常在僻静的小路上撞见他人纠缠的丑态。
最开始,我只知道那是叫人恐惧、恶心的可耻之事,会拧着眉毛匆匆离开现场。
但当我收到母亲的图册,亲身体验过快乐后,我的看法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如今我藏身于漆黑的阴影内,忍不住驻足观察他们的动作——
女人被男人紧紧地搂在怀里。
她好似承受着莫大的痛苦,粉雪似的脖颈无力地向后仰着,但唇角溢出的却如啼鸣的夜莺般婉转。那声音同男子粗重的鼻息混合在一起,叫我的耳根跟着发烫。
情难自已,男人垂下脑袋,急切地去寻女人的唇。
他好像要将她吞之入腹,亲吻的动作凶猛异常,喉头上下耸动,尚未吞咽的口涎自两人嘴角滑落。
他用手掌扣紧了她的腰肢,粗大的手指嵌入她丰盈柔软的皮肉。
黑暗中我并看不清两人的面容,却不知为何想起了狗狗的脸,以及他抚摸我背部的手掌。
不行、只有他是不行的。
我应该更温柔、更小心地对待他才对。
以手掌压住作乱的胸口,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吃过了冈山县的清水白桃,最近苗木的葡萄被送往禅院家的餐桌。而最好的一茬最先赠予作为客人的我——
乒乓球大小的葡萄汁水饱满、香气沁人心脾。剥开薄薄一层果皮,将葡萄含入口中,用牙齿稍稍用力,它便像小小的水球炸开甘甜。吮尽浓厚的果汁,细细咀嚼果肉,纤维丰富的果肉像是弹性十足的果冻,双重的享受叫人心情愉快。
就算吃不出味道的我,也会因为那独特的口感,叫阿玲剥上几个葡萄给我尝鲜。
不过我食量小的要命,吃了几个就感到了厌倦。留够直哉的口粮,以及影子中给甚尔的部分,我去厨房找了些漂亮的食盒,让阿玲将剩下的葡萄分给同她要好的女仆。
“谢谢您,我这就给她们送去。”阿玲笑着应了下来。
午饭后,阿玲前去拜访相熟的姐妹,没有午睡习惯的我,则从卧室里走了出去,猫腰坐在紫藤长廊的一角吹风。
正当我沐浴在藤萝枝叶间倾泻的碎光,舒适地发出叹息时,一阵对话声突然被微风送入我的耳中:
“请等一下,这是我婶婶送来的葡萄……”
嗯?除了我,还有别人在这个时间点找到这个地方么?
我寻声望去,紫藤交织的枝干相框般,将在长廊另一角动人如画的情景呈于我面前——我瞧见了不应出现于此的两人。
美丽的少女面带甜美的笑容,怀抱一盆晶莹剔透的果实,抬首冲一旁的少年轻声攀谈。在她不远处,甚尔神色冷淡地拢着双臂,垂首安静地倾听她的请求。
这不奇怪。
甚尔继承了禅院家奢华如宝石的绿色眼眸,他外表生得俊秀,身材也笔挺高大。不同于鼻孔朝天的宗家少爷,常被人欺压的他态度散漫随意。
除了没有咒力,无论哪点都衬得上诱人。
他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而作为我的侍女,竞技赛当天阿玲也在现场,或许是她将甚尔的精彩表现传了出去。
如今自然有人会想着在甚尔身上寻找安慰。
所以这一点都不稀奇。
甚尔不过是只小狗,我跟他各取所需,公平交换。
我要小狗健康成长,顺利离开这里弥补我的“过错”,在晚上给我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除此之外,白天发生在他身上的和我毫无关系……
我心里清楚,但那画面仍像针尖刺痛我的眼睛。
真讨厌。
没能耐心看到后续,我扭头逃回房间。
晚上我照常来到甚尔的小屋。
每当我给他带来水果之类的礼物,甚尔都会现场把它们仔细洗干净、切成精致的小块拼出聊天时食用的果盘,作为给我的小小回报。
我很喜欢在小狗工作时,站在一旁打量他。
甚尔使得一手刀法,手指灵活又颀长。锋利的匕首在他指尖起舞,轻薄的果皮如同彩带从他指尖滑落,整个过程称得上赏心悦目。
但今天,我却没有这种好兴致,只知道懒洋洋趴在矮桌上,等待他的服务。对于小狗照常的投喂,态度也不积极,等葡萄被递到面前,我才慢腾腾地张开嘴唇。
甚尔坐在我对面,以手肘撑住桌面,一手托着腮部,一手捻着葡萄。他垂眸望着我,态度倒是十分悠闲。在这过程中,他的指尖时不时会蹭过我的湿润嘴唇,或者柔软的舌头。
小狗为什么不吃?因为下午吃了那姑娘的葡萄么?
……他们也会在我不知道的夜里做那种事么?
如是思索,我不禁感到恶从胆边生。在盘子中最后一颗葡萄被放入我口中的时候,我轻轻用牙齿咬住甚尔的手指。
“怎么?你还没有吃够么?这已经是最后一颗了。”
甚尔朝我挑了挑眉头,语气仿佛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我自下而上望着我的小狗,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以目光细细描画他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带有伤疤的嘴唇,我神色专注,但力气却逐渐加重。
甚尔不闪不躲,他望着我,面对足以使人皱眉的疼痛,反倒笑了出来。
真讨厌。
直到牙齿咬破他的皮肤,腥甜的铁锈味在唇间弥漫,我方才如梦初醒,以可怜的语气同他道歉:
“……我弄痛你了么?”
甚尔从我口中抽出渗出鲜血的手指,满不在乎地说道:
“无所谓,比起训练出的意外,这个根本算不上伤口。”
“不过你居然会咬人……到底谁是谁的小狗啊?”
他用薄薄的嘴唇抿着流血的指节,像头不拘小节的巨兽,散满地吮吸自己的伤口作为简陋的治疗。口中毫不留情的加重了我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