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by河边草
河边草  发于:2023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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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为老爷生下继承人,明明也是她的意愿,为什么又反悔了呢?”
从她断断续续的念叨里,我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熟悉的套路令我眉头紧锁。
咒术界中一场场孩童早夭的悲剧里,除了天妒英才,还有不少人为因素——
传言早早觉醒咒力的孩子,更能觉醒出强大的咒术。
这样的理论在这个年代盛行已久。
我的母亲不是第一个坚信求子神方的女人。
直哉的生母也在孕期使用了禁药,将两岁后的觉醒提前到了出生日。碧眼的孩子为她争得了主母的荣光,子|宫内暴动的咒力风暴则耗尽了她大半生命力。
孩子出生、母亲逝去。
遗留的副作用同样为孩子带去诅咒。他的一张小脸时常因为波动的咒力烧的通红,现在更是因为怨念的侵蚀喘不上气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既然诞生的缘由已被言破,咒灵也不再隐藏形态。
寄宿于神龛的女人爬了出来,将梦中的场景搬到了现实。
室内倏地下起了“暴雨”,漆黑的雨点从房顶落下,在半空中相互纠缠,聚为一条吐信的巨蛇,重重砸向我的位置。
见势不妙,盘旋在我周围的触|手急剧扩张,化为龟背似的壁垒,将我和阿玲一同罩住。
“ 锵!”
两者撞击发出一阵使人牙酸的声响,空气中似有火花闪烁。
聚集的黑发被龟甲卸去大半冲力,如怒放的花朵打开四散,隐藏在正中的杀招,如花蕊显现。
“巨蛇”吐出了毒信。
它冲向我怀中的直哉,在我侧身避让时,狠狠穿透了我的手背。用裸露在外的部分绞紧了我的手腕,锐利的发丝割开我的皮肤,殷红的血液飞溅而出。
漆黑的发丝仍在发力,就在它将我的整只手臂搅成肉泥前一刻,被我护在怀里的直哉发出了啼哭。
混乱中,他四散的咒力有一缕恰巧灌入护符,一时间被染血的护符光芒大盛。
最后的咒力化为爆发的火焰,它救下了我的胳膊,暂缓了咒灵的攻击势头。
“快跑啊!叫人过来!”
我趁乱再次激活“未尽之言”,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将身边的阿玲狠狠地推了出去。现在咒灵的目标是抱着直哉的我,阿玲比我更熟悉禅院家的地形,她先逃走才有叫来后援的可能。
就在发丝扎入我血肉那瞬,咒灵意味不明的尖叫化为女人的哭喊,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只是想让直毘人大人开心而已,我想要他爱我。我吃了恶心的药,身体肿了起来,好痛、我变得好丑。他们剖开我的身体,取走我的孩子,却没有人记住我……”
“他还是惦记着别人……谁都不爱我,谁都不在乎我,好痛苦、好痛苦、我后悔了!我要报复他!!我要带走那个孩子!”
强烈的情感中,一半是对直毘人的爱,一半是恨,但痛苦却只留给了自己和孩子。那因爱歇斯底里的姿态,逐渐和我记忆中另一道身影重叠。
尖锐的疼痛令我眼前发白,冷汗早已濡湿我的鬓发。但此刻,比起将被杀死的恐惧,我感受到的却是愤怒。
为什么?
若不是哑巴,我多想像阿玲一样发出质问。
她们是不是总喜欢这样?把孩子当成讨好丈夫的工具生下来,如果没能从男人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迁怒给自己的孩子。
从来没有问过孩子的意愿,想不想出生,想不想吃药,想不想开口……
就这样剥夺了他的想法,现在连生命也不放过了么?
凭什么呢?
强烈的情绪使我忘记逃跑,放弃求饶,只想一股脑释放出现在所有的咒力,将这个陷入癫狂的女人掼倒在地。
因疼痛而抽搐的手指像鸡爪一样收缩。我咬紧牙关,将洞开的掌心狠狠一攥,把火焰中幸存的头发用力拽向我的位置。
而在我的周围,被黑发打散的黑影并未散去,它们悄悄化为弥散的大雾,将我和咒灵团团围住。
相传天元年轻时曾四处云游,为村落张开结界隔绝妖魔的袭击,他的出现是祝福也是诅咒,结界内聚集的高浓度咒力唤醒了新生儿的潜力,也招来了死亡。
这慈悲的僧人不忍幼子死去,彻夜为其祈福诵经,他强烈的愿望催使咒术有了新的用途:
不仅仅将咒力封存,还要更精密地操控结界内咒力的流动。
响应我的愿望,狗死亡那天现身的大型结界再次现身于此。
拔地而起的漆黑墙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明明是一片黑暗,我却仿佛置身夏夜河畔,在触、手构成的芒草间看见了飞舞的萤火。
我看到了。
那就是我想要留下来的,随直哉咒力溢出的生命力。
他将脸颊挨上我的染血的手臂,气息微弱,覆盖在身上的曦光仿佛随时将要熄灭。
将咒灵溃散的咒力化为己用,极力用触氵手留住美丽的光点。
这就是现在能做的全部,再之后我连站着呼吸都会感到痛苦。而被困在结界内的咒灵也在逐渐溃散——
地面上蠕动的黑影化为一只只手掌扣住她的四肢,她因此因匍匐在地,嘶吼不止,然后仍在“泥泞”中手脚并用,挣扎着爬向我的方向——就算这样也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
……为什呢?
我憎恨地注视着她,等待“死亡”逼近,却无处躲藏。
头次使用大型结界,在我全力应对咒灵之时,曾被结界术压制的“未尽之言”便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暴走。
它作为特级封印物的真实面貌显露了出来。
除了力量强大,那些拥有自我的意识的咒具,也被分类为特级。
在这片我与诅咒僵持不下的黑暗中,响起了细弱的哭声。
“不要,不要,我不要这样……”
小小的女孩,独自诉说藏在内心的话语:
“我讨厌疼痛,我讨厌被忽视,好难受……妈妈,妈妈,不要打我、不要杀掉我、不要背叛我。”
“明明是爸爸的错!是他背叛了你,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讨厌,我不原谅爸爸,我讨厌男人,我讨厌常子,我讨厌妈妈,我讨厌大家!!”
“为什么他们总要做这么过分的事!”
那是我曾拥有过的声音,四年未曾响起,如今从我颈间项链中倾泻而出。
“不会给你的!不会让你杀掉的!这是我的,他是我的洋娃娃!”
它委屈、痛苦、充满了憎恨,永远不该出现在“好孩子”口中,这些话语如此陌生,但也我产生了难言的共鸣。
言语是通往理解的桥梁,也可以是伤害他人的刀刃,因“未尽之言”的存在,通通化作禁忌的术法——
【咒言术】
【将死之人最后的心愿真的是只是传达爱意么?我希望你爱我,我希望你因为我的离去而痛苦,我想要……】
【将隐藏的话语说出,实现我的愿望吧!】
这件封印物以痛苦为食,它恶意地放出我的心声,也救下我的性命。
“话语”化为了无数锋利的咒刃,它们像鲜红的闪电割开黑暗,狠狠刺向被触|手束住的咒灵,将它的身体四分五裂。
这次诅咒不会再有机会成型。
就在被贯穿的那瞬,她终于停下了嘶吼与挣扎,因冲撞,愣在原地。
当黑发在空中散去,留下的只有作为内核的灵魂。
美丽女人静静伫立在我身前,她用那双悲伤的绿眸注视着我。溃散前,女人伸手抚向我濡湿的面庞,轻声说:
“妈妈只是……”
她似乎想做出解释,可我已经听不清楚了。
【咒言术】抽空了我仅剩的咒力。
失血又让我眼前一片模糊,当她的灵魂化为光点归于灵界的那刻,我便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倒地之前我勉强把直哉举起了一点,让他卧在我的胸上,希望没有摔坏他。
作为咒术师,这战斗赢得一点也不漂亮。
我好痛,身上好冷,甚至因为同人憎恨争吵,而不由自觉地啜泣。
但我至少赢了,我把他从妈妈手里夺走了。
……又有什么好哭的呢?
漆黑的世界里,只有直哉身上的光芒还微微亮着。
蜷缩身体的我忍不住朝他的方向靠近,同他额头相贴,企图分享一些温度。
别睡啊,睡了说不定会死掉。
我蹭了蹭我的战利品,希望得到他的回应。好在将生命力送回体内后,这个孩子也找回些意识。
他用小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我们就这样相依为命。
没过一会儿,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嘈杂的说话声。
接着一丝光亮突然照进我的眼中。
“啧,真是麻烦的术式。”
少年背光而立,单凭蛮力便撕开了包裹住我的黑茧,向我伸出了手掌。
“……你怎么又哭了?”
作者有话说:
直哉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外面一片狼藉。
当术士到达极限后,术式的控制权便被移交给了本能,“结界”无条件排斥周围的一切咒力,当有人强行突破还会吸收冲击化为维持内部的养分。
这种情况下,只有毫无咒力的甚尔能最快冲破这层束缚。
少年背光而立,盛夏的阳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在发光,而我只能虚弱地藏在他的影子里。
被咒灵挠开的伤口因蛮力重新绽开,殷殷血液蜿蜒而下,少年满不在乎地抖去指尖的血珠,俯身检查我的情况。
“……你怎么又哭了。”
视线在我狼狈的面容、破烂的衣袖以及血肉模糊的手臂间快速扫过,甚尔语气一顿,原本老鹰捉小鸡似抓向我的手势也跟着一变,转而穿过我的腋下。
正如我之前拥抱他时所做的,甚尔单膝跪在我的面前,宽大的手掌沿着脊椎的曲线抚上我的后背,健壮的小臂稳稳托住膝窝,将我整个人圈进怀里。
眼泪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东西,他那种语气好像在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我不喜欢这样……
可“未尽之言”经方才一战已陷入沉寂,他起身动作带来的疼痛,又让新的泪水汹涌而出。百口莫辩,我依靠在他胸上,只能隔着一层眼泪哀伤地看着他。
在甚尔跨出结界边缘后,世界重新吵闹起来。那些被影子拒绝的术师蚂蚁一样涌来。
“让开,你这个没有咒术的废物,别挡道!”
“医生呢?!还不赶快过来!”
某位小少爷顺利成章接管兄长的职责,一片嘈杂中,他发号施令的声音格外刺耳。
扇气势汹汹地走向甚尔,他面色漆黑,脚步又重又沉,那架势比起迎接血亲,更像要祓除一只高级的咒灵。
就在扇伸手抓向我的那一刻,我感到扣住肩头的手掌微微收紧,如同狼崽护食,甚尔下意识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一瞬的不快化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好啊,少爷。”
甚尔选择性地理解了扇的命令。他侧过肩膀,脚腕发力,轻盈地越过逼近的扇,直接将我递向位于后方的医生。
将直哉抱走的女仆,同我说话的阿玲,急救处理的医生,检查现场残秽的护卫人员……
在结界消失后,人们自动构成了新的墙壁。
他们将我和甚尔隔开,一边是焦灼的讨论,选择不能留疤的治疗方案,一边是冷酷的漠视,无人过问他渗血的手臂、无人称赞他撕开结界的勇猛。
我远远望着我的小狗,看他细碎的额发,低垂的绿眸,微笑后重新扯平的嘴角,直到人群的缝隙间再也寻不见他的身影。
当甚尔闯入我黑茧时,他背光而立,看起来是那么高大、强壮、几乎无所不能。
但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当他重新融入人群时,被放在“禅院”们的目光里审视时,又成了一只无关紧要的小狗。
就算今天倒在黑暗里的人变成了我,我们的地位也没有发生改变。
这反而令我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心。
在众人的簇拥下,我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上次因为疼痛昏迷发生在几年前,我初来月事。
好像有十几把刀在我的腹中搅来搅去,我额上冷汗肆虐,痛得蜷成了一只虾子,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红糖水、发热暖贴,又或是轻柔的抚摸,焦急的母亲使出了许多法子仍未缓解我的状况。
常子扶住我的肩膀,把棉帕浸在热水里润湿,拧到半干后,用它轻轻擦拭我的脸颊。
她的柳眉因担忧轻蹙,当我发出痛呼后,她莹润的大眼睛也跟着蓄起眼泪。
常子将嘴唇抿了又抿,终是忍不住心底的焦急,小声地同母亲商量说:
“夫人,大夫来之前还有段时间,您那些治疗头疼的药要不要……”
母亲冷冷瞥了常子一眼,厉声打断她:“别说傻话了!怎么能给孩子用那种东西!”
见不惯她优柔寡断的样子,母亲一把夺过常子手里的帕子,将她从我身边推开,转而以强硬的语气同我叮嘱道:
“忍一忍泉鸟,女人都是这样的,只要过去就好了……”
“如果现在都受不了,那生孩子的时候要怎么办呢?”
在母亲的认知里,女孩的肚子是比脸蛋更加金贵的宝物,就算精神几度失常,她也不会动这些部位。
因为这份珍视,她如今也不肯让我用药,毕竟我还是个小孩子,如果滥用止痛药,抑制这种生来存在的现象,说不定会影响我的今后的生育能力。
又要学咒术,又要生孩子,怎么全天下倒霉的事情都让我碰到了?
我实在苦不堪言,在等到“大夫”之前,就干脆地晕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苍白的天花板被漫进房间的霞光,染成梦幻的粉色。
疼痛的感觉已然淡去,我试着活动沉重的四肢,却发现垂在床边的手指正被另一人握着。
“大夫”正坐在床沿,他垂头翻看一本发黄的书籍,见我醒来,便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你睡了好久,现在还难受么?”
治疗时间独属我与他二人。
除开推销药物的时间,“大夫”其实是个安静的男人。为了补充诓骗他人所需的知识,他总需要私下阅读大量书籍。
在他这里我可以避开母亲的叨扰,望着他自由发呆、发空自己的精神,但这并不意味我喜欢和他共处,愿意承认他医术高明:
“……我还是肚子疼。”
“你可以把我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么?这样它或许就不会发作了。”
我盯着彼此交叠的手掌,说出了非常任性的话。
“真是可爱的发言。”
他噙着一丝无奈的笑容,然后平和地转移了话题:
“这很正常。”
“女性本来就会受到折磨,但就像万事万物有得有失,你在长大,长大就能拥有许多你想要的东西。你有什么愿望么?”
他好麻烦。
这个家里谁都不在乎我的感受。他们把我当成个理想的好孩子,又或一面镜子,谈话时只拾取自己想听的内容放进心里,然后把双人谈话变成自说自话,所以也显得很好糊弄。
但他在这种互动里却很有兴致,总喜欢把话题让我身上引。眼见“大夫”表情恳切、态度认真,我就忍不住后缩脖子,张口糊弄道:“我想成为御三家的主母。”
“那是夫人的愿望,还是你的愿望呢?为了你自己。”
“大夫”并未当真,继续循循善诱,漆黑的眼眸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我不知道。
“我想成为御三家的主母”
发觉再无法从我嘴里撬出其他答案,“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
他轻轻捏了下我的手心,失落地将视线从我面上移开,抱怨说:
“就算有我帮忙,对你来说也太简单了。顶多过程中会有些冲突,就像长大一样,身份转变总会带来一些疼痛不是么?”
明明是他先问我愿望的,我给了回答,他却反而露出这种隐隐谴责我的态度。我咬咬嘴唇,忍不住回捏了“大夫”一把。
“到底怎么做呢?”
“我可不觉得这是件简单的事呀。”
男人一下笑出了声,他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解答说:
“别像你母亲一样,别被她那些糟糕的情绪带坏了。放下你的成见,更加理性看待你拥有的东西,然后做你想做的事,就能达成了。”
“你一直知道怎么做,而且也很会抓住机会不是么?”
他反转手腕,直接把我的手按在了床面上。
像我对常子做的那样么?
……还是说我让他牵住手的第一步。
我明明最讨厌这些事情……
他的反问让我变成了行窃现场被抓现行的小偷,猛地暴露在强光之下,只觉得每一寸皮肤都被烫出了水泡,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直跳。
真是耻辱。
干脆地别过脑袋,装出普通女孩受夸奖后的恼羞成怒,我急忙抽回手掌,嘟哝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要回家了”,焦急地寻找我床下的鞋袜。
“大夫”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弯下腰,一手托住我乱晃的脚掌,一手捡起我褪下的足袋,明明是个男人,却替了侍女的工作,耐心地帮我重新穿上木屐。
他面容丑陋,但作为医生的手却生得非常漂亮——手掌干燥光洁,手指颀长、白玉一般。但当他用指腹摩挲我脚腕时,总使我联想到致命的毒蛇。
“情绪紧张也会引起疼痛,我会帮你好好训斥她们的。”
“好了,去玩吧。”
我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大夫,听从“医嘱”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到晚上,便迫不及待地去找我的小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遇到了很糟的事,我现在格外想念它。
“狗狗。”
“狗狗。”
我轻声呼唤它的名字,步入熟悉的黑暗,奔向我们约定的角落。连月亮被乌云遮蔽,天幕彻底漆黑,建筑的轮廓化为黑影,土地分解成无数交缠的触|手也未觉得奇怪。
我好想你啊。
咔哧咔哧咔哧……
寂静的夜里传出了奇怪的响声。狗狗迎接我的地方趴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像是建筑工地上依靠在墙角的小小沙袋。漆黑的“袋子”对折身体坐在地上,两只“袋角”软软地耷拉在头上,随它吞咽的动作轻轻晃动。
“狗狗!”
在我出声后,咀嚼声停了下来。
“袋子”错愕地转过了身体,它没有正常的五官,看起来就像万圣节里顽童随手制作的“幽灵玩具”,挖出两个圆洞构成黑黢黢的眼睛,而裂成锯齿状的嘴角还挂着一缕长发。
我这才发现它身前正盘踞着一堆漆黑的发团。
它像是被施展了定身的法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安静地望着我,只有粘稠的液体不断从黑洞里淌出。
等到我跑到它跟前,它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咬住发团,向更深的黑暗逃去——
【不要啊,不要看我】
……为什么不肯见我呢?
因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么?
你要去哪里?!
脚底的土地突然变成了蠕动的地毯,黑色绒毛牵扯着我的脚步。
我没能追上它。我没能追上它。但我隐隐作痛的身体却不再难受了。
◎你会保护我的吧?【修改】◎
最有潜力的孩子由药物催发,出生时就承受了母亲的诅咒,现在差点和天元家出身的继母一同殒命,就算作为御三家底蕴丰厚,禅院家也承受不起这接二连三的丑闻。
我这一觉睡了整整三天,显然这期间禅院家给了医生不少的压力,当我醒来时他激动到眼角泪花闪烁,止不住地夸赞我为福大命大之人:
“谢天谢地,您终于醒了!”
“那位夫人生前曾是二级术士,和负面情绪自然聚集的集合体不同,这种术士残念化为的咒灵是最难缠的。战斗里它的攻击不仅会阻碍术士咒力流动,甚至还会侵蚀术式本身……连高僧的护符都没有完全净化她。”
“但您不愧是天元的后人,年纪轻轻就觉醒了领域!那个结界主动吸收了咒力,在祓除诅咒的同时,还净化了内部的残秽。我们做的不过是□□上的修复。”
“虽然反转术式能激活身体的自愈能力,但您本身的身体素质稍微差了些,所以昏迷的时间会久一些……”
生理情况可不像想法那么好隐瞒,提及我本身的身体素质时,医生面上浮现出一抹忧愁,询问说:
“您是不是平时就有点精神衰弱?现在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我乖乖按照指示活动僵硬的四肢。
折断的骨头已经重新接上,被洞穿的手掌也长出了嫩肉,缠上手臂的纱布下涂着祛除疤痕的药物。
但就像医生感叹的那样,我是个术式优异,四体不勤的偏科生。简单举了两下手臂我就没了耐性,忍不住依偎着靠垫,将半张脸埋在枕面上,望着他虚弱地喘气。
圆墩墩的西装老头长长叹了口气。
他扭动病床的把手,帮我调整好靠背姿势,耐心地叮嘱我说:“虽然我懂他们总喜欢纤细的美人,但平时您还是需要做些活动,常夏小姐应该可以陪陪您……”
可我讨厌体力活。
别管我。
趁医生靠近的时候,我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发动“未尽之言”转移话题:
“直哉呢?他还好么?”
我的小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老人抿起嘴唇,笑着望向我,眼神爱怜又无奈:
“孩子非常健康,您的保护让他的咒力彻底稳定下来了。”
“在我的行医经历里,直哉少爷是最有天赋的孩子,说不定可以顺利觉醒十种影法术呢!”
大家嘴里的天才是个两岁的孩子,他顶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蛋,狐狸般妩媚灵动的眼眸中含着碧绿春光,比寻常家的女孩还漂亮。
但和窝在病床里的我不同,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正茁壮成长。原先我见到的不过是他诅咒下的半虚弱状态,他其实已经可以独自走上很长一段路。
阿玲正紧跟直哉脚步。她站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像护犊的母鸡那样张开双臂,严防可能出现的危险,并时不时发出些:“好棒啊直哉少爷,快让泉鸟小姐看看”之类的鼓励。
直哉或许听懂了她的夸赞,在阿玲将他抱上病床后,他就带着那种骄傲的表情,雄赳赳气昂昂地踩在床铺上,小步向我迈进。
好精神哦……
我眯眼打量着这个“小天才”,在医生和阿玲交谈的时候,伸出手掌轻轻点向他的小腹。
直哉穿了身深色的小袖,丝滑的布料包裹着羊羔似柔软的腹部,我隔着那层衣衫,沿着花纹的走向轻轻用甲背挠他。
他猝不及防被我碰到了痒处,笑着扭动身体。可病床上位置狭窄,他躲了几下没躲开,便“呜哇”一声摔进我腿边的被子里,变回了之前我最常见到的,小宝宝应有的乖巧模样。
这下顺眼多了。
炫耀不成反倒摔了一跤,男孩表情一时有些茫然。他趴在床上,小小的手掌四处摸索了一阵,然后他按住了我的小腿,借力重新撑起身体。
直哉以漂亮的脸颊贴上我膝盖,翡翠色的眼眸专注地望着我,像是在确认我的动机——
【你是故意的么?】
我莫名从他的表情里读到了这样的不满。
真是的,男人从小就是这样的,一点也不肯吃亏。
但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想看看他的本事练到什么地步了吗?
“哎呀怎么摔倒了。”
以“未尽之言”如是慰问,我表情无辜,用“犯错”的手掌爱怜地抚摸他的脸庞。
像是只被顺毛的小动物,他愉快地眯起了眼睛,就着我的动作歪过脑袋,放弃同我计较,也放弃了炫耀,嘟哝道:
“抱我。”
男孩也会想要拥抱么?
过去我只从常子嘴里听过这个词,直哉的发言让我觉得非常新奇。因为这次他乖乖请求了,我也没有拒绝他——柔软的触氵手沿着我的小臂,袖口里爬了出来,它缠上直哉的腰腹,将他托入我怀中。
直哉搂住我的脖颈,他亲昵地将脸蛋埋进我的颈窝,其间细软的头发在我的颈上来回乱蹭,激起一片酥痒的涟漪。
好在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位置,满意地“唔”了一声,不再折腾。
我用手掌抚摸他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血肉,清晰地感受到那颗年轻的心脏正“咚咚”搏动,而他舒服地打起了哈切。
医生注视眼前的画面,抚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语气十分欣慰:
“已经累了么?”
“这也难怪,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更多的睡眠。少爷那边也是刚做完例行检查,就要求来看您的。”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虽然我也想让病人再休息一阵,但贵客也等得非常急,你看是不是?”
医生虽然面对着我,那双眼睛却灵活地转向一边的阿玲,示意她将话题接下去。
阿玲面露难色:
“是这样的,您的母亲,她真的非常担心您……刚刚进门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我们照顾不周,所以她的情绪也有些激动。”
显然她努力过语言,想将事情说得平淡,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母亲的激动是什么……
房间里的气温骤然降了下来,好像无形的手掌抹平我的嘴角、掐住我的脖子,我脑内一片杂音,根本听不清阿玲后面说了什么。
【母亲为什么生气了?她知道结界里发生的事情了么?】
【不、不会的,那些话只有我和直哉知道。】
【但……她会因为我祓除那只咒灵联想到什么么?会觉得我对不起她么?她会打我么?】
杂音、杂音、杂音。
无数的问题在我心间盘旋,恐惧的尖叫几欲越出喉咙:
我不要,我不想见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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