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呢?只要等到他一起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
我以为我赚了钱、经营家庭,经历了生产的痛苦,我就可以作为成人,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和妈妈平等的对话。
可回应我的却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母亲以尖锐的嗓音呵斥:
“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了!除了麻烦你能带给我什么?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什么甚尔?禅院家未来家主不需要污点,那种男人八成死掉了吧!”
紧接着殴打像倾盆暴雨,无情地降临在我身上。
“瞧瞧你现在样子,还能做什么钢琴家?!”
“不过无所谓了,只要回家,一切都会变好的。”
“只要有那个孩子,禅院家、天内家都会原谅你,虚弱的身体会得到调养。爸爸、爸爸也会再次回到我身边,重新变成幸福的一家。”
“所以把那个孩子交给我!”
好痛,浑身都好痛。
因为我一直用身体挡住惠不愿移开,那殴打便猛烈到几欲震破内脏。
她轻易击碎了我的自尊,要把我变回只能在母亲掌下哀鸣哭泣的小女孩。
正如母亲所说,“小狗”已经不在了。
在午夜因身体冰冷而醒来,指跟的戒指消失,朱红的护符不再跳动着指向爱人,种种迹象都在无情地说明这点。但懦弱的我还是心怀幻想,不甘地向母亲反复确认。
好痛、好痛。
明明痛得恨不得失去意识,明明已经有了“十影法术”的孩子,只要接受母亲的建议,回家、恳求大家原谅和照顾,再找一只小狗就能脱离痛苦、麻木地继续生活。
但——我已经答应过他,不再逃避了。我已经做到了,我看到外面的烟花和月亮,知道了母亲教导以外的活法,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回到那种地方。
那一刻,我用生命代替咒力驱动“未尽之言”,恸哭着向母亲发出呼喊:
“不要,不要、我不要。”
“我没有在做梦,那种事情才不是幸福!!””
“是妈妈带我听钢琴课,想要教给我生存的技能。所以我出来之后自己工作攒了钱,怀孕的时候,知道了妈妈生我多么不容易。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把妈妈接出天内家,不需要出轨的父亲,我们也能幸福生活的!”
“是妈妈为了听我的“心里话”,将“未尽之言”戴上我的脖颈吧?所以求求你,求求你妈妈!看着我,听听我的声音啊。”
“不要将惠带到那种地方,求求你,求求你了……”
“未尽之言”的诅咒如火焰般烧我的喉咙,随每一次张口带来声带撕裂似的痛苦,唇间的腥甜如此清晰。
但我还是不断哀求,直到身上的殴打逐渐减轻,母亲陷入沉默。
是我的心意传到了么?母亲愿意原谅我了么?
“妈妈?”
我抬起含泪的眼睛,期待地看向身前的女人。
干枯的双手突然闯入视野,紧紧掐住我的脖子。
“不需要。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总是不听妈妈的话、总是欺骗妈妈、总是要从我身边离开。”
“够了,已经足够了。你就是个错误,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好在还有这个孩子,只要重新开始就好了……”
如是发出冰冷的审判,母亲骑在我的腰上,使出力气将我压在床上,一点点收紧手掌。
原来在母亲看来,我一直是个错误么?
一直撒谎一直逃避,什么都做不好,苟延残喘而劣迹斑斑,就算悔改也不会得到任何人原谅。
所以唯一爱我的小狗因为我死掉了,就连妈妈也恨不得我去死。
我哭着看向自己的母亲。
大脑缺氧,意识开始模糊,紧抱惠的手指逐渐松开。黑发碧眼的孩子被扯向女人的位置,他啼哭不止,竭力向我伸出双手,朱红色的护符在颈间摇晃。
不行、还不能这样结束。
我是错误,我不该出生、不配为人。
但是惠不一样,决不能让他重复我的命运。
——我答应过自己,作为母亲一定要保护孩子。
垂死之际,我咬紧牙关,将颤抖的手指搭上“祝福的烛火”。
正如生命力驱动“未尽之言”,我也可以用性命、乃至灵魂作为燃料,点燃“祝福的烛火”。之前它在孩子颈间脉脉跳动的样子,不正是母亲的心灵么?
只有这样,只能这样。
“一起下地狱吧,妈妈。”
熊熊火焰拔地而起,包裹住我和妈妈的身体。
好痛、好痛、好痛。
漆黑昂贵的钢琴、相互依偎的结婚照、成对的马克杯、我的家,我珍惜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燃烧。
好痛、好痛。
但是作为交换,我的孩子、我的宝物,接受了“祝福”,大火终会烧穿“结界”,而惠会安然无恙等到救援。
可惜被烧得焦黑,因痛苦蜷成一团的我,早已无法控制动作与力度,连最后一次拥抱哭泣的他都无法做到。
作为替代,我只能攥住手上的金属,紧紧地、紧紧地,留住小狗留给我的最后纪念。
好痛……
------【黑匣子】---------------
伏黑甚尔在一片废墟中寻找自己的妻子。
体质羸弱她本来就生得瘦小、又因为焚烧缩成一团,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献祭掉了她宝贵的东西,留下的只有儿子,还有一颗银色的心脏,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银色的手链被高温溶解,最终化成了心脏的模样。中央镶嵌着小鸟的眼睛,一枚晶莹的蓝色锆石,就是这样不值钱的东西,却被当成和孩子同样重要的东西,留了下来。
【如果他再早一点回来。】
【如果她没有想要长大,没有想当好妈妈】
【如果她把孩子乖乖交出来,是不是不会死?】
丈夫说不出话来。
第七十一章
◎就算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距离点燃“烛火”不知道过了多, 但痛苦却一刻不停,并没有随身体死亡而停息。
回过神的时候,灵魂已经维持着死前的姿势, 匍匐黑色草原之上。眼前的景象好似画卷描绘的“火山地狱”,河岸的芒草皆被火焰燎为焦炭,滚烫的黑土上隐隐有鲜红岩浆流淌。
晶莹的冥河携带刺骨寒意漫上堤岸, 带了企图卷去我的灵魂, 却被火光逼退, 只能在不远处焦躁地游走。
地狱中我只身一人,连死后获得安眠的权利也没有。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我犯下了严重的罪行,我在孩子面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以保护为名却做了最残忍的事情。
对不起、对不起。
我全部搞砸了, 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怎么也找不到将妈妈拉出自我世界, 两个人一起逃离悲剧循环的办法。
真要说的话, 要是我没有出生, 要是母亲没有遇见父亲,而是作为一个人, 去认识发现世界, 那她会不会在新的环境中拥有不同的人生?
可时光终究无法倒流, 我能做的只有默默忍受火焰的责罚,并在心中暗暗祈祷:
如果火焰真能驱逐所有的污染, 洗去此生罪孽。能不能让我前往小狗所在的彼岸?
我做到了,我没有从妈妈身边逃走了, 我努力保护珍视的东西了。
所以能不能原谅我……让我再见你一次?
处在没有人在的黑暗中, 没有女儿、妻子、母亲这些身份的限制, 灵魂剩下的只有真实。
原来先前安慰甚尔所说“只要活着幸福便足够, 死后天元要我的灵魂,就让他带走好了。”,全都是骗人的,是故意装作成熟懂事的把戏。
精致小巧的手链随身体离去,掌心已空无一物,
我的记忆、我的过往就成了我最后的宝物。
望着徘徊不去的“冥河之水”,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河水啊、不要带走我,不要把我带到天元那里。”
“如果死后便能重逢,如果有来世……”
“我还想跟狗狗在一起。”
忍住令人疯狂的剧痛,将手指嵌入泥土,我拖动身体,向远离冥河的方向爬去。
或许神明听到了我的祈求,又或者疼痛使我出现幻觉,我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狗叫的声音。
绝非自杀前夜,梦境中的幻觉,而是真正的小狗。
它站立在蠕动的影子上。漆黑的烟气逐渐凝聚,布袋似遍布缝合线的身体逐渐愈合,脸上黑黢黢的空洞也化为碧色的眼眸,额上水滴似的花纹若隐若现。
狗从鼻子里发出亲昵的低哼,飞快地向我跑来。
不同于为直哉使用领域后的逃跑。这次,它真的愿意来见我了。
我下意识朝小狗伸出手臂,想要拥抱它温暖的身躯。但看清指尖燃烧的烈火后,重逢的惊喜迅速转换为了焦急:
“不要、别过来,现在不可以。”
“你会受伤的!”
能见它一面已经满足了,我没法再承受因为自己失去狗狗的痛苦。
我挥动双手试图将狗推到一旁。
然而狗却不顾劝阻,用头颅抵上我的身躯,将我朝前推去。火焰在触碰它的那一刻,便无情地点燃它漆黑的毛发。以灵魂为燃料的赤火杀伤力惊人,狗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叫,周身的烟气猛得淡了几分。
但就算这样,狗也没有逃开。
从喉咙挤出低沉的嘶吼,狗推搡我的身体,爆发出一阵阵更为强大的黑烟。
就像救生员用灭火毯扑打火焰,它试图用身体扑灭我身上的火焰。
明明因为狗用灵魂分担了“烛火”的折磨,疼痛有所缓解,但眼泪却更加汹涌。
这才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别管我了……虽然很痛,但我能忍下来的,别管我了。”
狗没有从我身上移开,它还是执拗地护着我。只是在看到我眼泪的时候,黑狗垂下头颅,用湿润的舌头轻轻地舔了舔我的眼睛,然后将怂拉的耳朵立起,俏皮地抖了两下——
每当我唱完歌,跟它说想要一起逃走的时候,狗都会这样开心地立起耳朵。
我答应过它,要离开妈妈,一起看外面的世界。而现在妈妈已经不再了……
“所以你还记得约定,你是来带走我的么?”
我愣愣地望着黑狗,如是嚅嗫嘴唇:
“就算我做了很糟的事情,就算很痛苦……也、不想放弃我么?”
它安静地望着我,以行动作为回复,温顺地跪伏身体,把毛茸茸的脑袋塞进怀里。
正如每次相拥,矮小的它都会依恋地倾听我的心跳。
“太狡猾了、太过分了,你这只笨蛋狗狗……”
明明想要洗清罪行再去见它,可它却这么傻,要把我变回那个在爱里任性妄为、不再孤独的小女孩。
我泣不成声,伸手抱住了它的脑袋,在熊熊烈火中,完成了这个推迟了十年的拥抱。
一起死亡也是约定的实现方式么?
有没有我跟它一起离开的办法?
在我环住狗脖子的时候,它额上呈倒立水滴形状,如同孔雀翎羽的咒纹突然爆发惊人的咒力。
自狗的身体为中心,咒力似水波向外扩散,不断逼退“烛火”的侵蚀。
疼痛逐渐消融,理智终于回笼。我瞪大眼眸望着狗的额头,喃喃道出它的身份——
“死反玉”,传说中能将亡者从地狱唤回的宝物。
它的力量像春雨滋润我干枯的身体,在黯淡的冥界开辟出一条充满光明的小径,好像沿着道路爬出去就能返回人世,或者充满幸福的彼世。
这或许只是个美好的传说,但总好过被冥河吸收与天元同化。微小的可能性点亮了我的眼睛。
可冥河不会善罢甘休。
“火焰”的力量一旦减弱,刺骨的河水便汹涌溢出,脱缰野狗般奔向我和小狗,迫不及待咬向我的脚踝。
狗代替我承受了一半“烛火”的焚烧,又拼命驱使神器“死反玉”,竭尽所能之后,庞大的身躯便缩小成一人可抱的姿态,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绝对不会把它交给你的!
一把捞起小狗,我跌跌撞撞奔向光亮。
“死反玉”短暂地恢复了我的行动能力,足下的土地依旧炙热。我好像成了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在刀山上赤足行走,每一步刺骨钻心。
我头也不回地跑着。
湍急的水声在耳边萦绕,潮湿的水汽几乎抚上我的后颈。但我已决心为了狗的努力挣扎到最后。
突然,世界的另一端传来无数重物坠落的声音。一个个面容扭曲丑陋的灵魂被莫名的力量驱使,同我擦肩而过,涌入奔腾的河道。
逼近的杀意停了下来,河水在欢笑,大量祭品的到来令祂发出满意的喟叹,不再顾及我这只漏网之鱼。
就连光亮的小径陡然扩宽了几分。
异变给了我喘息的机会。
沿着光的方向。
逃出去、逃出去!
不管去哪里也好,这一次一定要在一起……
我紧抱小狗拼了命地奔跑,最终投入白光的怀抱。
身处于冰凉、腥臭的液体中,四处一片漆黑,身体蜷成一团,稍微舒展就会撞到坚硬的墙壁,然后感受到一阵刺骨的疼痛。
好痛,就像被人剥去皮肤再浸泡进辣椒水一样。
“唔!”
可怜的痛呼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熟悉到令我错愕。
——这是我的声音,我过去幻想过的,长大成人后会拥有的声音。
为什么?我不是因为术式彻底失声了么?
我真的活过来了?还是说我在做梦?
正当我陷入混乱、无法回神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手中有毛茸茸的东西轻轻蠕动,发出虚弱的哀叫。
是我的小狗。
我真的带它逃出了冥河的领域,一同被锁在这个匣子般的东西里。
费力地举起手臂,将狗托出水面,我开始摸索周围环境。甚尔绝境求生后的闲聊,他无心中教导我的知识及时派上用场。
我发现情况不容乐观。
狭小的匣子里灌满了腥甜的液体,我不断调整姿势只能堪堪将头颅露出水面。
行动时,除了身上伤势带来的痛苦,我还感到胸口阵阵发闷,这说明箱子里的空气已十分稀薄。如果不能立刻逃出,不出一分钟,我就会因为缺氧跌入黑水与世长眠。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里。
瘦弱的手臂无法推开匣子,我便用指尖抓挠木板发出呼救:
“有人么?!请救救我们!”
好像坠入漆黑的大海,回应我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悲切的呼救回荡在狭小的匣中,连每次心跳都显得无比漫长。
板面未经打磨,翘起的木刺划开皮肤,粘腻的血液从指尖渗出,在顶上留下道道污痕。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即将因为绝望再度昏迷的前一秒,周围传来一阵颠簸。
失重感将我包围,然后是平稳的落地。好像有人将匣子从某个地方捞了上来。
急促的脚步声、木板被撬动的声音接连不断,我终于从深海再次回到人世。
“坚持住,马上就好了!”
有人正以急切的声音如是鼓励。
“咔哧”
接着,木板被破开,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它有些刺目,让人不适地眯起眼睛。
恍惚中,我看见少年背光而立。
“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
白净的面庞、黑色的短发,还有一双闪着泪光、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
明明被救下,应该心存感激的人是我,他却激动地差点流下眼泪。飞快地用袖子擦过眼角,少年朝身后高声呼喊:
“硝子学姐!快过来!这里还有生者!”
作者有话说:
我永远喜欢小狗
给我的富婆们看看我的良心
◎黄泉之人◎
少年穿着一身黑色制服, 领口处描绘旋涡图案的纽扣闪闪发亮,无声表明他的身份——
咒术高专的学生。
“谢、谢谢你,我在哪里……”
出于种种经历, 我对咒术界的人缺乏好感。发出一声细若蚊呐的道谢,便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周边景物。
少年身后有一汪深潭。它仿佛连接未知的异界,因夸张的深度, 潭水呈现出不自然的黑色, 并散发出冰冷且不详的气息。
而除了我所在的匣子外, 他四周还零星分布着几个大开的木匣。深棕的表面因潭水浸染,变得潮湿柔软,遍布漆黑的斑点。
看清其中内容物的那刻,我顿时明白了少年激动的原因。
黑色的泥水, 以及肉、头发、骨头混合而成的腐烂物, 两者相互交融, 变成胶漩涡般旋转的胶质物。
而其中似乎还存有一丝微弱的生命迹象, 肉泥会如呼吸起伏、心脏跳动, 轻柔地叩击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怀着救下生者的愿望, 在我之前, 少年已经撬开了数个“求救”的匣子。
若没有他及时施救, 失去意识后,我也会变成这种血肉怪物, 在水中沉眠么?
而且那潭水分明散发着“冥河”的气息。
“河流”吞噬灵魂的恐怖挥之不去,过激的画面冲击我的大脑, 我忍不住弓起背部, 干呕着向远离潭水的方向倒去。
“不要紧吧!”
除了打开匣子对视短短一瞬, 少年一直维持着侧脸的姿势。现在听到我痛苦呜咽, 他急忙扭身,伸手搀住我的肩膀。
清澈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他语气一顿,表情随之恍惚起来。
“你……”
如是发出呢喃,少年的身形摇摇欲睡。
“你笨蛋么?都说了不要直视黄泉之人的脸。”
拔高的女音突然响起,被称为“硝子学姐”的少女快步赶到。
“跑这么快,难道是急着送死吗?”
以手掌横亘在我和少年之间,中断此次对视。接着,硝子毫不客气地甩过手掌,用力拍击少年的后脑勺,
迅猛的一击令灰原发出“呜哇”的惨叫,借由疼痛恢复往日精神。
“非常抱歉前辈!是我太心急了!”
他好像被主人大声斥责的大狗,被打后茫然一瞬,接着立刻用力埋下脑袋,用诚恳的声音大声道歉。
“真是不省心……”
如是发出叹息,硝子将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将一枚金冠递到我面前:
“不好意思,能先用这个遮一下脸么?”
那是一枚由贵金属打造,饰以精细雕花与细碎流苏的美丽头饰,造型类似于巫女的前天冠。一片轻柔的黑纱从额部落下,刚好遮住双眼,垂至鼻梁中部。
出于某种禁忌,他们不能看我的脸么?
黄泉之人是指什么?
我又是如何活过来的?
种种疑问几乎将脑子挤破了。但是考虑到身体极度虚弱,小狗也奄奄一息,我只能乖乖按指示行动,透过黑纱默默观察眼前的学生。
首先是留有齐耳棕发的少女,她面容秾丽,棕瞳下点有一颗泪痣。虽然身材娇小、苍白的脸上有着睡眠不足的青黑,却是在场学生的带队者。
在我戴上头冠后,她将我从头到脚仔细审视了一遍,皱起眉毛发出感叹:
“真残忍啊……从脖子往下全是烧伤。”
硝子轻轻搭上我的肩膀,企图用“反转术式”治疗我被烧伤摧残的身体。
可惜年轻的术士能力有限,触诊确认问题严重后,她表情十分无奈。
“虽然黑河结界已经修复,但这里水汽还是太重了……而且反转术式也不能治愈烧伤,急救还需要器材辅助,我们去村内说吧。”
干脆做出判断,硝子扭头看向身后的金发少年,嘱咐道:
“灰原刚刚捞匣子花了不少咒力,现在要麻烦七海你了。”
“对待伤者,要这么抱哦。”
那是个混血特征明显的男性,鼻梁高挺,嘴唇很薄。
“这样么……”
他用金绿色的眼眸专注凝望现场教学的学姐,甚至无意识地跟着她比划了两下,言行中充满了一板一眼的拘谨感。
“失礼了。”
七海伸出手臂,动作轻柔到像在对待一只尚未睁眼的小猫。
“接下来要走的路有点奇怪,请你不要说话。”
沿着从黑潭汇出的河水下行,我们前往传说中的村落。正如七海告诫的,行径道路异常无比。
四处一片死寂,明明身处在山中,却听不到鸟兽活动的声音。
只有河水欢唱不止,奔向远方——
然后吞没触及的所有活物。
堤岸被山洪冲垮,漆黑的水渍在农田上蠕动,浓白的雾气四处弥漫,只有鳞次栉比的山中小屋,以及散落在地上的人类衣物证明它作为村落的过去。
雾气最淡处是村中神社。
除了祭祀用的道具,这里还存放着各类草药以及急救用品。
到达此处,三个学生暂时松了一口气。在硝子急救处理期间,由灰原为我解释事情始末:
“在我们来的时候,这个村子已经变成这样了。”
“你是我们遇到的唯一活人。”
家入硝子、灰原雄、七海建人,他们是东京某所宗|教学校的学生,春假期间由前辈带队进行民俗学考察换取学分,却不想在山村里遇到了真正的事件,一行人被浓雾所困。
在探索村子的过程中,他们依照长者的手札,发掘“黑水村”隐藏在报道后的的正史,一步步找到安放我的木匣。
而以打开木匣作为节点,诡异的现象也发生在我身上。
仿佛时间逆流,皮开肉绽的伤口不断愈合,凝结为漆黑的刺青。痛苦的喘息逐渐平息,除了体温冰凉,从外表上看我已与常人无异。
“真是不可思议。”
“明明反转术式无法治愈烧伤,但是现在伤势却完全稳定下来了,连那些奇怪的雾都会化成咒力涌向你。”
“请问对这本笔记描述的内容,你还有印象么?从这里开始……”
硝子神色复杂,她掏出一本沾有黑色污渍的手札,将其翻到最后几页,然后指向其中一行,阅读道:
【“神明”的状态不太稳定,最近几年“冥河”的结界有所松动,每晚我都能听到河水拍打堤岸的声音,它在躁动,企图涌上人间,卷走生者的性命。】
【之前宣传的“携手共入黑水河,就能一同前往彼岸”的故事有了效果,不断有城里的自|杀|者前往村子,成为修补结界的‘人柱’】
【但普通人的资质太低,要想镇压“冥河”,还是需要新的“巫女”作为“主柱”,哪怕她是我珍爱的女儿小雏……】
果然,对潭水的恐惧绝非幻觉。
除了连接生死的灵界,现实均存在“冥河”或者“黄泉”的入口。它们分散在全国各地,需要掌握强大结界力量的“神明”进行镇压。
“黑水村”便是其中一处。
进入现代后,随着信仰流逝,神明力量日渐式微,为了修复结界,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灵力强大的“人柱”主动进入匣中献身“黑潭”。
长者们为此世代培育“巫女”,用以举办平息河水的“水之祭奠”,引导求死者安然沉眠黑水。
传言注视巫女面容的人,会放弃一起追随她进入冥界,不能凝视“黄泉之人”面容的传说便出自于此。
但这次“巫女”却出了意外。
经过一系列教育,本应默默履行职责的巫女爱上了东京来的大学生,他们约定私奔开启新生,然后在夜晚却因泥土湿滑跌入山崖。
十几年的准备功亏一篑,冥河暴动迫在眉睫,正当长者一筹莫展之际,一位痛苦的父亲出现在他面前:
“我听说只要一同投入黑水,灵魂便能携手前往彼世。”
“有没有办法,让我和这个孩子获得安宁?”
双鬓斑白的他向长者展示了皮夹中的照片。
花样年纪的少女拥抱着小狗于病床沉眠,她睡颜恬静又美丽,令人联想到童话故事中的睡美人。
而实际情况也正如画面所示,这个可怜的女孩患上了克莱恩·莱文综合症,又称睡美人症候群的稀有病症。
受神经系统异常影响,她会不分时间地点地陷入沉眠,睡眠时间短则几小时,长达数月,其间各种刺激均不能使她清醒。
不说正常生活学习,连基本进食都要靠医院输液。
高昂的治疗费用掏空了家底,前路漫漫没有希望,父亲在一日日等待中老去。
想到这是亡妻留给自己的唯一宝物,他死后再无人照顾爱女,强烈的绝望与不舍便在男人心中嘶鸣。
如今女儿的爱犬寿终正寝,他便由此萌生了死意,寻找解脱的最佳方式。
“黑水村”的传说给了男子希望,而他的到来同样使“黑水村”雀跃。长者一眼认出了少女的身份:
她是被上天用咒力换取健康,纯洁无瑕、灵力强大的天赋者,“水之祭奠”的绝佳人选。
这是头一次选举异乡人作为巫女,仪式中巫女需要以火净化现世罪孽,在“圣火”中以肉身与心灵经历死之痛苦,方能以纯净的姿态睡入匣中,镇压冥河的暴动。
若是心存邪念,与冥河里的亡者共鸣,说不定导致祭奠失败,反而将黑水村整个拉入黄泉。
少女说不定是个特例。
陷入沉睡的睡美人,大脑几乎死亡,意识也微乎及微,如同植物一般,理应不会造成危害。
经过商讨,长者们决定冒险行事。
可结果以失败告终。
两界的通道被人为打开,在祭匣沉入河流的一瞬,黑河之水汹涌而出,顷刻间卷走了村民的性命。
留下来的只有这个本该死去的女孩。
作为黄泉的反生者,她甚至觉醒了操纵咒灵的术式,在祭匣中同漆黑的犬妖紧紧相拥。
“虽然勉强伤者绝非我们所愿,但……留下来的线索都在指引我们把你带出来。”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么?关于你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是零系列【轻轻】
不要靠近民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