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呢?”影子像流水线熟练工,将票据依次送往甚尔面前。
“没中、过期了、没中、没中……”
小狗将脑袋靠上我肩膀,乖乖报出答案。
失败接二连三,他声音逐渐低落。
不忍面对加上“刮刮乐”一张不中的惨痛事实,甚尔索性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我的颈窝,发出失落的叹息:
“都没中。我在想什么呢?要是成功了我早当场给你了。”
“本来想着不费什么功夫,在家就能拿到钱,可惜不行啊……我运气不太好。”
细软的黑发摩擦脖颈柔嫩的皮肤,他眨眼时,睫毛像刷子轻轻扫过,激起轻微的痒。
他在撒娇么?好可怜。
我忍不住摸着小狗的头发,回忆过去所学安慰他:
“也不能这么说。万事万物存在守恒,可能运气会用到别的地方。像是工作顺利、出去玩的时候路上是绿灯,买东西遇到很好的店家之类的。”
“只要彩票一直不中,别的地方就会有好事?”
甚尔如是复述我的话语,发出一阵愉快的低笑。
“那我的确遇到了好事…”
轻柔的吻沿着锁骨向上,他触碰喉咙,唇角、鼻梁最后是额头。像飞舞蜻蜓略过水面,像春日雨滴滑下叶片。
“是头彩啊。”
当他亲吻我时,温热柔软的一滴落在了我的心上。
那颗苍白又冷酷的东西无所适从地缩起,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感。
我应该用双手缠住他的脖子,热情地给予回应,使出“讨好”的各种方法。
但那时候我只是缩在他怀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晚上我想睡在次卧。”
虽然面上不愿表露,但甚尔的确是新罗的“好学生”。课后现学现卖,思路转换得十分迅速。
“孕妇不是要睡在通风良好的环境么?我觉得大卧室比较合适。”
“孕妇心情也要很好。”我在甚尔胸膛上轻轻抓了一把,讨价还价。“过去嘛。我有话想对你说你。”
甚尔对我一向纵容。
他眯眼寻思一会儿,折中道:
“好吧、好吧。大不了我等你睡着再抱回去。”
怀孕的原因可以追溯到一周之前。
我和小狗经历过一次争吵,最后在次卧相拥而眠。不常使用的房间没有放任何保险措施。
但爱火重燃,我比任何时候更需要抚慰,只顾着感受对方的体温,并没有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毕竟经禅院家的私人医生诊断,脆弱的我是难以受孕的体质。
他们甚至需要精心设计一个隔绝咒力,收录自然美丽景色的“摇篮”,才能捕捉一丝缥缈的可能。
但这个男人只要给我他的拥抱还有心。
“因为我觉得幸福。”
我被碰到了、我被原谅了。
只要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那颗心脏咚咚作响,那些困扰着我的哀鸣、哭泣或者抱怨就会悄然远去。
“我会试着做个好妈妈的。”
“我也想……让甚尔觉得幸福。”
刚刚怀孕,种种负面反应尚未出现,我还可以抓紧这段时间做想做的事。比如换上早希赠送的礼服,参加约好的私人钢琴比赛。
作者有话说:
掏出小刀给我的富婆们切小兔子苹果、章鱼香肠……
一样一样放进——爱的便当盒——啦啦啦
◎香槟、烟花和亲吻◎
桥本钢太郎, 伏黑早希的恩师每隔四年会在仙台的庄园内举办私人钢琴比赛,届时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学生将聚集于此。
这是入行的绝佳机会,而早希亲手将入场券交到我手上:“之前那位老师把你教得很出色, 现在只要尽情展示自己就好。”
早希是前十年最让人惊艳的女性钢琴演奏家,在国际大赛上身着礼服演奏的模样被媒体誉为“湖中仙女”。那个夏天,“灰蓝纱裙”一度在国内女孩中引起时尚风潮。
觥筹交错, 人群中的老人投来不经意的一瞥。他动作一顿, 显然认出了爱徒的礼服, 笑着向我走来。
“是早希的学生千鸟小姐吧?。”
爱徒患病时期最后一位学生,离家出走的哑女。
这些介绍虽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但是的确在他心中留下些许印象。桥本同我寒暄了几句早希的病情,表情十分和蔼。
接下来, 是否能得到认可, 还要靠我自己的努力。
确认我怀孕的那夜, 甚尔在我睡着出去了一趟。第二天我在主卧醒来, 身边是有些狼狈的丈夫。他坐在一边为手臂缠绕绷带, 俊美的脸上添了些细小的伤痕。
见我醒来,甚尔愉快地裂开唇角:“我搞定了, 你可以自由地弹琴了。”
所以我绝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我紧张得要命, 生怕因为孕吐、头晕等情况影响状态中断表演。演奏前, 忍不住抚摸自己的肚子,暗自祈祷:
得到这个孩子已经是上天的眷顾, 那再给我点好运,让我抓住桥本的心吧。
“没事的, 你能做到的。”
分别前, 丈夫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掌。
想要自由, 靠自己养活小狗, 想要成为那种值得依靠的母亲。
我已经重新想起来了。
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在我尚未察觉之时,黑色的影子从椅脚伸出触足。它悄悄缠绕我的小腿,仿佛春日萌发的细藤,依恋地依偎大树的枝干。
而手指敲上琴键,一如春风亲吻花苞。
“叮叮咚咚”,一朵又一朵吐露芬芳。
【今天也要听听我的曲子么?】
【好啊,我喜欢你的‘歌声’】
浓黑中浑浊的绿眼眯了起来。
演奏成功了。
并非擅长的巧言令色,被教导的体贴温顺,或者孕育特级的可能,而是作为人,技术得到桥本的认可:
“都说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你的乐感实在让人惊艳。我喜欢努力的年轻人,期待你未来的活跃。”
有这位业界长老给予高度评价,接着各种机会也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头,雪花似的名片向甚尔袭来。
但我有身孕在身,精力显然不足,比起现在就商谈细节,还是回家参考早希意见慢慢打算比较好。
而且拉着我的手掌做传话筒已经是极限,甚尔实在不擅长此类应酬场合。
宴会餐点多是摆放在银盘里的小点心,无肉不欢者显然不能尽兴,反倒因为不停地跟人打招呼,喝了几杯葡萄酒解闷。
肝脏分解酒精,产生热量。晶莹的汗水从皮肤渗出,自喉咙处滴落。西装笔挺的青年眯着冷绿的眼睛,无意识拉扯领口,在无人注意时“呼”地吹出一口气来。
真是辛苦他了。
“我不习惯穿高跟鞋,脚已经站累了。”
我圈住甚尔的腰部,贴住他的胸膛,撒娇地蹭了一蹭,体贴地询问说:
“你想不想去安静一点的地方?”
青年垂首看我,被梳至额后的发丝随颈部动作落下一缕,略过眉毛。挥之不去的野性和笔挺的西装融合,那种笑容让人觉得口干舌燥。
“好啊,正有此意。”
和迎来的侍从打过招呼说“去趟卫生间”,拒绝了对方的引导,甚尔从他的托盘里取出一杯香槟,带我径直离开大厅。
是杀手的工作素养么?
每到一处新的地方,甚尔都会留意建筑结构,在心底记好通道位置。穿梭在结构复杂的大别墅中,一如于自家花园闲庭信步。
眼前场景不断变化,我不禁好奇地发问:
“去哪里?”
牵手走在前面的青年露出狡黠的笑容:
“露台。我记得电影里大别墅都会有这种地方,刚好在山里,风景应该不错。”
别墅是桥本的私人房产。
楼上是他和夫人的住处,直通电梯需要刷卡,楼梯上锁,甚尔便将高脚杯递到我的手中,单手将我拦腰抱起。
“拿好了,我们走捷径。”
宛若峭壁之上的岩羊,甚尔身手矫健,别墅墙砖凸起是绝佳的着力点。老旧的砖块承受不住两人体重,细小的碎石扑扑簌簌,砖体从中间崩裂,即将脱落。
危险的预兆令我发出惊呼。
而甚尔轻巧一跃,如猫般稳稳着陆,杯中美酒甚至一滴未洒。“别紧张,这不是好好上来了么?”,如此发出安慰,青年四处环视一圈,抬起手臂邀功道:
“怎么样?这里风景还可以吧?”
主卧的露台正对花园,抬头是夜幕中流动的星河,垂首便可以看到幽静的后花园。
奶白色的天使像沐浴月色,手捧水壶降下甘霖。喷泉四周是碎石铺就的小径,如蜿蜒的水流在茵茵绿草中流淌,滋养沿途香槟色的蔷薇花丛。
……的确非常漂亮。
而且只要在他身边好像也没什么好怕。
居住在繁华都市,已不知多久没见过星星,心底那点慌张逐渐被美景抚平。
“不是脚疼么?你可以坐这里。”
我甚至接受了甚尔的邀请,小心翼翼坐在露台的扶手上,将双腿悬空在外,披着甚尔换下的西装外套,一同享受这宁静的美景。
我的小狗宛若座温暖的炉火,深秋的夜风也无法穿透他的臂膀。我轻轻抚摸小腹上的手背,向甚尔举起杯子:
“这个是什么?香槟?特地带上来是喜欢这个味道么?”
透明的水晶杯内,金色的酒液晶莹剔透散发出甜蜜的香气。
“嗯——好像是吧。穿这套衣服在里面总觉得很热,反正又不会醉,刚好拿来当水喝。”
杂志里的人物访谈提过,桥本在国外有一座葡萄酒庄园,这是他以引为傲的收藏之一,今夜特地运到别馆供学生品鉴。
如此看来酒的品质的确上乘。
甚尔身边若有似无的果香醉人、萦绕,它们与温热的吐息交缠,对对话时尤为明显。
如是做出解释,似乎方才的攀爬再次让他觉得燥热。甚尔顺势垂下脖颈,就着我手掌的高度舔舐香槟,像是附身河流的野兽,用粗糙的舌头卷起冰凉的水滴。
距离极近,我甚至可以看到青年纤长的睫毛随呼吸的颤动:“我也想喝……”
“不行,你是孕妇,喝不了这个。”
甚尔皱起眉毛,去抓我移开酒杯的手腕。
考虑到处境危险,甚尔动作幅度并不大,所以就连我也可以侧过头去贴他的面颊,亲吻他被酒液浸润的嘴唇。
“那给我嘴唇上的这一点就好。”
然后我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清鸣。
原来为了庆祝这次比赛顺利进行,桥本请人在山顶的位置燃放了烟花。
我看到了烟花。
不需要回头也能看到,是我渴望的外面的烟花,一朵又一朵照亮漆黑的夜空,绽放在爱人碧色的眼眸里。
作者有话说:
本章BGM:
AOI FURIN(蓝风铃)
雷雨心 / 杨格
总难以写下 最美丽的句子
像光不能照亮最隐秘的位置
辽阔而绚烂冲破一声巨响
于夜空中盛放 倒影眼底的璀璨
可光亮渐渐暗淡沉落消散
消逝 寂静了一片空旷
那些美好愿望也这样陨落吗?
每一个摇摆不定的迷思
沉入海底的故事
是否都能记得
一切的初始
蓝色的影子模糊你名字
是掌中心的痣噎住喉咙的刺
霎那的绚烂停滞那声巨响
半空中的流亡听他们感叹
可记忆不会就此沉落消散
就算只身在一片空旷
曾拥有的过往 千万别陨落呀
每一次力竭声嘶的呼唤
无法偿还的愿望
是否还被珍藏
笨拙的模样
(AOI FURIN蓝风铃的花语:“永远的羁绊”“柔软的心”“温柔的爱”“汹涌的占有”“炽烈的妒忌”)
第六十七章
◎恩惠◎
钢琴家职业的生活十分简单。
主要是签订音乐公司, 约定一年的钢琴演出巡演次数,以比赛奖金以及广告、宣传作为主要收入。如果有名的话,可以像早希一样一个人名义开办音乐教室, 主要接收各种艺大报考生以及青少年演奏者。
早希会在身体恢复后重新招生,音乐教室有我一席之地。除此外,因为年轻漂亮、气质出众, 我收到了不少工作机会。
尽管身孕在身, 缺乏一定稳定性, 一家新锐公司仍然坚持签约邀请,希望我在全国大赛获胜后以“身体纤弱无法言语,但仍然坚守梦想的美女演奏家”的身份接收广告宣传。
他们给的实在很多。
看着新出炉的赛后访谈杂志,我心情复杂, 忍不住犯起嘀咕:
“一样的裙子, 一样的曲目, 为什么早希是湖之仙女, 我是‘冰霜公主’?”
甚尔好奇地凑近脑袋,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笑弯了眼睛, 指着问答中的一项内容, 戏谑道:
“想想看访谈里, 人家问你喜欢的东西时,你给她吃了什么?……也亏得她是专业人士, 绷得住表情。”
我给她吃了代言的限量糖果。
作为人气试水,公司在我获奖后打算以日常用品作为推广对象。他们友善地询问了我的意见, 而我当即推荐了常吃的品牌。
对方是个默默无名的冷门品牌, 接到通知时受宠若惊。
合作中知晓我味觉减退的难处, 为了迎合我提神的愿望, 以及公司“希望年轻女孩喜欢,打造约会时清新知性形象”的需求,他们甚至主动推出了“冠军款夏日清凉限量糖果”。
少女的银色珠宝匣内,深绿色的糖果做镜面切割,表面撒有层霜白色的糖粉,远远望去宛若颗颗沉睡于冰雪的祖母绿。
貌美值笔直飙升,而清凉度也是往常的三倍。
这是小狗给我的糖果,第一次品尝冰冷的甜味,又恰巧是他眼眸的颜色。提到喜爱,我想都没想拿出了糖果,错误地估计了对方的承受能力。
“应该给她普通款的,但我当时只带了那个……那广告部有告诉你售卖情况么?会有女孩喜欢么……”
担心后续合作问题,我忍不住眉头紧锁。
甚尔朝我挑起眉毛,用手指亲昵地摩挲我的唇角,感叹道:
“会有你这种喜欢恶作剧的女孩喜欢,你每次吃了,都会故意来辣我一下啊。”
看来,比起少女约会的清新小心机,它更像个冰冷炸弹,是年轻人之间的恶作剧道具。
我又弄糟了么……
见我表情忧郁,甚尔在我头上揉了揉,解释之余不忘继续调侃:
“真要说的话,备考学生比较喜欢,因为能感觉到羸弱演奏者那寒冰般的意志力。像我这样工作的人也会继续购买。”
和处心积虑的我不同,小狗是不把工作带回家的类型。
“别烦恼了,不会出问题的。”
随手将杂志合起扔到一旁,青年一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去提我的手腕,将端坐的姿势从做变成侧躺在他胸口,出声安抚道:
“说起来,工作应该暂时结束了。钱已经足够多了,不如好好休息一下。那明天有什么安排么?”
“我和香织约好了要一起做产检,”
岸谷新罗是个技艺高超的黑市医生,童年便和父亲一同解剖“不死”的无头妖精赛尔提,积累了相当惊人的女性人体知识。
但术业有专攻,新罗更擅长外科治疗,关键时刻还是建议我前往医院妇科就诊,也通过关系为我联系了业界有名的医生。
“香织,公寓的前台领班,你知道她吧?你出任务的时候,除了赛尔提会过来坐坐,她也会帮我很多忙。”
年纪轻轻成为高级公寓的大堂领班,藤原香织工作、交际能力相当出众。再加上那种热情开朗的性格,她为初出茅庐不适应大城市生活的我提供了很多建议。
和那位虎杖仁先生相识一年,热恋结婚改姓虎杖,现在香织也怀孕了。
想要回应她的热心,出于怀有孕期有朋友相伴的孤独感,我将那位妇产科名医一并介绍给香织。
正为怀孕一事纠结的友人感激地握住我的手掌:
“非常感谢!因为我和仁君都是外地来打工的人,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大城市的医生很难预约,本来打算怀孕后去仁君老家医院,让爸爸帮忙照顾孩子来着。”
“太好了!不用和千鸟分开了!”
“我们的孩子一定也能成为朋友呢。”
比起被生理性别限制,很多地方无法感同身受的男人,和女性朋友相处更为愉快。虎杖香织会温柔地抚摸我的后背,鼓励说:
“没事的,我也会吐!这都是很正常的,来抓住我的手,慢慢呼吸。”
我和香织一起选购孩子的衣物,查阅对于婴儿身体好的食物,交流了相当多的内容。
只顾得担心羸弱的身体是否能顺利生产,时至今日我才想起关键问题,自下而上望着甚尔询问道:
“香织的孩子已经选好名字了,男孩就叫悠仁,女孩就叫仁美。因为希望像孩子爸爸,所以选了丈夫的名字。”
“我也觉得要是孩子能像你一样健康就好了,所以甚尔有想好孩子的名字么?”
青年将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垂下眼眸思索了一阵,奇怪的名字脱口而出:
“和我一样么?大哥叫甚一,我叫甚尔,孩子叫甚叁么?”
这不是完全没有想过么?!
随便到我忍不住伸手用力拍打他的胸口,呵斥道:
“这也太随便了,你想一想,再好好想一想!”
他视线一阵游离,努力辩解道:“我不擅长这种、你起比较好吧。”
男人们不都是很看重子嗣的么?怎么到他这里反而关心我,忘记了孩子?
难道他其实不想当父亲么?
事到关头怎么听都像是敷衍,我不依不饶地要求他表露态度。
“在想了在想了。”
随手抓住我捶打他的手腕,小狗如是沉声求饶。
他侧过脸颊,用薄薄的嘴唇亲吻我的脉搏。嘴角的伤痕轻轻蹭过血管,碧色的眼眸有一半被他藏在我的手腕后,丈夫那样专注地望着我:
“那——叫惠怎么样?”
“像你说的,恩惠,送给我们的礼物。”
孩子的姓氏就用“伏黑”,不是禅院也不是天内,是勤勤恳恳工作养活家人的“伏黑千鸟”的孩子,“伏黑惠”。
恩爱的丈夫,关心我的朋友,技术高超的医生。在他们的陪伴下,我本来以为一切能顺利进行。
怀孕步入中期,过了胚胎期的末期,这时候胎儿初具人形逐渐稳定,重要器官开始发育。夜深人静时,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刻小小心脏有力跃动,
这是需要从母亲体内汲取大量营养的关键时期,老天的“恩惠”也变得沉重。
幸福需要付出代价。
——光滑紧致皮肤变得粗糙,乌黑的秀发干枯脱落,柔软粉红的嘴唇发皱褪色。
活力如流沙从指尖滑落。
我从未生产,只是借着身份就怀抱漂亮的洋娃娃,像对待小猫小狗似的给予爱意,就可以收获可爱的反应。
比起充盈的母爱,我更多感觉到生命流逝的恐惧。
羸弱的母体显然不能提供足够的养分,为了确保惠健康成长,我开始强迫自己尽可能地进食,把那些打成糊状、毫无滋味的营养餐拌着药片一口一口吞进肚里。
可疲劳、犯困、频繁的呕吐,仍旧不分时间时间节点突然出现,我常常担心我会在某天一睡不醒。
明明是我自己要的孩子,是我千方百计想要得到普通家庭的幸福。
但——痛苦就是痛苦。
【我能做到么?】
【我是不是后悔了?】
这些想法使我深陷怀疑与厌恶的旋涡。
午夜时分惊醒,我望着自己变得“奇怪”的身体,一想到盈盈一握的腰身已被胀大的肚皮取代,就忍不住烦躁地流下眼泪,像个小姑娘抱怨:
“我变难看了。”
只有身侧的丈夫能给我一丝安全感。
在我怀孕之后,甚尔便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专注陪在我身边。
“没有的事,你还是那么惹人怜爱。觉得痛苦就撒娇吧……”
甚尔欺身亲吻我濡湿的嘴角,爱怜地将被冷汗浸湿的发丝抚至耳后。
他是只英俊又健壮的小狗,十分擅长安慰。危险三月已经过去,甚尔可以进行一些亲密的举动,用嘴唇和手指亲密地厮磨。
皮肤逐渐被另一人的温度温暖,被眼泪以外的东西湿润。
甘美的快乐让人羞耻、头脑发晕,却短暂地驱逐了恐惧。
我比任何时候都要依恋他,陷身于柔软的床铺,挨着丈夫的肩膀可怜地啜泣:
“虽然是我要当妈妈,但好难受、不知道要怎么办。”
小狗耐心地擦拭蹭在我身上的□□,说:“用上戒指吧。”
于是向来活蹦乱跳的甚尔第一次有了“生病”的表现。“天与暴君”分享我的苦痛,体会到了我一直承受的羸弱感。
“吃不出东西的味道,手脚没有力气,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这就是你一直的感觉么?”
“是的。”
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困意扑面袭来,我趴在枕头上努力撑住眼皮,回答甚尔的问题。
折磨人的病痛在他口里成了一种新奇的体验,言语中没有任何抱怨可言,他抚摸我的头发感慨道:
“是嘛,至少现在你不用那么难受了。别撑了,先好好睡一觉吧。”
我的丈夫帮我分担了那些痛苦,一切有所好转。
但我知道这只是表面,只是开始。
甚尔身体素质过硬,固然可以支付孩子对生命力的渴求,可等到惠继续长大,觉醒咒力,届时又要如是何是好?
万一他真的是传说中的“十影法术”继承人,我根本……
作为产妇,和我一起看医生的香织比甚尔更清楚我的情况。将我从地上扶起,香织望着水池里的呕吐物声音颤抖:“有血……这不对劲吧?”
“没事的,只是不舒服……吐太多伤到胃了。”
我试图安慰她,但心里其实清楚今天吐出的量已经远远超过摄入,痛苦到让我不禁怀疑是否真的能生下这个孩子。
“我会想办法的!我记得老家有认识的姐姐也遇到过这种问题。”
人在现代医学无法结局问题时,会无意识祈求神学获得心理安慰。从医院回去后,香织特地去寺庙求了母子平安的护符,还从那里的主持手上获得到了对孕妇身体好的食谱:
“就是这个甜汤,用了很多药材,据说能够养胃而且非常有营养。”
解开锅盖的那一刻,甜香四溢。望着琥珀般泛出诱人光泽的甜汤,原本兴致缺缺的我直接愣在了原地。
比起恐惧,嫌恶,我只觉得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是“大夫”,那个照顾过我和妈妈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不是好起来了么!
反正,他的确能救她呢……
第六十八章
◎祝福◎
接受产检时, 医生态度明确,我的身体素质摆在那里,怀孕极为困难, 流产之后可能终生都不会有小孩。这是“爱的礼物”,他会考虑我的心愿极力保下孩子,但是若有万一发生, 一切以大人为重。
甚尔持相同观点:“没有他我们也是夫妻吧?”
可我不赞同。
母亲是不能放弃小孩的……我没有家人, 爸爸不在乎我、妈妈不愿意看向我, 血缘像是紧紧勒住喉咙的绳索。
但惠不一眼,他这是和我和小狗结合的证明,我自己创造的、会爱我也被我所爱的家人,只有到这步我和甚尔的“家”才算真正完成, 我必须竭尽所能走下去。
这种情况下, 曾让我痛苦的存在反倒成了希望。
我的父亲是天内家儿女中最无能的一辈。他的咒力水平仅有“窗”的级别, 勉强能制造隐人耳目的结界, 又被医生确诊为弱精。
就连妈妈都能通过“大夫”的帮助怀上我, 没道理我不能顺利生下惠。
眼下这是最好的方法。
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我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甚尔, 坚持我要当好妈妈的观点。
“听起来像个来路不明的骗子。”
甚尔皱起眉头如是咋舌, 他抚摸我苍白的面颊, 嘴唇张了又张,最后回应说:
“希望他真能让你舒服点, 我会好好盯着他的。”
被“冥河”侵蚀,我隐约摸到了灵魂领域的一角, 也因此多了几分奇异的敏锐。
在与会客室男子视线相遇的一刻, 我便确认了他的身份。
没有错, 他就是“大夫”。
无论是那身不分春夏秋冬穿在身上的黑衣, 脸部奇怪的缝合线,还是彬彬有礼的笑容、自高处俯视他人的漠然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在大声诉说他的身份。
“大夫,罥索大夫。”
我大步向前,因为怀有身孕步伐有些不稳。
“请小心些,这位夫人。”
男人立刻起身搀扶我的身体,触及到我手臂的那刻,听见了我心中的呼喊。
他似乎有点惊讶,安静望着我片刻,方才找回从容,脸上的笑容带出几分重逢的喜悦: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的孩子。”
那表情如黑夜里昙花缓缓舒展花瓣,亦或是深渊底层怪物舒展身躯,他笑着抚摸我的头发。
“真是狼狈,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呢?我明明努力周转,把你介绍给了禅院家。”
等等,将我介绍给禅院家?
这是什么意思?
印象里,和丧妻的直毘人密切接触,给予守护直哉“护符”,能影响直毘人选择的还有一人——壬生寺前途无量的“主持”。
他和女人中售卖药物的“医生”都拥有奇异的“缝合疤”。
以此作为线索努力串联,再不合理的想法都有了几分真实可言,他们是同一人,都算是“罥索”。
而他居然还记得儿时的童言无忌,那个“成为御三家主母”的愿望,并且亲身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