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秒后,星点萤火照亮漆黑一片的视野。
我独自伫立在黑色芒草构成的荒野中,身侧有两条河流并行流淌。
左边那条清澈见底,宛若银链闪烁,潺潺欢唱的溪流冲激草岸,溅出的星点水花皆化为飞舞的萤火。
右边的那条近乎干涸,如同跛子费力地拖动小腿,水流比起前行更多渗入地底,呈现一片苟延残喘的氛围。
好似一脚踩空坠入梦境的深处,我的大脑混沌一片,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唯有延续河流这一目的清晰无比。
可惜就算用影子聚拢光点汇入其中,也无法令起焕发生机。而它凝聚的触手虽然柔韧,却缺乏挖开土壤的力量。
打通“通道”的尝试以失败告终,我便将视线投向旷野的天空。那里星河浩瀚、群星闪烁,仿佛无数双深邃的眼睛与我无声对视。
【我需要扭转生死的咒具。】
就像蜘蛛编制细网,蝴蝶振动翅膀,游鱼潜入深水,对于术士而言,使用领域内的一切犹如呼吸自然。
上一秒在脑中如是思索,下一秒问题的答案便从心底浮出。
【那就歌唱吧,为神明歌唱,祈求奇迹降临】
【随我一起吟唱镇魂的歌谣】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布留部由良由良止布留部。】
遵从“术式”的指导,我用藏在影子里的声音唱出一到十的数字,在心底悉数十种神器的名称,然后以唱调模仿出神器摇晃玉石相撞的清鸣。
这歌声属于年幼的女孩,音色青涩、唱法稚嫩,以琼琼流水作为伴奏,悠扬的歌声在空无一物的草场内回荡。
直到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我看到不知何处而来的夜风吹动漆黑的芒草,如连绵不绝的浪,草叶窸窣和声,在风中歌唱。
而夜幕中有一颗星星无限地逼近了,天空与地面的分界开始变得模糊,好像一尊巨人悄然俯身其上,被歌声取悦投来冰冷的一瞥。
【拿去吧。】
无法理解的言语在脑中响起,于此同时,洁白无暇的长剑在眼前凝成实体。在将它握入手中的那一刻,我便知晓其姓名——
十大神器之一,八握剑。
第一挥,两条河流间分出道路。
第二挥,湍急的河水开始倒流。
第三挥,两者合为一体,完全分享生命的喜悦和哀愁。
目标完美达成,就在我悄悄松上一口气的时候,飞溅的水滴落在我的脸颊上。
那是不属于现世的诅咒,是生命的本源。
那一刻,灵魂被带离身体,意识被猛地拖入河中,随着奔腾的水流前行,视线穿过层层迷雾直接望到世界的尽头。
在那里,我看到一颗苍天古树,虬结的树根如巨龙盘绕,深深扎入土地深处,树干如高塔直冲云霄,茂密的枝叶如盖,遮蔽美丽的夜空。
强烈的喜悦和向往冲刷我的心灵,在我脑中发出尖啸:
【舍弃吧!舍弃沉重的肉|体、舍弃俗世的烦恼、舍弃无用的自我!】
【回到树那里!回到生命的起点,合二为一。】
我的双腿开始无法控制,向溪水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说:
又抠了一颗白砂糖出来
然后突突突狂写
第六十一章
◎天元◎
不可以过去!
不可以过去!
身侧的影子焦急地向我上缠去, 企图将我束在原地。与此同时,湍急的溪水中荧光闪烁,越来越多的光点向我聚集, 发出飞虫振翅的嗡鸣。
两种力量相互抗衡,难舍难分。
八握剑源源不断散发出“反转术式”的力量,用温暖的治愈之力逼退河水的侵蚀。
但它终究只是“神明”降下的咒力投影, 在先前施法过程里耗去大半力量, 苍白的剑身正一寸寸碎裂。
河流离我只有半步之遥。
【不要、我不要……】
危机时分, 我听到有人呼喊我的名字:
“泉鸟!别睡过去!”
术式被强行中止,漆黑的世界即将分崩离析。察觉到这点,水流越发凶猛,它从河床漫出向我扑来, 势必要取走我的一部分。
水母般透明的触|足点上我的鼻尖, 刺骨的寒意飞快蔓延, 我感觉面上皮肤正在失去知觉。
一只手挡下了继续深入的水流, 它柔软、颀长而温暖, 属于一名女性。
“谢谢你,已经足够了。”
女人护住尖叫反抗的我, 用力将我向反方向推去。
“拿走吧, 把我的一部分作为代价。”
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 我从梦里“醒”了过来。
手术室冷白的光线刺痛双眼,我感到呼吸困难, 口罩下一片濡湿,有咸腥的液体淌进嘴里。
“甚尔, 我好难受、喘不过气……”
“早希、早希她怎样了?”
冥河之水冰冷刺骨、星空之上神明压迫感十足。脱离梦游状态, 我终于知道了后怕, 紧紧圈住小狗的脖子, 茫然发出地呜咽。
此时,眼底景色同样可怖。
病床、仪器、手术衣,到处都是漆黑的污渍。
领域成型后,咒力化为巨茧封锁空间,就算被甚尔强行解除,柏油般粘稠的残渣仍在地面蠕动。
一手紧握天逆鉾,一手抚上我颤抖的后背,甚尔看向身侧的医生:
“术式明明已经解除了,她现在怎么回事?!”
领域内仪器运转正常,电子屏幕幽蓝的光芒照亮医生的脸庞,他全神贯注于其中变化,头也不回地解释说:
“别紧张!我一直在看数值!很完美!手术成功了!先把她送到观察室。”
领域中受到的伤害反映到了现实。殷红的血液自鼻腔流出,完全染红了口罩。
好在除了这个并没有发现其他外伤,在等医生进行生化检查的空隙,我乖乖躺在病床上和甚尔了解现在的情况。
他正拿湿巾轻柔地擦拭脸上残留的血渍。
“好冷喔。”
“冥河之水”的恐怖刻入骨髓挥之不去,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将甚尔的手臂又往怀里抱紧一些。
姿势不太自然。甚尔索性从床沿起身,掀开被子,同我并排躺进病床。
“马上就好了。”
青年摩挲我的脸颊,以手心以及胸膛的热度缓解寒意。接着,他托住我的下巴示意我向天花板看去。
“头抬高一点,保持这样不要动。”
有他精心照顾,没一会儿血就止住了。身处安全的环境,被疯狂污染的理智终于回笼,我努力斟酌语言,同甚尔讲述领域内的见闻。
被河水侵蚀并非毫无益处。
幽蓝色的河水是生命的本源,被称为“冥河”的它蕴含大量有关灵魂的知识。在浸润皮肤的那刻,古老的秘传直接汇入脑海。
好像精神失常者在耳边絮絮不止,没有断句、顺序不定、不讲基本语法,我绞尽脑汁进行提炼,得到的结论如下:
【在领域内吟唱《镇魂曲》,有几率引来‘神’的注意,降下‘起死复生’的咒具。如果咒力足够强大,或许能让祂的‘化身’直接现世。】
【可以令肢体再生的‘反转术式’是常人的领域,但只有‘神’有资格逆转生死。普通人使用复生术需要付出代价,被改变流向的冥河会取走身体一部分的机能作为代价。】
由两条亲身验证的“知识”,结合之前的见闻,我对“冥河”尽头的苍天大树的真实身份有了模糊的猜想。
这世间谁拥有不死的特性、术式和我相同、本体无法离开结界?
——是天元大人。
惊天骇浪在我内心翻涌,我将头靠上甚尔肩头,手指紧抓他的衣角,喃喃低语:
“那个人在一次次延续生命的过程里,被冥河反复冲刷,洗去‘人’的部分,最终变成了树。作为得到承认的‘半神’,驻扎在冥河尽头,所以不老不死。”
“而我……因为术式相同,被‘冥河’当成了天元的一部分。死后灵魂会被冲往树,被天元吸收。”
百年来没有除我外的继承人诞生,对继承人不闻不问,对俗世漠不关心,但时不时会送来咒具和书本让我学习,这些令我疑惑的问题尽数得到解答。
面对“冥河”强大的吸引力,那些作为自然者的“继承人”或许早在娘胎成型的那刻,就被“回收”了灵魂。
唯有我因药物催发,后期觉醒方才幸免于难。
而如果记忆的确和灵魂挂钩,天元能通过侵蚀灵魂获取知识。
那让我多活些时日,在外生活同各种术式碰撞,使术式得到进化再“回收”才是最好的“养育方案”。
难怪离家后,我仅听闻“禅院家”组织搜寻,却不见天元背后的“天内家”以及咒术高层的身影。
——那个人会尽所能纵容我的成长,通过我满足他对外界的好奇。
所有命运安排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被安排直至死后的命运听起来无比残酷,好在我这样懦弱无能的人,只能考虑活着的事情。
意识到咒术界的压力并非想象中的大,我反而偷偷松了口气:
“太好了,甚尔不用那么辛苦了……”
“能平平安安和你一起老死,这样就够了。”
想要从萦绕我的阴影中逃离,在死之前,专注和我的小狗、我的丈夫享受幸福的生活。
和心怀朴素愿望的我不同,甚尔安静地听着,危险的想法脱口而出:
“如果死的人是天元,那你是不是可以取代他?”
对方可是平安时代活跃至今的术士,就算以防御的“结界”著称,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好不容易和好如初,我可不想看到甚尔浑身鲜血的样子!
一把抱跃跃欲试的甚尔,将脸颊贴上他的胸膛,我自下而上注视那双碧色的眼眸,真心劝诫道:
“的确,要是变成大人物,就可以给甚尔最好的生活,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但变成树,就没法抱甚尔了吧?”
“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想办法,但天元还是算了……”
“行吧。”
他不满地如是嘟哝,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甚尔轻轻抚摸我脑后,眯眼打量我的鼻尖,询问道:“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鼻子呢?能闻到味道么?”
鼻腔内的残血凝成血痂,呼吸时会因为干燥产生些许疼痛。我埋首在甚尔脖颈,能嗅到洗衣液干爽的皂香,以及他特有的气温。
“虽然淡了很多,但是能闻到。”
“冥河”收取了部分嗅觉作为代价。
如果说之前能准确区分香水中铃兰、鸢尾的占比,那现在我只能把他们概括为花香。阅读成分表后,才恍然大悟具体分类。
被水流轻轻触碰尚且如此,那代我走向“冥河”的早希又付出了什么?
时间在等待中悄然流逝。
医生拿着各种报告走入私人病房,笑着解释各项成果:
隆彦作为生命提供者,仅仅出现了些营养不良的亚临床症状,在手术后第一个醒了过来。
随后是妻子早希,时光在她身上倒流,危险生命的病灶消失不见,混乱的免疫系统开始正常工作,剩下的炎症反应完全在可控范围内。
原本仅剩半年寿命的残破身躯重新焕发了生机。
唯一遗憾的是,小腿肌肉在病重时“严重萎缩”,无法支撑身体进行长时间行走。今后,就算癌症痊愈,早希也要与拐杖和轮椅作伴。
作为普通人,早希对领域内发生的一切毫无印象,推开我完全出自她灵魂的本能。
医生将其解释为“新型药物”的副作用,只有我清楚这是早希待我承受的代价,“冥河”取走了她的腿部知觉。
耗尽钱财、那对夫妻欣喜拥抱的模样令我心生愧疚:
要是我的《镇魂曲》唱得更好一些,咒力更强一点就好了……
八握剑比起“复生”的宝具,更像是用“正向能量”祓除诅咒、镇压邪祟的强力武器。
术业有专攻,要是唤来十神器里的“活玉”、“死反玉”,一定能以更小的代价获取更好的治疗效果吧?
对此甚尔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励说:
“你可怜巴巴的,可能比较讨我这种人的喜欢吧?”
真是贫嘴。
我瞪了他一眼,接过早希的手安抚她道:
“早希是个好人,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后续治疗,补充身体营养还需要不少费用,以早希中了“商场特别大奖”为由,我将从有马家得到的治疗费分出一部分返还到早希手上。
在夫妻双方都需要静养的非常时期,他们的小孩有马公生便被接到池袋,由我和甚尔代为抚养。
三年一度的滨松国际钢琴比赛如火如荼,公生以优异成绩入选,由我乔装打扮带他参赛,一方面报答早希的恩情,另一方面也可以为未来我个人参赛积攒经验。
阅览比赛流程相关资料,我在参赛者名录上看到了熟悉的姓名——
来自京都赛区的“禅院直哉”。
作者有话说:
是自设!
关于天元的解读来了一段自设【】
只要我写的够快,jjxx就打不到我!!
第六十二章
◎禅院家的参赛者◎
自我离开禅院家已有一年之久, 禅院直哉的确到了儿童组的参赛年龄,有名师倾力培养以及财力加成,入选决赛绝非难事。
但我实在不理解他能参赛的原因。
“但但陶冶情操, 培养术式操作精度也就算了。”
“你让世家的大小姐抛头露面,参加这种……供人评判的比赛?”
“够了,泉鸟小姐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直哉少爷已经下课了吧?”
昔日阻挠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明明比起无足挂齿的我, 作为禅院家的继承人, 直哉的出格更容易沦为笑柄不是么?
我知道他是老来得子意义非凡, 却没想到纵容竟到了这种地步。
假使直哉真可以随心情改变禅院的规则,那他对我的承诺又算得上什么?
洋娃娃明明答应过我,长大后要利用作为家主的权利,带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虽然不够自由, 但保证安全与安逸。
那是直毘人外出的时候, 离正式婚礼还有一个月, 离他觉醒咒术还有一周。他曾牵着我的手指前往山顶处的天台, 说是有重要发言要告诉我:
“今天老师跟我谈了下咒术高专的事情。你知道吧,现在有东京都立、京都府立两所呪术高等専门学校, 一般咒术师都会在其中学习一段时间, 获得资格证书。为了表示对面上的尊重, 我这种有家庭教师的继承人也不能例外。”
正如直哉所言,禅院家会挑选特别有资质的孩子送去高专学习, 禅院扇便是京都府立的在读生。直毘人作为他的大哥,在家主去世后兼职监护人的身份。两天前, 他还带着直哉参观学校, 顺便处理弟弟与同学争执留下的烂摊子。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是学校不满意么?”, 我困惑地看着洋娃娃, 咨询他的意见:“我记得家里可以申请‘特别评级’,除了必要的考试,其他时候都可以不去……所以回家也可以。”
长大的小狗即将摆脱禅院,想到直哉也会为了新的同学和任务离开身侧,我便感到一阵无法忍受的寂寞。
以手掌贴上直哉的脸颊,怜爱地注视他狐狸一样精致秀美的脸庞。
“你穿的好少,在天台会不会冷么?真叫人放心不下……你从小时候就很容易发烧。”
仆人一睡着就溜过来了么?
和习惯夜游带上外披的我不同,洋娃娃仅穿着一件靛青的浴衣,棉纱轻薄透气,却抵御不了高处的寒风,相贴时能闻到皮肤上淡淡的木质熏香。
“是有点冷,你来抱抱我吧。”
直哉用双手抱住我的腰部,藏进臂弯和外披拢成的港湾,被吹冷的脸颊触及温热脖颈,他发出幼猫撒娇似的低|吟。
“是不太满意。所以一到入学年龄,我就会以想要和五条悟同台竞技为由,申请东京都立的寄宿学习。”
“你不是很想出去走走么?但结婚后,除了陪父亲喝酒,就只能和那群女人一起参加茶话会了。”
他同我对视,狡黠地眯起了湖泽似的绿眼,循循善诱:
“所以跟我一起走吧,说‘放心不下我,要去陪读’,就我们两个人离开无所作为的废物,迂腐发臭的老头,一起去东京。虽然东京多是些没有底蕴的暴发户,但至少足够自由,也足够热闹。”
“就像现在这样,这个点也应该要开始了吧?”
直哉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衫,示意我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他将我带上天台的原因。
“我们可以去看烟花。”
祗园祭的喧嚣在午夜达到最盛,烟火冉冉升起点亮漆黑夜空,就算置身幽深的大山,也能看到丝缕火线如龙蟠蛇舞。
灿烂的烟火徐徐落下,宛若流星洒下微光,它照亮男孩稚嫩的面庞,也点亮我黯淡的眼眸。埋首各种琐事之中,我终于再一次看到了外面。。
可事实证明直哉拥有的东西与我无关。表面的风光是女孩的玩具,轻而易举被收走了。
如果当时就能做到,为什么要骗我?让我因为一点小小的希望,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后,变得可笑、又可怜……
为什么?为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
屈辱和不甘一起涌上心头,曾一度发亮的星火也变成了灼痛心灵的怒火。
回神时我已经抓皱了印有选手照片的彩页。
“怎么了,泉鸟姐姐?”
有马公生小心翼翼地发问道,湛蓝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钱包好像落在店里了。”
“公生你先练琴吧、我去找甚尔帮我看下。”
我努力勾起嘴角,冲公生露出温和的笑容,接着,深深吸气平复躁动的心情,将彩页带到甚尔面前。
比赛临近,选手练习需要安静。
练琴时,甚尔便从客厅转移到了卧室,靠躺在床上看杂志打发时间。
“这就是养孩子的生活么,我又要躲起来了……他几点才睡觉?”青年侧卧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发出感叹,撑着下巴看我时表情稍显落寞,但眼神倒是非常炙热。
我会挑切水果、倒牛奶的功夫,来卧室同他厮磨一会儿。
小狗向来有亲吻我手心的爱好,现在又多了啃咬指节的坏习惯,在我捧住他脸颊时,会侧过脑袋用嘴唇细细描摹指跟的“红线”。
这是“术式”留下的产物,比朱砂、鸽血、石榴还要鲜红,代表通道打通,共享生命,只要彼此心意尚存,红线就会紧紧交缠。
世上没有比生命更名贵的宝石,这是他才给得起的“婚戒”,再多的不安怀疑都会在“契约”的绝对下得到平静。
依靠戒指、照片这些东西确认幸福仍在,我的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
房间里的甚尔顺势朝我打开双臂,看清我的表情后,他扬起眉头:
“怎么了?你看起来心情很差。”
洋娃娃一点也不重要,小狗已经给我自由了。
将脸埋进甚尔胸膛,熟悉的气味将我包裹,指尖深陷其中感受肌肉的弹性和热度,我的愤怒逐渐。
“是直哉……”
亲吻我发顶的动作微微一顿,直哉的出现让甚尔不快地咋舌:
“……难缠的小鬼,没有闹到池袋来,所以我也没留意。这种世家公子哥出门不可能没有消息,我去打听一下。”
接着,他从床头掏出手机,联系相熟的地下中介孔时雨。而我则通过音乐速报追溯几天前的京都赛事。
——禅院直哉使用了假身份。
他一路披荆斩棘,直到滨松终选才一下舍弃了所有伪装。名单宣布到正式比赛间只有短短三天,钢琴又是项“冷门”的艺术活动,那些刀尖舔血的诅咒师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宝贵机会。
“送上门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说不定还能用他跟禅院家立下‘互不干涉’的束缚。”
“当然,以你的意愿为主。你先照常带公生参赛,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猎犬,甚尔缓缓摩挲我的指节,如是跃跃欲试道。
有马早希和我身材相仿,我能穿上她的礼服,自然也能穿上她的常服。只要戴上假发、口罩,谎称“喉咙不适”就可以以假乱真。
儿童选手参赛需要监护人陪同,其身份要不是家长、亲属,不然便是钢琴教师。
禅院直哉属于后者,他趾高气昂地走在女教师身前,挡道者必然会遭到双绿眼的审视。
我第一次看洋娃娃穿和服以外的正装,内里仍是他喜爱的立领衬衫,透露出浓重的大正风情,不过外套换成了漆黑的西装。
私人定制款式合身得惊人,肩部挺拔自然,裤线笔直锋利宛若他钟爱的肋差。
他是被金钱堆砌出孩子,其气息也如宝石昂贵而冰冷。
直哉一边走动一边整理袖口,在瞥见被气势所压险些哭出来的小选手后,不屑地发出冷哼:
“这就是你说的泉鸟向往的地方?只要参赛就能感受到她的真实想法?”
“我怎么觉得四处尽是些无聊的家伙,我都要打哈气了。”
祖母绿的袖扣是珍贵的咒具,用以掩饰他周边流动的咒力。
按照名录的出场顺序,直哉在公生前三名登台,因此排队登记也在我们身前不远处。他对话时音量不加收敛,清晰传进我的耳中。
我的老师垂眼注视着直哉,早已习惯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比起反驳,只是无奈地发出叹息:
“京都地区赛只是初步选拔,最强的选手都汇聚在滨松。像泉鸟小姐非常喜欢的早希,她的孩子有马公生就是目前最有希望夺冠的人选。”
“请好好发挥吧,她也一定会关注这场比赛的。”
对她的劝诫冷笑而过,直哉低声喃喃道:
“真可笑,关注别的小孩么?”
“无所谓,快点结束吧。”
“只要以禅院的身份赢下决赛……能播出去就够了。”
那之后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在沉默中排到队首,在选手信息确认栏看到了直哉登记的参赛曲目,那是过去我和他经常并排而弹的那首——
《爱之忧伤》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要上班了?
我难过到不能呼吸
第六十三章
◎好孩子、坏孩子◎
《爱之忧伤》、为什么会是这首钢琴改编曲?
“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 是我想弹钢琴的契机。每次听到它,就会觉得心情很平静……不过它是提琴改编的曲目,大多是用钢琴给小提琴伴奏。如果直哉学了小提琴, 我就能跟你一起演出了。”
“还是钢琴吧,我想坐在泉鸟旁边,四手联弹演奏, 教教我呀——”
“那你要再认真点, 演奏时得把背挺直才行。这样靠着我的手臂, 根本没法动弹呀。”
静谧的午后,洋娃娃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用拖长的语调撒娇的声音好似还在耳边萦绕。回忆携带情绪如海潮袭来,重刷胸腔, 激起一阵无声的悲鸣: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 选这首曲子到底有什么用?!
昔日对洋娃娃的怜爱、依赖早已尽数消退。在他选择接受父亲“馈赠”的那一天起, 落入眼中的只有冰冷的事实。
为什么他们总能这样?
欺骗我、呵斥我又管教我。直到我恨不得以死作为反抗, 才给予施舍一样的“示好”——
摆出理解的姿态,说着“看呀, 我愿意不计前嫌, 打破除家族陈规, 屈尊参加凡人的比赛,用的也是你最爱的曲子, 说不定有这个先例,你也能继续弹钢琴了……”
“我都为你付出这么多了。你看着总该感动了吧?总知道谁对你好了, 该回来了吧?”
在我看来, 这尊漂亮的洋娃娃本质上同他父亲并无两样!
前者在用冷酷的不闻不问逼死妻子后, 摆出一副旧情难忘的嘴脸, 在我面前“追忆旧爱”,“反省”过后以关心我的旗号,暂停迎娶妾室,每日同我饮酒“交流”。
后者作为儿子,将那份傲慢以及虚伪,继承得彻彻底底,表现得淋漓尽致。
高高在上,用一点柔情,彰显体贴、炫耀力量,给予对方“你是与众不同之人”的假象。
早在最初我就对直毘人不抱希望,只拿他当挡箭牌使用,但直哉……
明明当我抚摸他猫毛似柔软的胎发,轻蹭他牛奶般白嫩的脸蛋,在心底哼唱“洋娃娃、洋娃娃,我漂亮的洋娃娃,我来当妈妈”的时候,的确对他倾注了能有的感情。
我已经全给了!
家族的继承、健康的身体、父母的重视,这个男孩拥有我奢想过却无法拥有的一切,我羡慕他、我嫉妒他,既然谁都无所谓,那不如选这个孩子,我以为听他的话就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可他什么都不给我!
凭什么还要用一点“赏赐的自由”让我回到那种鬼地方!!
又来了,像那天一样,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我感觉天旋地转,酸液在胃袋翻滚,内脏被挤成一团烂泥。
我趴在轮椅的扶手上,剧烈地喘息,方能抑制呕吐的欲望。
痛苦的干呕声引来了直哉的注意。
锦衣玉食的生活中只被我一人吐过,这似乎激起了他糟糕的回忆,男孩眉头紧锁,远远地站在旁边,冰冷的视线落在我的背上,显然一番“高谈阔论”正在喉咙中发酵。
他抱臂向我走来,看起来马上就要说出“真恶心”、“别吐在这里”类的训斥。
与之相反的是有马公生。
母亲的病情令他变得早熟,甚至掌握了基本的照顾手法,毫不畏惧被吐一身的可能,公生第一时间靠了过来,他小心地抚摸我的后背,以稚嫩的声音安抚道:
“怎么了?是不舒服么?没事,我带了手帕和保温壶。”
“慢慢呼吸,等下喝点热水也会好点!”
然后,公生用身体挡住靠近的直哉,礼貌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