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除了祁长晏在查,陆晁也在查,而两人最后查出来的,都是指向谭郡丞手底下那几个人。
这些,也恰和之前工事里两个被革职不用的人有关,除此之外,陆晁还查出了祁长晏没查出的人,那就是张颅手下的一个暗钉。
其实祁长晏查出来了,甚至还先他好几步,只是陆晁不知而已。
陆晁看到和张颅也有关时,差点骂一句他脑子被狗啃了,他掺合什么!
他忘了当初他说得陛下重视这回的工事的事了?他竟然还使绊子。
虽然这个绊子从最初就没起到作用,也只是给工事建造过程中添点不痛不痒的阻挠而已,也最多,就算真成了,祁长晏当初应对不当,也就是破点皮流点血而已。
但事实是,现在的结果也是,祁长晏应对的很得当,且他还没有出任何事。
倒是张颅留了个尾巴,可能被对方抓着了。
很快,陆晁知道不仅仅是可能了,因为就在八月十四,即将中秋团圆的前一日,祁长晏派人去抓了张颅那个暗钉,同样的,那两个先前被革职的人也一并被抓进牢中。
陆晁:“……”
惊讶,同时又忽而沉默。
也是到此时心里有了定论,对于张颅所说的报不报仇找不找回面子的事,他以后绝不掺合。
他手上的事不能出差错,也完全没必要因张颅那事和祁长晏结怨。
为此,陆晁中秋这日得空回郡城过节之时,也特地到祁长晏那去送了份月饼。
送月饼是他要交好的意思,他和张家有来往的事不是秘密,所以他猜测这位祁大人估计会以为他会为张颅做些什么。他送月饼,便是尽量在表示自己的善意,也是告诉对方自己拎的清,不会掺合张颅那些事。
除此之外,因为对方家里有儿有女,还特地买了几样小孩子的玩意。
但嬿央和祁长晏只收了他月饼,同样也回赠了他一份厨房里现烤的月饼。
陆晁拿着一盒子月饼出府,出府后回到自己在郡城里的住所。
祁长晏这边,他有没有猜中陆晁送月饼的来意且不说,也不是不说,是今日没那个心思去揣摩别人,也没那个心神分到他身上。这会儿,取走了小奶娃娃啃湿了的小月饼,随手拿帕子擦擦他糊了一脸饼屑的小嘴,让霁安带着他出去玩玩。
霁安叹气。
他不大乐意带奶娃娃,两周岁都没满的小孩,走得摇摇晃晃,好慢好慢。
但身为长兄到底有长兄的责任,还是点头道了句好。
伸出一根手指,递给奶娃娃让他牵好,就领着奶娃娃往园子里逛去了。韶书这时也在那边,因为自从她和嬷嬷学认各种东西后她对园子的兴趣越来越大,甚至琢磨着明年要找些种子在园子里种些东西。
屋里没有孩子们的影子了,祁长晏返身走向嬿央。嬿央在挑果子,从买来的枣子里挑出品相最好的,凑今晚过节的果盘。
这事其实不用她做,但嬿央闲来无事,就让原本该做这些的丫鬟干别的去了。
祁长晏过来时她还在挑,他上前,“还未摆好?”
嬿央闻声回眸看了他一眼,看过一眼,眼睛又回到枣子上,这时才答男人,“还差一些,我再选选。”
说了时,觉得篮子里倒是也来了他的手掌,是他拿了一颗看了看。嬿央见此笑了笑,也不知怎的把此时手上正有的一颗枣子伸到了他嘴边,说:“尝一尝?”
祁长晏低头吃了。
咔擦一下,嘴里一股甜味,顺手,则把自己手里的这颗递给嬿央。
嬿央吃下。
两人各自都尝过,嬿央继续摆果盘去。
祁长晏这时没走,她摆弄果子,他就在旁边看着,偶尔他也伸手拨弄一下篮子里的枣子,当然,更多时候是和嬿央懒懒的在说话,说话时,一边进进出出忙着其他事的环枝和李嬷嬷时不时能听到夫人轻笑几声。两人不由得相视笑了笑,随后,继续去忙活别的。
夜里,入夜。
吃过月饼尝了顶盖的肥蟹,在韶书提出想出去逛逛时,祁长晏想了想,最终答应了。
中秋圆夜人流大,所以夫妻两这次出门带的人也多,这些人最要紧的事自然是跟着几个孩子,万万不可让人离了眼前。
除此之外,出门前还再三和霁安还有韶书说,无论如何不可离了爹娘。
而除了最小的霁徇全程被抱着想离也离不了以外,韶书和霁安都牢记着父母这句,没有到处乱跑。
两刻钟后。
一家子驻足于一摊贩跟前,韶书和霁安在看彩绳编的小物件。
韶书在看小镯子,霁安也在看小镯子,两人都是想给奶娃娃选。
韶书选了半天,最终小手抓了系着小铃铛的一个,放在眼下瞅了又瞅,一个扭身,仰头看李嬷嬷。
“嬷嬷,你把霁徇抱矮些,我给他试试。”
“哎。”李嬷嬷弯弯腰。
韶书则踮起脚,她握了小霁徇的小肉手,把镯子往他手上套。
不想……韶书在小铃铛被奶娃娃精准揪住时,赶紧喊一声,“霁徇你别抓,我给你戴镯子呀!”
马上伸手把铃铛从他手里抠出来,但小小的奶娃娃手上的劲还挺大,韶书越抠他小拳头握的越紧,还咧牙圆嘟嘟的笑起来。
更是奶声奶气的喊一声姐姐。
他如此用力,偏偏韶书又不敢真用力怕伤了他,无果,只叹气一声,任由他拽着玩。
“行吧行吧,给你玩。”
又语重心长嘱咐,“你要抓牢了,别掉了。”
转头,先从小荷包里掏钱,一个一个数,然后递给摊贩。
递给摊贩后韶书又仔细数了数荷包里剩下的银钱,还剩八文了,出来时阿娘一共给了十五文。
好好的摸一摸,然后把荷包束紧,又仔仔细细在腰上挂好。挂好后脑袋一偏,凑过去看还在选的哥哥。
一会儿后,兄妹两的声音响起。
“哥哥,这个好看。”
“哪个?”
“这个。”韶书小手一指。
霁安却不选,指向另一个,“我觉得霁徇喜欢这个。”
“系了虎头的那个?”
“嗯。”
韶书:“……”
兄妹两还在一言一语,边上一阵风吹过,站在桂花树不远处的嬿央闻到一股淡淡香味。
随着香味,抬眸往年份已久的桂花树一望。一望之时,空中似有东西落下,斑斑点点似尘埃。但不是尘埃,是在枝头干了的桂花。
桂花随着这阵斜风飘了过来。
嬿央身处其中,一时被迷惑竟以为是尘埃,不过转瞬也明白过来是桂花,笑了,也伸出手接了接。接的倒是正好,那一阵不算多的落花落了两朵在她手心。
她看了看,心神随后一动,笑着就往祁长晏的方向伸了伸手,伸手之时,祁长晏垂眸看了看,看过,他也勾了唇。
又伸手握了她的手。
握紧后,还顺带把她往跟前轻轻示意着拉了拉。
这一拉,嬿央往他这走了两步,最初以为他只是要她站得离他近些,但竟然不是,男人是抬了另一只手往她鬓发上去,且这一抬一落,手再伸回来,还不待她看清他刚刚的动作到底是在干什么,已见他颔首一下,“发上也落了。”
嬿央看向他掌心,看到了,不禁轻轻一笑。
祁长晏待她看过,则随手一拂,挥落了。挥落后在她发上又拂了拂,嬿央也在自己发上拂了拂,拂过,问:“还有没有?”
“没有了。”
但感觉他的手掌却又在她绾起的发上轻轻拂了下。
嬿央:“真没有?”
说着,嬿央正想伸手摸摸他刚刚轻轻拂过的地方,可手指这会儿却被暖暖的一双小手抓住,想抬也抬不了。是韶书抓了,且韶书才抓住,就卖力,又专心致志的把小小的绳镯往嬿央手上套。
套好了,眼睛笑眯眯,软软的小手摸摸嬿央手腕。
“阿娘,我也给你买了镯子!”她和哥哥一起付的银钱。
嬿央看向腕上系了的东西。
看到,笑了。当然是心喜的笑,孩子们能惦记着给她买东西,怎么也是开心的啊。
心中开怀,脸上笑容则完全展颜,不禁伸手摸了摸韶书脑门,又摸摸霁安的,弯唇道:“谢谢,阿娘很喜欢。”
韶书眼睛笑得更弯了,两手并拢抓着阿娘的手,直乐。
祁长晏看着,伸手也摸一摸她小脑门,难得就给两人十五文钱,到还能记着给嬿央买。
韶书被爹爹摸了,仰头笑着又看爹爹。
还分了一只手,也抓住祁长晏的手,乐得摇一摇。
远处,陆晁看着这一家五口,不知为何好像看得有点久。
他身边的随从见此,估摸自家少爷是心有触动,终于发觉点成家的好处了。
尤其,今日还是个中秋团圆的氛围!别家在今日都是阖家欢聚,只自家少爷孤苦伶仃,这样的节日里竟一人过。两厢对比,他家少爷确实冷清。
他胆子也大,更是知道这会儿说了少爷估计不会计较,竟上前戏谑了句,侃道:“少爷,您瞧着是不是也觉出些成家的好处了?”
虽说是胡侃,但随从说出后还是准备好了被自家主子横一眼,又或给他一个暴栗的准备,但这时……奇异的是少爷竟是完全沉默,对此,竟有些真是默认的意味。
甚至,少爷不知不觉仍然是背手看着郡守一家五口的方向。
随从惊疑,且极诧异,少爷还真有点想娶亲了?嘴巴张了张,紧接着就是大喜,更是激动的往前一步,准备说要不这就去信回侯府,让夫人找人相看相看!
但这时,随从却见自家主子回了头,头也不回的往一个方向走。
随从于是只能先跟上去。
其实,若是这时他回头望一眼陆晁刚刚一直看得方向,便会发现是因为陆晁所看的那些人已经走了,他这才也离开。
但随从没发现,甚至之后他也始终没发现自家主子这一晚那片刻沉默的原因。
也不怪他发现不了,因为连陆晁自己在察觉今晚眼神不自觉跟的那人太久的时候,回神过来都是除了沉默之外,刹那间只剩狼狈和更加无以复加的默然。
不过几次见面而已,他刚刚怎么就不自觉一直望着她呢。甚至当风起花吹的那刻,女人抬眸迎风之时,手指下意识动了动。
有和她身边那个男人一样的冲动,那一刻不仅仅是想拂去她发上的干花,更是因为她在那一刹那的笑语,还有她冲对方走近的几步时,心中强烈的想靠近一样的感觉。
且这种感觉好像不止强烈而已。
所以后来在刹那回神过来他竟好像对她心中有了异念时,觉得不该,不可,更不会时,却仍然还是驻足在那。
之后在身边随从胡侃,更也没有似刺中心事一般,第一反应是给他一个教训。那一刻完全没心思理他,当然,这时也没心思。
此时一人独自坐于房中,心中越压越深,沉默不知所想。
之后,直至大半夜过去,甚至已经天明,才分辨出那一刻或许只是一切都太恰到好处,他才受此所蛊。没见昨日瞧她的远不止他一人吗,她身边的祁长晏,也是因此才不动声色牵紧了她,以示男人下意识的强横。
陆晁释然。
但下一次,九月初八再次见到她时,他发现这大半个月以来,好像并非真如自己所想……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脚步快于反应已先一步似乎朝她走去时,更甚者,在发现她身边仆从甚多时,脑海中竟然想过她身边的仆从若是少些就好了。
此时,这些念头都还没意识到,只直接朝女人那走去了。
嬿央还没发现他,但她身边的李嬷嬷发现了,上前提醒了她一句,“夫人,奴看到陆大人了,他似乎在往这边来。”
陆晁?嬿央闻言看过去。
一看之下,如嬷嬷所说确实是他,这时,也见他走近了。
“祁夫人。”陆晁眼睛看她,快步走近了时,又停住,点头致意。
嬿央同样颔首,“陆大人。”
陆晁又环视一圈,他是到此时,才回神过来这是个药铺,也是到这会儿,才看见她身边远不止仆从,她的一双儿女也在。此时两人一个跟在药童旁边,在自己试图抓药,一个则跟在韶书后边,跟着一起也认些药。
陆晁一顿。
顿过后下意识问:“您生病了?”
嬿央摆手,“没有,只是来拿些健脾胃的东西。”
府里是常备消食的药丸的,这回是侯嬷嬷制丸的药材快用完了,过来买一些,顺道,也去霁安的先生那接了霁安散学,再带着他和韶书一起来跟嬷嬷辨些药材。
这会儿,就是让韶书跟着那小药童边拿药,边一起认认东西。
如此,陆晁不动声色点头,接下来,他站在药铺里未走。但嬿央这边已经把事办完了,韶书这会儿按侯嬷嬷说的,该捡的药材也随药童一起捡好了,这会儿拿去给坐堂的大夫看看有没有错。
大夫看过,说没有错漏,让身边的人去包起来。
韶书高兴,把包好的好几包药通通抱进怀里,她颠颠颠跑去侯嬷嬷那,“嬷嬷,好了!”
“嗯,书姐不错。”侯嬷嬷夸了句,真心实意的夸,因为韶书在这方面的确有天分,教她辨认的药材但凡教过几遍,她就没有出错的。
韶书晃晃小脑袋,笑得开心。
又跑去和嬿央说,“阿娘,下次还来。”
“好。”
说过,嬿央抚着她的发笑一笑。随后,则朝陆晁说:“我们这便走了,陆大人你有事先忙。”
她以为他进药铺也是来抓食药或者补药的。
陆晁不是,但此时的他对于这个不是,又岂会承认,会实话实说?他敛住所有神情,点头道好。
嬿央出了药铺后领着孩子们去了郡城里一家有名的秤铺,她上月在这定了一杆戥称,今日来取。
这杆戥秤是给韶书以后称药用的,大小取的最合适的大小,这样的话就不止现在的韶书能拿的起用的上,以后她大了,这杆称因为大小合适也同样能拿来称一些精确数量的药材。
韶书很喜欢这个秤,才拿到手就摸了又摸,回到家里后,更是东奔西走用它把这个称一称,那个也称一称。
也是因为她什么都想称一称,倒是被她翻出了一个东西。
翻到后看了看,跑到阿娘跟前,“阿娘,你瞧。”
韶书现在是在正屋,她刚刚翻的也是正屋里的东西。
“什么?”
韶书点点头,“爹爹带回来的珠子。”
那年爹爹头一回回京里过年,带回来的,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嬿央也是这时同时问,是在问李嬷嬷,“什么时候带回来的?”
她不记得祁长晏带过珠子回来啊。
韶书不等李嬷嬷答,说:“爹爹过年带的呀!”
李嬷嬷则疑惑,夫人忘了?当初这个珠子夫人好像还挺喜欢的。
同时,也忽然发现夫人好像对那年的事忘得挺多,这是她这几年下来,长年累月下一起发现的。
到现在才发觉夫人所有忘了的事里,绝大部分都是在那一年。
惊觉到这点, 嬷嬷越想越是如此。
夫人的记性一向不错的,甚至有些好几年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唯独, 几次忘了的东西都是在那一年。
李嬷嬷再次看向书姐手上抓着的那颗珠子。
就像现在书姐手里的这个东西,那些年外任,二爷头一次回京时是什么都没带的,再之后后来几次回京,也唯独那次带了这珠子回来, 这唯一一次的例外, 她觉得夫人怎么也不该忘记了才是。
李嬷嬷心里不解极了。
不过当下还是先回答嬿央的问题, 答完待夫人点了点头, 这才在心底继续琢磨。
但后来心里也没琢磨个明白, 是到第二天重阳登过山后,趁着主子们累了歇息了,抽空和环枝悄悄说了几句话。
她边捶捶爬山爬的也有些酸软的腿,边问:“你有没有发觉夫人对十八年八月到十九年八月那一年的事忘的厉害?”
这……环枝一脸疑惑,她不太明白李嬷嬷这句话的意思。
“嬷嬷的意思是?”
李嬷嬷叹气,“哎,我也是同样不解, 所以才和你叨咕几句。”
“像昨日, 夫人对二爷曾经赠的那颗珠子完全忘了,还有太皇太后的忌日, 曾经夫人也忘了,还有,还有……”
李嬷嬷把这些年夫人问过她的, 一一历数出来。环枝到这,自然也听出不对劲了, 是啊,夫人忘得全是那一年的事,怎么就这么巧呢?
“嬷嬷,这……”环枝也莫名忧心起来。
李嬷嬷:“唉。”
“你说夫人这是个什么情况?”
单纯的一孕傻三年?不像啊,也没得只忘那一年的吧。
祁长晏把两人的话听得一字不落,他的手从最初还想推门,变成不知何时静静背在了身后。
他面对着这扇门,此时驻足一动不动。
神情里则早已在不知哪一刻,有了不一样的差别。
除了差别,便是眼底忽然而至的黝黑了。
眼神深深的,手掌在背后背了良久,随后,待屋里两个仆从嘀嘀咕咕的声音终于停了时,他眯眸一下,一推门,这才面无表情进去了。
环枝和李嬷嬷则快要被这一声推门吓死,这个点是她和环枝在这里伺候的,其他人都被打发出去了,没两人去喊不会有人擅自过来!
李嬷嬷除了被吓,此时还有的便是心里的不快了,心想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她定要罚她!
刚刚说得话虽不算见不得人,可谁乐意自己说话有人偷听啊。
李嬷嬷板了脸,张口斥去,让她好好学学规矩!但接着,话还没训出口时,神情里先行只剩下僵顿,更是赶紧收敛了脸色,讪讪又没底气的一声,“……二爷。”
除了讪讪,脸上还有的是一刹那慌乱。
环枝和她也差不多,这会儿头埋的都不敢抬。
祁长晏则冷冷睨着两人。
冷冷睨了两人半晌时,眼神里的意味越发不明,忽而,他又向外走。
“跟上。”
这一句比他刚刚的眼神还要冷冰冰,环枝和李嬷嬷更加僵硬,僵硬一会儿,心里叹气,蹑手蹑脚上前跟上去。
心底都明白,刚刚那一番话二爷绝对是听见了。而她们背后妄议主子,虽然其中是忧心的成分居多,但二爷估计心里也是不快了。
于是两人才跟着二爷到了书房,许冀也才从外面合上了门,两人便已经跪下去,“二爷,奴等有罪,不该妄议夫人。”
祁长晏下颌微微绷着。
绷着时,眼梢里冷漠又深重的神色更加沉凝。心里的确有几分不快,因为她们竟在背后嘀咕嬿央,但此时眼中的沉凝更多还是因为二人话中透露的意思。
莫名的,他一直盯着两人看。
盯了许久之后,冷冷一声,“刚刚话中,可都是真?”
二爷这一问,让李嬷嬷迟疑了下,但随后她选择点头,“不敢瞒二爷,奴确实觉得夫人对那一年的事忘得太多了,也是因此实在想不出个头绪,才和环枝低声聊起来,想找个人一起想想主意。”
祁长晏的下颌绷得更紧了。
接着,冷声再问:“是从何时开始的。”
这李嬷嬷就不知道了。
“奴是昨日才忽然惊觉夫人对那一年忘得挺多,至于夫人从何时开始忘得,奴也无从得知。”
无从得知……祁长晏心里狠狠皱了一下。
李嬷嬷说不知。
而他……他?他更是从未察觉。
祁长晏真的从未察觉嬿央忘过事,不然不至于刚刚听到李嬷嬷和环枝私下言语之时,他的脚步刹那顿住,之后更是一言不发就站在门外静静听着二人窃窃私语。
嬿央忘了?因为什么忘得?是仅仅记性不好,还是别的什么缘由?祁长晏最不想的是她身体出了什么毛病,是以逐渐记性变差。
所以此时沉眸再次追问李嬷嬷,“除了你所说的那一年,嬿央其他时候忘性如何?”
李嬷嬷:“夫人一向记性不错的。只那一年夫人忘得多,奴也是因此才疑惑。”
按说是一孕傻三年的话,不该仅仅是那一年的事绝大部分忘了啊。
只有那一年……祁长晏微深了眼,心思渐沉。
稍后,他又问了嬷嬷许多,问到嬷嬷被他问得都开始无意识中重复说过的话了,她所有知道的确实都说过,他才放她离开。
李嬷嬷松一口气。
老天,她真是嘴巴说得都要干了。
快速下去。
不过下去之时,却忽然听二爷又喊住了她和环枝,二爷淡淡一声,“这些莫在嬿央跟前提。”
李嬷嬷答是,表示自己一定守口如瓶。
祁长晏颔首,再次打发她出去。
在李嬷嬷出去后,他独自一人在书房里仍然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午正过了一个时辰之时,精神奕奕的奶娃娃一摇一晃,在洗过肥嘟嘟的脸后,到嬿央内寝里玩。
“阿娘~”小小的孩子已经走得非常稳当,噔噔噔走来。
“嗯。”
奶娃娃跑过来,跑近了,伸长小短手一把扑到嬿央腿上。嬿央腿上于是趴了个小火炉,随后,膝上则扒上两只小肉手,小小的孩子揪了她的衣裳,想爬上她膝盖。
嬿央把他攥成拳头的小手松开。
奶娃娃疑惑,随后,马上又抓了嬿央的裙子,五个指头的窝窝一凹一个小坑。
嬿央笑,抓抓他的小手,奶娃娃咯吱一乐,眼睛也亮晶晶,更加趴在嬿央腿上,喜欢和阿娘这样玩。
但玩着玩着,他忽然腾空。
奶娃娃眼睛蹬圆了,小脚懵懵一蹬。蹬过,疑惑不解想回头看看是谁把他抱起来了,但转瞬,他却是被塞进了另一个怀里,李嬷嬷怀里,同时听到爹爹的声音,“带着去和霁安他们玩。”
李嬷嬷:“是。”
可奶娃娃不乐意,一阵懵愣过后,他在嬷嬷怀里扭来扭去,小奶音高呼:“阿娘!”
喊了也没用,他还是被李嬷嬷抱了出去,屋里只余他越传越远的几声嘀嘀咕咕,直到完全听不见。
嬿央对此倒是没叫嬷嬷把孩子又抱回来,只是望了望祁长晏,随口问:“你的事忙完了?”
从登高回来后他就在书房那边。
“对。”祁长晏坐下来。
坐下后,变戏法似的,手里忽然有个东西。
“今日看中的一根步摇,觉得不错,簪上试试?”
嬿央:“何时买的?”
祁长晏不说话。不说话时,看了眼她绾起的发,直接伸手替她簪起来。
嬿央怕他要把她头发弄乱,抬手截了他的手,笑说:“我自己来。”
男人却揽了她的肩,把她揽过来,又在她头顶一声,“别动。”
嬿央靠在他肩膀处,对此只能叮嘱,“那你仔细些,别把我头发弄乱了。”
“嗯。”
祁长晏还是把她的发弄乱了一点,但好在就一点点,并不影响什么。簪好之后,祁长晏看了看,随后低眸望她,“好了。”
嬿央伸手摸一摸,摸过,起身,“我去看看。”
坐到铜镜边一瞧,觉得好像还不错。眼一眯,镜子中的她不由得笑了。
也回眸瞧早已跟来,此时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男人嘴角微勾,这时又走近她一些,垂眸低语,“还算喜欢?”
“嗯。”嬿央承认。
祁长晏嘴角便不止是勾了。
长臂微探,搭到她所坐凳子的椅背上,同时,另一只手伸出,又摸了摸她发上的步摇。摸过,嬿央见他眼神好像望向了别处,又听到他问了句,“这支金钗是何时打的,我好像没见过?”
哪只?嬿央眼神瞄过去。
看过,笑了,道:“你当然不知,这是母亲派人打的,大嫂也有一只。”
祁长晏点点头。
搭在椅背上的手臂往前近了近,又指向另一对步摇,“这对呢?”
“年前逛首饰铺时瞧样式不错,那时买的。”
接着,嬿央便见他好像对她的首饰极感兴趣似的,竟一样样都问过去,甚至后来还把她妆奁盒子也打开,问她里面头面的事。
嬿央瞥向他,倒是忽然不语了。
祁长晏却这时弯了腰,正好对上她侧了脸瞥他的神情,还下颌往前一近,似乎无声问她怎么突然不说了?嬿央一个嗤笑,又伸手,往前推了推他这会儿弓来的臂弯,说:“你问这么多做甚?还嫌我首饰太多了?”
祁长晏:“……没有。”
又忽而一笑,望一眼她那些首饰,说:“只是头一回发觉女人的首饰这般五花八门罢了。”
弓了的臂弯同时也彻底拦到她腰前,从后面半揽了她,他的下颌抵了抵她发边,男人道:“回头再给你打些,免得你不够用。”
嬿央乐。
乐了时,下颌上一暖,是他手掌摩挲了下。
嬿央这时仰头和他说话,“我的是够用的,你记得给韶书打些,她渐渐大了,首饰得多添些。”
“行。”祁长晏点头。
嬿央顺嘴又和他说些别的,都是韶书这个年纪该准备的东西,说完时,余光正巧瞥到案面上还未收起来的首饰,于是又回头收拾首饰去,所以这时她没能看见祁长晏在她扭头后有些不一样的眼神。
祁长晏再次望向那两件她唯一有些说不上来历的东西。这两件,一件是那年年底宫里递来的首饰,当时他看嬿央是从母亲那选了这件,另一件稍显眼些的则由大嫂选了。还有一件,是对翡翠耳环,这也是他送的,和那个珠子是配套,是后来他在给了珠子后,临别前才给她的。
她刚刚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可别的首饰来历她都说清了,唯独这两件……
祁长晏沉默,心里则有些深抑。
对于嬿央现在的情况,他有太多的东西不确定。又以至于每一样的不确定,但凡联想,他总是控制不住去想最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