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辞的手猛然按在了佩剑上。他颤抖的手指紧紧握住剑柄,一瞬间几乎要将佩剑直接抽出。
周显道:“卢将军,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质问孤呢?”
卢辞呼吸沉重,咬着牙道:“我与她一同长大,与兄长无异。她的事情,我如何不能过问?”
周显道:“若真只是兄长。卢将军,为何不接受令堂为你定下的婚事呢?”
“那位朱小姐,仰慕卢将军已久,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我便给了她这个机会。”
“你!”卢辞眼睛猛然睁大,怒声道。
周显道:“不过是让她有机会与令堂见了一面罢了,父母之命既然已定,卢将军,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我绝不可能接受!”卢辞断然道。
周显道:“若不接受,便忤逆令堂,或是自行做主。绝食自残,算得什么英雄?”
卢辞目光冷然,道:“人人道太子殿下是礼仪君子,却原来不懂得孝道二字。忤逆父母,乃人伦之大忌。子女之道,侍奉父母,只有屈身几谏,劳而不怨。何能公然违背?”
听到这句话,周显紧绷的眉梢却突然微微一动,仿佛在刹那间露出了一丝轻松之意。他的嘴角也泛起一丝微笑,道:
“卢将军,令堂厌恶她,你知道吧?”
卢辞的表情骤然凝固。
周显仿佛没有看到卢辞的神情一般,悠然地继续说道:
“既然已是深夜,卢将军还在府前徘徊不去,又为的是什么呢?”
卢辞的嘴唇慢慢抿了起来,抿出一道锋锐的弧度。
半晌后,他的语调缓慢而沉重地说道:“只是为了解释。”
明月在空中缓慢地移动着,终于穿过了一片厚重的阴云,渐渐露出一点银白的影子。
冷白的月光照在周显的脸上,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氤氲的水气中,仿佛有几分冷淡的嘲讽。他并没有问卢辞想要解释什么,道:
“卢将军侍母至孝,诚可感叹。七年前,老夫人御状上告,卢将军不信玉霜解释,随母前往。七年后,老夫人对玉霜出言无礼,卢将军更不敢忤逆,只敢在这深更半夜,来向玉霜解释。”
周显冷笑一声:“卢将军不敢忤逆母亲,便要让她忍下吗?”
卢辞骤然一愣。
周显道:“恕我直言,卢将军所想,我——早有所知。”
“你,没有这个资格。”
卢辞怒道:“就算如此,也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殿下您又算什么?”
周显脸上的冷笑只是一闪即逝,转眼间又恢复了平素里淡然清雅的模样。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衣袖上的暗纹,语气轻柔地道:
“她是我义姐。”
周显将最后两个字轻柔地送出,一点余韵似乎还含在唇齿间,缠绵着一缕淡淡的温柔。
卢辞手指紧紧攥起,力气大到手指关节都几乎泛白:“她对我没有私心,对你,也是一样。”
周显重复道:“她是我的义姐。”
他仿佛是在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好像从这两个反复提及的称呼中,品尝出一丝淡薄的甜味。——似乎只要有这两个字维系在一起,他与戚玉霜之间,就有着一缕剪不断的羁绊。
卢辞目光中忽然露出一种奇异的悲哀,道:“她不过当你是弟弟。”
周显轻轻地笑了起来。
银月猛然挣了挣,终于从厚重的乌云之中,猛地跳了出来。
一片柔软而清亮的月辉洒下,将周显嘴角的一缕笑意映照得无比柔和。他站在明月之下,轻声道:
“她不会永远只把我当成弟弟。”
转眼间,京城之中的腊月,就快要到了尾声。从北方席卷而来的风吹过大街小巷,带起最后残存的枯枝败叶,簌簌落在泥土之中。
年关将近,高贵妃再次举办花宴,邀请京中贵女前往。
这一次,地点没有定在猗江园,而是换到了携景园中。
一月两次办宴,均是邀请京中贵女的赏花之宴。京中略微有些迟钝的世家,在这个时候,终于也回过味儿来了。
高贵妃这赏花宴,并非是单纯的礼仪定制,而是别有目的了。
聪明的人再稍一思考,自然瞬间明白了答案。
大皇子如今已经加冠,到了该遴选正妃的年纪了。
上一次赏花宴,因为戚二小姐的事情,闹出了一段风流韵事,本来这种绯闻逸事,若是继续闹下去,必然是京中一桩沸沸扬扬的八卦。只是没想到戚大将军直接出手铁血镇压,当面退了吴家的婚事,将忠勇伯府的脸直接踩在了地上,是一点面子也没给。
那场猗江园的赏花宴,自然也是不欢而散了。
如今高贵妃再办赏花宴,意味就更加明确了。
她是要借此机会,相看京中贵女,定下大皇子妃。
没有人敢怀疑高贵妃有这个权力。她在宫中说一不二,圣眷隆重,若是这位大皇子的生母看重了哪家的小姐,向天奉帝求圣旨赐婚,天奉帝难道会有不答应的吗?
但若是真的将女儿嫁给大皇子,也就意味着正式站到了高贵妃与大皇子一边。
天奉帝虽然宠爱高贵妃,极为看重大皇子。但这大孟之中,毕竟已经有了一位太子殿下。
太子虽然年幼失怙,且年龄比大皇子小了不少,可毕竟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嫡出,元慧皇后留下的唯一子嗣。拥戴正统的老臣以郑弘为首,并不弱于大皇子一派。
京中世家们暗暗筹谋,在这桩涉及政治的姻缘上瞻前顾后之时,这份请帖,自然也递到了镇国公府中。
戚玉霜看也没看,直接道:“丢了。”
“这鸿门宴,去它做什么?”
戚玉云抿着嘴笑了,道:“高贵妃恐怕并非只想选出一位皇子妃呢。”
“她倒是会两头下注。”戚玉霜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除了皇子妃外,依照大孟品制,皇子婚后还可以有三位侧妃,其余品级则无限制。侧妃虽然位不及正妃尊贵,但胜在数量多,对于大皇子来说,是个用以拉拢人心的好工具。
戚玉云叹息道:“不知谁家的女儿薄命,要落入这火坑了。”
戚玉霜哈哈大笑道,用手指刮了刮戚玉云的鼻尖,道:“你这丫头,这皇子侧妃,怎么就成了火坑了?”
戚玉云眨了眨眼睛,也笑道:“有姐姐在,他……不可能的。”
戚玉霜看着她认真的眼神,笑着叹了一口气,道:“当然。”
一阵风从院中吹过,高树枝叶动摇,随风而响。
那封请柬,在寂静无人的脏污角落中被一缕轻风卷了起来,飘飘摇摇地落入了一个少女的手里。
戚玉霞用手指轻轻揩去明黄纸张水凤纹路上的污泥,目光缓缓坚定了下来。
腊月二十日。
夕阳斜垂, 昏暗的余晖映照在镇国公府的大门之上,就连金色的铆钉仿佛也黯淡了几分,如同生出了铜锈的颜色一般, 沉沉地陷入一片幽深。
大门安静地伫立着, 在夕阳下投射出巍然不动的影子。
镇国公府的角门,一辆精致却略显狭小的车驾停在了门口。
守在门口的婆子连忙上前, 小厮们心照不宣地垂下头,默不作声地悄然打开角门。马车夫也默契地没有出声, 拉动着缰绳, 让马车缓缓走进镇国公府一处不起眼的跨院之中。
婆子走上前撩起轿帘,压低了声音, 小声道:“玉霞小姐, 今日老奴在画绮轩守着,只说小姐病了。国公只说让小姐好好养病,并没人发现您不在府中。”
“很好。”戚玉霞甜美的声音从车上传来。
她扶着婆子的手, 慢慢走下了车。
今日戚玉霞的打扮与往日格外不同, 杏粉色与桃红色的艳丽颜色被她完全舍弃不用,甚至连她最喜欢的珊瑚头面也留在了妆奁中。她的发髻挽成了娇美的百花分肖髻,颤巍巍簪了一朵浅色的碧桃花,一支透水色的翡翠步摇从侧方垂下,映着烟青色的斗篷与豆绿色的绣袄,显得她气质清纯如兰,脱去了天生的一段柔媚,反而如同楚楚可人的小家碧玉般,令人不觉生出浓重的保护欲。
婆子的眼中露出无法忽视的惊艳之色。
戚玉霞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抬起右手, 抚了抚鬓边的碧桃花, 轻笑道:“赏。”
身后的丫鬟将一锭银子放到婆子手中,道:“小姐今日心情好,赏你的。”
婆子大喜过望,连忙跪下,重重磕头,口中连声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小姐大喜!”
丫鬟啐了一声,笑道:“闭上你的嘴,往后可有的是你的好日子。”
戚玉霞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在她抬手之时,从袖口中露出。即使只是一闪而过,也能看到那翠绿得几乎滴出水来的浓郁色泽——绝非凡品!
这样品质的翡翠,必然是一等的贡品,顶多流传于宫廷之中,若非极为受宠的内眷,外人根本没有肖想的机会。
而今天,就在携景园的赏花宴中,那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将这个镯子从手腕上褪下,亲切而和蔼地亲手给她戴到了腕上。
戚玉霞的脸上还残余着几分快意与满足的神色,她的脚步轻松,似乎甩脱了什么极为沉重的包袱,大步向前走去。
就在她踏出跨院门口的一刻,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戚玉霞。”
这个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戚玉霞的耳畔炸响。
她的身体骤然凝固,就连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戚玉霞不受控制地,缓缓向声音来处的方向转过了头。
戚玉霜站在墙外,高挑的身形投下了一道修长的影子,沉沉地向她压迫过来。
在戚玉霜的身后,是她的父母与哥哥。他们在甲胄鲜明的亲卫之中瑟瑟发抖,目光惊恐地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
戚玉霜淡淡道:“你去了哪里?”
戚玉霞感觉自己的小腿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戚玉霜的态度太平静了,她虽然一贯如此平静,但今天,她的平静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涌动着不可预知的暗潮与波涛。
戚玉霞当然知道,戚玉霜与太子关系匪浅,甚至在政治上,可能更支持太子殿下。这也是她一开始想要嫁入东宫的原因。就算不能成为太子妃,至少也可以成为一名良娣——她与戚玉云是血脉相连的嫡亲堂姐妹,这良娣之位与其便宜了外人,为何不能让自家人互相扶持呢?
是戚玉霜,她的亲堂姐断了她嫁入东宫的路!
因此她只能另寻他法。她戚玉霞,绝不甘心嫁给一个平凡的男人。戚玉云天生好命,生来就可以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
没有太子,还有大皇子。
大皇子可是高贵妃的儿子,是最有希望继承帝位的人之一。若非有了太子,大皇子就是无可争议的储君人选!
她拿走了戚家的请帖,顶替了戚玉云的名额,悄悄等在了携景园中高贵妃必然经过的小径上。
高贵妃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温柔仁厚,不仅没有怪罪于她,反而在得知她是戚府三小姐的身份后,极为惊喜,对她的谈吐样貌大加赏识。虽然大皇子的正妃已然选定,但高贵妃没有任何犹豫,将自己最为心爱的镯子转赠给她,并亲口许诺了侧妃之位。
惊喜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戚玉霞几乎要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但她没有忘记一件事——
高贵妃向天奉帝请旨册封皇子妃,圣旨下降,至少需要数日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必须要紧紧保守住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戚玉霜知道这件事。只要圣旨降临,纵然戚玉霜在镇国公府只手遮天,也没有办法阻止她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戚玉霜,居然在这里等着她!
戚玉霞声音有些颤抖,脑海中的理由飞速地闪过,终于颤着声音说道:“我、我出门去上香了……”
戚玉霜面色依旧平静,淡淡道:“你在说谎。”
在她身后,戚胜忽然崩溃般地大叫一声:“玉霞,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戚……国公大人她,她已经把我们关了一天了!”
戚玉霞颤抖的指尖瞬间凝固。
她缓缓抬起眼睛,看向戚玉霜,声音尖锐地说道:“你……你都知道了?”
戚玉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戚玉霞尖声道:“是,我是去贵妃娘娘的赏花宴了,但我只是没见过这样的世面,我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荣华富贵是什么样子。我承认,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但是你、你何苦为难我爹娘和哥哥!”
她的声音凄厉,饱含着悲伤与痛苦,似乎字字泣血,令人动容。
戚玉霜却丝毫不为所动,下巴遥遥一点,对亲卫道:“把她手腕上的镯子取下来。”
戚玉霞瞳孔骤然睁大,她猛地向后退去,结结巴巴地说:“你敢!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亲卫对戚玉霜的命令言听计从,面色冷峻地上前,两人一左一右挟制住戚玉霞,另一人隔着袖子攥起她的手腕,冷声道:“三小姐,得罪了。”
说罢,他的大手用力一拽,直接将戚玉霞腕上的翡翠镯子扯了下来!
“啊!”戚玉霞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
高贵妃身量纤细,那翡翠镯子圈口也雕琢得小,与她柔弱无骨的细腕正好贴合。她褪下来给戚玉霞戴上之时,已经显得略微有些狭小,需要用手帕垫着,才能戴上。如今亲卫们哪里管得了这些,拉住戚玉霞的手腕,生生以大力拽了下来。戚玉霞只感觉自己的手腕差点脱臼,从腕骨与皮肉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她从小娇养,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痛苦!
她目光陡然充满了忿恨,狠狠地看向了戚玉霜。
亲卫将镯子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递给戚玉霜。
戚玉霜接了过来,随手抛了两下,笑道:“高贵妃的琉璃翠。”
她并没有明说,但戚玉霞的心却在这一刻,彻底地沉了下去。
戚玉霜不仅知道她出了门,去了什么地方,甚至还认识了高贵妃给予她的赏赐!
戚玉霞嘴唇微不可查地颤抖着,她在努力思考,如何逃脱眼下的困境,如何将戚玉霜骗过去,至少让她不要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
然而下一瞬,戚玉霜轻笑着的一声疑问句彻底打碎了她的希望:
“该说这是赏赐呢,还是……定礼呢?”
戚玉霞的面色骤然一片苍白。
戚玉霜脸上的笑容极淡,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隐约的冰冷,继续说道:
“我戚家的女儿,竟然这么不贵重,一只翡翠镯子,就能买下了?”
戚玉霞猛然向前一步,伸手就想把镯子夺回来。
两旁亲卫刀剑齐出,冰冷的剑锋交叠,直接挡在了戚玉霞面前。
戚玉霞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大声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不懂!”
戚玉霜微微一笑,看着她垂死挣扎,叹息道:“在你前去赏花宴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高贵妃会做什么了。”
一个侧妃之位,竟然就把她这个眼皮子浅的堂妹哄得心花怒放,戚玉霜甚至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出声来。
戚玉霞终于露出一丝绝望的神色,她喉咙猛然滚动,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允许我出头,为什么……”
戚玉霜没有再理会她的哭叫,转回头看向戚定省与柳氏,冷声道:“圣旨至少三日才能下达,这三日内,戚玉霞,必须马上成亲。”
“什么!”二房所有人的眼睛都陡然瞪大,柳氏更是不可置信地怒叫出声。
三天?三天就要出嫁,这么仓促的时间,能选出什么好人家?京中的世家子弟,成亲都是慎之又慎,礼仪周全的情况下,耗费数月乃至半年才能走完婚事的所有流程。三日出嫁,那不是让戚玉霞在整个京中成为最丢脸的贵女吗!
戚玉霜道:“这是你自己选的。”
当戚玉霞决定用圣旨压制戚玉霜,使她能够成功嫁入大皇子府中之时,就已经决定了,戚玉霜不会再对她留手。
这三天的时间,是她算计戚玉霜的开始。于是现在,戚玉霜将这送还给她——做她的婚期。
第72章 选定亲家
戚玉霞眼睛中, 大颗大颗的眼泪已经蓄积了起来。她死死撑着泛红的眼眶,咬着牙关,恨声道:“这次, 是我棋差一招, 若你今日稍不留神,我便赢了!”
“你也知道, 一旦跳出这道枷锁,从今往后, 你便再也拦不了我了!所以, 你才对我如此赶尽杀绝……”
戚玉霜奇道:“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戚玉霞尖声道:“难道不是吗!”
戚玉霜没有忍住,直接笑了出来。她轻轻俯下身来, 在戚玉霞的耳畔小声道:“即使赐婚待嫁, 妹妹不也在镇国公府吗?”
“那又如何?”听到戚玉霜的话,戚玉霞心中突然莫名泛起一种不安感,她的呼吸也下意识地急促了起来。
戚玉霜笑道:“妹妹从小身子病弱, 汤药不断。谁知冬日里一场风寒, 竟然带走了妹妹的性命——这,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戚玉霞后脊的汗毛在这一刹那几乎根根立起,通体生寒。她颤抖着看向戚玉霜的眼睛,却看到这双锐利上挑的凤眼中,此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戚玉霜轻轻地道:“妹妹深谙后宅之事,却没见过真正的狠辣手段。莫非你以为……我是什么没见过血的良善之人,不敢弄死你吗?”
戚玉霞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喉咙滚动,嘴唇嗫嚅着, 却一句声响也发不出来。
此时此刻, 她心中突然泛起一种极度清明的预感, 让她的大脑一片雪亮。
她知道,戚玉霜所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她真的做出了不利于戚家的事情,戚玉霜真的敢出手弄死她!
莫说戚玉霜手握三军,权倾北疆,在这镇国公府中,她更是一手遮天。弄死一个旁支的女孩,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京中对戚玉霜的传闻神乎其神,就算她久居于内宅之中,也知道戚玉霜绝非没有沾过鲜血的寻常女子,她是真的杀过人、见过血的人!
十几岁就敢杀人,北辽河伏杀犬戎主力,邙谷火烧犬戎数万大军。戚玉霜杀人如麻、心如铁石,她对戚玉云温柔呵护,是因为戚玉云是她的亲妹妹!
而自己并不是!
因此,她做出了危害戚家的事情,戚玉霜这样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人,是真的敢直接要了她的性命!
后宅争斗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少,但大多都是委婉曲折、借刀杀人的。她还是第一次知道,有的人根本不屑于这样的争斗,若有违背,她眨眼间就直接要了你的性命!
……这就是手握大权的人,才能拥有的权力与气魄吗?戚玉霞脑海中一片糨糊,朦朦胧胧地想着。
看着戚玉霞颤抖成一团的模样,戚玉霜心里“啧”了一声。她知道,恐吓的目的已经基本完成了。
于是,戚玉霜回过头,对戚定省与柳氏道:“在这三日内,你们想要和谁家结亲都可以。看中了谁家,我可以遣人为她提亲,以镇国公府嫡出的身份风光出嫁。”
“若是时间过了……”
戚玉霜没有再说,语气已经逐渐低沉,隐隐含着浓重的威胁味道。
戚定省慌忙道:“是,是,我们……知道了。”
他们还能如何?戚玉霜如今给出的这条路,已经是软硬兼施之下,他们可以选择的最好的出路了。纵然只有三天的期限,但戚玉霜给他们最后留了一步——戚玉霞想要嫁给谁,戚玉霜会亲自为她提亲。
有戚大将军亲自提亲,极大抬高了戚玉霞的身份,更是让夫家认识到戚大将军对这个妹妹的重视与疼爱。无论如何,对戚玉霞的婚事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助力。
但是三天若是过了,等待戚玉霞的,也许就只有戚玉霜冰冷的杀意了……
戚玉霞含着眼泪,重重地擦了一下面庞,一转身,猛地跑开了。
最终,二房诸人果然没有敢违背戚玉霜的命令,在第二天里,就为戚玉霞定好了人家,诚惶诚恐地报给了戚玉霜。
他们选的是鲁平侯许家的二儿子,许修文。
戚玉霞与许修文曾经有过几面之缘,大约了解他的相貌品性,此人温文尔雅,性格极好,对她情意颇浓。虽然许修文乃是鲁平侯第二子,不能继承鲁平侯的爵位。但他擅长经史之学,极年轻的时候就考中了童生,后来一路秀才、举人,无不在同龄人中名列前茅。可见他在科举入仕的仕途上,应该也有着上佳的前程。
纵然提亲仓促,戚玉霞自认,如果自己愿意下嫁许修文,他必然会极为高兴地接受,不会对她有所轻视。
名字报到戚玉霜那里,她听到这个人选,也没有为难或是反悔,十分痛快地命人备礼上门,向鲁平侯提了这门亲事。
鲁平侯听了之后,只感觉是一块天降的馅饼落在自己头上,被砸得头晕目眩。
鲁平侯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一路走路带风,飞快地迈着小碎步来到前厅,看着呆滞的鲁平侯,怒其不争地使劲摇着他的胳膊,大声道:“老爷,老爷,您方才答应了没有!”
“答应!当然答应了!我怎么可能不答应!”被妻子这么一摇晃,鲁平侯这才回过神来,布满褶皱的老脸笑得几乎成了一朵花。
这京中想要与镇国公府攀上关系的人如同过江之鲫,只可惜戚大将军为人冷峻,不喜交游,多少人想要与之结交,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后来,戚大将军在赏花宴上当众宣布圣上恩典,未来将镇国公世不降等的爵位,将会传给她妹妹的长子。此事一出,更是掀起了狂风巨浪般的热议,在闺中后宅几乎传疯了。
闺阁女子,谁不羡慕戚二小姐的好运?
就算自己身体病弱,可有这么一位顶天立地姐姐,对自己还这般的疼爱,直接将赫赫军功换来的一等爵位留给自己,为此不惜耗费三年战功换来帝王的恩典。
什么叫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才是真正的百家来求!
鲁平侯也心中想着:旁的不说,单说戚大将军对自家妹妹的疼爱,别说现在的京中,古往今来,都可谓是无出其右了。
为了镇国公府的爵位,想要入赘镇国公府,与戚二小姐结亲的京中子弟不知凡几。——虽然这爵位不是传给自己的,但能传给自己的子女,不也相当于沾了戚家的光吗?京中世家,谁没有四五个儿子,只有长子能袭爵继承,其他的孩子,不分嫡庶,都要自寻出路,或是科考,或是从军,家中虽然能提供几分荫庇,但与袭爵的长子相比,终究是有了天差地别。
如今,有了戚二小姐这个捷径在,谁不想走这条青云路呢?
只可惜,戚二小姐好像暂时并无意于婚事,对于京中青年子弟们献上的殷勤无动于衷,全数退还,不留半分希望,让很多信心满满的人铩羽而归。
如今,戚大将军竟然亲自派人上门,为她的妹妹求亲?
虽说不是那位身份尊贵的戚二小姐,而是没有怎么听说过的戚三小姐,但那也是戚家的女儿,是戚大将军的妹妹!
虽然并非嫡亲姐妹,但来人在交谈时说到,这位戚三小姐儿时也是戚大将军带大,与大将军的情分如同亲姐妹一般,在府中份例教养,样样待遇比照着二小姐,一应都是等同的。
鲁平侯听完这番话,早已经忘了东南西北,心中道:光看戚大将军对二小姐的疼爱程度,这位三小姐又能差到哪去?能有幸将这位小祖宗娶进家门,从今往后就搭上了镇国公府这条大船,何愁家业不兴?
鲁平侯传到他这一代,已经又到了衰落的阶段。他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守着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耗着这空架子。他的大儿子与他一样,都是平庸之辈,所幸二儿子知书达礼,在科举一途上颇有希望。虽然不能让他继承爵位,如今能为他聘来戚氏女为妻,也算是大幸了!
鲁平侯夫人在狂喜过后,却又产生了些许的疑虑:戚大将军嫁妹妹,这等大事,应当是慎之又慎,珍而重之,为什么镇国公府派来的人又说,要在这两日内完婚呢?
京中世家结亲,哪有这么仓促的道理?这样紧迫的安排,甚至可以说是在赶时间了。
戚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说这位戚三小姐身上,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丑闻?不然,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出嫁?
鲁平侯夫人这时又有点后悔了,她的二儿子可以说是鲁平侯府的希望,从小聪颖伶俐,性情温厚,怎么能这么随便地为他选配婚事?万一戚三小姐真的有什么问题,她儿子岂不是要当绿毛龟了!
鲁平侯一眼就看明白了她的意思,然而,他却按住了鲁平侯夫人的手,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可更改的坚决:“无论如何,这门亲事,我们必须结。”
无论戚三小姐有什么问题,只要她是戚家的女儿,是戚大将军的妹妹,把她娶回家,无论是供着还是养着,他们鲁平侯府都能忍。
更何况,修文是男子,男子哪有不三妻四妾的?纵使戚三小姐有古怪,那么养着她也就是了,未来再纳几房妾室,为修文开枝散叶,又有何不可?
在双方一派祥和之气中,镇国公府与鲁平侯府交换了庚帖,第三日清晨,火红之色铺满了街道,镇国公府三小姐坐在摇摇晃晃的喜轿上,带着长长的嫁妆队伍,正式出阁。
宫中,高贵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剧烈一颤,重重将手中的茶杯摔到了地上。
精致的白瓷茶杯在华康宫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娘娘!”宫中所有的下人齐齐跪下, “娘娘息怒!”
“请娘娘善保贵体!”
高贵妃深深地呼吸了两下,浓重的熏香之气涌入胸口中,像是要借此平复心中的怒火。
不过眨眼间, 高贵妃的表情就恢复了平日里温婉柔和的模样。她慢慢呼出最后一口气,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 柔声道:“本宫今日乏了,你们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