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将台—— by虚坛
虚坛  发于:202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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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玉霜生在将门,年少丧母,蒙皇后恩养宫中。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奶娃一口一个“戚姐姐”,黏人得像一只软乎乎的小狗。
那时,戚玉霜心想:“我会一直保护他。”
不久后,她随父出征,成名边关。人们都说,等戚老将军百年后,她就是大孟下一代的塞北长城。
可惜邙谷一场惨败,十万将士阵亡,父亲死于狱中,戚家世代忠烈的名声被踩到了泥里。
戚玉霜胸怀激愤,未辞而别,扶灵离京,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直到外敌兵临城下,老皇帝被困,满朝无计可施。忠臣们声泪俱下,终于请得她重新出山。
戚玉霜重掌三军,风光无限之时,转身却发现,当年那只小奶狗,似乎眨眼间就已经长大了。
那双乌黑水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
CP:冷静克制外狠内热大姐姐×要姐姐不要江山昏君小奶狗
【阅读指南】
1、青梅竹马分别又重逢,姐弟恋,事业线为主,感情线慢热但甜宠不虐,女主比男主大五岁,1v1,HE
2、架空,非现实向,非正史向,一切背景设定以文中为准,请勿考究
3、女主不会进宫,无后宫戏份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爽文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戚玉霜,周显 ┃ 配角:卢辞,戚玉云,杨陵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满级大佬重出江湖
立意:位卑未敢忘忧国
年中/年终盘点奖章2022年度
古言组年度盘点优秀作品(在年中/年终盘点活动中入选的作品将获得此奖章)

刺骨的寒风卷过树梢,在远方的山林里发出空荡的呼啸。
塞北的天空,即使在清晨时分也是暗沉沉的,像一片浓的化不开的厚重阴云,沉重地压迫在每个人的头顶上,与一片苍茫大地遥遥相接,连成一色。
隔着险峻的山岭,隐约可以看到昏沉的北方天际线上,滚滚烟尘腾起,仿佛有接天盖地的大军,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向南压来。
万里骁山,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天险,横亘在塞上草原与大孟的边境之上,崇山峻岭,绵延不绝,将天际掀起的黄尘遮蔽大半。
骁山之内,一个平凡的小小村落坐落于山脚下,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陡然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村口的石碑上,年岁日久,苔痕斑驳,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戚”字。
“戚……”一行人中,侍卫模样的人勒马驻足,轻声念道。
在众多侍卫当中,一个少年公子端坐马上,目光也停留在了这片模糊的字迹上。
“殿下。”侍卫的声音极低,在少年公子耳边道,“这应当就是戚家村了。”
“村中为何无人?”少年道。
他生得极为清冷,一身雅致的白色锦袍勾勒出挺拔的身姿,漆黑的双目宛如点墨,只有颊边显露出的一点柔软轮廓,昭示着他的年龄并不算大。
侍卫上前挨家挨户敲门打探,终于有一家打开了院门。开门的妇人似乎有些惊惧,侍卫态度有礼地问道:“听闻当年的镇国公戚家,祖籍便在此地。当年戚少将军扶灵离京,归于桑梓,敢问如今可在村中?”
听到“戚家”的名字,妇人面色顿时一变,道:“你们莫非是官府之人?”
侍卫连忙道:“我等乃行路客商,因仰慕戚将军与少将军威名,特来拜谒。”
听到他诚恳的语气,妇人面色这才缓和了下来,道:“少将军早已不在村中。”
“却是为何?”侍卫愕然。
妇人摇了摇头,目光中流露出一片哀伤之色:“少将军扶灵归乡,将戚老将军与夫人的灵柩合葬于祖坟之中,甚至未见我们之面,便带着二小姐离开了戚家村,从此不知所踪。”
侍卫沉默了片刻,这才道:“那方才我言及戚家,夫人为何如此惊惧?”
妇人叹息道:“不瞒这位爷,实是今日有所不同……”
话音落下,她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方才乘马立于村口石碑旁的少年公子,此时已勒马来到她的面前。他礼仪举止似乎极好,马匹行至近前,他并未高居马上问话,反而翻身下了战马,身姿挺拔地立于门边,极为有礼地开口道:
“想是因为,今日是戚老将军的忌日。”
少年态度虽温和,可浑身上下却有一种贵重至极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妇人在他的目光下,顿时有些战战兢兢,不敢直视。这时,另一名侍卫策马而回,在少年公子身旁垂首禀报道:“远近数十村,在戚家祖坟之旁为老将军立下了祠庙。今日正是将军忌日,民众皆在庙中洒扫祭拜……”
大孟律法,私人不可立庙。除了朝廷许可、全国通祀的寺观,其余祠庙设立,均须通过地方官府上报朝廷,非先贤忠烈得朝廷敕封者,均不得私立祠庙。
而戚家……
侍卫小心地看了那位少年公子一眼,心道:七年前邙谷之败,世代忠烈的戚家被圣上下旨褫夺镇国公爵位,革职彻查。戚老将军在狱中郁郁而死,满朝震动,北疆骚乱,众将上书,元慧皇后脱簪跪于殿前……在各方压力之下,天奉帝这才应许免除少将军戚玉霜之责,戚家余众不坐其罪。
戚家戍守北疆多年,在民众心中宛若神祇。如今骁山沿线这些村落,私下为戚老将军立庙,地方官吏不可能不知,不过是心中同样敬慕惋惜,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少年公子的目光中,难辨神色,半晌之后,他清冷的声音响起:
“祠庙立于何处?孤……我也当前去祭拜。”
袅袅烟烛在寒冷的空气中升起,白烟缭绕,几乎将整座祠庙笼罩在了迷蒙的雾气之中。
戚玉霜坐在房梁上,看着戚老将军的雕像静静立于殿内,在烟雾之中,连面目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凡人立庙塑像,往往加以夸大。更何这位在北疆百姓心中奉若神明的将军,泥工巧手接到这个活计,大约是心中激动,便怎么威武雄壮怎么来——身高九尺的塑像,活生生雕成了一副膀大腰圆、怒目睁眉的模样,金甲煌煌,明如日月,背后是传说中戚家祖传的铁脊震天弓,腰间是号令三军的寒钢龙泉剑,虬髯飘洒,肌肉贲起,仿佛要将一切魑魅魍魉斩于剑下。
戚玉霜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爹若是知道自己百年之后,留下的是这样的形象,一定会无奈地摇头而笑。
塑像之前,隐约还能听到老人的恸泣之声:
“奸臣当道,岁凶年馑,如今犬戎兴三十万大军,悍然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转眼间已经兵临骁山,请戚将军救我等于危难,早日……显圣!”
“请戚将军显圣!”
“请戚将军,早日显圣——”
哭声响彻在庙宇中,戚玉霜目光中的笑意渐渐褪去,化作了一阵无边的深沉之色。
一月前,犬戎集结草原三部与各附属部族的兵力,号称有三十万之众,渡过北辽河南下,直抵骁山关。守将王奇被吓破了胆,弃城而逃,骁山关一夜失守。
骁山关是北疆第一道防线,万里骁山的门户。骁山关一失,后面的几道关隘都无法阻止犬戎铁骑的前进。镇守北疆的大将王百用上书向京中求援,皇帝大怒,为了提振军心,御驾亲征,亲往镇北关。双方的战线一时间陷入胶着……
就在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哭声哽咽而住,突然扶住桌案,一头向塑像的脚下狠狠撞去!
戚玉霜一惊,手指迅速弹出,一颗石子如流星般飞出,瞬间撞上了老人的肩膀。
柔和的力道将老人的身形弹向一旁,身形停滞的一霎,周围的人已经扑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老人抱住。而老人的双眼却陡然睁大,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嘶哑着喉咙,大声道:“方才……那是什么!”
“咚”。
石子落在青砖上,骨碌碌滚了几遭,滚到了老人的脚底下。
老人怔怔地看着这枚浑圆的石子,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双目中逐渐涌上一层热泪:“这是、这是……”
他苍老的身体猛然向前一探,枯瘦的手掌死死抓住那枚石子,激动地高声道:
“戚将军显圣了……”
“天命不绝,骁山有救矣!”
激动的人群直到太阳西斜,才终于渐渐散去。戚玉霜沉默半晌,叹息一声,轻巧地从屋梁上跳下来,刚欲离开,忽然看到祠庙之外立着一道修竹般的少年身影。
似乎也是看到人群终于散去,少年缓缓步入庙中,在塑像前伫立良久。
白烟弥散,雾气朦胧,少年的面容似乎也有些模糊,但戚玉霜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是他!
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成,白皙如玉的面颊依稀是旧日里熟悉的轮廓,长而上挑的桃花眼已经初具雏形,浓密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小扇子似的阴影。
那一副酷似元慧皇后的眉眼,戚玉霜从小看到大,断然不会认错。
太子……周显。
时光如水,转瞬而逝。
他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周显微微躬身,在戚老将军的塑像神色庄重地上了一炷香,垂首默立,半晌无言。
戚玉霜来不及思索周显来到这里的原因,正欲悄然从后门离开,忽然听到周显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姑娘,何以入门而不拜?”
戚玉霜没有回头,背对着他,轻轻笑了一声,道:“公子又是为何而来?”
隔着袅袅的白烟,她的声音回荡在殿中,似乎也显得虚幻而朦胧。
周显沉默半晌,道:“敬慕忠良。”
听到他的话,戚玉霜心中微微一颤,手指轻轻抚过塑像下方冰冷的石台,摇了摇头,轻叹道:“又有何益?百年之后,不过一抔黄土。”
听到她的话,周显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原本还算平和的语气顿时转向严肃:
“守土保民,万姓感念。声威功烈,千古凛然。”
“姑娘何言无益?”
戚玉霜被他一说,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她笑声清朗,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大,响彻在庙宇之中。
周显听着她的笑声,心中忽然微微一动,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在心头涌起。
他立刻前跨两步,想要拨开烟雾,去看那位女子的模样。
可大殿之中,哪还有戚玉霜的身影?
等到周显一行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外,戚玉霜从塑像背后悠悠转出,凝视着一行快马消失的方向,嘴角慢慢浮上了一丝笑意。她抬起头,望着戚老将军的塑像,道:
“父亲,您听到了吗?”
塑像沉默无言,只余怒目睁眉的油彩,在夕阳余晖中格外浓烈。
香炉中的烟,也燃到了最后的尽头,一点火光埋入了深深的灰烬之中。
戚玉霜从旁边又捻了一炷香,点燃在香炉里,白烟袅袅升起,她的面容在烟雾中忽明忽暗,只有一双眼睛深深地望着静默而立的塑像,轻声道:
“父亲在天有灵,若觉得我该静守田园,不再为朝廷效力,则任由香烛燃尽。若以为我当重披战甲,为国尽忠,则此香从中折为两段!”
话音落下,她闭上了双目。
一阵风从庭院中吹过,落叶簌簌而落,积在台阶之下。寒蛩鸣叫,声音凄切,悠远不绝。
良久,戚玉霜慢慢睁开双眼,凝眸看去。
眼前的铜炉之中,白烟如缕,那炷香插于原地,依旧静静地燃烧着。
塑像默然立于殿中,金刚怒目,宛若天神。
戚玉霜看着那一丝袅袅白烟渐渐升起,消散在空中,怔忡半晌,忽然轻轻笑出了声。
“父亲之意,我……知之矣!”
“可惜,这一次,恕难从命。”

一匹通身雪白的战马在山道间飞驰而过,如同一道白色流光,划破夜色。
遥远的村落已经在山边隐隐显出轮廓,戚玉霜却猛地一勒缰绳,战马陡然转向,向着村落一旁的山峰脚下掠去。
临到山脚,地势越发险峻,树木丛生,这匹战马却如履平地,速度丝毫不减。戚玉霜轻轻拍了拍马颈,道:“停下。”
指令一出,战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在原地停了下来。
戚玉霜翻身跳下战马,将缰绳系在一旁的树干上,道:“等我回来。”
战马乌黑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没有理她,开始低头去啃一旁树上的叶子。
戚玉霜笑了一声,撩起外袍,向山峰上走去。
此山,名为埋剑山。上有一无名冢,七年前出现于此,无人知其来历。山脚下的陈家村人以其为无主之墓,逢年过节之时,却似乎有人洒扫整饬,至今未有荒废之态。
戚玉霜沿着险峻山脊上的小路,一步步走了上去。
埋剑山东面悬崖上,巨大的青石形成了一座四方的天然平台,名唤“望乡台”。悬崖宛如剑刃断口,虽然看起来格外险峻,却是这方圆数百里中地势最高的地方。站于望乡台上,可以俯瞰骁山与远方天际,目光所及,几无阻碍。
望乡台旁,便是那座无名的坟冢。草木萋萋,树荫遮下,竟然已经站立了一个人影。
见戚玉霜到来,那人影猛然转过身,月光洒下,照在那张面颊上,赫然是一位秀美的少女。
少女见来人是戚玉霜,轻轻松了一口气,道:“姐姐此去,可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戚玉霜端详着妹妹的小脸,笑道:“玉云,得到如何,得不到又如何?”
戚玉云沉默。
戚玉霜却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忽然道:“你可知这座山,为何唤作埋剑山?”
戚玉云道:“村中老人言道,此山本无名字,只因多年前一夜月华最盛之时,有剑气自山中而发,直冲斗牛之间,人皆以为异,故名埋剑山。”
戚玉霜点了点头,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到了那座无名的坟茔之前,道:
“确有其事。”
戚玉云愕然,戚玉霜轻轻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脸,道:
“这柄剑,正是我戚家的祖传名剑。”
戚玉云双眸陡然睁大,惊道:“莫非、莫非是……”
“正是。”戚玉霜道,“昔者剑埋泉下,有龙光直射牛斗之间。此剑名为龙泉剑,当年先祖父、父亲以之征战四方,立不世战功。”
戚玉云心脏陡然跳动了起来,忽然一步上前,握住了戚玉霜的手。
戚玉霜的手指修长如玉,却并不细腻,自虎口到指节、指腹,皆结有一层薄茧,戚玉云知道,那是她姐姐多年执剑挽弓,征战沙场留下的痕迹。
她的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戚玉霜的神情,道:“姐姐,你莫非真的要重新出山,为朝廷效命?”
戚玉霜看着她紧张的双眼,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道:“只这一次。”
“我只出手这一次,若他们……”
戚玉霜将最后的“他们”两个字念得很含糊,似乎是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一声叹息。
“……足堪大用,我便解甲归田,从此再不过问朝中之事。”
戚玉云默然。
戚玉霜看她神情复杂,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知道这座坟茔之中,葬的是什么吗?”
“当年父亲过世之时,曾有遗命。彼时你年纪尚小,我不曾告诉你。如今,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戚玉云的手指猛然一收,紧紧握住戚玉霜的手在此刻竟然些颤抖。
戚玉霜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扳过她的小脸,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父母灵柩,归于祖墓,铁甲佩剑,葬于高岭。”
“——俯瞰塞上,永镇骁山。”
戚玉云脑海中念头霎时间大亮,她颤声道:“埋剑山乃是千里内地势最高之处,所以姐姐将父亲铁甲与龙泉剑,葬在了埋剑山顶……”
这一方无主的坟茔中,埋葬的是戚老将军的铁甲与佩剑。正对之处,正是俯瞰千里骁山的天然平台。
戚玉霜负手而立,远望着北方天际。在她漆黑的瞳孔之中,倒映出了远方大地之上黑压压的营寨与大军的影子。
戚玉云心中一片恍然:原来姐姐是为了守父亲的铁甲衣冠冢,才隐姓埋名,选择住在了埋剑山下的陈家村里。”
戚玉霜摸了摸她的头,道:“玉云,跪下。”
戚玉云听话地走了过来,与戚玉霜并肩而立,戚玉霜撩袍跪地,二人并排跪在坟茔之前。
戚玉霜面向坟茔,沉声道:
“父亲,恕孩儿无礼了。”
旭日初升,戚玉霜二人沿着山路走下埋剑山。下山的路上,正碰到早起的陈大嫂上山拾柴,陈大嫂看到她有些惊讶:“霜儿,这么早上山干嘛呀?”
她瞟了一眼戚玉霜腰间黑不溜秋的剑鞘,以为是柴刀一类的东西:“来砍柴的?”
“正是。”戚玉霜毫不脸红地点了点头。
“真不容易哟,姑娘家的。”陈大嫂感叹了一声。
七年前因为家乡饥荒,霜儿带着她妹妹逃难到陈家村。村里人常说,平生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女孩家。可惜问她籍贯、姓名,两个人却因为一路逃难,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两个孤苦伶仃的女孩,想上门占便宜的不少,但是说也奇怪,姐姐霜儿看着身段削瘦,并不起眼,却在一次流氓上门闹事时,一只手直接撂倒了七八个成年男子,把人捆成一串,拎糖葫芦似的送到了官衙。因此在十里八乡出了名,再也没人敢上门求亲。
不过霜儿性格潇洒随性,一个人养妹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压力,姐妹俩倒是生活得有滋有味。
陈大嫂感慨着往山上走了。戚玉霜下山时,也逐渐遇上了些陈家村的村民,她不慌不忙地打着招呼。到了山脚下,戚玉霜解开战马的缰绳,让戚玉云坐在上面,她牵着马,一路溜达回了村里。
陈家村就坐落在断剑山脚下,戚玉霜刚到村口,就看到大树下几位老汉一边修缮着村口路上的防御工事,一边高谈阔论。冬天本来就是农闲时节,口沫横飞的声音老远就传进了戚玉霜的耳朵。
“听说了吗?当今圣上,这回来御驾亲征,已经到镇北关了。”
戚玉霜像是没听见,脚步不停,绕着村口的陷马坑走了过来。
“犬戎年年骚扰,此番圣驾为何亲至北疆?”
“还不是犬戎单于兵发几十万,连下三关,夸下海口要直取京城。王奇弃城而逃,那王百用早彻底慌了神,必是向京城求救了!”
“我就说那王百用根本不顶事,犬戎来了,屁也不敢放一个……”
戚玉霜正假装不经意地检看着这些防御工事,从旁经过,被抓个正着,“霜儿,你们这些年纪小的,恐怕连戚家军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喽。你过来,今天爷爷给你讲讲戚家军大破忽勒古的故事……”
戚玉霜笑道:“陈爷爷,您还是先修修这陷马坑吧,深度不够啊。”
陈爷爷一听,吹胡子瞪眼:“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这是当年戚将军命令下发各村的标准,陷马坑长五尺,宽一尺,深三尺,这挖得正好!”
十几年前犬戎还时常劫掠村庄时,戚老将军为了让各村庄有自保之力,特意让军中撰写了一些筑造简易防御工事的方法,发放到北疆各村,让他们依样建造,年年修缮。果然各村修筑简易防御工事后,配合村中壮丁,即使有小股犬戎骑兵前来劫掠,也能自行抵御了。
戚玉霜心中叹了一口气,自从戚家军解散,后来的这些主将恐怕是再也没有管过百姓如何自保。不久前犬戎打下了月阚国,收获了月阚特产的著名马种高姚马,此马体大躯高,速度极快,比犬戎原产的马种身量要高得多,三尺深的陷马坑怕是已经不够了。
“您就听我的吧,”戚玉霜笑道,“不然让我家踏雪来踩踩这坑?”
戚玉霜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马户,饲养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平日里也能减些赋税。那马生得异常好看,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取名叫踏雪。陈爷爷看着她身旁牵的那匹骏马,估量了一下高度,再看看这陷马坑,好像确实浅了些。
“这次就听你的。”
戚玉霜点了点头,很有眼色地拎起旁边捆好的木柴甩到背上,挥了挥手:“陈爷爷,我顺路给您送家去了啊。”
陈爷爷看着她背着几十斤柴,依然一路小跑的敏捷背影,不禁笑骂道:“你这丫头,要是早生几年啊,真应该让你参加戚家军去!那戚家的少将军也是个女郎,你给她当烧火的丫头,绝对能挣出个好前程!”
二人刚回到家中,忽然,戚玉霜耳尖轻轻一颤。
马蹄声!
不是一匹马,而是训练有素的、可以长途奔袭的战马。
凌乱的马蹄声中带着共有的韵律,是一队不小于十人的骑兵队!
戚玉霜猛地站起,从墙上扯下长弓和箭筒,神色凝重地对戚玉云道:“躲起来,去咱们家挖好的那个地方。”
戚玉云也意识到了事态不妙,没有多话,起身向屋内跑去。戚玉霜快步而出,从马厩柱子上解下踏雪的缰绳,翻身上马:“走!”
踏雪像是也明白了事态的紧急,一瞬间撒开四蹄,直冲出院子。
遥远地,村口传来一道女人的尖叫声。
是陈大嫂的声音!
戚玉霜心头一沉,双腿一夹马腹,踏雪像是一道虚影,从村道上飞一般掠去!
村口的男人们已经利用起防御工事,将栅栏推出,挡在村口。飞驰而来的犬戎骑兵没料到一个小小的村子竟然还有埋伏,头前的三匹马踩中坑口浮草,“扑通”几声,连人带马跌进了陷马坑,被坑中早已埋好的竹签刺了个对穿。后面几匹马又踏中了埋在土中的铁蒺藜,马失前蹄,一时间人仰马翻。
后面的犬戎小头目见状,勃然大怒,嘴里叽里咕噜喊着犬戎语:
“杀了他们,进村给我搜人!”
村民们不懂犬戎语,只是提着木枪铁锹,站在村口,准备与犬戎人战斗。戚玉霜却听得懂,心中猛地一顿。
搜人?他们要进村搜什么人?
犬戎小头目捏住被捆在马上的陈大嫂的脖子,做出威胁状,让村民们放下武器。陈大嫂身上几处伤痕还在淌着血,喉咙被掐住,手脚已经无力挣扎,眼看着就要断气。
戚玉霜一勒马缰,身影隐在房屋拐角处,解下长弓,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弯弓搭箭,箭尖悄然对准了犬戎小头目。
此时距离大概有百步之遥,戚玉霜眼睛微眯,右手倏地撒开,一箭直射而去!
小头目的喉咙猛然爆开一簇血花!
他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直接跌下了战马。
周围一片寂静,犬戎人和村民全都被这意外的一箭震得目瞪口呆。
村民们很快反应了过来,大喜道:“他们的首领死了,乡亲们,杀啊——”
剩余的四五名骑兵已然惊慌失措,他们至今没有看到那恐怖的一箭是从哪里射出的,唯恐自己也惨遭毒手,都忙不迭地转回马向来处奔逃。几匹马因为慌乱,又被绊马索绊倒,马上士兵摔下马来,被村民们五花大绑擒了回来。
戚玉霜又快速抽出几支箭,对着最后逃走的几个人后心直射而去,几人应声落马。她这才从墙角催马走了出来,陈爷爷等人看到她手中的弓箭,双眼猛地睁大:“霜儿,刚才那箭……”
戚玉霜不知该说什么,翻身下马,不直视陈爷爷等人惊愕的目光,对着被俘的士兵用犬戎语问道:“说!你们在找什么人?”
那士兵见她会说犬戎语,瞪大了双目,结结巴巴地回道:“上头说要找……找一个少年。”
戚玉霜又逼问了几句,那几个士兵知道的也不多,只能说出,他们在追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从东边一路截杀而来,那少年身边本来有一些保护的人,如今几乎已经都死了,但那少年也藏了起来,四下找不到踪影,才撒开网派他们四处搜查。
戚玉霜微微眯起眼睛,转身就要去牵马,却被陈爷爷拦在马前。
陈爷爷布满皱纹的面容带着深深的凝重之色:
“霜儿,你在陈家村,也住了快七年了。”
戚玉霜嘴唇有些发干,她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知道你会点武艺,能射点野物,补贴家用。”陈爷爷挥动着手臂比划了一下,“但刚才你站在墙后,距离这里,足有百步之遥。”
他深深地望着戚玉霜,“老头我平生,从未见过真正百步穿杨的箭法。”
“但是今天,我第一次见识到了。”
“你在陈家村居住这么多年,从未让我们知道,你有如此精准的箭法,你还会说……”陈爷爷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会说犬戎语!”
“霜儿,你……究竟是什么人?”

望着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者,戚玉霜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
她的少年时光,玉云的整个童年,几乎都是在这小小的村庄中度过的。村里的人口不多,来来回回就这么十几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望相助。
刚离开京城时的满怀怨愤,在悠悠岁月中沉淀下去,被柴米油盐与平凡生活切磋抚平,不再在每一个深夜,令人从噩梦中骤然惊醒。
“大伯!”被众人扶下来的陈大嫂悲啼一声,扑过来抱住陈爷爷的胳膊,“霜儿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能有什么坏心?她还不是为了救我,才射出那一箭的?你就算怀疑,也不该怀疑她!”
陈爷爷苍老的双眼几乎全部没入了褶皱之中,目光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之色,叹气道:“我怀疑她?我哪里怀疑她了?霜儿是咱们陈家村的恩人!我就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不明白这个孩子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或是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让她在这么多年里隐姓埋名,却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陈家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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