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将台—— by虚坛
虚坛  发于:202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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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就在前一天深夜,杨陵趁夜色率军出临阳,偷袭犬戎大营。犬戎人完全没有想到——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固守临阳的几千守军中,居然有镇北军的精兵与真正的大将。犬戎军队在沉睡之中,遭到了杨陵五千铁骑的夜袭,被打得晕头转向、溃不成军。
杨陵击溃这一支残兵败将后,直接按照之前戚玉霜与之约定的时间、方位奔蒙崖关而来,与蒙崖关以北的戚玉霜军队合围,趁夜直接拿下了蒙崖关,堵住了娄邪单于南下的唯一通道!
娄邪单于的战马马蹄重重跺在地上,他知道,有戚玉霜在蒙崖关天险防守,他注定无法以狼师亲卫的数量拿下蒙崖关。而如今尤班大军正在镇北关前,无法即使赶来相助。他作为单于,已经亲身暴露在了戚玉霜的眼皮下——他甚至不知道如今戚玉霜带领了多少军队,蒙崖关城中有多少精兵埋伏。一旦她身后再有大孟军队驰援,他本人就有极大的被擒的风险!
娄邪单于惯于权谋心术,却从未亲身领兵打仗,眼下面临这样的局面,在他满腔怒火的心底,也逐渐浮现出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惧。
戚玉霜似乎将他的每一处心思,每一步安排,都早已提前算准,他甚至怀疑,如果他再不撤退,真的会有亲身被戚玉霜擒杀的风险!
毕竟在大孟的话中,常说“擒贼先擒王”,莫非戚玉霜怀的正是先将他这个犬戎三部单于擒下,一举达到击溃犬戎的目的?
这丝怀疑一旦种下,娄邪单于只觉得恐惧在心底不断蔓延,越来越深。他干枯的手指猛然紧紧攥住马缰绳,低喝一声:
“……撤军!”
“单于陛下!”身旁的亲卫将领惊呼一声,“镇北关大军尚在关内,我们、我们往哪里撤?”难道单于陛下要抛下围城的大军,率先自己离开?
“废物!”娄邪单于冷厉地扫了他一眼,一鞭子狠狠甩在亲卫将领的脸上,将一腔火气直接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亲卫将领被抽得向后一仰,差点没栽下马来,手紧紧地捂住红肿的面庞,不敢再多说一句,害怕再次触怒情绪无常的娄邪单于。
娄邪单于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道:“狼师全军,退往邙谷,渡北辽河北上!”
蒙崖关以北,想要通过骁山山口,返回塞上草原,只有一条躲不开的必经之路——
也是在娄邪单于下达命令的同一刻,戚玉霜抬起双眼远望北方,骁山宛如一道暗色的天堑,蜿蜒盘踞,遮住了她遥遥望去的目光。
但即使不用双眼去看,也已经如同刻入骨血一般,戚玉霜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了那一副壮丽的画面。
越过骁山,出了邙谷,就是一望无际的塞上平原,犬戎人真正的策马疆土。
北辽河静静流淌在广袤的旷野之上,宽阔的河面在夕阳下泛着波光粼粼的金色余晖,水面上平静得宛如温柔的少女,底下却隐隐翻滚着潜藏的暗流——那是犬戎踏入北疆的第一道天险,也是犬戎退回草原需要越过的最后一道防线。
戚玉霜看着娄邪单于与狼师亲卫离开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呖——”一道鹰啼之声自蒙崖关众人的头顶上方骤然划过。
“不好!娄邪单于在用狼师特殊驯养的雄鹰,向镇北关的犬戎大军传送消息!”杨陵惊呼出声,伸手就要摘下雕弓,搭箭上弦,将那只雄鹰射落下来。
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按住他的胳膊,戚玉霜淡定地说道:“不必。”
“为何?”杨陵一愣。
那雄鹰飞掠速度极快,就在这眨眼间的功夫中,黑色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头顶的天空之中。
“大将军,这机会……错过了!”杨陵忍不住跺了跺脚,有点惋惜。
戚玉霜微微一笑,道:“不用射落娄邪单于的信使,这封信,我们不必拦。”
“不必拦……?”杨陵有点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戚玉霜道:“不仅不必拦,这封信,我们还要让它平平安安地送到镇北关前——忽勒古大军的手中。”
杨陵怔了一下,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语气一下子提高了起来,有些激动地道:“大将军,您的意思是,要把娄邪单于与狼师亲卫向北回撤的消息传到镇北关前?只要娄邪单于的信件传到,忽勒古必然率军回撤,拱卫娄邪单于。”
“我们已经扼守住了骁山防线的门户,这样一来,不仅镇北关的围困可解,而且无论忽勒古从哪里撤军,都要防备我们与卢辞将军的腹背夹击。如此,我军就掌握了下一步出击或伏击的主动权!”
“这就是——围魏救赵?!”
“兵法读得不错嘛。”看着杨陵这一脸激动雀跃的表情,戚玉霜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我以前没白教你。”
娄邪单于,并不是她的目标。
犬戎三部如今离心得厉害,即使擒住娄邪单于,犬戎也立刻能选出一位新的单于,照样统领三部,甚至可能比喜怒无常、阴狠多疑的娄邪单于更得人心,三部的凝聚力更强。她这么做,反而就是为犬戎三部内与娄邪单于相对的势力扫清了道路。
她为什么要白白为人作嫁,遂了这些人的心愿?
留下娄邪单于,制约犬戎三部,才是最好的选择。
戚玉霜真正的目标,是留守在镇北关前的数万大军。
那是犬戎最强悍的军队,是犬戎多数年轻力壮的青年精锐所在,也是他们这一代最宝贵的有生力量。
只要能够灭杀这一股大军,就相当于是断了犬戎一代的青年壮丁,重创其元气。犬戎没有个一代两代,是缓不过来的。能得如此,才算是真正绝了未来十年犬戎侵扰北疆的可能。
还有一点,那就是失踪多年的高庆,就在这支军中。想要知道当年邙谷之败的真相,她就一定要活捉高庆,一定要困住忽勒古手下的这支大军。
戚玉霜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这笑意未达眼底,看得人通体生寒。
她已经为这数万大军,选定了一个埋骨葬身之所。不知他们——会满意吗?
杨陵却没有注意道戚玉霜的神色,他摸了摸鼻子,被戚大将军这么一夸,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看了一眼戚玉霜淡定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大将军,方才军务急迫,没有来得及和您说,玉云小姐,末将已经找到了!”
戚玉霜点了点头,没有流露出意外之色,毕竟戚玉云人就在临阳城,想要找到还是不难的:“她应该没事吧?”
杨陵嘿嘿笑道:“玉云小姐在临阳城,不仅没事,还主动当了个小郎中了呢。”
“小郎中?”戚玉霜这回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戚玉云那个喜欢宅在家里的性格,要不是她作为姐姐还有点威严,时常拉着戚玉云出门走动,锻炼一□□魄,戚玉云恨不得十天半个月都不出门,全心全意在家钻研古书。
戚玉霜虽然知道她看的书里有不少药典,却也没有过什么发挥之地,不知道戚玉云在实践上水平究竟如何。
戚玉霜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道:“她的医术……还行吧?”
不会等她回到临阳城,面对的是一堆百姓上门状告戚二小姐无证行医吧?
不知道为什么,杨陵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热,尤其是伤口的地方,更是烫得厉害。他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包扎的纱布,道:“玉云小姐厉害得紧,末将脸上这个伤,就是玉云小姐亲手包扎的。”
戚玉霜看着那包得严严实实,毫无美感的纱布,沉默片刻,道:“你觉得好,那应该就是好吧。”
至少实用性很强,美观什么的,就暂时放在一边吧,玉云这妮子……开心就好。
“呖——”尖锐的鹰啼划破长空,自镇北关前飞掠而下。
卢辞亲自站在城头指挥守城,他面色依旧有些病态的苍白,眼神却极其明亮,冷锐的目光一下就锁定在了那只苍鹰身上。
他的右手下意识按上腰间的雕弓,想要将这明显是来送信的苍鹰一箭射下来。但转念一想,他又缓缓松开手,将弓放了回去。
看方向,这雄鹰是从蒙崖关方向而来的。戚玉霜应该已经得手了,她的箭法与他在伯仲之间,甚至略高于他,如果她想要阻拦,根本不会让这只鹰从头顶上逃脱。
既然这鹰能够来到镇北关前,就说明是戚玉霜主动放过的。
卢辞深深吸了一口气,向下望去,这两日镇北关前的犬戎大军并没有太多的异动,只是按部就班,每日攻城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鸣金收兵,似乎对攻下镇北关并没有抱太大希望,甚至有些……敷衍了事。
在骁山关大关燃起之时,即使在镇北关,也能看到那冲天而起,烧红了半边天的火光与滚滚浓烟。明知犬戎王帐失守,娄邪单于可能有危险,镇北关前的大军却也没有丝毫起拔的意思——尽管戚玉霜早已算到,就算他们回援娄邪单于与狼师亲卫,也会被大火阻隔,来不及救援。但他们这毫不关己的态度,却还是有些令卢辞感到惊讶。
看来,前来顶替忽勒古的新任犬戎大将,与娄邪单于,并不是一条心啊。
苍鹰双翅一收,骤然落下。卢辞微微眯起眼睛,不出片刻,犬戎大营中仿佛传出了一道新的命令,所有攻城的兵士都纷纷向后退去。
孙信忠见到下面犬戎大军异常的举动,疑惑道:“将军,他们怎么突然撤军了?”
卢辞没有说话,他伸出手,缓缓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做工粗糙的锦囊,将锦囊的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的绢纸。
孙信忠眼睛忍不住凑过来:“这就是戚大将军临走前留下的——下一步命令吗?”
卢辞看了他一眼,这么快就改口叫戚大将军了?他改口的时候,可是别扭了好久,孙信忠倒是接受良好。
他没有理会孙信忠的好奇,将绢纸展开,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个简单的大字。
“追。”
卢辞看着这熟悉的张狂洒脱的字迹,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这笑意并不深邃,在他冷峻的面颊上一闪而逝,便再也寻不见了。
七年前彻夜燃烧的大火,仿佛没有给这一片土地留下太多的痕迹。经过岁月的悠悠变迁,新生而出的绿树浓阴,早已将之前的所有遗迹重新掩埋。只是在这邙谷之中,扎根地下,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仿佛比周遭其他地方的树木,要更为葱郁鲜亮,洋溢着一种别样浓郁的诡异生机。
娄邪单于在踏入邙谷的时候,心脏砰砰直跳。
虽然在率军入关的时候,他们也经过了邙谷,却并没有这种异常的紧张之感。也许是因为当时高歌猛进、一路势如破竹,让他们的心中都满怀着兴奋与杀意,从邙谷从旋风般掠过,直奔骁山关而去。
而如今,他们败走骁山关,重新走邙谷回草原。这里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带着森寒诡异的笑意,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沙、沙、沙”,微风吹拂着谷内谷外的树木,枝叶摇动,发出轻轻的摩擦声。
娄邪单于的心仿佛也随着这细微的声音,缓缓提了起来,不上不下地悬在胸腔里。
难道……只是因为一个戚玉霜?
是戚玉霜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七年前的邙谷之战,想起了被他屠戮殆尽的十万大孟将士?
不可能!他是乌那神保佑的长生君主,受神明赐福,执掌铁血征杀的犬戎三部单于,大孟人的性命,不过是蝼蚁一般,怎么会让他恐惧?怎么可能让他感到惶恐?
娄邪单于紧紧夹着马腹,不断催促着:“驾!驾!驾!”
邙谷两侧的高崖之上,似乎传来了几声巨石与枝叶相摩擦的声音,娄邪单于骤然抬起头:“谁在上面!”
一阵轻风吹过,没有人回答,高崖上的石头仿佛也没有丝毫移动,静静地嵌立在泥土中,被风吹过的树叶不断拂动着。
“单于陛下,那里什么都没有。”娄邪单于身边的狼师亲卫也一齐抬头向上看,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松了一口气。
娄邪单于却没有松这一口气,他的拳头缓缓握紧,沉默片刻,终于道:“继续走。”
一步,一步,又一步。沉重的马蹄声宛如催命的鼓点,缓缓在幽静的邙谷谷道中移动着。
娄邪单于第一次感觉到,经过邙谷的道路居然如此漫长。
终于,眼前的天光大亮,被树木遮蔽许久的双眼猛然看到了开阔的旷野,一望无际,宛如绿色的绸缎,北辽河流淌在不远处的眼前,仿佛触手可及般晶莹而宁静。
娄邪单于终于缓缓地长出一口气。
然而,就在他的马蹄踏出邙谷的那一刻,刚才他驻足停留的巨石之旁,清风吹动,忽然露出了赤红旗帜微微的一角。

第47章 伏击犬戎
“大将军。”熊涛将一向洪亮的嗓门几乎压到了最低, 像是蚊子一样嗡嗡地小声道,“我们不追吗?”
“当然。”戚玉霜气定神闲地蹲在巨石旁边,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石头表面的沙子, “放他们过去。”
“呸、呸。”杨陵被从头顶上突然落下的沙子袭击个正着, “谁……”
戚玉霜及时地收回了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全军听令, 就地修整。”
“我们就在这里,等忽勒古大军——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的忽勒古大军此时还在骁山关前, 尤班看了一眼骁山关内外终于快要熄灭的大火, 皱起了眉头。
“王殿下,我们什么时候继续前进?”尤班的客铁部亲卫恭敬地弯着身子问道, 眼睛甚至不敢直视尤班, “卢辞的大军紧紧缀在我们身后,不断发起攻击,我军不堪其扰, 已经损失上千人马了。”
忽勒古阴沉着脸, 骑马站在尤班身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原本龟缩在镇北关不敢出城的卢辞,在看到他们撤军后,竟然也壮起了胆子,在身后追击他们。不堪他一合之将的废物,竟也有骑到他头上的一天!若不是尤班下令不许回击,他身上的伤势又尚未痊愈,他早就转身杀回去,将卢辞这个杂种斩于马下了!
只可惜, 根据苍鹰传回来的消息, 此刻戚玉霜已经占领了蒙崖关, 正在蒙崖关等着他们。一旦他们走蒙崖关北上,必然遭遇戚玉霜与卢辞的腹背夹击。所以如今,只能冒险熄灭骁山关的火势,走骁山关,过邙谷,再北上与娄邪单于的狼师汇合。
“不急。”尤班嘴角带着笑意,“戚玉霜此时,应该还苦守着蒙崖关等着我们——谁能想到,我们并不会遂了她的心愿。”
“王殿下英明。”客铁部亲卫连忙顺势恭维道,“那戚玉霜怎么能想到,我军竟不走蒙崖关,而是凭人力熄灭骁山关的大火,从这里突破!”
忽勒古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戚玉霜……真的料不到吗?
尤班将亲卫的话听在耳朵里,却没有露出太多的自得之色。他苍白的面庞渐渐浮上一丝诡异的红晕,喃喃自语道,“只是……本王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是什么地方呢?”
杨陵手搭凉棚,正远远地向骁山关方向望去。戚玉霜催促道:“你眼睛好,快看看,骁山关的大火灭了没有。”
杨陵自小视力就出奇地好,戚玉霜一向觉得,他这双招子,不去当个探马,着实可惜了。
杨陵眯着眼睛,半晌后道:“忽勒古的军队,也许是开始取水灭火了,骁山关的大火正在逐渐熄灭。”
“不错。”戚玉霜拍了拍手,“他们开始急了。”
这几日从镇北关前飞向北方的信鸽、苍鹰,无一例外,全都被戚玉霜射了下来。期间戚玉霜还缺德地把这些小东西设置成目标,让镇北军的将士比赛,谁能射中,重重有赏。
镇北军将士在这里修整了好几天,连夜奔袭的疲惫早就一扫而空,闲得手里发痒。听闻戚大将军下了将令,立刻奋勇争先,把邙谷崖上当成了一片演武场,许多倒霉的苍鹰甚至连一声也没吭,就同时被好几支不同方向射来的箭穿成了葫芦。
戚玉霜笑道:“娄邪单于的鹰过去容易,想回来,可就难了。”
她放过第一只鹰去镇北关前传信,本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走漏消息,引诱忽勒古大军回援。如今忽勒古想要再联系娄邪单于,那怎么可能——把她戚玉霜手里的铁脊弓当摆设的吗?
熊涛道:“看来忽勒古过来,也就是今天或明天的事了。”
“不。”杨陵忽然开口,语气坚定地看向戚玉霜,“应该说,就是今天了。”
戚玉霜没有反驳,缓缓站起身,目光居高临下扫过邙谷,最终落在了邙谷入口出苍绿阴郁的树木之上。
“他们,很快就要来了。”
寒风自邙谷谷口席卷而过,在空旷的谷中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宛如新鬼旧鬼在夕阳下沉闷幽荡的低泣与呜咽。
月明,星稀。
马蹄声自远而近,急促地传来,仿佛在被什么追赶着。声音传入幽暗深邃的邙谷之中,空谷传响,回荡不绝。
忽勒古紧紧捏着马缰绳,魁梧的身躯微微弯成一个俯身的姿势,这是属于马上战将最为警惕的姿势——进可攻、退可守,既防前方危险,又拒身后之敌。
深夜之中的邙谷,树木遮天蔽日,没有丝毫的月光透下。在邙谷谷口之外向里看去,只能看到一片幽深不见边际的黑暗,宛如张开巨口的猛兽,静静地盘踞在这条必经之地上。
从骁山关北上草原,只有这一条最快的道路。
忽勒古勒住马缰,在尤班身后站定,目光深沉地看向邙谷之中,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提醒道:“邙谷地势险峻,两侧悬崖高耸,最容易设置伏兵,不可随意闯入。”
尤班看了忽勒古一眼,似乎对忽勒古的开口提醒并不意外,他嘶哑着声音笑道:“忽勒古将军……该不是当年在戚家手上吃过亏,被吓破了胆罢?”
“你!”忽勒古怒目圆睁,狠狠看向尤班。
尤班一边唇角微微勾起:“也只有你与那帮老家伙,才这么把大孟的那群废物当一回事。无能之辈,自然对所有人都心怀恐惧。戚家只差一个女人就死绝了……你怕什么?”
“还是说,忽勒古将军,你在害怕大孟的十万阴魂,在这里等待着你?当年你下令屠杀的时候,可没有过一星半点的惧意啊?”
一阵寒风吹过,在场所有人听到这段话,都感觉背后升起一阵瘆人的寒意。仿佛邙谷漆黑空洞的阴影之中,真的有着十万密密麻麻不眠的冤魂,正潜藏于黑暗之中,毛骨悚然地窥视着他们。
忽勒古怒声道:“那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尤班垂下视线,用指尖在马颈上轻轻一划,细细的鲜血瞬间就顺着他锋锐的指甲划破的伤口流了下来。
战马感受到疼痛,鼻翼狠狠地翕动着,却因为长期以来受到的尤班的训练,不敢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马蹄重重地刨在地上,掀起一片尘土。
看到鲜血的颜色,尤班的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放松了一些,他露出一个微笑,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指了两个人:
“你,还有你。率领一千骑兵,从这里进去。”
被点到的两个将领骤然一愣,他们抬起眼睛,面对着幽黑看不到尽头的邙谷,心里骤然生出一丝强烈的恐惧,其中一个人颤抖着说道:“这……这……”
“没听懂吗!”尤班面色猛地一寒。
“末将、末将……遵命。”
听到这句话,尤班的脸色突然又缓和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扩大,语气又转向和煦:“到邙谷那头之后,放出响箭即可,大军……会去接应你们的。”
两个犬戎将领不敢反抗,缓缓拉起缰绳,带着身后的一千骑兵,缓缓向伸手不见五指的邙谷中行去。
“咔嗒”,“咔嗒”,“咔嗒”。
沉闷的马蹄声从邙谷中传来,声音移动的速度一开始极为缓慢,像是在深深地畏惧着什么,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似乎以一种宛若逃命般的速度,在邙谷里飞快地疾驰着。
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在邙谷的出口外,一支响箭在空中升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在空中发出极为清脆的声音。
忽勒古高高悬起的心微微一放。
一千骑兵的声势绝对不算小,所产生的马蹄声,短时间内,也几乎可以与大军发出的声音以假乱真。况且,眼下正是深夜时分,邙谷被树木遮蔽,即使是在两侧高崖之上,光线也极为昏暗,从崖顶向下看去,可以说漆黑一片,几乎看不清人马的影子。
如果戚玉霜手下的镇北军在两侧崖上设下了伏兵,听到这样的声音,一定会被引诱出来,暴露埋伏。
如今这一支千人队伍却安静而顺利地通过了邙谷,难道戚玉霜真的没有料到他们的行迹,还守在蒙崖关守株待兔,等待着他们?
忽勒古还没有把心中残余的担忧说出口,就听到尤班不紧不慢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的天福使者,何在啊?”
一名客铁部亲卫揪着领子,将一名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的人提了过来。
尤班笑吟吟地打量着他,道:“天福使者,或者说——高庆?”
高庆被叫破真名,像是被戳破了一层赖以生存的遮羞布,猛然抬起头,剧烈地颤抖起来。
尤班笑道:“为我们犬戎带来好运的天福使者,乌那神的赐礼,既然你能带来好运,那么——就由你,再带一千骑兵,从谷里过去吧。”
高庆颤抖成一团,似乎在疯狂地恐惧着什么,瑟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名客铁部亲卫听到尤班的指令,毫不客气地一左一右,将软成一滩烂泥的高庆架了起来,强行抬到马上,夹着他三人并肩前行,道:“遵王殿下之命!”
尤班点了点头,道:“一千轻骑,跟在他们身后!”
马蹄声再度响起,向着邙谷深处行去。
两侧的高崖之上,似乎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只有北风吹过,刮起枯枝败叶的簌簌之声,响成一片。
距离邙谷的出口越来越近。
高庆的呼吸声大得几乎要暴露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左右客铁部的亲卫也懒得再呵斥他,三匹战马速度极快地向邙谷外奔去。
就在他们踏出邙谷的一刻,月光终于再也没有遮蔽,尽情地倾洒而下,眼前一片开阔,茫荡无际的草原与宽阔的北辽河,仿佛就在眼前。
两名亲卫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人掏出怀中的响箭,就要向天空中放出。
就在这一刻,高庆的双眼猛然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世上最恐怖的东西,喉咙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音节。
然而,已经晚了。
一道雪亮的刀光从左到右抹过,两名亲卫的喉咙骤然爆发出一簇鲜血!
没有火光,没有声音,一道道绳索从高崖之上垂下,犬戎的骑兵们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直接抹了脖子!
高庆喉咙中的尖叫还没有发出,忽然被一只柔软却有力的手掌猛地捂住。
那只手的力度极大,高庆拼命地左右甩头,却也不能挣脱分毫。
另一只手掌,轻轻巧巧地将那名亲卫手中即将掉落的响箭接住,然后在高庆绝望的眼神中,毫不犹豫地猛力向天空中甩出!
“吱——”
响箭箭杆上无数的气孔同时急速震动,发出一声嘹亮的尖鸣,在夜空中骤然炸响!
忽勒古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将心放了下来。
他的眼神看向尤班,尤班的面颊上带着一丝满意的微笑,对忽勒古道:“看来,我说得并没有错。你们口中用兵如神的戚玉霜,与大孟那些废物相比,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忽勒古此时面对眼前的事实,无法反驳尤班的话,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报以沉默。
尤班仰天哈哈大笑,笑容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快意,他蓦地转回头,那角度几乎要扭断他纤细的脖子。他高喝一声:
“走!”
数万犬戎的精锐大军再次开动,向黑暗的邙谷之中,缓缓行去。
尽管已经两番试探,并没有戚玉霜的大军埋伏在邙谷之中,但一踏入漆黑不见五指的邙谷,犬戎众兵心中,却依然泛起一阵寒意。
太静了。
太安静了。
在这方圆数里的高山之中,仿佛所有阴气都集中在了这一方狭窄的谷地。马蹄行走在上面,踏着松软的泥土,仿佛都有着奇异的令人生寒的触感。
尤班双腿夹着马腹,走在最前面,目光冷冷地扫视着两侧的山崖。
没有人。
山崖之上,只有随风摇摆的树木与枝叶。
一片干枯的树叶,从崖上打着卷儿悠悠飘落,落在了尤班的肩上。
尤班下意识微微一颤,伸出手将这片枯叶拾起,攥在手心里。
忽然,他的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就在此时,犬戎大军之后,有明亮的火把之光亮起,后军有人高喊道:“卢辞来了!”
“卢辞的军队来了!”
尤班心里大骂一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他们明明已经凭借马匹之利,将卢辞甩在了数里之外。谁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犬戎负责殿后的骑兵看到卢辞军队的身影,就想到这几天被打得疲于应付的场面,恐惧感一旦浮上心头,这帮骑兵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拼命狂奔起来。
本来拖得极长的队伍,一瞬间开始收缩起来!
前面的军队听到卢辞的大名,也加快了步伐,后军又忙不迭地向前疾冲,本来远远超出邙谷长度的队列,此时竟然全部冲进了邙谷之中,人影重叠,不少战马挤在了一起。
人挨人,马贴马,前面的队伍还没有出邙谷,后面的人已经全部挤了进来。
眼前就是邙谷的出口,尤班心中不祥的预感却更加浓重,他来不及去管身后卢辞的部队,刚想下令所有人稳住阵脚,却在此时,突然听到头顶上一道巨石摩擦泥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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