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霞?对不起,在他们面前,戚玉霜连她的名字都没提起过。若不是今天在镇国公府中“无意”碰见,他甚至都对这位戚三小姐没有任何的印象。
周显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戚玉霞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反驳或否认,于是微微垂下头,似乎是有些羞赧难以开口,语气俏皮,像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家撒娇:
“听闻殿下与长姐乃是义姐弟,不知妾身能否对殿下……以兄长相称?”
王宝福一呆,差点没当场喷出来。
周显瞥了她绯红的面颊一眼,终于冷淡地回了一句。
“不能。”
说罢,周显再也没有任何停留,衣袖拂过,扬长而去。
王宝福怜悯地看着被周显一句话直接撂在原地,羞得尴尬无比的戚玉霞,微微躬身道:“戚小姐,请回吧。”
话音落下,他也迈开颤颤巍巍的步子,追随着周显离开的方向去了。
戚玉霞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周显与王宝福离开的背影,直到身影消失在了回廊之后。
戚玉霞的丫鬟宝香听到太子走远,连忙从假山背后绕了出来,跑到戚玉霞身旁,道:“小姐,太子殿下这……”
“啪!”戚玉霞反手一巴掌,重重打在了宝香的脸上。
她娇美的面庞此时扭曲一片,怒声道:“戚玉云,戚玉云!”
“她不过是命好,投胎在长房,又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姐姐!”
从小被戚玉霜护得密不透风,宠到了天上去,又被元慧皇后看中,就等着直接嫁入东宫。
她戚玉云怎么有这么好的命?
宝香顾不得红肿起来的脸颊,连忙劝道:“小姐、小姐别气伤了身子。二小姐虽然有个姐姐,但您可是有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大少爷不仅是小姐嫡亲的兄长,更是镇国公府唯一的男丁!
戚玉霞阴沉着脸,冷笑道:“他?”
“他怎么能和戚玉霜相提并论?”
“殿下,燕平郡主那边,陛下已经下旨宽免了。”王宝福跟在周显身后,小声道。
周显点了点头,汪合在离京前,给燕平郡主留下了一纸和离书,干干净净地撇清了和燕平郡主的关系。本来此事就与燕平郡主无干,她身为长公主之女,天奉帝一向疼爱这个外甥女,不然也不会将她赐婚给汪合。
如今汪合、汪怀与绿云夫人已死,天奉帝也懒了心思,只是命燕平郡主回归本家,也就作罢了。
如今最难处理的,就是燕平郡主腹中的那个孩子。依照长公主的想法,这个孩子最好是不要来到这个世上——虽说是皇家血脉,但孩子的父亲,毕竟是谋逆作乱、串通外敌的叛贼,即使生了下来,将来燕平郡主与这个孩子,又将如何自处?
但说也奇怪,与汪合夫妻不睦多年的燕平郡主,竟然无论如何也不肯流掉这个孩子。
“还真是夫妻情深啊。”王宝福感叹一声,“燕平郡主被接回长公主府后,就开始绝食,不肯就范,无论长公主殿下如何劝说,也非要保下这个孩子。”
周显回头瞥了王宝福一眼,言下之意很明显: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了?
王宝福橘皮似的老脸堆起笑容,嘿嘿笑道:“殿下,这还不是因为……”因为您一直在关注此事啊。
周显没有再说话,他越过镇国公府的高墙,远远望向了北方天际。
凛冽的寒风从遥远的北方天际席卷而来,周显拍了拍衣袖,却发现袖口无意间沾上了一片骨里红的花瓣。
他轻轻拈了起来。花瓣上依旧残留着红梅淡淡的幽香,香味并不浓,与它艳烈的朱砂红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周显抬起头,目光停留在北方黯淡深沉的天空之上。
他仿佛从这一片跨越万里的风中,嗅到了一缕属于她发丝之上的淡香。
“扑通”!
一个人被狠狠地掼在地上,手脚并用向后退去,直到退到了墙角,才开始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
“高将军,别来无恙啊。”戚玉霜的话几乎是咬在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杨陵站在她身边,目光狠狠地瞪着眼前缩成一团,不断发抖的男人。
卢辞“苍啷”一声拔出佩剑,雪亮的箭尖直接指着高庆的咽喉,眼中已经带上了一丝血色。
高庆恐惧地尖叫了一声,筛糠一样不停地颤抖着。
“文藻。”戚玉霜唤了卢辞一声,“回来。”
卢辞冷冷地瞪视了高庆一眼,最终还是听从了戚玉霜的命令,一步步缓缓向后退回,直到站回到戚玉霜的身侧。
戚玉霜看着高庆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七年不见,高庆的气质已经与当年大相径庭,如果不是五官变化不大,甚至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当年高庆作为高贵妃之侄、国舅高良之子,被天奉帝派来空降到北疆,可谓是目中无人,极为自负。也许从那时起,天奉帝压制将门的心思,就已经初露端倪了,只可惜,天奉帝第一个择出的人选,并不好。
高贵妃的母家虽然也是开国将门,但早已衰落,家中根本没有可靠之人。国舅高良也不过依靠阿谀逢迎,才被天奉帝强行提拔到侍郎之职。但在朝为官,与在外为将,岂能相提并论?
高良虽然在高贵妃得宠之后,就有意培养儿子继承祖业,苦学兵法,高庆也确实如他所愿,在兵法有所小成。但戚玉霜在第一次听到他指点战场之时,心中就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
“纸上谈兵”!
无奈天奉帝被高庆这一套夸夸其谈的兵法所迷惑,以为高家新一代竟真出了这么一位年轻才俊,正合了他的心意,不由得对高贵妃更加爱重,龙颜大悦之下,直接封高庆为车骑将军,空降北疆,在戚老将军帐下听用。
说是听用,实是分权。
戚老将军面对皇帝的疑心,也别无他法。邙谷之战中,只得给他安排了一个最为轻松、最无关大局的任务——早早埋伏在崖顶、谷口两侧,等待卢老将军诱敌进入邙谷,就以火把为号,展开伏击。
当时最重要的莫过于卢老将军率领的第一路兵马,他们需要跨过北辽河吸引犬戎大军,然后佯败诱敌,退入邙谷。而最危险的,莫过于戚玉霜统帅的第三路兵马,他们需要绕道骁山,阻击犬戎后方的大军。
分给高庆的,是最稳妥不易出错的第二路兵马,为何最后却出了问题?
戚玉霜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高庆,一开口,却发现嗓音已经有些发哑:
“七年之前,邙谷之中,是不是你通敌犬戎,背叛了十万将士?”
“不、不!不是!”
“邙谷”这两个字,似乎戳中了高庆心中最大的痛点,他猛地向前倾身,尖利地大声道:
“我、我没有通敌!”
第51章 真正真相
“没有通敌?”杨陵发出一声冷笑, “没有通敌,你怎么会在犬戎的大军里?没有通敌,你怎么会出现在忽勒古身边, 前呼后拥, 风光无限?”
“不要告诉我,是犬戎人大发善心, 俘虏了你之后,不仅没有杀你, 反而还将你奉为上宾!你是在滑天下之大稽吗!”
卢辞目光沉沉地看着高庆, 仿佛只要高庆在辩驳一句,他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就会瞬间抵达他的咽喉。
高庆猛地咽了一口唾沫, 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几下, 含糊地发出了一道极为微弱的声音:
“如果我说,真的是这样,你们……会相信吗?”
戚玉霜的双眉猛然皱了起来。
杨陵身体猛然向前冲去, 就想对着高庆来上一拳, 却骤然被戚玉霜按住肩头,立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戚玉霜双眼中饱含着森然冷意,目光灼灼地望着高庆:
“乌那神的赐福,带来好运的天福使者。”
“如果我没有听错,犬戎人唤你的名字是——天福使者,对吗?”
高庆的身影骤然僵硬。
戚玉霜缓缓向前迈步,一步一步,接近了高庆的位置。
高庆抬起头,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 咯咯作响, 说不出话来。
“七年前, 你熟读兵书,自视甚高,不甘于留守后方,只得一个辅助伏击的功劳,所以,你没有听从主帅的安排,是也不是?”
高庆双眼蓦地睁大,手指节节颤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了戚玉霜的眼睛。
戚玉霜的双眼之中,是一片深沉的痛苦与杀意。
“你……是不是,在卢老将军出发前,趁夜私自率军,出了邙谷!”
高庆颤抖着声音,尖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戚玉霜冷冷的眼神宛如剑锋,仿佛要直接刺入高庆的的头颅。
邙谷战败后,身处京城天牢的日日夜夜,她陷在辗转反侧的噩梦之中,仿佛永远无法苏醒。她无数次地推演、反思,这一战的问题,究竟出在谁?究竟出在哪里?
这一场毫无破绽的谋划,究竟败于谁之手?
她一向平静的双眼中,此刻也带上了冰封暗涌的火焰:“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还是你心里——最清楚吧。”
戚玉霜忽然猛地跨出一步,与高庆之间的距离在一瞬间缩至最近,她一把扯住高庆的手臂,巨大的力道让高庆的挣扎完全起不到半点效果。戚玉霜左手向上发力一捋,高庆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刑伤疤痕顿时迎入视野。
卢辞和杨陵,同时睁大了眼睛。
高庆看到手臂上的疤痕,挣扎骤然停止。他剧烈地喘息起来,猛地跌坐回地上,仿佛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都被抽了个干净。
戚玉霜居高临下看着高庆,她玉白的面颊背着光,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当中。戚玉霜没有再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高庆,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释。
高庆的手无力地垂到了地上,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哽咽了起来:
“我、我从没有想过……”
“会将事情弄成这样……”
戚玉霜没有开口,屋中只能听到高庆自顾自的嚎啕之声:
“我确实是提前率兵出了邙谷,但我并非有意破坏计划,不过是不甘心固守后方,我也想立下第一等的功劳!”
“可谁知刚渡过北辽河,还未来得及准备,就直接遭遇了犬戎的大军。他们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一万将士全军覆没,我也失手被擒……”
“在犬戎严刑之下,我才迫不得已,供出了我所知道的事情……后面发生的一切,我就都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卢隐会提前出邙谷,我也不知道戚定远为什么会如此急躁!”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这样的!”
高庆双眼瞪得老大,恐惧与痛悔交织在一起,竟然倏地落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戚玉霜身影定定地立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尊玉做的雕像,半分移动不得。
“戚姐姐!”杨陵担忧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却像击溃了戚玉霜心中某一道即将崩溃的防线,她身体仿佛突然失去了大半气力,向后虚仰,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两步。
“玉霜!”卢辞急忙伸手,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
能说什么呢?
十万将士的牺牲,七年无法逃脱的悔恨折磨,最终得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玩笑般的真相!
汪合说的竟是真的,他并非邙谷之战中的通敌之人,出卖军机的人,也不是他这个犬戎长大的叛将之子!
戚家三军,无人通敌。
最终泄露全盘计划的,竟然因为是这样一个笑话般的阴差阳错!
因为高庆不服安排,想要立下首功,于是没有安分地埋伏在邙谷,而是提前率军出击。他自诩精通兵法,却根本不知道真正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往往千变万化——犬戎屠尽月阚国,得到了高姚马种,行军速度远超从前,一夜之间就已经提前来到北辽河边。
高庆刚渡过北辽河,就猝不及防地直接面对了犬戎的主力大军,一万精兵被全部歼灭。高庆也一同被擒,挨不过严刑拷打,直接招供了大孟所有的计划。
忽勒古是何等阴险的沙场老将,他将计就计,假作不知,命哈尔齐扮作中军信使,手持从高庆军中缴获的手中的中军将令,强调卢老将军提前出谷,在途中设下埋伏,反将卢老将军率领的第一路军一网打尽!其余留在邙谷中的第二路军,自然如同一盘散沙,被犬戎一并烧死在邙谷之中。
极致的痛楚在戚玉霜心中爆炸开来,让她几乎站不稳。
卢辞再也无法忍耐,怒喝出声:“你这贪生怕死的叛徒!”
他手中的长剑骤然闪过雪色的寒光,就要向高庆当头劈下来!
“不!”戚玉霜手指骤然发力,将卢辞猛地按在了原地。
“玉霜!”卢辞手臂猛地挣扎了一下,难压怒火的双眼不解地看向了戚玉霜。
戚玉霜依然站在原地。
“玉霜,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是他导致了你我父亲的惨死,导致了大孟十万将士的阵亡!他是我们的仇人,是北疆三军的罪人!”
为什么呢?
戚玉霜薄薄的双唇抿了起来,勾勒出一个极为锋锐的弧度。她的双目在这一刻爆发出极为锐利的寒光,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而坚定的决定,一字一顿地说道:
“留下他。”
“他在将来,会帮我们一个大忙。”
路已经走出,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戚玉霜也不再是从前快意恩仇、只顾眼前痛快,永远有长辈庇护的少将军。
如今她肩上担负的是北疆的三军,身后有无数忠心追随的将领,她……也有了需要守护的人与事。
高庆的身份,容不得她以私人恩怨,妄下定夺。如今天奉帝已经认定当年真相是汪合所为,此时再突然指认高庆为罪魁祸首,不仅天奉帝多疑的内心难以相信,更会怀疑她的立场——戚家本就与元慧皇后以及太子关系极深,高庆乃是高贵妃之侄,这一层关系太过敏感,轻而易举地就会令天奉帝怀疑到储君之争上。
戚玉霜缓缓提起一口气,仿佛三魂六魄重新归位了一般,在这一口深深的呼吸中重拾了全身的气力,脊背再一次挺直起来。
“不必再问了。”
卢辞按着手中的佩剑,与杨陵一同看向她。
戚玉霜本就玉白的面颊,此刻露出了一种更为冷峻的苍白之色,她的目光没有再看向缩成一团的高庆,低声道:
“走吧。”
说罢,她带头向屋门口走去。
杨陵快走两步,为她打起门帘,清晨的阳光从屋门外透了进来,带着一股干燥的暖意,扑到了戚玉霜的脸上,将她面颊上若有若无的一层湿意彻底蒸发殆尽,冰冷得宛如玉石。
戚玉霜抬起头,看着东方山岭上升起的朝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她冷到极致的苍白面色,仿佛又回复了一丝淡淡的血色,带上了三分有人气的暖意。
高庆瘫软在屋角,忽然捂住了面孔,放声痛哭起来。
也许是七年生不如死的番邦生活,也许是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强烈愧疚,戚玉霜听着他迟来的哭声,眼睛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卢辞、杨陵先后迈出,在走出屋门的最后一瞬,戚玉霜顿住脚步,忽然回过头,向高庆问道:
“那你知道,汪合的夫人绿云,究竟是什么人吗?”
“她?”高庆一愣,用沙哑无力的嗓子小声解释道,“她是娄邪单于第十九位公主,似乎是一位身份极为卑微的夫人所出。十几岁就被娄邪单于指给了汪合为妻。”
“我从未见过她,也没见过那位夫人。”
戚玉霜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大步跨出了屋门,消失在了清晨带着雾气的霞光之中。
“传我将令,三军整装,明日拔营,渡过北辽河!”
今年京城的冬天,似乎显得无比漫长。自从入冬之后,接连下了几场雪,每一场都淅淅沥沥,由大到小,又由小转大,似乎下也下不完一样,从白天拖到夜里,一连几日才能止住。
周显静静坐在窗边,听着太傅鲁恕之的教诲,眼睛却不经意地停留在窗外的一片皑皑白雪之上。
鲁恕之看到周显似乎在走神,也没有生气。
周显一向是个温文尔雅、尊师重道的好学生,除了小时候被戚家那位带着干过几次离经叛道的事,本质上还是个大雅君子,于是鲁恕之也没有当即呵斥,而是咳了一声,布满皱纹的脸堆起一个和蔼的笑容,温和地问道:
“殿下今日时常观窗外之雪,所思何事啊?”
周显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道:“孤见窗外大雪不停,故而心中担忧。”
鲁恕之苍老的眼睛中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殿下因为何事而担忧?”
周显微微抬起头,看向窗外北方的方向,轻声叹息道:
“不知北疆塞上是否也大雪连绵,这等大雪,北疆百姓与三军,恐怕都要苦于严寒了。”
听到周显的话,鲁恕之恍然大悟,脸上浮现出一丝赞许的神态,微笑道:“殿下此次从北疆归来,对民生之事的体悟也更深了一层,此诚足称赞。”
“只是……”说到这里,鲁恕之的话锋轻微地一转,声音也变得低沉,“殿下亲随圣上出征北疆,而大殿下留朝监国。殿下如今年岁也大了,不出几年也将及冠,圣上这一番安排,殿下也不可不深思啊……”
周显道:“孤知道。”
他的表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仿佛对高贵妃与大皇子周昂没有太多的情绪,镇北关外追杀之事,周显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似乎就像是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含糊地滑了过去,没有留下半点涟漪。
天色将晚,雪还星星点点地从天空中飘洒而下,卷起白色的凉意,透过重重的狐裘,直沁人的肌骨。
两位太监在前点着琉璃灯引路,灯芯在风雪之中飘摇不定,照得前方道路似乎也有些忽明忽暗。
周显踩着未来得及清扫干净的积雪,一路回到了东宫之中。刚进门,王宝福就忽然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小声说道:
“殿下,北疆有人送东西来了!”
“什么?”周显难得在面上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他转头看向王宝福,“在何处?”
王宝福笑道:“是戚大将军差人送回来的!”
周显的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了起来,他连忙平复了一下心情,伸出左手,道:“是什么?”
王宝福对身后的小太监道:“还不快呈上来!”
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笼子进了屋,周显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鸽笼,里面活蹦乱跳地站着一只雪白鸽子。在室内的暖香之下,这只鸽子似乎有点不适应这热烘烘的温度,羽毛轻微炸起,在笼子中小幅度扑腾着翅膀,反复地跳来跳去,绿豆大的眼珠不停地看向周显。
王宝福道:“听说这鸽子是镇北军中专门训出来的,能飞越千里不失方向,戚大将军让人带回来,说是给殿下您消遣着玩。”
周显沉默了一下,看着那只蹦蹦跳跳的鸽子,半晌后道:“除了这个……她还有命人给我带什么吗?可有信笺等物?”
“这倒没有……”王宝福想了想,道,“这回主要是杨陵小将军奉大将军之命,护送戚二小姐回京,所以也顺便带回了些东西。”
王宝福一边说,一边抬起眼睛,偷偷观察周显的表情:“殿下,您还记得戚二小姐吧?就是大将军那位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闺名唤作玉云的那位。老奴当年也见过,眉眼与大将军有五六分的相似,小小年纪就是一位美人胚子……”
可惜,周显的注意力并不在王宝福口中所谓的“戚二小姐”身上,在他的视野中,这只白色羽毛、绿豆眼睛的鸽子几乎占据了周显全部的视线,此刻已经熟悉了殿内的温度,开始在笼子里跳上跳下,耀武扬威。
没有信笺,便没有吧,周显心中自我安慰道。至少她还记得给我带点有趣的,这鸽子别的不说,至少有传信之用,说不定我写封信系在鸽子腿上发出去,这鸽子能给我送到她的手中呢?
眼下,戚玉霜身在茫茫草原之上追击娄邪单于残部,居然还有心情给他弄这些玩的,果然是战况并不十分紧急,就连她的心腹杨陵也被派回京城,可见戚玉霜现在气定神闲、胜券在握,所以也用不着他担心。
她久居北疆,区区风霜雨雪,恐怕对她造不成太大影响。她最擅长利用天时,说不定这雪反会成为她用兵设计的助力,借此设计敌军。
周显脑海中思绪转动,只是“嗯”了一声。
王宝福有点发愣,太子殿下这声“嗯”,是什么意思?
是记得玉云小姐,还是没有印象了?王宝福的心里百爪挠心似的,想问,又碍于身份不好发问。他是伺候过元慧皇后,又从小侍奉太子,所以在东宫中有几分体面,但也全仗周显念旧,所以对他较为尊重。在这种事上,如果周显不说,他也不好再询问。
周显忽然道:“取纸笔来。”
“啊?”王宝福没适应周显今天突然跨度极大的思维,但还是下意识地吩咐道,“给太子殿下取笔墨纸砚。”
周显终于解下斗篷,来到了书案前坐下,提起笔,开始不徐不疾地书写了起来。
第52章 共度除夕
许是老天爷保佑, 又抑或是镇北军训练禽鸟的手段确实有两把刷子,周显这封信还真的跨越千山万水,穿过茫茫的草原大漠, 在年关将近的时候, 落到了戚玉霜手里。
马上要过年,戚玉霜却带着这一帮镇北军将士在草原上追击东躲西藏的娄邪单于和狼师残部。他们深入草原之中, 就连远望都已经看不到骁山关、镇北关的轮廓,只能透过烟云雾气, 隐约看到骁山深沉巍峨的壮丽轮廓。
虽说娄邪单于与狼师狡猾, 但戚玉霜却好像十分的气定神闲,并不担心。一路以来, 不管狼师如何奔逃使计, 镇北军的轻骑兵都紧紧地撵在狼师屁股后面,一切补给全靠犬戎的大小部落——轻骑兵为求速度,所带给养极少, 所过之处, 只要有犬戎的游牧部落。
因此,到了后来,都不用戚玉霜下令,一旦看到犬戎的小部落,镇北军精兵就像看到羊的狼群一样,一哄而上——不论大小,一律抢劫一空,在水草丰美之所吃饱喝足,修整齐备了再重新上路。
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 戚玉霜与手下的兵刚占领一座水草丰美的小部落营地, 大吃大喝, 暂做修整。这时候从外面飞来这么一只毛色雪白、不同寻常的鸽子,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以戚玉霜的耳力,早就已经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飞鸽振翅的声音,她伸出左手,鸽子仿佛是认识她似的,一看到戚玉霜伸出手臂,顿时像是找到了目标,收拢翅膀,从空中扑棱棱落了下来,停在了戚玉霜的护臂上。
这下,不仅是戚玉霜啧啧称奇,就连旁边的将士们也纷纷赞叹,熊涛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只鸽子,问道:“大将军,这是从哪来的?”
他们与镇北关联络一般不用飞鸽传书,多半是用快马赶回镇北关送信。镇北军虽然训练出来了一批传信用的鸽子,却大多没什么用武之地,没想到今天却突然见到这这么一只,顿时惊奇起来。
戚玉霜看到鸽子,心里就已经有了数,看到这帮人一哄而上,满脸八卦之色,连忙挥挥手道:“去去去,别妨碍我。”
熊涛等人更好奇了:“大将军,这有什么不能看的?快让弟兄们也看看!”
戚玉霜笑道:“看什么?这是家信!懂不懂什么叫家信?”
“切……”众人鄙夷地看了戚玉霜一眼。
还家信呢?戚大将军根本没成家,哪来的家信?糊弄鬼呢!但碍于戚玉霜的淫威,只能不甘不愿地一哄而散。
戚玉霜哼笑了一声,金甲上挂着一只绿豆眼乱转的鸽子,施施然往帐中走去。一路上吸引了无数将士的注意力,她却毫不在意,一头钻进了帅帐之中。
进到帅帐里,那只毛色雪白的鸽子扑棱棱从戚玉霜护臂上飞了下来,在皮质的表面留下了两道爪痕。
“好利的小爪子。”戚玉霜没忍住,上手捏了捏,顿时被一双绿豆眼儿哀怨地盯住了。
“咳咳。”戚玉霜顿时有一种被周显目光谴责的既视感,她干咳了两声,手指不由自主地转了个方向,从鸽子腿上解下了一个信筒。
鸽子身形小,能带的信筒自然也不大,戚玉霜用手拧开信筒,心里估摸着,周显给她寄来的,多半是一张折得层层叠叠的绢纸——不然也装不进去。
也不知道周显有什么想和她说的?还真是给这只鸽子委以重任,飞越千里,就为了传这么一封信。若是周显要说的话还写不满一张纸,那就真的是杀鸡用牛刀,白折腾鸽子了。
信筒转了几圈终于打开,戚玉霜手指伸进去,往里面一捻,惊讶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梢。
不可能吧。戚玉霜手指又向深处够了够,终于摸到了一点纸张的边角,她轻轻捻动,从信筒里面取出不大的一张字条。
大老远送过来,结果就这么小一张字条?
戚玉霜难以置信,她用指尖一拨,卷成一卷的纸条一圈圈打开,终于露出了上面熟悉的字迹。
戚玉霜心道,以周显的有礼有节,多半是开头称呼义姐,然后具体而微地详述他的问题,最后说出所求,再落个方方正正的款,才不跌了他太子殿下的风范——古板到死的鲁恕之看了都要夸一句礼仪君子。
谁知目光落在纸条上,戚玉霜的眼睛却微微地睁大了,目光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惊讶之色。
素白的绢纸面积不大,上面干干净净,只有八个字。这字不大不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纸上,一笔勾连着一画,清劲峻拔,筋骨匀亭,仿佛透过这力透纸背的字迹,还能看到周显那张紧紧板着的严肃小脸:
“风雪千里,何日归来?”
戚玉霜轻轻笑出了声。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眼睛里也泛起了点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