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将台—— by虚坛
虚坛  发于:202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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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绢纸上周显的字迹,心里竟然出奇地安静。
戚玉霜长到这么大,向来都只有她牵挂别人的份,鲜有被别人牵挂的时候——毕竟投胎在戚家,生下来就是家中长女,上有严父,下有幼妹,只能担起责任,独挑大梁。
之后的事情,就更不必赘言,重逾千钧的责任压在她的肩膀之上。那么多人信任她,追随她,作为戚家的继承人,她要牵挂所爱之人,要保护手下的三军与百姓,所以永远要算无遗策,不能有一丁半点的闪失。
这么说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牵挂——这种感觉,竟然有点新奇。
戚玉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细细的绢纸,轻轻蹭过周显的墨迹,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残余的温度。
她纵横北疆这么多年,身边的人,辟如杨陵、熊涛,哪怕是卢辞,不管表面上如何说,心里却大多都对她有一种无条件的、有些盲目的信任,甚至不乏一些人在心里将她奉之为神,认为她料事敌先、用兵如神,永远不会出错,永远不会被打败。
现在,居然有这么一个人,一个比她还小上几岁的少年,居然在远隔千里的京城,担心她会被这一点风雪所影响,这种体验,真的是……新奇,实在是新奇。
戚玉霜将这张小小的字条放在临时的书案上,从旁取出亲卫们帮她携带的笔墨纸砚,缓缓地开始磨起了墨。
给周显回什么呢?
戚大将军只简单思索了片刻,就拈起笔,蘸了蘸笔尖,将那张不大的字条翻了个面,在字条背面龙飞凤舞、潇洒之至地写了几个大字:
“来年必归。”
大年三十,在京城飘飘扬扬的落雪里,眨眼之间就已经到来。
京城中的大小衙门也开始了年关将近的闭门封宝,把各样印信与重要文书封存于箱匣之中,待到正月十五元宵后再重新开启。大街小巷之中,艳红的灯笼高高悬挂在千家万户门口,热腾腾的浆糊将新一年的春联黏在了门楹上,人潮熙熙攘攘,吆喝声、欢笑声不绝于耳,比往日多了几分喧嚣热闹的烟火之气。
东宫之中,一向冷冷清清的宫殿内,也在这几日里开始有了几分热乎的人气。虽然周显一向性子冷清,不喜喧哗,但如今年关将近,再冷的性子也抵不过整个京城之中的喜庆之气。小太监们在一年到头终于胆大一回,有说有笑地在宫中高高地挂起了灯笼与彩花,勾勒出一派喜气洋洋的富贵景象。
按照惯例,除夕家宴本应是腊月三十晚上在庆云宫举行,但今年却有些不同——天奉帝已经是年近五旬的人了,常年在宫阙中养尊处优,前番被哄着御驾亲征北疆,先是遭遇犬戎大军兵临城下,随后又是被心腹之臣劫持,险些被杀。这一惊一吓,让天奉帝三魂六魄都飞出去大半,在镇北关中精神高度紧绷时还好,一离开北疆,回到日思夜想的温暖宫城中,胸口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当晚就立时发起了高热。
这一病,就是一个月,天奉帝缠绵在病榻之上,只觉得平生最后那点开疆拓土、青史留名的志气,也都在这一病中消磨了个干干净净。
再大的功绩,再高的后世评价,又能如何呢?
志气消磨,看着宫中的善解人意、曲意逢迎的莺莺燕燕们,也就多了几分怜爱。一个月来,宫中的妃嫔们似乎也发现了天奉帝心思的变化,每日忙不迭轮番前去御前侍疾,一向温柔体贴的高贵妃,更是提前觉察到了天奉帝这股子新生的心思,于是也想要借这个时机彰显自己的贤德。
随着年纪愈发大了,天奉帝在后宫的心思也在逐渐转移。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弛,纵然高贵妃如何精心保养着自己的容颜,在宫中把持六宫大权,位同副后,但帝王的宠爱,终究是如同东去的流水般,一点一点地流逝着。
这种紧迫的危机感,让高贵妃不得不做更多的打算。
前几年,天奉帝宠幸了一位新入宫的潘才人。潘才人虽无显赫的家世背景,却仗着年轻,有几分美貌,居然一朝得宠于御前。
这一个月来,潘才人一改往日艳丽娇俏的打扮,素着一张小脸前去侍疾,摆出一副楚楚可怜、心痛而不能自胜的模样。这一前后的反差,顿时将缠绵于病榻之上的天奉帝哄得软了几分心肠,谁能看到平日艳丽如火的美人为了自己如此憔悴而不心动呢?后宫的女人们一眼能看穿的把戏,天奉帝却偏偏正好吃这一套。
这一心动,立刻将高贵妃的努力打乱了七七八八。高贵妃一向自诩解语花,是天奉帝心中温婉柔情、贤惠淑德的代表,纵有精心熬制的汤药、亲手制作的点心,对于天奉帝来说,也不过是高贵妃寻常所做的,并没有什么新奇。哪里比得上新宠为他失色憔悴的花容呢?
高贵妃在这一口气上争不过,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宫中妃嫔与朝中女眷的除夕家宴上。她如今掌管六宫,除夕家宴的举办,正是她下功夫的地方,只要能办得足够精彩,也能借此让天奉帝的注意力稍微回转到她的身上。
谁知还没到除夕,乾和殿的一道口谕就传了下来:
圣上龙体欠安,疲于应付,今年的除夕家宴就不必单独举办了。改到元旦当日,与皇子、亲王的元旦晚宴合而为一,一同举行,庆贺新春。
消息传到的一刻,高贵妃几乎捏断了手中镂金飞凤的步摇!
周显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做任何的表示,仿佛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元夕当晚,没有了宫中家宴,自然也没有了往年一片繁华、彻夜不休的靡靡之音响遍宫廷。周显的东宫之中,更是寂静得一片,张灯结彩的灯烛装饰在宫殿之中,却没有一丝热闹欢喜的过年氛围。
夜晚到来之前,周显早早就打发了一宫的人,有家者,可以回家与亲人团聚。东宫里的下人们感激涕零,连连赞颂太子殿下的仁善,口头领命去了。于是到了晚上,东宫里只剩下周显的亲卫,与寥寥无几的太监下人。
“殿下,御膳房给各宫送饺子来了。”王宝福小心翼翼地迈过殿门,把手中的呈了上来。
周显坐在桌前,神态是难得一见的放松,他的脸正向着窗外,目光望着天空之上的明月,轻轻应了一声:
“嗯,放下吧。”
王宝福轻手轻脚地将饺子放在桌案上,又布上了餐具,周显也没有拒绝,拿起筷子,随手夹了一个,送入口中。
王宝福看着周显咽下一个饺子,这才出声道:“殿下,怎么不出去赏戏呢?”
虽然天奉帝有旨意,取消了除夕晚上的宫宴,但宫中也不可能真的一点活动都不举办。高贵妃依旧命人在毓寿宫中支了戏台子,请京中著名的梨园生旦演出唱戏。那里有现成的琉璃暖棚,即使下着雪也不妨碍赏戏。六宫嫔妃不敢不应高贵妃的邀请,纷纷应邀出席,给宫里添了几分热闹之气。
周显摇了摇头,漆黑的眼睛看了王宝福一眼:“不必。”
他并不喜好这些,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殿中一下子又陷入了一片安静的沉默。
周显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有信件从北疆而来吗?”
王宝福顿时愣了一下,道:“这几日,似乎不曾有信从北疆而来,殿下是在等……”
“罢了。”周显摆了摆手,没有再做回答,似乎也不想向王宝福解释。
人都没有回来,可见这个年,是不准备回来过了。既然如此,即使送了信件回来,多半也是推诿搪塞之辞。
若是她心情好,兴许还会向他解释两句迟归的原因,若是她又嫌麻烦起来,说不定根本连信都不会回,他还在这里白白地等,也许等到明年,也未必有回信。
窗外的月光皎洁如霜,照在红砖碧瓦的层层积雪上,更添了几分刺骨的寒意。风雪似乎并不在意人间的热闹与憧憬,依旧萧萧肃肃地下着。一只寒鸦从重重的宫墙上掠过,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转身向着黑暗中扑棱棱飞去了。
王宝福命小太监把殿里的炭火烧得又旺了些,他低声道:“殿下,那咱们,还守岁吗?”
周显轻轻叹息了一声:“自然。”
身处北疆的戚大将军,这一夜,多半也不能安睡,不如就与她一同守过这一年中最后的几个时辰,也算是……共度除夕了。

骁山之外, 莽莽无边的塞上草原。
深冬严寒之中,草原上的风相比于关中来说,要更加寒冷, 砭人肌骨, 所幸镇北军在戚玉霜的带领下早就有所准备,这才免于兵力折损在寒冷的天气环境中。
知道今天是除夕, 纵然确实是在追击娄邪单于与狼师残部,戚大将军也不至于把手底下的兵逼得那么紧——娄邪单于被他们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时半刻还逃不出戚玉霜的手掌心里。放他们走那么一两天, 又跑不远,还不如欲擒故纵一下, 先好好把这个年给过了。
草原上没有什么过年的条件, 埋锅造饭的粗陋条件,也做不了大孟家常的菜式与饺子。镇北军们只能把抓来的牛羊分成两批,一部分架起来烤得滋滋作响, 油脂爆香, 另一部分切成大块放到锅里,经过滚烫的水一涮,热腾腾的肉香四下飘散,镇北军们也顾不得什么大小了,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筷子就往锅里夹去,欢笑声、喧闹声响成一片,整个营地之中都洋溢着热烈的氛围。
“大将军,热乎的,快吃快吃!”熊涛嘴里叼着块烫嘴的肉, 含含糊糊地一路跑过来, 左手里端着个碗, 热气不断地往上冒着,烫得熊涛龇牙咧嘴,幸好他皮糟肉厚,不然刚从众人的攻势里抢出来这么几块肉,全都得喂给脚下的大地。
戚玉霜斜斜地倚靠在草甸上,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与人群分隔开了一种微妙的距离。
她似乎坐在众人之中,但眼神却没有停留在人群的喧闹热烈里。
戚玉霜眼睛生得好,怒目而视的时候凤眼含煞,高高挑起的线条凌厉得宛如剑锋,但当她安安静静地垂下眼睛时,那一道弯而上挑的眼尾弧度,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种欲说还休的故事感。
熊涛是个粗人,看不懂这些,他只觉得此时的大将军,看起来,仿佛有些……落寞?
他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突然有些不忍心打搅眼前的戚玉霜。
虞冀跟在他的后面也跑了过来,平常温和沉稳的人今天也被这群兵带着闹疯了,虞冀大口喘着气,笑道:“好啊你,抢了这么多肉,原来是给大将军送过来了!弟兄们里就数你最会卖好,下次想让大将军少罚你两盅是吧?”
听到这两个人的笑闹之声,戚玉霜抬起头,刚才那一瞬间笼罩的落寞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她表情一切正常,眼睛微弯,大笑道:“怎么,给本将军送战利品来了?”
熊涛挠了挠头,难道刚才看到的……是自己的错觉?
他连忙伸出左手,把碗递给戚玉霜,问道:“大将军,今年过年在外,您是思念家人了吗?”
思念家人?戚玉霜微微一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若说家人,她如今唯一的亲妹妹玉云,算日期,应该已经抵达京城了。无论如何,京城还是比北疆要安全得多,在安全上并不用她操心。不过回到京城,就要住回镇国公府里,那一向让她讨厌的二叔一家还住在里面,确实令人生烦。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拨了自己的亲卫护送玉云,到了京城后留在镇国公府中,随时供戚玉云差遣,她要是不爱和二房打交道,把自己的院落围成一个铁桶都行。
此外,大战战罢,天奉帝封赏对北疆众将进行了封赏,杨陵继承杨元礼老将军的忠义侯之位,要扶灵柩回京安葬。这下也正与玉云顺路,戚玉霜就顺势托他一路上护送玉云的车驾。想来玉云这边,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果要操心的话,还得是东宫中那位啊。
想到这里,戚玉霜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那只鸽子把信带回去没有,她为了安抚周显,可是信誓旦旦地在信里做了保证,明年就回返。
不过这个“明年”,是除夕过后的这个明年,还是越过除夕之后的下一个“明年”,解释权就在戚大将军手里了。
“希望别拖得太久……”戚玉霜心里默默念叨。
皓月如雪,高高地挂在墨色的天空之中,万里清辉遍洒在广袤的草原之上,就连远方的骁山,仿佛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烟纱。
夜晚转眼间就溜了过去,正月里的第一天随着京城的第一缕晨光到来了。
天奉帝撑着大病初愈的身体,颤颤巍巍起了个大早,被太监们扶着,来到暖阁之中举行新的一年惯例的各种仪式。
周显难得穿上了杏黄色的太子蟒袍,长身玉立,侍立在御案边,任是谁看到他,都要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称赞一句:好一位芝兰玉树、龙章凤姿的太子殿下!
历来对一国太子、东宫储君的期待,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天奉帝的手指拈起毛笔,勉力控制住指尖轻微的颤抖,慢慢地写下了“金瓯永固”四个字。
明窗开笔,为的是天子赐福,祈求一年的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最后一笔落下,天奉帝如释重负地将笔放下,周显从旁伸出手,准备将天奉帝的墨宝收起,将来无论是赏赐哪位大臣,都代表着帝王的恩宠。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忽然从旁斜出,手肘微妙地挡住了周显的手腕,轻轻一撞,毫不客气地将周显的手挡在了外面。
周显漆黑的双眼中泛起一丝波动,微微抬起眼睛。
一个爽朗的男人声音响起,有人上前一步,用手扶住了纸张的一角,笑道:“父皇,儿臣最近临摹字迹,正想乞一副父皇的墨宝,这‘金瓯永固’,不如就赏给儿臣吧!”
来人面相十分俊美,鼻直口阔,与天奉帝有几分相似,只有一双眼睛生得细长微弯,顿时有一种说不尽的含情脉脉,与高贵妃简直是如出一辙——
大皇子,周昂。
天奉帝被周昂玩笑似的马屁一拍,略带病色的面庞泛起几分淡淡的笑意,拍了拍周昂的肩膀,道:“你喜欢,便拿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显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刚伸出去的手,默默地背在了身后。
天奉帝继续说道:“你们兄弟两个,也该各得一副,我再写一副,你们各自领去。”
说罢,天奉帝又拿起了笔,略微思索了一下,在新换上的红纸上又写下四个字:
“福寿大吉”。
天奉帝似乎对这一次所写的更为满意,抬起头,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露出一个微笑:“喜欢哪个,你们兄弟俩自己选吧。”
“父皇,儿臣就要‘金瓯永固’吧。”周昂笑道,“愿我大孟千秋万代,金瓯无缺,疆土完固。”
说完,周昂也没有客气,左手速度很快,直接将“金瓯永固”取了过来。
天奉帝的面色微微一僵,并不明显,转瞬而逝,就被天奉帝很好地掩藏了起来。
周显这才不徐不疾地开口:“儿臣不及皇兄,所求甚微,惟愿父皇身体康健,福泽四海。儿臣就要这‘福寿大吉’即可。”
听到周显的话,天奉帝的面色终于柔和了下来。周昂听到周显话中之意,面色却陡然僵硬——
周显这意思,不是说他所求极大吗?
周显长长的睫毛向下低垂着,显得极为温和,他眼睛中真正变幻的神色,却在阴影中晦暗不明了。
天奉帝这一趟从北疆回来,大病一场,心思也被温柔乡软化,开始留恋后宫美色。
也只有高贵妃一党,才会将天奉帝这种转变,归因于潘才人等美人的勾引。
在真正的明眼人心中,恰恰应该知道,这一切并非外因所致,而正是天奉帝内心的变化。
天奉帝心中最后一点开疆拓土的壮志,在镇北关一战残酷的打击中灰飞烟灭。天奉帝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一位帝王的无能、无力。而这对于一位逐渐年老的皇帝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他发现自己没有实现开疆拓土、名垂青史的能力,心灰意懒,转向靡靡沉醉的温柔之乡,在这同时,他的注意力,也必然转回向自己的膝下,开始对自己的继承人们开始考察与猜疑。
他作为父亲,作为一国之君,尚且无能无力,作为他的子嗣,怎么能在他面前展示出开疆拓土,成就千古之明君的志向?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周显的唇角轻轻勾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天奉帝的猜忌和疑心——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走出暖阁,周昂目光狠狠地瞪了周显一眼。
周显像是没看到一般,步履翩翩,杏黄色的太子蟒袍在阳光下耀目到了极致,明黄色的披风卷起一片簌簌的飘雪,大踏步向前走去了。
到了傍晚,也许是是知道宫中夜晚上要办宫宴,照顾到各位宫妃女眷们娇弱的身体,大雪总算是越来越小,有了逐渐要停止的征兆。
宫宴开席,周显与周昂列座于天奉帝下手。在丝竹管弦声中,周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对面席位中的一个少女身上。
她坐在孝真公主之旁,也就是外眷中的第一位。孝真公主乃是一位不受宠的婕妤所生,今年也到了豆蔻之年,排在公主席位的最后。在她的下手,就开始是朝中女眷们的席位。
往日里这一位置坐的多半是各公侯的夫人小姐,周昂大致也都有个眼熟。今天看到的这位少女,却面生得紧,好像从未见过似的。
“好绝色的佳人。”周昂赞叹一声,用筷子不明显地向少女的方向指了指,向身后的太监问道,“那个姑娘,坐在外眷第一位的,是哪府的千金?”
太监连忙凑上前来,在周昂耳边低声道:“殿下,您有所不知,这位是今年年末刚刚回京的,所以殿下可能没有见过。但若是说起她的出身,殿下一定听说过,她就是镇国公府的千金,戚大将军嫡亲的妹子——戚二小姐!”
周昂的瞳孔微微一凝,他状若无意地将筷子放在桌子上,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戚二小姐。
戚玉云今日是代表镇国公府的女眷入宫赴宴。镇国公府失势多年,这些年间的宫宴,留在镇国公府的二房女眷并没有参加的资格。不过,即使是戚老将军还在的时候,戚定省的夫人柳氏也没有随着戚夫人入宫觐见的资格,更何况势败之后?
如今戚家重掌北疆兵权,戚玉霜复镇国公位,戚家重新崛起的权位势不可挡,不论众人心中有怎样的万般想法,这宫宴上的外眷之首,也必然是一品镇国公府的女眷。
换做寻常人家,大多是夫人带着未出阁的小姐入宫赴宴。可戚家早已没有夫人一辈的女性长辈,戚定省的生母柳姨娘虽在,却不过是老国公的妾室,如何能上得了这种台面?戚大将军戚玉霜又不在京中,所以最终,只能是戚玉云一人代表整个镇国公府入宫赴宴。
周昂目光凝视着戚玉云,嘴角逐渐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由于天奉帝龙体抱恙,从早上明窗开笔,祈福赐字,再到一整天的各种瞻拜礼仪,早已累得精神欠佳。在宫宴上不过草草饮了两杯,就言说不胜酒力,离席休息去了。
天奉帝不在,本来应该是宫中嫔妃们争奇斗艳的宴会,也一下子失去了意思。众人默默饮酒用膳,坐到深夜,才散席离去。
戚玉云随着众女眷离开,一路向宫门外走去,还未走到宫门,忽然间,一道高大的身影拦在了她的面前。
戚玉云抬头一看,正是皇长子周昂。
她并没有慌乱,微微福身行礼道:“大殿下。”
她知道戚玉霜的态度,自然也知道镇国公府的站位与立场。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她姐姐在政治上站位了太子,那么她作为戚家人,理应与戚玉霜展现出相同的态度。不过,目前为止,戚玉霜只是告诉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明确地站队,对大皇子周昂,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她是戚家的女儿,不能在外堕了戚家的名声。
借着月光,在近距离之下,周昂倒是把戚玉云的面容看了个仔细。
好标志的小美人!周昂心中再次赞叹道。在银月的月光之下,戚玉云白皙的肌肤如同羊脂美玉般柔润,凤眼明眸,清丽动人,清冷的气质与洒在雪上的清辉一般无二,即使是阅美无数的他,也在此刻产生了一种朦胧的心动。
周昂道:“小姐可是镇国公府的千金?”
“正是。”戚玉云不欲多话,只是简单地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周昂笑道:“果然是名不虚传,二小姐如此貌美,可想而知,令姐又该是何等的绝色了。”
戚玉云面容骤然一冷,她的目光一瞬间仿佛淬了冰一般,直直地看向了周昂。
忽然,另一道淡淡的声音,从不远处树后传出:
“孤倒是不知道,皇兄竟然如此调戏忠臣家眷,成何体统?”
听到这个声音,周昂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月光投下的阴影之中,树后缓缓转出一个身穿蟒袍的修长身影。
“见过太子殿下。”戚玉云看到周显,心中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再次福身行礼。
周显道:“更深露重,二小姐快些离宫吧,免得家人担忧。”
“是。”戚玉云听到周显解围,不再有任何迟疑,转身快步而去。
直到走出宫门口,上了镇国公府的车驾,戚玉云的面色才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二小姐?二小姐?”忽然,隔壁的车帘猛地撩起,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面孔。
戚玉云一愣,向侧方看去,隔壁停靠的车内,居然是杨陵?
杨陵笑道:“二小姐深夜归家,恐不安全,杨某奉大将军之命保护二小姐,故而特意来接。”
戚玉云:“……”
还没等杨陵兴冲冲地说出第二句话,戚玉云素手一扬,车帘猛地垂了下来,把杨陵的所有废话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周昂与周显两个人还停留在刚才的地方,月光冷冷地倾泻下来,周昂道:“怎么,这就开始护上你的小太子妃了?”
周显面色沉肃,眼中却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皇兄,孤劝你,还是少打戚家的主意为妙。”
“哦?”周昂扬了扬眉毛,嘴角勾勒出一抹恶意的微笑,“二弟,你还不知道吗?为兄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事情,不就是将你的东西据为己有吗?”
周显没有再看向周昂,而是抬头看向了天空中的皓月,声音平淡地说道:“那也要皇兄你……有这个本事。”
周昂笑道:“对付一位小姑娘,我有的是本事。但若只为了抢她,又有什么新意?”
“你只是能得戚二小姐为太子妃,获得戚家的支持而已。”
“我知道,戚玉霜重掌三军,手握大权,半个京城的人都在等着攀附她。你娶她的亲妹妹,为的也是戚玉霜手中的兵权。那么为兄若是能直接得戚玉霜的爱慕,娶她为妻,岂不是……更直接吗?”
“你与戚玉霜,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义姐弟,若是戚玉霜真心愿意支持为兄,你纵得戚二小姐为妻,又有什么用呢?”
“喀嚓!”
深沉的天空之中,忽然响起一道沉闷的雷声,仿佛在人们的耳畔直接爆炸开来,一闪而逝的明亮电光划破天际,带着倏忽而起的大风,吹得树木枝叶簌簌作响。
转瞬之间,已经变小的雪势,再度纷纷扬扬,漫天落下。
大雪一片片积在周显肩膀的斗篷上,他目光如同寒冰般一片森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深沉怒意。
此时,周显虽然面色冰冷到了极致,语气却反而异常地平静,仿佛潜藏着巨大暗涌的海面,每一个字缓缓吐出,都蕴含着极为冷峻的力道:
“皇兄,那就休怪孤无情了。”
周昂听了周显的话,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哈哈大笑两声,道:
“为兄,拭目以待。”
说罢,周昂抖了抖披风上的积雪,转身离开。
周显这个人,轻易不开口。一旦开口,必然是说到做到。
果然,新春过后,天奉帝的一纸诏令颁了下来:
天子抱恙,今春由太子代天巡狩,巡查黄河沿岸堤防农务、官僚吏治,所过之处,如朕亲临。
听到这个消息,周昂直接把桌上的砚台扫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个他谋划已久、上下串通的差事,居然没有如愿落到他的手里。
天奉帝终究还是偏心太子,偏心周显这个名义上的继承人,将这份掌控黄河沿岸吏治人才的最好机会,直接给了周显!

第54章 和亲犬戎 (双更合一)
自从大孟立国以来, 每逢春夏之际,黄河水患频仍。因此,隔上几年, 朝廷就要下达政令, 联合上下游沿岸的各郡县,重新整修黄河大堤, 察查漏洞,以防水患。
春种秋收, 冬修水利。冬季正值黄河枯水之时, 沿岸百姓也处于农闲时节。此时修整黄河堤坝,不至于妨害农时, 影响百姓的正常耕种, 也能充分利用两岸干燥的泥土巩固堤坝,不像夏季时泥土湿润,失于坚固。
天奉帝旨意下达, 不可更改。元宵刚刚一过, 太子殿下就带着一众车马亲卫跟随,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城,顺着黄河支流的方向,一路南下而去了。
当晚,一只雪白的信鸽从天空中落下,扑棱棱地飞入了重重宫墙,穿过东宫的窗户,收起翅膀,落在了太子殿下的书案上。
东宫中大部分太监侍卫, 都跟随着太子周显南下巡视黄河去了。宫中只余下寥寥无几的太监负责宫殿的洒扫。
有人眼尖, 一眼就看到了一道白影落入了太子殿下的书, 几个人连忙推开门,就看到一只鸽子正耀武扬威地站在书案上,一边抖着羽毛,一边用喙梳理着翅膀。
“这是……信鸽?”有人不确定地发出一声疑问。
“啊,是了!”另一个级别稍高一些的太监喜道,“王总管走之前吩咐过,如果看到从北方而来的信鸽,一定要照顾好,等着太子殿下回来亲自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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