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戚玉霜亲手打碎了这一切!
他不过是一时不慎,打了一场败仗,折损了数千士卒。回营归来,就被戚玉霜一马鞭抽得跪倒在地上,他永远都忘不了当年戚玉霜居高临下的眼神:
“如此轻易就落入犬戎圈套,是不智。落入圈套后,竟然舍下半数将士脱逃,是不义。这等头脑,不配领兵,毫无担当,不配为将!”
当年戚玉霜不过是一个及笄不久的女郎,只是仗着祖荫成名早而已,能懂什么兵法?
但她在戚家军中声望极高,这一句斥责,几乎将他判了死刑。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升迁立功的机会,绝了他所有的青云之路。
所以邙谷之战,戚家、戚玉霜落得那样一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看着戚玉霜冰冷的面容,仿佛与当年别无二致的轻蔑眼神,汪合眼睛中血色渐浓。
他捏着天奉帝脖子的左手宛如铁箍,恨声道:“如今大孟皇帝在我手中,戚玉霜,除非现在让我离开,否则,我直接杀了他!”
天奉帝听闻此话,大惊失色,再度挣扎起来。戚玉霜面色却丝毫不变,道:“汪大人,或者说……赵涉公子,你即使从这里出去,也逃不掉。”
“你以为犬戎默硕会在路上接应你吗?实话和你说,他的部队已经被莫老将军领兵阻拦住,你纵然现在能够离开,也绝对逃不出大孟!”
汪合身躯一僵。
他就说,为什么默硕的军队没有出现,原来是被莫南仲率兵挡在了前往镇北关的路上,然后戚玉霜伪装成默硕军队,前来镇北关“接应”他!
好一出偷梁换柱、移花接木!
汪合牙关紧咬,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刚欲开口,忽然,背后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镇北关的兵将,到了!
孙信忠率领着上万镇北军,马蹄从雾气中接连踏出,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在此时,雾气被风卷起,向南飘散,汪合定睛一看,却看到戚玉霜身后莫老将军的军队,排成长蛇,在雾气中往来走动,营造出马蹄之声,他们的数量,竟不过五百人!
莫老将军麾下后军总数不过一万,定然是大部分都去拦截了默硕的部队,能来到这里救驾的,竟然只有这区区五百人。
汪合胸中怒火中烧。
原来戚玉霜与他周旋,几番出言刺激,居然是在拖延时间。他引兵出城后,镇北关防御松懈,她趁这个时间,传信进入了镇北关内,叫来了卢辞麾下的镇北军。
戚玉霜、戚玉霜!几次三番,坏他好事!
孙信忠马蹄匆匆,三两下已经来到对峙阵前。他的马背上,还捆着一个不断扭动身体、大呼小叫的人。
“砰!”孙信忠大手一推,那个人重重地摔落在马下,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脸上都是怨愤之情。
汪怀被五花大绑,在看到汪合的一刹那,顿时如同五雷轰顶,脸上的不忿之色顿时烟消云散。
他看到了什么?他的父亲,竟然……竟然挟持了皇帝!
汪怀恐惧地尖叫一声:“父亲!您在做什么——”
这是谋逆抄家诛九族的大罪啊!
“闭嘴!”汪合面部微微一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孙信忠向戚玉霜一抱拳:“少将军!”
戚玉霜点了点头。
孙信忠一挥大刀,刀锋稳稳地搁在汪怀脖颈上:“汪合,放开圣驾,不然就先斩了你的儿子!”
汪怀大惊失色,脸色惨白,大叫道:“父亲!救我!”
他是汪合的独子,平日里父亲对他宠溺有加,甚至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即使他想要随军前往北疆立功,父亲也只是微笑着加以鼓励,从未苛责过他。
汪怀充满希冀的眼神迎向了汪合的方向。
但当汪合缓缓转过头时,他却看到了汪合居高临下一双冰冷的眼睛。
汪怀蓦地愣住。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的眼神。
父亲对他和母亲一直是温和的、纵容的。即使身份尊贵的燕平郡主是家中的正妻,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在家中,父亲最宠爱的,永远都是他和母亲。
他何时见过父亲这样冰冷刺骨,甚至带着恨意的眼神?
汪合目光极为冷漠,口气平淡地说道:“斩便斩了吧。”
“父亲!”汪怀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父亲这是中了什么邪,怎么能不顾他的死活?
“你!”孙信忠也没有想到汪合居然是这样的反应,虎毒不食子,汪合居然连亲生独子也能置之不顾?
汪合却没有看他,而是目光直直望向戚玉霜,似乎想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到一星半点的失望之色:
“戚玉霜,你枉费心机,终于算漏了一点!”
戚玉霜面色平淡如水:“哦?是什么地方?”
汪合哈哈大笑,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之色:“这个小杂种,是蛮女所生的番邦贱种,死上一个,哪怕一百个,我也丝毫不惧!”
汪怀身体剧震,瘫坐在地上,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父亲,仿佛听不懂那一个个从汪合口中吐出的字眼。
如此鄙夷、如此恶毒,这真的是他的父亲吗?那个温和宽容的父亲?
过往的一切记忆仿佛在一瞬间碎裂成片,露出无边阴冷狰狞的底色,汪怀在这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汪合话语一激,孙信忠大怒,手中大刀就要当头劈下,戚玉霜微微抬起手,止住了孙信忠。
她凝视着汪合,道:“汪怀的性命不重要,那么,如果是燕平郡主腹中的孩子呢?”
“什么!”汪合面色一怔,“她怎么会有孩子?”
“不对!”在短暂的怔忪后,汪合表情复又阴冷下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在诓我!我和燕平之间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戚玉霜丝道:“燕平郡主家书,在我手中。你留下的和离书,要我亲口念给所有人听吗?”
汪合神色终于大变。
戚玉霜淡淡道,“你以为她不会打开你所制的妆奁,所以在临行前将一封和离书留在其中。等你事成投奔犬戎,燕平郡主也能借此和离书与你划清关系,保她平安无虞。是也不是?”
汪合左手微微颤抖,眼睛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戚玉霜,休想用花言巧语乱我心智!”
戚玉霜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这是燕平郡主来信所说的,她质问你为何不辞而别,不念夫妻之情,她的腹中……已然有了三月的身孕!”
“不……不!”汪合心神动摇,大吼一声。戚玉霜连他亲手所写的和离书都已经知晓,燕平郡主这封信,多半……是真的。
燕平、燕平居然怀上了他的孩子!
就在这时,跌坐在汪合马下,浑身狼狈的郑弘,突然看准了这一刻,猛地直起身子,用身体重重撞向汪合的马腿。
郑老尚书竟然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时机。他年迈体衰,汪合对他毫无防备,这一下直直撞在马匹修长的腿上,郑弘只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骨头都在咯嘣作响!
汪合战马受惊,一瞬间猛然扬起前蹄,马身高高腾起。汪合失去了一只右手,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战马甩下马背。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双腿紧紧勾住马镫,夹住马腹,妄图平衡自己的身形,而钳制天奉帝的左手,也在瞬间松开了些许。
就是这个瞬间。
马嘶,弓弦响。
一支冰冷的箭镞,直接贯穿了他的左手手腕!
箭镞从他手腕外侧没入,在内侧冒出雪亮的箭尖,距离近到几乎逼近了天奉帝的喉咙!
汪合惨叫出声,左手再也挟制不住天奉帝的身体,天奉帝骨碌碌滚鞍落马,从汪合高高扬起的战马上摔落下来。
“陛下!”
“陛下——”
四周一片惊呼,天奉帝面色惊恐,还没有来得及重重摔在马下,一只修长却有力的手及时托住了他。
戚玉霜稳稳地用手支撑住天奉帝的身体,让这位老迈的皇帝不至于摔个不登大雅的狗啃泥。
天奉帝惊魂未定地站在了土地上,戚玉霜看向汪合,喝道:“拿下!”
失去了皇帝作为挟制,身后的镇北军如狼似虎,霎时间涌上,将汪合擒下。
天奉帝扶起同样颤颤巍巍、几乎脱力的郑弘,眼泪从眼眶里止不住地向外流淌。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在危难关头,方知忠奸!
天奉帝的喉咙被汪合捏得有些受损,嘶哑的声音含糊不清,他的眼睛从郑弘身上移到戚玉霜身上,刚想发表些自己新领悟的忠奸论,就看到戚玉霜丝毫没有停留,马不停滴地向前方策马而去。
她的马停在太子车驾前,执剑抱拳道:“敢问太子安好?”
快马奔跑掀起的轻风拂过,车帘微微摇动,里面却寂静无声。
戚玉霜眉头微微一皱,再次询问:“太子殿下,是否安好?”
太子车驾内,依然是一片死寂。
戚玉霜再也顾不得许多,龙泉剑一挑车帘,车内的景象顿时暴露无遗。
空无一人!
太子车驾里,竟然是空的!
周显——去了哪里?
戚玉霜只感觉背后凉意陡生。
天奉帝此刻也正好回头,看到了这一景象,大惊失色:“太子呢?”
他临行前一天就派宫人传达旨意,让太子与他一同出城,回返幽州。可如今周显的车驾都完完整整地在此地,车上的人却去了哪里?
戚玉霜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抹怒意,她猛然回头看向汪合,眼中真正流露出一丝杀意:“太子——在哪里!”
汪合被众将士按在地上,双手被缚,却毫不在意地仰天大笑:“我本想留他一命,谁想人算不如天算,你竟然破了我的计策。那么他……”
汪合的笑容中带着怜悯,像是透过戚玉霜,在看一个死人:“就不得不死了!”
“夫人!夫人——”汪府的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府外已经被人团团包围!”
“什么!”绿云夫人从椅子上骤然站起。
“老爷呢?”
“居氏,大事已然败露。”哈尔齐从门口快步走入,“戚玉霜识破了驸马的计策,驸马失手被擒,如今大势已去,居氏快带上大孟太子,我护送居氏出城!”
“你是要带我走吗?回到以前那个鬼地方?”绿云夫人尖叫一声,“我们辛辛苦苦筹划了多少年,难道就这样付之东流?”
哈尔齐面色沉肃,双眉紧皱,似乎是没有料到绿云夫人会是这个反应:“居氏,现在败局已定,我们手中有大孟的太子,还有几分胜算。只要能带他回到犬戎,大孟为了储君,必然投鼠忌器,居氏虽然没有立下大功,却也有功劳。将来以此向单于求情,同样能见到您的母亲!”
“那老爷、老爷他怎么办!”绿云夫人手指紧握,长长的指甲几乎刺进了肉里。
“他已经被戚玉霜所擒,没有逃脱的机会了,我奉单于之命保护居氏。只要居氏能回到犬戎,以后再寻什么驸马没有,何必为他耽误了最后的机会!”哈尔齐眼中浓云翻涌,看不清神色。
“不!”绿云夫人一口否决,鲜血从她指甲缝里缓缓流下,“我与他夫妻十年,还育有一个孩儿,他若是死了,我岂能独活?”
她猛地抓住哈尔齐的手臂,声音极为尖利:“你是我父帐下的奴隶,听从于娄邪一脉的号令,那我的话,你听不听?”
哈尔齐双目中痛苦之色一闪而过,他心中挣扎片刻,终于深深地垂下头:
“……听从居氏差遣。”
绿云夫人双眉凌厉地扬起,眼中露出决绝之色:“你现在前往城外,伺机救走驸马和我儿汪怀!府中尚有两千亲兵,足以抵御一阵,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居氏!”哈尔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这怎么可能?”
绿云夫人抓着他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哈尔齐胳膊上的肉里:“哈尔齐,你是娄邪部第一勇士,你……一定可以的,对吗?”
“只要你能帮我办到这件事,以后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不会拒绝。”
绿云夫人的眼睛中涌上一抹动人的柔情,哈尔齐凝视着她的眼睛,双膝缓缓跪下。
纵然知道前方是刀山火海,但得了这样一个眼神,他就已经甘之如饴。恐怕他这一生,都永远无法拒绝她。
“哈尔齐……遵命。”
绿云夫人转身,匆匆进入书房。哈尔齐最后凝望了她的背影一眼,缓缓抽出腰间弯刀,向大门走去。
走到门口,远方巷口突然传来急促如同战鼓的马蹄声,接连不断,响彻整条街道!
戚玉霜来了!
哈尔齐手心微微出汗,手指慢慢探向了后背。
戚玉霜伏在马上,身后两千骑兵与弓箭手紧随而至,她双目紧紧盯着帅府的正门。
如今汪合的帅府已经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如同铁桶一般,但里面汪合的亲兵仍然负隅顽抗,双方对峙,僵持不下。
来到门口,戚玉霜跳下马,喝道:“让开。”
她右足用力一踹大门,两扇门轰然打开,门后的汪府亲兵被门重重一推,摔倒一片。
士兵们护卫在戚玉霜两侧,她右手执剑,剑光在天色下明暗不定,抬脚一步一步向院中走去。
忽然间,龙泉剑上仿佛折射出一抹极快的寒芒。
戚玉霜心知不妙,身体猛然前倾,手臂伸出,一把将身旁的小将士按倒在地。
一枚飞刀擦着她的耳际飞过,劲风将她垂落的发丝骤然吹起,随后只听到“噗”的一声。
飞刀重重地插在了大门之上!
那刀刃薄如蝉翼,深深钉入大门三寸有余,刀柄末端的黑色绸缎依然在微微颤动,嗡鸣不止。
戚玉霜猛地向左望去:“是你!”
当日她夜探帅府之时,在汪合夫人院中与他交谈的魁梧犬戎男人!
那天他也是情急之下甩出一把飞刀,意欲击杀她。速度,手法均与眼前之人一致,门上钉着的这把刀,也正这是那个犬戎男人的武器。
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墙壁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他身材极为高大,雄壮宛如铁塔一般,在他面前,一向身量高挑的戚玉霜也显得纤弱了三分。
令戚玉霜有些惊讶的是,当这个男人面容展露在日光下时,却并非是犬戎人的样貌。他面方口阔,眉眼深邃,竟然完全是大孟人的长相。
戚玉霜眼风微微一扫,看到了他肩上斜挂的刀鞘。
一鞘十二刀,两排斜向插,是个用飞刀的高手。
戚玉霜道:“你们退下。”
在这种高手面前,以人数围攻没有太大的意义,反而会徒增伤亡。
左右士卒手持刀剑,面对着男人的方向,缓缓向后退。
戚玉霜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低沉地笑了一声:“哈尔齐。”
“原来是娄邪部第一勇士哈尔齐。”戚玉霜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从不正面作战的月下黑狼,久仰大名。”
她早就听说过哈尔齐的名字。
犬戎民风剽悍尚武,三部之间年年有赛克什大比,互相派出部族中的勇士比较武力,决出胜负。犬戎上一任单于出自客铁部,后被娄邪单于所杀。娄邪单于即位后,客铁部的勇士年年在赛克什大比上将娄邪部的勇士踩在脚下,以此挑衅娄邪部族人。
娄邪单于深感不满,于是从自己的奴隶中挑选了一人参加大比,谁知竟一跃拔得头筹,连年不败,被誉为娄邪部第一勇士,也就是面前的哈尔齐。
他擅使柳叶飞刀,肩背上的皮革鞘中常年备有十二把刃薄锋快的黑绸飞刀。但武器的特点,注定了他不适合在战场上正面作战,所以他常常作为策应,以飞刀伤敌。
大孟无数将士都曾经被他的飞刀所伤,轻则跌下战马,重则当场殒命,但却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此,在大孟军中给他起了一个别号“月下黑狼”——潜伏在阴影中的孤狼,狡诈阴险的草原大敌!
哈尔齐在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再没有出现在过战场上。大孟一方猜测他身为奴隶,或许被娄邪单于所杀,也有人猜测他在乱军中受伤不治而死。
但的确,此后再不曾有人在战场上看到这柄柳叶飞刀。
原来,他竟然在这里。
戚玉霜右手五指紧紧握住龙泉剑的剑柄,目光紧紧数着哈尔齐距离的步伐。
哈尔齐的柳叶飞刀,二十步之内刀无虚发,从无败绩。
三十步,二十九步,二十八步……
哈尔齐黑沉的面庞也浮上了极为凝重的神色。
身为犬戎人,没有人不知道戚玉霜。他年轻征战时,戚玉霜年纪尚小,后来他奉命保护、监视十九居氏,不再亲临战场,就更是错过了在沙场上与戚玉霜交手的机会,只听说了她在北疆战场上赫赫不败的战绩与威名。
两位从未真正交锋的悍将,第一次碰面,竟是在这小小的府邸之中!
二十二步,二十一步,二十步……
戚玉霜双眼眯起,哈尔齐手中动作宛如虚影,三把锋刃如蝉翼般的尖刀脱手而飞,向戚玉霜上盘、中盘、下盘袭来。
戚玉霜柔韧的腰肢一拧,身体以一个极险的角度向旁飞掠。
哈尔齐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她闪避的方向,手中另外三把飞刀已然袭至!
刀尖锁定了她的咽喉、心口和小腹!
戚玉霜手中龙泉剑向下一立,手掌托住剑背,剑身下竖,护住了三处要害。
“铛!铛!铛!”
三声刺耳的金铁碰撞之声,这三柄飞刀撞击在龙泉剑极厚的剑背之上,刀尖摩擦之声让人的耳朵不禁嗡嗡作响。
就在这令人耳鸣的剧烈碰撞声中,第四柄、第五柄、第六柄飞刀已然到达!
这三柄飞刀,从侧方而来,正迎上了戚玉霜身体惯性所向的位置。戚玉霜身体正在横移之中,避无可避!
“苍啷!”龙泉剑寒光抹过,一道森冷的剑花向下翻起,戚玉霜手中剑柄倒转,一剑骤然劈下!
三柄飞刀,被龙泉剑从上向下贯穿,精准无比地从中斩为两截!
戚玉霜身周,响起了十几声金属落地的声音。
那是哈尔齐的九柄飞刀。
这一切,仿佛就是发生在电光火石的几秒之内。等戚玉霜身后的兵将回过神来,她的脚下,已经落了一地破碎断裂的飞刀。
哈尔齐手心冷汗渗透而出。
戚玉霜的反应速度太快了!
难怪她纵横北疆所向披靡,被誉为凶神白虎星。难怪犬戎的将士如此惧怕她!
他在犬戎军中未尝败绩,却在戚玉霜面前产生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力感。他以飞刀成名,这是他最大的自傲之处。但飞刀并不是正面进攻的武器,只有在敌明我暗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效用。此时他身形无处隐藏,只能与戚玉霜正面相对,戚玉霜的反应速度又快如闪电,周身根本没有空档!
戚玉霜缓缓抬起眼睛,勾起唇角一抹淡淡的冷笑:“原来这就是娄邪部第一勇士,闻名遐迩的柳叶飞刀。”
“雕虫小技,不过如此!”
哈尔齐皮鞘□□十二柄飞刀,如今已经用去十柄。
这三发连环飞刀,一攻三路,二攻要害,三攻避之不及。此乃他成名已久的绝招,无往而不利。往往对敌之时,只需要三柄飞刀,就能使敌方大将坠落马下。
刚才面对戚玉霜,他出于谨慎考虑,甚至使用了九柄飞刀,竟然……没有伤到戚玉霜分毫。
戚玉霜进门之时,他就用掉了一柄飞刀,如今鞘中,只剩最后的两柄。
哈尔齐的目光已然十分凝重。
他的手缓缓伸向背后的皮质刀鞘,欲抽出倒数第二柄飞刀。
就在这时,戚玉霜身体突然向前一纵,龙泉剑直指他的心口!
不知不觉间,戚玉霜已经走进了他的十步之内!
飞刀射程有限,太远力所难及,太近又来不及发出,哈尔齐无暇发出飞刀,腰间弯刀出鞘,向着龙泉剑的方向格挡而来!
他知道戚玉霜手中这柄宝剑,乃是天下第一锋锐的神兵利器龙泉剑,所有兵刃在其面前都会被直接斩断。所以他的弯刀,是冲着戚玉霜的咽喉而来。
戚玉霜的剑快,他的刀也快,如果不想与他同归于尽,戚玉霜就不得不回剑自救!
这才是面对龙泉剑真正的打法,无数人与戚玉霜交手吃亏,都是吃在了妄图与龙泉剑比拼锋利上。
然而,戚玉霜并没有回剑自救。
她修长高挑的身形忽然下弓,几乎平行于地面,她口中厉喝一声:“放箭!”
刚刚在帅府周围屋顶上埋伏好的镇北军弓箭手,手中的弓箭早已拉满,就等待着戚玉霜的命令。
话音一落,刹那间,万箭齐发!
戚玉霜身形缩成一团,而哈尔齐身形魁梧,背对着院墙,正巧将她完全遮住。
“噗嗤!”
“噗嗤!”
数声箭镞入肉的声音!
哈尔齐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她方才数番与我交手,竟是在……拖延时间……让大孟的弓箭手在周围就位埋伏……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戚玉霜当年为什么是公认的北疆下一任主帅。
不是因为勇武,不是因为高超的武艺,而是因为她的头脑。她是北疆年轻一辈中,唯一一个会真正利用各种天时地利、调兵遣将之人!
娄邪单于对她的评价,果然……如此……
只可惜,他以为自己足够重视,却还是轻视了她。
喀嚓,喀嚓,喀嚓。
哈尔齐伏在地上,看着戚玉霜的靴子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知道我为什么说这是雕虫小技了吗?”
他听到戚玉霜轻轻笑了一声:“一人之勇,匹夫之勇也。”
“当你欲以一人之勇武与我对决时,你就已经输了。”
输了吗?不,还没有!
居氏还在书房之中,他……不能输……
哈尔齐骤然爆发出一股力量,刚才没有能发出的倒数第二柄飞刀,在戚玉霜走到他面前的一刻,脱手飞出!
如此之近的距离,戚玉霜还处在刚获得胜利的喜悦之中,如何能来得及闪避?
一片安静。
没有金属没入皮肉的声音,也没有人的惨叫痛呼之声。
难道没有命中?
哈尔齐艰难地抬起眼睛,向上看去,却见戚玉霜左手正捏着飞刀尾端的黑绸,一上一下将飞刀抛着玩。
“都几次了,还来?”
戚玉霜眼神嘲讽,手腕一翻,握住飞刀刀柄,猛然刺下,一刀将哈尔齐的右手钉在了地上!
“啊——”哈尔齐发出剧烈的惨叫。
戚玉霜冷哼一声,绕过哈尔齐背后所中的根根箭支,从他肩背上的皮质刀鞘中抽出最后一把柳叶飞刀,在手中掂了掂:“好刀。”
不过,现在归我了。戚玉霜毫不在意地擦了擦上面的血迹,将败军之将的战利品顺利笑纳了。
说罢,她身后的镇北军鱼贯涌入。戚玉霜跨步向书房走去,只留给哈尔齐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
“好好给他治,别让他死了,他这个人,还有用!”这是戚玉霜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哈尔齐面色逐渐扭曲,绝望地看着戚玉霜手持龙泉剑,一步一步,向书房走去。
帅府中的汪合亲兵被镇北军攻破,纷纷投降,如今,只剩下书房的门窗紧紧关闭。
戚玉霜有一种预感,周显就在这里。
她右手紧紧握着龙泉剑柄,走近书房门口。
身旁的士兵问道:“少将军,是否强行破门?”
戚玉霜微微眯起眼睛,周显现在是否安全?强行破门,万一……
书房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不许进来!谁都不许进来!”
是汪合那位夫人的声音,戚玉霜心下一沉,一脚将门轰开。
绿云夫人缩在角落里,眼神中带着决绝的狠意,将一把匕首架在周显的脖子上。
“都出去!”
戚玉霜瞳孔紧缩,她看到周显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端坐于地。
“你把他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显身形一震,猛然睁开双眼,戚玉霜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依旧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袍,身上溅了星星点点的鲜血。
但此刻的戚玉霜,与数日前仿佛完全不一样了。
她身上凝结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深深煞气与威严。纵使在与他眼神相对时,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刻意地垂下眼睫,掩饰出一种温和的假象。
但周显却依然能深深感受到她身上的变化。
她刚杀了人。
不同于之前数丈外射杀敌人,她这一次,应当是亲手解决了一个人,不仅身上萦绕着鲜血的味道,就连双眼中,也有一层淡淡的血色浮现,如同藏之名山的利剑一朝开锋,寒光四溢,煞气逼人。
然而在周显心中浮起的念头却是:难道,她以为我会害怕吗?
心中这样想着,他的双眼却像是渴了许久的旅人,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一寸一寸描摹着戚玉霜的样子。
她的眉眼锋锐如飞凤,此时却在她有意的伪装下带上了一丝温和柔软,鼻尖宛如琼脂,连溅上去的一点鲜血都仿佛是一点雪中绽放的红梅,俏皮得令人心魂震荡。
隔着冰冷的匕首,周显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烙印在脑海之中。
绿云夫人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是你!”
她死死地盯着戚玉霜,心中已然猜出了她的身份。绿云夫人的心在不断下沉,她心中已然知道了结果,却还是颤抖着手臂,问道:
“我夫君……汪合呢?”
戚玉霜实事求是:“被我所俘。”
“我儿汪怀呢!”
“被我所擒。”
绿云夫人牙关颤抖,终于问出了她心中最坏的猜测:“那……哈尔齐呢?”
戚玉霜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被我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