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将台—— by虚坛
虚坛  发于:202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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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弓啊,只可惜,未遇明主。”汪合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惋惜。
“太子殿下,您,怎么看?”
无人回答,屋中一片寂静。
汪合叹了一口气,绕过垂挂的地图,点燃蜡烛,将昏暗的书房照得一片明亮。
地图背后,周显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即使处于绝对不利的局面,周显依旧仪态端方,面色平静。
“太子殿下,蒙汗药的滋味如何?”汪合表情戏谑。
周显缓缓睁开眼睛,他如今确实筋骨无力,连抬一抬手指都觉得格外费劲,更不要提大的动作了。
他的指尖微微一颤。
在他里衣的袖口中,紧贴着小臂,有一道冰冷的温度附着在皮肤上,是他最后的武器。幸好此物极为隐蔽,连汪合都不曾察觉,因而没有被收走。
那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暗器,名为梅花袖箭。
他八岁那年曾落水发了一场高烧,幼时的记忆大多模糊。在殿中醒来时,发现贴身里衣之内,小臂上还紧紧绑着这管梅花袖箭。
据他母亲元慧皇后所说,这是当初有人为他专门定制的玩意儿——因为他当时年幼,身小力弱,无法以腕力挥出武器,所以特意复原了这种失传已久的暗器,用来给他防身。
这管梅花袖箭,极轻极细,花分五瓣,一管中有五支梅花箭,只要以手指轻叩,管底盘丝机括就会在悄无声息中瞬间发箭,五步之内见血封喉。
这是最危险的时候保命所用,管中只有五支梅花箭,用完就再也没有了。
周显默数汪合与自己的距离。
太远了。
汪合看周显半晌不言,微笑道:“殿下,在想什么?”
周显道:“在想汪将军准备如何杀我。”
汪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殿下说笑了,我怎么会杀您呢?”
周显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十分明显:不为了杀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汪合目光中露出一丝怀念之色,口中道:“元慧皇后对我有恩,我……不会杀你。”
周显目光一凝。
他母后仙去多年,在世之时,汪合还没有飞黄腾达,两人似乎没有什么交集,更逞论恩情了。
汪合这话是什么意思?
汪合的面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微笑:“殿下不必去猜,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
周显心中顿时疑惑更甚。汪合起势是在邙谷之战后,此前他不过是军中一副将,连入京觐见的资格都没有,怎么能与母后有所关联,甚至让母后为他求情?
汪合像是也知道他心中疑惑,不紧不慢地道:
“殿下,您听说过……赵传庭吗?”
当然听说过,周显的脑海中立刻反应出一个人。
赵传庭,曾经的一代名将,天奉初年以战功擢升为护军将军,戍守北疆。但这位战功累累的将军却并未得到善终,反而是遗臭万年——
当年犬戎南下,赵传庭用兵一时不慎,被困城中,粮草断绝,最终竟然投降犬戎,还被单于招为驸马。
这对于大孟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羞于启齿的一段经历。
大孟自古以来,只有忠臣良将,面对犬戎的威势,纵使没有勇气战死,暂时俯首投降,也早晚会寻得机会逃回中原,绝对没有过像赵传庭这样贪慕富贵,竟求娶犬戎公主为妻的!
天奉帝盛怒之下,不顾众将与皇后娘娘的劝说,将赵传庭留在京中的家眷满门抄斩,全家数十口的首级运往北疆,高挂在骁山关城门之上,用以警示世人叛国之将的下场。
想到这里,周显黑沉的眸子骤然眯起。
汪合眼中波澜不惊,像是在说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看来太子殿下是知道的了。怎么样?是不是从小被当做一个警示世人的故事?”
周显没有说话。
汪合丝毫没有管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只可惜,他的幼子当天外出游玩,回家时看到官兵将府门团团包围,吓得不敢靠近,东躲西藏数十天,最终在官道上看到了运送他母亲与兄弟姐妹头颅的车辆。”
“那味道太难闻了,殿下,你知道那种腐败的血液的腥味吗?”
“数十人的血液,流满了一车,蝇蚋嘬之,臭不可闻。”
“那幼子一路乞讨,跟随车辆步行一月来到北疆。他想要质问他的父亲,为什么做这等叛国求荣之事,害得全家枉死?”
“当他到了犬戎才发现,父亲当初诈降,想要伺机逃回大孟。但犬戎人心机深沉,将他困在犬戎营中,寸步不得出,所谓的公主招亲,不过是单于第六十三个女儿——连名字都不配有的那种。”
“他把全家被杀的事情告诉父亲,父亲悲痛欲绝,万念俱灰,横剑自刎。”
“在死前,留给他一句话,我不得善终,乃咎由自取,孩儿自归乡耕种,不可为我报仇。”
汪合的眼神深如幽潭,道:“殿下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周显默然不语。
汪合见他不说话,叹了一口气:“看来,赵传庭的儿子,还是步了他的后尘。”
不仅留在了犬戎,还完全走上了与他父亲相同的道路,娶了犬戎单于不受宠的女儿作为挟制,通敌叛国,将来依旧会成为人人喊打的大奸大恶之徒。
他轻声道:“殿下,我如果留你一命,你能否寻一机会,为赵传庭将军平反呢?”
周显道:“凭我一人之言,恐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汪合也不强求,摇了摇头,身体仿佛在这一瞬间放松了许多,“好吧,殿下,那么——明日见。”
太阳从东方的山岭上升起,骁山在极冷的冬季,竟然也生出了雾气。沿着山脉蜿蜒缥缈,如同一片白纱,笼罩骁山内外。
“报!”传令官的喊声从门外遥遥传来,天奉帝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连忙睁开双眼,略微起身,似乎是想要从门口看到什么熟悉的背影。
郑弘等人侍立在天奉帝身侧,仿佛也有所期待,一齐将目光投注到了门口。
大门打开,传令官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众人连忙向他身后看去,却发现空无一人,并没有带回什么人。
传令官跪地回禀道:“陛下,微臣有负圣命!未能将戚小将军带回!”
郑弘双目瞪大:“为何?”
难道是戚玉霜不愿出山,襄助镇北关?
传令官垂首道:“微臣奉旨前去幽州辽东县戚家村传召戚小将军,谁知微臣赶到戚家村时,发现戚家老宅竟然已经荒废多年,杂草丛生,院墙坍圮,像是从未有人居住!”
“什么!”不只是郑弘,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戚玉霜当年离京,虽然没有人相送,但无数人都默默关注着她的离开。她带着戚定远的灵柩回乡,如今不在戚家村,还能在哪里?
传令官继续道:“微臣在村中遍问百姓,都说戚家自从多年前离开戚家村,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老宅。只有七年前戚小将军扶灵回乡,将父亲灵柩与母亲合葬,然后就带着幼妹离开了戚家村,从此不知所踪。”
天奉帝猛然坐回椅子中,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戚玉霜竟然不在戚家村,人不知所踪?
那如今,还有谁能解面前的危局?
天奉帝这时候,才猛然意识到,偌大的大孟朝堂,竟然能沦落到如此无人可用的境地。
明明在十年前,大孟的名将还是济济一堂,能人辈出,如今想要寻到一个能够统兵掌军的将帅之才,竟都不可得了!
“陛下。”高良看到天奉帝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连忙上来为他分忧解难,“如今犬戎屯兵镇北关前,一时半刻恐怕是没有法子使他们退兵。陛下龙体万金之重,如何能长期身居险地?不如先回銮关内,再做打算。”
郑弘看了高良一眼,心想,高良这回说的还算是个人话。他心里也是同意这个想法的,镇北关就在犬戎阵前,太过危险,皇帝长期待在这里,安危实在难以保证。不如先保圣驾回转关内,再召集能兵强将以退犬戎。
高良见天奉帝面色松动,又补了一句:“等上一年半月,犬戎粮草不济,说不定……说不定就会退兵了呢?”
郑弘差点没气晕过去,高良这个人,说了半天,还是不改草包本色,他不是担心圣上的安危,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天奉帝其实心中早已赞同高良的主意。高良能得圣眷这么多年,靠得可不仅仅是高贵妃的荣宠,还有他对天奉帝心理的敏锐把握。
如今请不到戚玉霜掌军,天奉帝心里也升起了恐惧,但又不好直接答应,显得自己身为帝王太过怯懦,于是他深沉思考了片刻,道:“郑爱卿怎么看?”
郑弘无奈,只得顺着高良的话道:“臣附议。”
天奉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那明日就由汪爱卿主持,暂时回转幽州,再做图谋。”
“是。”众人垂首答应。

隆冬的骁山颜色愈发深暗,雾气涌起,宛如盘旋的白蛇,踞于山岭之间。
镇北关通往幽州的内城门缓缓打开,雾气涌入,隐约看到城中人影攒动,连成一片。
天奉帝虽然心虚,却不能输了排场。龙辇缓缓向前移动,左边是郑弘等文臣,右边是率领三千羽林军骑马随行的汪合,活生生把一出临阵潜逃矫饰成了帝王巡狩。
雾愈发浓了,前方的道路已然隐隐有些模糊,郑弘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此时出城已有数里,背后镇北关的城墙轮廓在白雾中若隐若现,漆黑高耸,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郑弘下意识地拉了拉缰绳,向天奉帝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上千人的队伍在雾中前行,居然静得可怕。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銮铃声响成一片,在朦胧白雾中忽远忽近,不知是敌是友。
“什么人!”汪合勒马高呼,众羽林军急忙收缩成一个防守圈,将天奉帝护在当中。
马蹄声响彻不断,似乎有数千人之众。
汪合眯起眼睛,在雾中分辨着对方的模样。
乌黑的马蹄逐渐踏出雾气,一匹匹健壮的马躯,正是犬戎如今广泛用于军中的马匹——高姚马。对面旗号卷起,没有标识,但马上一个个矮小精壮的士兵,很明显,正是犬戎前来接应的默硕麾下部队。
汪合转过身,对车驾上的天奉帝道:“陛下不必惊慌,是幽州接应的部队来了。”
天奉帝也被刚才这一出警戒吓得神经有点紧张,他松了口气,暗自埋怨了一下这见鬼的天气,道:“那就继续前行吧。”
汪合一挥手,三千羽林军向两旁分开,露出了一个通道。
对面为首的将领骑马而出,穿盔戴甲,兜鍪垂下遮住面部,是典型的犬戎人模仿大孟盔甲的样式。汪合心中暗道,默硕果然守约而至。
他看向默硕,语气自然地说道:“你们要好生将陛下护送回幽州,听明白没有?”
“是。”对面抱拳行礼,带着身后的犬戎士兵骑马向前,迎向天奉帝的车辇,“请陛下移驾。”
他的马蹄一步一步向前,在地上踩出一个个极浅的蹄印,距离天奉帝的车架越来越近。
汪合眉心眼角忽然一跳。
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的确让哈尔齐传书默硕,伪装成幽州兵前来接应天奉帝的车驾,并让他们进行伪装,假作大孟将士打扮,降低天奉帝等人的警惕之心。而汪合自己也为了配合这一计划,也特意只带了三千羽林军出城保驾。
眼前默硕的军队伪装得的确很像,士兵装扮与大孟将士相同,不知是屠杀了哪个城池中的守兵掠夺而来的,装束一应齐全。虽然有一些犬戎人模仿大孟士兵穿戴时固有的毛病,但除非经验老到的北疆老将,应当不会有什么人能发现。
但是……隔着雾气,汪合的眼角跳得愈发厉害了。
还是有哪里不对!
默硕的马已经离天奉帝辇驾越来越近,汪合下意识地向天奉帝的方向靠拢,右手紧紧按在佩剑上。
在这一瞬间,他终于发现了问题在哪里。
对面一匹匹漆黑的高姚马,有问题!
若非雾气遮掩,他早该发现,高姚马这一马种,毛色漆黑,体大躯高,极为雄壮,眼前这一行军队的马匹,虽然浑身呈现黑色,却太过矮小了些。
这个体型,分明是大孟惯产的河内马,那通身的黑色,竟是用黑灰涂抹的!
汪合骤然定睛看向对方旗号,虽然有意半卷,不露出其中的内容,但汪合在它被风吹动的一刹那,依然看到旌旗露出一角,上面的字迹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捺的末端。
旗上所书的,是一个“莫”字!
汪合猛然转头,刹那间,那位“默硕将军”已经长剑出鞘,一抹寒光眨眼而过,向他一剑劈来!
汪合身形骤然暴起,向天奉帝车驾扑去,右手佩剑反手向上斜劈而出,意欲格挡住对方一剑的来势。
没有金铁交鸣之声,甚至没有金属的碰撞之声。
“默硕”雪亮的长剑在碰到汪合佩剑的一瞬间,锋锐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剑刃竟然直接穿透而过,将汪合的佩剑直接从交锋处,斩为两段!
剑光没有丝毫停滞,就像切豆腐一样,顺势而下,直接削断了汪合的右臂。
“啊——”汪合惨叫一声,鲜血从手臂断口处狂喷而出。
但他也是心智极其坚定之人,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没有停下身形。
在右臂被斩断的同时,他的左手,已经一把掐住了天奉帝的脖子!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剑影落,血光起!
天奉帝只感觉血红的颜色扑了他一脸。迟钝的视觉和嗅觉在空白了一瞬后,终于明白了溅到他脸上的是什么。
是汪合的鲜血!
一只如同铁钳般的手掌扼住了他的脖子。
天奉帝常年沉溺于安逸,反应早已不如年轻之时,被扼住咽喉的一刻,他脑子里还停留在刚才的震惊之中:
这是发生了什么?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思考,他老迈的身躯就像一只伶仃的山鸡,被汪合捏着脖子,一把提到了马上。
天奉帝用喉咙中仅有的空气发出了轻不可闻的“呃呃”两声。
汪合失去右手,整个人处于剧痛与暴怒之中,他左手死死地掐着天奉帝的咽喉,声音极为尖锐:“莫南仲反了!陛下,和我们走吧!”
“谁敢劫驾!”
一片山风吹过,雾气被卷向南方,露出了隐匿在白雾之中的队伍。
刀枪林立,一匹匹高头大马背后,是一直延伸到雾色中,看不到尽头的军队。
军中的大旗在这一刻,迎着北风轰然展开,一撇一捺飞如游龙,是一个巨大的“莫”字!
汪合的手掐在天奉帝尊贵的脖子上,“默硕”雪亮的剑尖却也明晃晃地指向了汪合的咽喉。
场面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羽林军被这电光火石般间血腥场面震慑得不敢向前。
他们本就是京师大营的少爷兵出身,许多人甚至从未见过鲜血,来到北疆前线,抱的是挣一份功名镀金归来的心思。
见到天奉帝被挟持,他们第一时间就慌了手脚。若有将领在此指挥他们还好,但挟持皇帝的,如今正是他们的大将军汪合!
此时,混在羽林军中的汪合亲兵纷纷拔出武器,对着身边茫然无措的羽林军砍去!
这三千羽林军,本来就是汪合定好的牺牲品。当他与默硕劫走天奉帝,等待这群羽林军的结局就是通通灭口。
血花飞溅!
羽林军从未想到自己会遭到身后之人的攻击,一个又一个从马上滚落而下。
“所有羽林军,持刀护住要害,立刻后退!”马上的“默硕”高喝一声。
羽林军们虽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拼杀,但基本的练兵还是有的,在混乱迷茫中听到这一声命令,下意识执行,持刀护住颈项前胸,向身后退去。当他们一同后退时,正在砍杀身边羽林军的汪合亲兵,身形立刻暴露了出来。
“左路校尉领兵诛杀叛党!右路校尉后退护住太子车驾与诸位大人!”
以羽林军的兵制,一千五百人设一校尉,三千兵士中至少有两位校尉级别的将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默硕”只能简单地通过左右两路来进行命令。
果然,羽林军中两名校尉听到命令,下意识产生了服从之心。他们也看到了对面“莫”字的旗帜,莫老将军在军中资历甚老,颇有名望,更何况,刚才对面的话语中,有一种让人不容置疑、难以反抗的威严之感。
大将风度,不过如此。
左路校尉手下千余羽林军包围了汪合的亲兵,右路的羽林军则迅速退守太子车驾,将一群瑟瑟发抖的大臣们保护在了中间。
“陛下!”大臣中,竟有一人不顾一切扑了过来。
汪合一脚将他踹开,那人跌倒在马下,衣服滚了一身泥土。
“郑老尚书,别白费力气了。”汪合冷冷地说道。
他抬起眼睛,扫了一眼被自己挟持在马上,动弹不得的天奉帝,眼中终于露出森然的杀意:“陛下,当年下令灭赵传庭满门时——”
“可想过会有今天吗?”
天奉帝的大脑一片空白,缺氧的窒息感逐渐侵蚀了他的思维。
不是莫老将军反了,是汪合反了!
天奉帝这半辈子,从没有任何一刻如此头脑清醒。
他靠了一代又一代的名将稳固自己的江山,少年时被戚玄扶上皇位,青年时有戚定远镇守北疆,戚家祖孙三辈让他习惯了对大将的信任——即使他对戚家产生了猜忌,却又下意识地将这份信任重新托付到了汪合身上。
此时,汪合的样貌在他脑海中分外清晰,逐渐与当年的赵传庭重合到了一起。
原来汪合早就已经通敌叛国,他是来为赵传庭报仇的!
再多的悔恨,也无法拯救他了,天奉帝的喉咙已经在咯咯作响。他满怀希望地略微抬起无力的眼皮,向对面看去。
那是他大孟的忠臣,莫老将军,他能否救下自己……
“陛下,不用看了。”汪合的手指略微松了松,天奉帝猛地吸进一口空气,刚有所放松,却看到汪合突然抬起头,放声狂笑,声音响彻四野。
他阴鸷的双眸紧紧锁定对面用剑指着他的黑甲将军:
“你不是幽州的守将,更不是莫南仲。”
“你是谁?”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乌金的头盔投下一片阴影,长长垂下的兜鍪两侧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寒光明亮的眼睛。
汪合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目光阴寒如钩,紧紧地盯着对面那双眼睛:“我知道你是谁。”
“你我同为罪臣之后,难道不该同心合力,共报家仇?”
“你机关算尽,费尽心机,也要保这大孟皇帝。”他的左手狠狠一钳,天奉帝再度窒息,剧烈挣扎起来,发出含糊的痛呼声。
“为的是什么?”
对面黑沉的甲胄下,终于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
“我父一身清白,何罪之有?”
在周围的一片寂静中,这个声音显得极为清亮,没有刚才刻意压低的低沉嗓音,这分明是一个……女子声音!
汪合哈哈大笑:“令尊是怎么死的,难道……你忘了吗!”
甲胄下传来一声饱含怒意的冷笑:“蒙崖关将士何辜,杨元礼将军何辜?北疆的数万百姓何错之有?只因你一人,惨遭屠戮!”
“我父为义而死,不似尔等叛国通敌之臣!”
这几个词,宛如重锤轰击在汪合天灵盖上。
这是他永远不能提及的逆鳞!
血色瞬间浮上汪合的双眼,他死死盯着对面之人,声音森寒如冰:
“你若不心虚,为何这半月以来,藏头露尾,不敢露出真面容?”
四野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恐惧、紧张地凝视着场中的三人。
这个女子是谁?她为何能带领莫老将军的军队,为何有如此凶悍的身手,一剑重创汪合,让汪合如此忌惮?
天奉帝努力睁大着模糊的双眼,死死盯着对面那个身影。求救的声音卡在喉咙中,无论如何也吐不出。
郑弘跌坐在地上,他从下巴仰视对面马上的女子,隐约间能看到甲胄阴影下的下半张侧脸。
好熟悉的容貌,熟悉得有一个心底的名字,像是要脱口而出!
汪合唇角勾起一抹狰狞的弧度:“也是,你隐姓埋名七年,东躲西藏,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不敢露出丝毫行迹。”
“如今,你敢露出真面目吗?”
“戚、玉、霜!”

第28章 关前救驾 (入V三合一)
话音落下, 明明只有三个字,却仿佛重逾泰山,轰然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只要是从军行伍之人, 谁没有听过戚家军的威名?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北辽河夜战?
如今北疆众军以卢辞为首, 卢辞本人也是声威卓著。可即使是如今威望极高的卢辞,也远不及当年戚玉霜的威名!
十年前的卢辞, 不过是戚玉霜的副将,调兵遣将, 无不听从戚玉霜的号令。
北疆百姓爱戴她, 称她为戚小将军。犬戎人恨她入骨,称她为大孟的白虎星, 她的名字在犬戎兵士之中, 令人闻风丧胆,在犬戎百姓眼里,可止小儿夜啼!
她是戚家军的少将军, 隐然的下一任北疆主帅。如果不是邙谷之败, 她说不定早已掌管北疆帅印,继承戚家历代的重任!
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刻,莫老将军手下的军队中,无数人霍然从马上起身:
“少将军!真的是少将军?”
“少将军!”
“少将军——”
战马嘶鸣,在她背后仿佛掀起了一片惊骇的浪潮。
莫老将军手下的军队,与卢辞的前军同属于镇北军。当年戚老将军下狱,天奉帝派人重新改编北疆军务,有意消除弱化戚家世代在北疆的影响,征召大批新的士卒, 将戚家军重编为镇北军。
但无论如何, 镇北军的将领一级, 以及无数稍微有些年龄的将官士卒,都曾出身戚家军,听过戚老将军的调令,跟随过戚玉霜征战沙场!
真的是……少将军吗?
所有人心里都在等待着这个答案。
郑弘苍老的眼睛已经湿润了起来。
七年过去了,他又重新看到了戚家的将军,北疆的长城,大孟真正的忠良之臣!
天奉帝虽然神志已然有些模糊,但当“戚玉霜”三个字传入耳中时,依然宛如一记重击,砸得他骤然一个激灵!
眼前之人,居然不是莫老将军,而是戚家的……戚玉霜!
强烈的狂喜之情涌上他的心头,刹那间,他早已忘了他曾经如何对待戚家,如何处置戚老将军,天奉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戚家世代是忠君保国的忠臣,戚玉霜更是戚家最杰出的一代天骄,她……一定有办法救驾!
天奉帝勉强地睁开眼睛,强烈的希望几乎冲昏他的头脑,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地盯着那个身穿黑甲的身影。
他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唇型微动,似乎是想要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戚爱卿,救驾……”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她的身上。
她右手执剑,稳如泰山:“我有何不敢?”
话音落下,她的左手缓缓伸向头顶的盔甲。
“当!”
铁制的乌金盔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昏暗的日光在雾气中投射而下,肃杀的北风卷起她散落的一缕发丝。
头盔下,是一个面若冰霜的年轻女子。
与寻常大孟推崇的纤柔婉转之美不同,她生得极为俊俏,从眉骨到鼻梁线条深邃利落,凤眼微微眯起,斜飞而起的眼梢英气勃发,锐利的弧度如同锋芒出鞘的绝世名剑,耀目脱俗,令人不敢直视。她的嘴唇紧抿,目光寒亮,透着不近人情的冰冷。略微靠近的人,甚至可以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浓烈的煞气——这是见过累累鲜血的人才有的眼神和气质!
绝无虚假,眼前之人,正是戚玉霜。
大孟的白虎星,不败的戚少将军,北疆声望绝高的戚家军下一任主帅——
戚玉霜。
天奉帝与郑弘的眼神骤然亮起,像是燃烧起了最后的希望。身后镇北军将士看到她的侧脸,无数人惊呼出声,宛若冷水泼进了热锅之中,骤然喧哗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真的吗?”
“是真的,是少将军!”
“真的是少将军!”
被昔日同袍们的惊呼与喜悦包围,戚玉霜眉毛微微一动,心中有感慨涌动,面色却依旧平静无波,目光冷冷地锁定着汪合,右手龙泉剑直指他的咽喉:
“汪副将——别来无恙。”
不愧是戚玉霜!一开口,就叫破了汪合七年前的职衔。也只有戚家人,敢如此称呼他。
在戚家军少将军眼中,汪合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连为她牵马执镫都不配的小小副将。
仿佛也回忆起了自己人微轻言的岁月,汪合面容顿时扭曲起来。
戚玉霜其人,好像天生有一种傲骨,有一种唯我独尊的气质。不是说她目中无人,瞧不上别人,而是她站在那里,就好像永远比别人光华闪耀。七年前如此,七年后依然如此,他在戚玉霜面前,好像永远是一个被她瞧不上的草包、蝼蚁,永远在她面前低人一头!
他的断臂剧烈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刚才被龙泉剑斩断的疼痛,还是因为刻骨的愤怒。
七年前在戚家军中,戚玉霜就瞧不起他,直言他的才华不足以为将,不如归入草包一流。如今他们的身份早已颠倒,他位极人臣,官至三军主帅,而戚玉霜家破人亡,已经成了一介乡野草民。
但在她轻蔑的眼神中,他却好像又被打回了原形,永远是当年那个抬不起头的败军之将!
曾几何时,他也曾抱着一丝希望,从犬戎回到大孟北疆,从一个底层士卒做起,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建功立业,升官拜将,寻找机会为父亲平反,为全家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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