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将台—— by虚坛
虚坛  发于:202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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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只有戚玉霜,才能解镇北关之困了!
戚玉霜抬起头,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微笑:“陛下请在此等候。”
“臣,去去就回。”
天奉帝一颗心被戚玉霜的话不上不下地卡在胸膛里,想要说些什么,戚玉霜已然告退转身,披风一甩,绣凤团花的赤红色征袍如同一片鲜艳的血色,随风骤然扬起!
“大将军、大将军!”熊涛、虞冀等人追着戚玉霜的步伐,一边喘一边问道,“我们眼下,该当如何?”
戚玉霜困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七年不见,你们连投石车也都忘记了吗?”
投石车,就是以巨石为弹的砲架木车,上有梢杆,一端装石弹,一端系绳索,以人力向下拉动,石弹就会抛投而出。此物是大孟工匠制成的攻城利器,历来是军中机密,私藏、私造者获罪,非紧急不许辄造。
熊涛、虞冀想问的也正是这里——这种机要武器,怎么会为犬戎所获?即使是在大孟军中,非三品以上将领,甚至都不能见到投石车、床弩等武器的图纸。
“自然是……”戚玉霜顿了一下,冷笑道,“有人卖给犬戎的。”
众人顿时陷入寂静,面面相觑,不敢发一语。
军中之人贩卖武器图纸,尤其是这等机要武器的图纸,与叛国何异?一旦抓获,甚至连主将都要坐罪。
戚玉霜看了一眼他们,道:“军中之风是要整顿,不过这图纸倒不是如今军中之人泄露出去的,他们还没这个胆子和手段。”
能掌握图纸,与犬戎来往,私传机密的,自然是如今已经关进牢中的汪合。他自诩不肯出卖大孟,却依然将这种机要图纸,送与了犬戎人。
熊涛小心翼翼:“那我们现在……”
戚玉霜手里的剑柄狠狠敲在他脑袋上:“投石车所投巨石不过一十二斤,距离不过一二百步,对付个土城木楼绰绰有余,对付镇北关这样的城墙?做梦!”
虞冀比熊涛机灵得多,听戚玉霜的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军是说,犬戎人虽得了图纸,但并不懂投石扯的用法,以之对付镇北关高墙,根本不可能奏效。”
犬戎得了汪合出卖的投石车图纸,制造了数架投石车,自行实验之时,一定是觉得威力巨大,不可阻挡。故而千里迢迢,将投石车运过北辽河,作为攻坚利器,想要以之攻下北疆第一雄关镇北关。
但镇北关的高耸城墙,岂是犬戎自制的投石车所能攻破的?
戚玉霜的不慌不忙,正是来源于此。
她转头笑骂道:“那群文弱书生慌慌张张也就罢了,要是连你们也吓到了,我大孟军队,可就真的要完了!”
熊涛挠了挠头:“将军,北城的投石车不足为患,那南城的默硕……”
戚玉霜扫过众人,熟悉地开始发号施令:“虞冀,你速去通知莫老将军,带五百弓箭手登上北城,以羽箭齐射犬戎投石车绞索。待绳索射断,石弹回落之时,将我们城中的投石车推出来,居高临下,砸毁他们的木质砲架!”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戚玉霜嘴角笑容愈发扩大:“就让这帮犬戎贼子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守城。”
“南城么,就让我去会会,那犬戎的新一代将星——默硕吧!”
镇北关南城之下,默硕身下战马的马蹄已经越来越焦躁。
“大孟到底在搞什么鬼?”默硕面庞上已然露出了几分不耐。
他们大军刚踏入骁山以内,就被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孟军队在东虎峡谷伏击,损失了数千人。那只军队来如风,去也如风,只阻击了他们三个时辰,在显露疲态之后,即刻撤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击,却一无所获。
不仅如此,令默硕更为恼火的是,这一被阻击,他就错过了与汪合约定的时间。劫走大孟皇帝,是娄邪单于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但当他赶到镇北关南城下时,城门关闭得如同铜墙铁壁,根本不见汪合与大孟皇帝的踪影。
默硕一挥手,身后的会说大孟话的犬戎士兵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骂阵,只是镇北关城墙上始终寂静一片,毫无动静。
默硕心中焦躁。他年纪极轻,出身娄邪部,所以被娄邪单于破格重用。虽然还没有立下军功,但为了压制客铁部出身、成名已久的忽勒古,娄邪单于任命他为第二路大军的主将,领兵绕道进入骁山。如果此战顺利,能劫获大孟皇帝,他就是头功一件。回到犬戎三部之中,也能够与威望极高的忽勒古相抗衡。
谁知这百般周详、里应外合的计划,竟然还是出现了纰漏。如今他苦守在镇北关南城下,进退不得——为了连夜奔袭,他手下的军队放弃了辎重与攻城武器,快马加鞭绕道入关,如今根本没有利器可供攻城。但退又退不得,若是他带领数万大军无功而返,面临的将是娄邪单于的滔天怒火!
默硕咬了咬牙,刚想下达命令,忽然,镇北关城墙上响起嘈杂的脚步之声。
默硕猛然抬头,向上看去。
“哗啦”——
迎着他的目光,一张帅旗迎风展开,浓烈如血的红色遮天蔽日,几乎将城头投下的阳光都遮蔽大半!
默硕眯起眼睛,定睛观看。
那大旗之上,手书着一个斗大的——“戚”字!
戚?大孟的主帅不是汪合吗,如今换成了谁?
默硕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戚”字帅旗迎风飘展,猎猎作响,宛如仰头而鸣的赤红凤翼。在这面大旗之下,一行战将出现在了镇北关城头。
戚……默硕心中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姓氏,猛然睁开双眼。
他虽然成名晚,却生在戚家最辉煌的年代。那时犬戎三部提到戚定远、戚玉霜父女,无不闻名色变,见者胆寒。幸而七年前戚家覆灭,等到他成名之时,已经不用和这等棘手的敌人交手。
戚定远已死,如今大孟,莫非重新请出了戚玉霜?
但她为何会恰好在镇北关之中?
默硕仰视城上,大声道:“城上装神弄鬼的,是什么人!”
熊涛哈哈大笑,喝道:“小杂种,不认识这戚字帅旗了?”
犬戎这些新生的大将不过如此,连戚玉霜的手下败将都没有当过,就敢在城下叫阵。
默硕目光凝视,赫然发现众将之中簇拥着的那位红袍金甲的主将,是一个女子!
果然是大孟的白虎星——戚玉霜!
默硕并未见过戚玉霜,更没有与她交过手。他年轻气盛,听许多人过分夸大戚玉霜的名头,甚至说连忽勒古与他都不是戚玉霜的对手,心中不忿已久。只是碍于戚玉霜早已不在沙场,无法亲手斩杀她,为自己正名。
没想到这个机会,居然这么快就到来了。
默硕放声冷笑道:“我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戚玉霜,你藏头露尾,龟缩城中这么久,可敢出城,与我一战吗?”
戚玉霜轻轻“咦”了一声。熊涛连忙道:“将军,怎么了?”
戚玉霜嘴角忍不住抿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若隐若现:“好胆量啊。”
她手压垛口,向城下朗声回道:“你,就是默硕吗?”
默硕道:“不错,正是本将军。你这妖女,也听过本将军的威名吗?”
妖女?戚玉霜心道:犬戎人给她起的诨名,倒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有一代的新意。
她笑道:“既然是你,那便正好了。我戚玉霜的箭下——从不杀无名之辈。”
默硕一愣。
戚玉霜嘴角笑意依旧未变,却逐渐带上一股锋锐的冷意,她没有回头,声音淡淡道:
“熊涛,拿铁脊弓来。”

为大将军背弓执枪, 牵马坠蹬,是作为副将的荣幸。
铁脊弓之名,在大孟北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死在这把戚家祖名弓之下的犬戎大将不知凡几。按照戚家的规矩, 谁能拉开铁脊弓, 谁就是戚家下一代的世子。
戚玉霜十五岁就能开铁脊弓,虽然当时铁脊弓还掌管在戚老将军手中, 戚玉霜多半时间用的都是更为轻便的紫檀弓,但不代表她没有开弓射敌的能力。
时隔多年, 戚将军又要开此宝弓了。
熊涛缓缓从背后取下背负多时的铁脊弓, 双臂托举,将弓递到戚玉霜面前。
“大将军, 请。”
戚玉霜看了他一眼, 没有多话,右臂一振,将铁脊弓接过。熊涛随后又将箭筒递上, 戚玉霜抽出三支破甲箭, 握在掌中,居高临下,向城下望去。
默硕看到铁脊弓,已然心生不妙。戚玉霜手中那柄玄黑色铁背长弓,寒光闪耀,不是著名的铁脊弓,又是什么!
虽然他从见识过戚玉霜的箭法,但在一瞬间,默硕忽然感觉身后汗毛直竖而起, 强烈的寒意在他的心底陡然而生。他大吼一声:“放箭!”
刹那间, 犬戎士兵的弓箭如同密密麻麻的蝗虫般, 向城上射去。
镇北关城垛极高,可以抵挡部分箭支,城上众人齐齐伏下身形,在纷射如雨的乱箭之中,只有戚玉霜与熊涛仍然直身而立!
熊涛大喝一声,举起镔铁方盾,撑开一片阴影,想要把戚玉霜护在盾后:“大将军——”
就在此时,戚玉霜猛然睁开了双眼。
铁脊弓在她的手中缓缓拉开,数股牛筋炼制而成的弓弦一寸寸舒展,仿佛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嗡鸣声。
戚玉霜右臂上的甲叶簌簌震动,右手却出奇地稳,三支破甲箭搭在拉如满月的弓弦之上,蓄势待发。
她微微眯起眼睛,当弓弦拉至鼻翼的那一刻,她的箭尖锁定了默硕的喉咙。
“将军!”默硕身旁的护卫高呼出声,向前疾冲,马蹄扬起,整个人骤然向默硕的方向扑去,似乎想要用身体去掩护默硕。
默硕怒道:“虚张声势!我就不信,她的箭法还能比过卢辞?”
卢辞号称大孟第一神射手,在城上三支羽箭袭射忽勒古,忽勒古却毫发无伤,最终卢辞出城大败在忽勒古的手下。他比起已到中年的忽勒古,更为年轻力强,戚玉霜又不以箭法出名,难道他还会怕了戚玉霜这个女人手中的弓箭?
他对铁脊弓与破甲箭也有所耳闻,戚玉霜的箭法不过是仗着兵刃之利,他此时身穿的并非犬戎传统的黑藤甲——破甲箭是专为克制犬戎特产的黑藤甲所制。他如今穿戴的,是一路破城,掠夺而来的大孟铁甲——甲叶连环,寸寸密嵌,一片片甲叶垂下宛如龙鳞,戚玉霜的破甲箭如何能破这等坚固铁甲?
默硕抽出腰间弯刀,也是在同一刻,戚玉霜右手陡然松开。
三支破甲箭,如同飞驰的闪电,一箭连着一箭,以近乎首尾相接的姿态,向默硕射去!
默硕右手抬起,弯刀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如同毒蛇般高高立起。
第一支破甲箭,眨眼间已经到了默硕眼前。
默硕大笑道:“白虎星戚玉霜,不过如此!”
他手中的弯刀带着宛如月轮般的虚影,一刀向前斩劈格挡。
“铛!”破甲箭的箭尖上锋锐的金属与弯刀骤然撞在一起,发出极为尖锐的刺耳摩擦声。
默硕手腕剧烈震动,虎口被震得几乎发麻。
铁脊弓之威,竟至于此!足足五石之力的铜胎铁脊,一箭射出的力道,居然连他都感到难以抵挡。
默硕手指死命握住刀柄,手中的弯刀差一点脱手而飞。在强力冲击之下,默硕控制不住身体向后一仰,终于卸掉了破甲箭所带来的的强势力道。
就在此时,第二支破甲箭,已经袭至胸口。
默硕怒吼一声,向左拧身闪避。人的心脏生于左胸,在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向左躲闪,保护自己身体最为要害的地方了!
即使如此,他的身上,还有大孟出产的甲胄保护,坚如钢铁,戚玉霜的破甲箭能穿透黑藤甲,却未必能穿透他身上铁甲的层层甲叶。
箭尖如同飞至的流星,逼近默硕右胸,然而,在默硕后仰之下,他身上铁甲的甲叶,也随之扬起。
甲叶之下,露出了一道道细微的缝隙!
这就是破绽。
破甲箭的角度极为刁钻,如同演练过千百次一般,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个瞬间,骤然射至。
箭镞顺着扬起的甲叶下的缝隙,直直地钉入了默硕的右肩!
“啊!!”默硕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破甲箭箭镞上的三棱倒钩深深地扎入他的骨肉之中,默硕右手再也拿不住武器,弯刀“铛”的一声坠落在地上。
“好!”熊涛简直忍不住想要喝彩。大将军的箭法,果然不减当年!
戚玉霜嘴角带着笑意,眼神中却透着冰冷。
——不懂大孟的盔甲,就不要贸然穿戴。
犬戎人骨子里蛮横掳掠的天性,让他们在战胜之后,还要将对手身上的一切都掠夺殆尽,据为己有。默硕身上所穿的,不知是大孟哪一位阵亡将士最后的盔甲。
英灵在上,仿佛于天宇上睁开了一双眼睛,用最后的执念保佑着、注视着这一支箭,狠狠钉入仇人的血肉之中。
戚玉霜嘴唇微动——这支箭,是为你报仇。
此时,第三支破甲箭已至!
“将军——!”默硕的护卫纵身扑上,妄图用后背替默硕抵抗住最后的一支破甲箭。默硕在剧痛之下,左手重重地捂住右肩,喘息如同风箱,双目遥遥地望向城墙之上的戚玉霜。
他没有输!
他不是一个人,他是犬戎的大将,有最强大的骑兵与最忠心的护卫。
戚玉霜看着他的双眼,神色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在等待着一个早已预知的结局的到来。
默硕心中的怒火几乎要溢出胸膛,戚玉霜,竟然再次无视了他的挑衅!
金属刺入血肉中,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咔!”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默硕护卫的身影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破甲箭从他的后颈射入,直接破碎了他的颈椎,箭尖从他的喉咙中直透而出!
然而,还没有结束。
最后一支破甲箭的力道,竟然远远大于前两支,在贯穿默硕护卫的脖颈后,箭尾的尾羽虽然受到阻滞,箭势却丝毫不减,竟然在从护卫颈中穿透而出后,继续向前!
“噗!”
默硕的双眼,永远凝固在了最后一个万分惊恐的表情。
破甲箭的箭尖,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咽喉。将他所有的气息与话语,永远堵回在了喉咙里。
默硕的身躯僵硬在了马背之上,然而,这种僵硬也只停留了一瞬,下一刻,护卫的身体被破甲箭尾端的箭羽力道直直地掼来,脑袋“砰”的一声,轰然撞在了默硕已然僵硬的头上。
两个人的脖颈,被一支纤细却无比坚硬的破甲箭串成一串,宛如两只折颈的大雁,连在一起,重叠着身躯,“扑通”一声,重重摔落在地上。
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城上众人,包括熊涛在内,都猛然睁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这是大孟箭法传统中的——一箭双雕!
戚玉霜竟然将这一箭法,用在了犬戎的大将身上,以一箭,杀两人!
犬戎骑兵们目眦欲裂地看着己方主将、犬戎新一代的将星如同开玩笑一般——被串成一串,射杀在大孟城墙之下,尸体脖颈弯折,像是草原上时常射落的大雁,沉重地坠落在尘土之中。
他们的主将——死了!
默硕坠马的尘土还未落下,远方天际,一片黄土烟尘忽然滚滚而起。
犬戎骑兵心胆俱裂,惶恐地向后看去。
在天际线上,铺天盖地的军队如同潮水般,缓缓出现。
熊涛惊讶地问道:“这是……”
“真正的幽州兵。”戚玉霜神色淡定,口吻舒缓。
在将帐定计,解救圣驾之时,戚玉霜就已经派人通知了幽州主将冯阔,让他派兵前来支援。
莫老将军兵力不过一万,挡不住默硕的大军,阻拦三个时辰后,必然要退回到镇北关中。默硕大军到达城下,自以为能围住镇北关,与城北忽勒古大军达成包围,所以一时半刻不会离开。
这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幽州驻军从南方而来,正好能将默硕大军拦在镇北关前。此时,幽州兵马与镇北关大军里应外合,恰恰能将默硕军队反合围其中,包他们一个结结实实的饺子。
如今,在历经日夜兼程的行军后,冯阔果然不负所托,率领幽州驻军赶到了镇北关前。
北风呼啸,城墙上的“戚”字帅旗迎风高扬,旗角拂过戚玉霜凤翅双翼的金盔,她高站城墙之上,冷若冰霜的面孔倒映在犬戎骑兵的眼中,宛若一尊高不可攀的玉面杀神。
戚玉霜背过身,轻轻留下一个字,随后转身下城:
“杀。”
镇北关南城城门轰然打开,镇北军军心振奋,如同出山的猛虎,扑入了犬戎阵中,北来的幽州兵马也齐齐涌上,在城下喊杀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
戚玉霜的唇角,轻轻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
大孟的一败再败,就到此结束吧。
她赤红色的披风随着脚步骤然甩起,熊涛高大的身躯忙不迭跟在她身后,下意识地想用手掌去接她扬起的披风一角:
“大将军,我们现在去哪?”
戚玉霜笑道:“还能去哪?”
“当然是——帅帐。”

第36章 升帐点兵
北城的巨石震动之声早已停止。熊涛仰头向北城的城墙上望去, 也没有再看到烟尘的踪影。
犬戎人攻城的喊杀声,仿佛也暂时告一段落。看来北城外的投石车,已经被莫老将军与虞冀他们解决了。
熊涛快走两步, 向着戚玉霜大步离开的方向追去。
在戚玉霜接过帅印之时, 她重新挂帅的消息已经像风一样传遍了镇北军中。激动、欢踊之情如同浪涛,几乎将镇北军的营寨掀起。
中军帅帐早已被重新收拾出来, 威武宽敞,窗明几净。
“大将军升帐——”
随着传令官的高声呐喊, 戚玉霜金靴一步步踏在红绒铺就的地面上。熊涛快走两步, 撩起帅帐大帘,躬身道:“大将军请。”
戚玉霜微微点头, 一步跨入中军帅帐之中。
帐中, 镇北军、羽林军将领已经分列两班,见戚玉霜出现,齐齐抱拳行礼:
“大将军!”
戚玉霜目光逐一扫过, 不动声色地将这些人的名字与身份在脑海中一一对了一遍。
镇北军的将领, 她大多认识,如今这群面带狂喜与激动之色的,一个个都是熟悉的老面孔。羽林军是皇帝直属的近卫军,如今是暂时跟随御驾来到前线,主要是为圣上保驾护航的。他们先前归属于汪合麾下,将领大多是京中世家子弟出身。她没有怎么与羽林军打过交道,印象不深。
心中思绪转动,戚玉霜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她从两班武将中穿过, 虎头瓒金靴与地面摩擦, 发出沉闷的响声。
熊涛先一步拉开帅案前的座椅, 戚玉霜端坐上方,道:
“众位免礼。”
“谢大将军!”众人纷纷落座,熊涛身背铁脊弓,手持一杆乌金□□,侍立于戚玉霜身侧,威风凛凛。
戚玉霜看向下方,左列镇北军将领中的首位缺了一人,应该是卢辞的缺位。后面是莫老将军、杨陵、虞冀、严伯栩等人。杨陵唇色煞白,显然是伤势未愈,身上却已经披上铠甲,将满身的绷带遮盖在甲胄之下。
这是怕自己麾下无人?戚玉霜心中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环顾帐中,朗声道:“想必诸位已经有所耳闻,蒙圣上错爱,钦点戚某为大将军,统管三军。本将军忝掌帅印,镇北军、羽林军一切要务均归于帅帐调度,令出如山,不得迁延有误,尔等可听明白了?”
“是!”不管是镇北军还是羽林军的将领,心中作何想法,在这番训话下都齐齐应是。
“好。”戚玉霜点了点头,右手从令箭筒中抽出一支令箭。
“莫老将军何在?”
“末将在。”莫南仲老将军躬身出列。虽然莫老将军已经头发花白,面对坐镇中军的戚玉霜,依然摆出了十足尊敬的态度。
虽然她早已不是刚随父从军的孩子,莫老将军作为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她。这是帮她立威呢。
戚玉霜微微一笑,道:“莫老将军,请率领精兵一万,向东追击默硕大军残部,与幽州冯阔将军合兵,务必将之全数歼灭!”
“末将领命。”莫老将军对戚玉霜的指令没有丝毫异议,领过令箭,出门点兵而去。
“虞冀何在?”
“末将在!”虞冀大踏步出列,清瘦的面庞上闪烁着期待之色。
“你领兵五千,沿骁山东麓,一路向东,回守丹崖关。以默硕大军的行军速度,多半是突袭丹崖关,自此闯入骁山防线以内。你率军关闭丹崖关内外城门,固守即可,不得出城应战。只需截断犬戎接应部队,将默硕残部困在骁山防线以内,免使其逃窜,配合莫老将军歼灭默硕全军,听懂没有?”
“末将明白!”虞冀双眼一亮。他性情相较同僚来说较为中庸,擅于守城,却不擅长攻城掠地,正面交战,戚玉霜交给他的,恰恰是最适合他作战特点的任务。他接过令箭,一溜烟奔出了帅帐。
“严伯栩何在?”
身量中等的男人跨步而出,深深躬身:“末将在。”
严伯栩性情木讷,却极为稳重。戚玉霜再抽出一支令箭:“你暂时接替莫老将军压粮运草之任,点齐六千兵马,重新前往幽州,务必护送粮草平安到达,不可中断。”
“末将得令。”严伯栩僵硬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领令出帐而去了。
戚玉霜目光顺势而下,停留在了杨陵身上,似乎有所迟疑。
杨陵看到她的眼神,连忙起身:“大将军,杨陵伤已无碍,随时可以出战!”
“胡说。”戚玉霜皱起眉头,“本将军知道你报仇心切,如此,更不可能放你前往战场。”
杨陵抿起嘴,心中有些气闷,却听戚玉霜继续说道:“不过,本将军可以委派给你另一重任。”
“什么?”杨陵猛然抬起头。
“镇北关以西,乃是犬戎曾经定下的第二目标——临阳城。你可率兵五千,前往临阳,协助守城,务必击退犬戎一切来犯之敌。杨陵,你可敢接下?”
“末将敢!”杨陵狠狠地点了点头。
戚玉霜招了招手,让熊涛把令箭递给杨陵,“你稍等片刻。”
杨陵不明所以,却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回了座位上。
眼看着镇北军将领一个个领命出征,羽林军中有的人坐不住了,出声道:“大将军,镇北军人人皆得将令,独我等空留在此,将军莫非是厚此薄彼吗?”
戚玉霜侧头看了一眼熊涛,熊涛附耳过来,低声道:“大将军,此人乃羽林军中郎将,姓赵名鼎,乃是中书侍郎高良的妹夫。”
那不就是高贵妃的妹夫吗?戚玉霜哭笑不得:熊涛表面上看着一派五大三粗的,没想到在八卦方面竟如此精通。远隔千里,都能把人家的裙带关系搞得明明白白。
她一边腹诽,脸上却一片淡然,道:“羽林军乃皇家近卫,不宜轻易出征,便与本将军留在城内,共守镇北关,保护圣驾吧。”
羽林军出征,那不成了笑话了?这些世家子弟别说没打过仗,说不定连一只鸡都没亲手宰过,把他们放上直面犬戎骑兵的战场,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赵鼎一腔打好腹稿的话被戚玉霜不软不硬地推了回来,胸中一阵气闷,他素知戚玉霜领兵厉害,以为她定然是莽夫勇将一流,没想到在口舌之利上竟也丝毫不落下风。他只好眼睁睁听着镇北军的马蹄声在帐外响成一片,向南城城门外涌去。
“散帐。”
戚玉霜起身率先离开,熊涛为她打起帐帘,杨陵快步跟了上来,小声道:“大将军,您还有什么吩咐?”
杨陵虽然年纪较轻,但从小在军中长大,深谙公私分明的道理。从前戚定远、卢隐、杨元礼三位老将军关系颇好,卢隐更是戚定远的结义兄弟,但在帅帐内外,卢隐老将军都会极为恭敬地尊称戚老将军为“大将军”。军中礼不可废,这是为将统军的规矩。戚玉霜如今是三军主将,在公开所在,杨陵不会主动以私称称呼她。
戚玉霜笑道:“永先,不必拘束,我这却是有一件私事求你。”
“哦?是什么?”杨陵目露惊奇之色。
戚玉霜竟有需要拜托他的地方?
“你虽伤势未愈,但熟读兵法,在领兵上深得令尊真传,这是旁人所不能及的。我派你去临阳,也是考虑到这两点。我说的私事,是另外有一人,需要拜托你照顾。”
杨陵睁大眼睛:“是谁?”
不会是戚姐姐的……相好吧?
戚玉霜一回头,正好看到他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要不是杨陵身上还有伤,已经一剑柄敲过去了。
“这个人,说来你也认识。”
“我认识?”杨陵张大了嘴巴。
戚玉霜哈哈大笑:“是舍妹,闺名玉云的那位。”
戚玉霜的名字,理论上讲也是闺名,不该随便提起。不过她这名字早就已经被犬戎人叫烂了,没什么可珍贵的。但戚玉云不是军中之人,戚玉霜从小疼她,各方面考虑比较周全。她还未出阁,闺名小字不太方便告知其他男子。杨元礼老将军与戚老将军虽未结拜,但情同兄弟,杨陵与她也相当于姐弟之分,比旁人更近一层,将玉云的事情托他去照顾,更方便一些。
“原来是戚二小姐!”杨陵恍然大悟,一时间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期待,也笑了起来。
“她现在临阳城中,你若是见到她,替我多照顾几分就是了。她不是什么娇气小姐,也不需你劳心费力。”
“岂敢岂敢。”杨陵连忙道,“二小姐是老将军之女,大将军之妹,若非二小姐自小在京中长大,于情于理,与我也有兄妹之谊。照顾二小姐,是我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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