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by青铜穗 完結
青铜穗  发于:2023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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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方长,他会努力的。
努力化解掉她所有的忧虑,然后开开心心地跟自己长相厮守。
苏婼点点头,登上马车。
韩陌望着她,目光却又缠绵得似恨不得把她永远放身边。
马车走出几十步,他终是追上去,攀着车窗说:“其实我有惊喜给你,不日,不日你就知道了!”
不等苏婼细问,他就已拍响了车头的马,让她远走了。
最近苏绶被大理寺卿安排专管常蔚一案,手头的事务其实不多,只是因为案情复杂,十分棘手罢了。再加上首辅之争也蔓延到了这案子上,就不能不更加小心谨慎。
昨夜与镇国公交换过意见之后,杨夫人上晌就带着韩陌到了张家,动静不大,却足够传到他耳里。
后来韩陌进宫面圣,又被轰出来,吵闹时被太子带走的事他也知道。此事本不足提,小阎王过去多年在京城,在宫中,闹出的笑话多了去了,太子捞人也不是头一回,没人把这当回事。
只是这其中却还有他苏绶的女儿,认得苏婼的人,见到了怎么可能会没人主动告知他?
苏绶凝眉看着手里的拟调函文。
苏婼跟韩陌在搞什么,他已经无暇顾及了,反正出了篓子还有镇国公顶着,他思考的是接下来的路。
手里这函是一个时辰前张昀差人送来的。
首辅之位定了,朝中定要增补一批高官,张昀意思很明显,这是在暗示苏绶,回头要再大加重用。一旦定局,这张函就是苏绶再度飞升的保送符。
“大人,您今日加值么?”
门口当值的衙役问询道。如果要加班,他们是要去伙房预备膳食与烛火的。
苏绶把纸折起来,起身道:“不必。”
能升官是好事。既入仕途,谁不希望得重用?
马车里他再度展开怀中的纸,而后却一下下撕碎,抛之在风里。
苏绶最近回得晚,徐氏习惯了等他,抱着伊呀学语的苏礼教数数的时候,他却踏着夕阳进屋来了。
她当下放了孩子起身,苏绶看着张开双臂扑过来的稚子,迟疑了一下,弯身接住了他。
徐氏惊讶地停住了沏茶的手。
苏绶不但对苏婼姐弟疏远着,事实上对这个后生的次子也不怎么亲近。
徐氏最初也以为他是不喜爱,后来才发现他对哪个子女都是如此。也就释然了。
总归她所求不多,能为夫妻也不过是出于媒妁之言,他洁身自爱,为官清正,又无恶心,还图什么呢?
他这一抱苏礼,徐氏就无措起来。
“发,发生什么事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绶却道:“他小婼姐儿祈哥儿这许多,日后也不知能不能相亲相爱。”
徐氏松下气来:“怎么不会?礼哥儿如今幼时兄姐疼爱着他,到将来,当弟弟的自然也该回报兄姐。这种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他若不听兄姐的话,我第一个难饶他。”
门外丫鬟正好来报:“老爷,大姑娘来了。”
徐氏招手,苏婼垂首进门,看了眼屋里,目光落在苏绶父子身上。
那苏礼却兴奋地蹬着小腿,口齿不清地朝苏婼“阿姐”“阿姐”地欢呼起来,比看到苏绶时更高兴。
苏婼弯唇,双眼里如同漾着一湖柔软的秋水:“家里就数你最无忧了。”
徐氏把苏礼交到她手上:“你爹呀,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捧了半辈子书本的手,竟然破天荒地抱起娃儿来!”
苏婼抱着立刻安分下来,且挨着她肩膀玩她的发簪的苏礼,又看了眼苏绶,这一看,竟恍惚从他眉眼里看出来一丝没来得及隐去的萧索与浓愁。

第415章 虚伪的人
知道徐氏这话是为了解释,宽她的心,她却没有那份吃醋的心,扭头跟徐氏道:“父亲多疼疼礼哥儿,正好把过去缺失的补上,如此我的心中才不会有遗憾。到底血浓于水,我们一家人同心,苏家才会更安好。想想昔年太祖皇帝的三位皇子女,不正也是他们一气同心,才开创了一代盛世吗?”
听到前半段时犹罢,苏绶也不是第一次劈头盖脸地被这个女儿数落,到后半段提及太祖皇帝,他才倏而顿住,回过头来。
徐氏也疑惑起来:“怎么突然提到这些事?”又看着她:“莫非是真有事?看这额上的汗,难不成是赶过来的?”
苏婼点点头,把苏礼交了给乳母,示意她带出去。而后与苏绶道:“昨夜里我问过父亲,知不知道张家与皇室有干连?父亲说不知道。此事我想您也是真不知道。
“今日,我便与韩世子,还有最初发现端倪的吕凌,事先约好一道去张家探了探。”
坐在大师椅中的苏绶沉默而严肃,眼眸里像吸满了天光,有些灼人。
“父亲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吗?”
徐氏听到此处又忍不住站起来。
苏婼拉住她:“太太不必回避。若要如此,我便不必来这里说了。”
徐氏心中温暖,反握她一下:“我知道你……我去吩咐门外人都站远一些,你们放心说话。”
苏婼点头,松开手。
徐氏到了门外,抬袖印了下眼角,深吸一口气举步走了出去。
常蔚这案子笼罩着京城人心太久了,虽说看起来跟苏家没关系,可是父女俩都频繁地接触案件核心,而且越来越深入,她怎么会察觉不到异样呢?
她不是世家出身,不懂太多家国谋略,但她认定了这个家,而今又拥有着如此信任她、全然不拿她当外人的继女,她有什么理由不坚定到底呢?
知道他们说的是要紧事,也知道他们信她,可是她相信,有些事她不在场,他们能够说得更畅快。反正,只要她想知道,他们一定会如实告诉她的。而若她实在必要知道,他们也一定会主动告诉她!
如此,就足够了。
轰轰烈烈的人生固然很精采,但其实娘家靠不住的她已然算孤身一人,能够与现有的家人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她已经很满足。
屋里的苏绶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苏婼:“发现了什么?”
“一张配戴着青虹剑的女子画像。”苏婼顿了顿,再道:“后来我与世子进了宫,听太子殿下讲述了武阳公主府的往事。据太子殿下讲述,青虹剑是太祖赐予武宁大长公主的剑,这件事,想必父亲也是听说过的。”
苏绶神色难以明辨。
苏婼往下道:“既然父亲知道青虹剑,那么,该已猜到画像上女子的身份,必定是某一代的武阳公主。而张昀另有身世,父亲此时也应该有所了悟了。”
苏绶所坐的椅子,位于帘栊下方,帘幔遮去了一半光影,使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深黯。
“我如今只问父亲,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苏婼走近了他,隔着两尺远的距离,直直看进了他的眼里。
旁人听了只怕要觉得她这话荒唐!这种隐秘之事,他苏绶怎么会知晓呢?
放在以往,苏绶只怕也要立刻跳起来疾方厉色地训斥于她。
但今日他并没有,他的确在震惊,但却不曾慌乱无措。
直到屏息得够久,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地下:“原来是这样。”
“父亲果然知道?”不能平静的是苏婼,她上前半步,离他更近,“您是如何知道的?这些年对张家始终保持距离,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不像过去每一次追问下的严辞回避,苏绶终于回应:“你说的这些,我并不知道,但我却也无可否认,我的确不太愿意与张家挨得过近。”
“为什么?”
“因为他的虚伪。”苏绶道,“张家太稳了。外人体会不到,但张家为了拢络我,容我深入进去,有些事情我才有机会意外得知。
“古往今来,不管哪个世族,家风再好也不可能没有纰露,不出几个顽劣子弟,张家却是真没有。原先我以为他们家子嗣不旺,只是因为张昀不好女色,不愿多纳妾,后来才发觉,他不愿多生,只是不愿意增加管教不严从而惹祸的风险。”
苏婼默然。
“很不可思议是吗?”苏绶看向她,接着道:“你打小跟你母亲在张家走动,或许也曾听说过多年前他曾救助过一对族中的母子,但那孩子最后还是死在那疯狂的妇人手上?”
苏婼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记得,那孩子十分可怜,被他母亲折磨,传说是张昀不忍,这才让人接了他们在府中居住,后来那孩子还是死了,张昀为此内疚不已,每年夏至都要去京郊青龙山道观中诵经超度。
这件事,还是她提点吕凌前往接近张昀的契机,正是因为吕凌一笔好字得到了张昀青睐,为他抄了许多经书,他的才气才为张昀所发现。
“那个孩子,其实是张昀与那妇人所生。”
苏绶缓慢地说道。“世人都说张昀不好女色,但他却在地州巡视时结识了当地的良家女子,且还致其有孕。后来他一去不返,妇人生下孩子,本已为世人所不容,何况那孩子还天生六指,便无端被扣上个妖孽之名。
“妇人将满腹怨恨报复在那孩子身上,长年打骂于他。五岁的孩子,却又瘦又小,看上去跟豆芽菜似的。
“后来妇人不知受谁点拨,知道了孩子生父乃是当朝的大官,她就带着孩子进了京。张家生怕丑闻传出去,便以救助族人为名将他们养在府上。
“那妇人愚蠢,以为进了张府此生便有了着落,可惜,他们母子的存在代表着张昀的污点和把柄,谁能容得下他们呢?没多久,那妇人突然疯狂地把那孩子给掐死了。
“妇人随后彻底疯了,自然也没有活成。”

第416章 儿女情长最不重要
“当然再后来,张府后宅也就保持了干净简单。就算是纳了姨娘,也只是做个象征,以便对外放话说张家也着急子嗣,可是始终没有生过。估摸着,张昀有没有碰过她,都是个疑问。
“张家御下甚严,这些事断不会流传出去,而我在张家走动甚多,终究免不了听到了一些风声。自此我知道,原来我所敬仰的恩师,并不是那么高洁,而原本从小就受父母严加管教,时刻提醒自己该谨言慎行的我,自然不会吐露半分。
“而方才你说的事情,我纵然是刚刚才知晓,却也不曾过于震惊,因为一个虚伪了一辈子的人,且他能够做到滴水不漏,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更何况,他云淡风清了一生,此时却突然下定决心要争夺首辅之位。”
苏婼长久地望着他,然后她问道:“那么,你拒绝张家联姻,也是因为这个吗?”
苏绶没有回答。
苏婼也不再问。
既然苏绶不认同张家的虚伪,那他拒绝联姻,也是情理之中了。
她换了话题:“张昀这般狡诈,必定没有好下场。苏家与之关系如此紧密,来日如何应对,父亲有何打算?”
苏绶站起来,迈出两步走到窗前,说道:“苏家自古至今未曾出过奸佞之徒,张家狼子野心,纵然可能株连至我,我亦不能抛弃道义不顾。
“忠君爱国是臣子本份,匡扶正义,查凶缉匪是我大理寺少卿之本职,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无愧于天地,是我苏家之祖训。前路再艰险,我苏绶也不会罔顾良心。”
苏婼盯着他刚直的背影看了会儿,垂下眸来:“你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但无可否认,你是个好官。”
苏绶转身。目光里有愧色。
苏婼也抬起头来,对上他目光:“有您这句话,我也塌实了。日后会跟人介绍家父是谁,我会感到自豪。”
既然无缘做一对亲爱的父女,那么就这么样,像平常人般欣赏他好的一面也是好的。她的实际年龄,其实已比眼前的他大上许多,从灵魂上可以做到平等视之。至少这么做,她内心能获得安然。
苏婼走出门后,苏绶还在原地站了许久。
其实今夜他做好了与她长谈的准备,也猜想她接下来还有话问他,他想,不管她问什么,他也会实话实说的,没想到她就这样走了,好像她来一趟,就是为了问刚刚那句话。
“夫君。”
徐氏走了回来。
苏绶望着她,垂下了眼眸。
再抬头看向庭院,已然空荡荡。
张昀在院中踱步。
早上还明媚的阳光,忽然就阴了。
张昀的脸色也有些阴晴不定。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六指孩儿死去的下午,还有薛家赴刑场的那一天,天气都不好。先是阴沉沉的,没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又有三年前苏家出事那天,也是大雨。
就像今日。
不好的事情都赶上了不好的天气。
距离杨夫人与韩陌到府已过去了两日,他一向行动敏捷,大理寺那边如何查常蔚一案,已经着张栩跟进了。宋家那边他也早已让儿媳递了帖子过去,并且昨日已做过拜访。
他还给了苏绶一张调动函,他知道苏绶懂得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两天过去了,苏绶还是没有来找他。
他没来由的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是因为这天气,也或许是因为苏绶的迟钝,他总觉得有些东西可能要变了。
他仰头长呼一口气,然后脚步下意识地迈出了门槛。
远处的湖畔传来欢声笑语,今天府里有客,儿媳把宋家大姑娘请到府里来做客了。那丫头据说早就看中了煜哥儿,也好,虽说这门婚事必定要以宋家的惨败收场,这宋家丫头也不会有福气成为张家长孙媳,但大丈夫何患无妻?来日大事定下,自然会有更合适的人填上张大少奶奶的位置。
人世间,最不值钱的就是儿女情长。
地位、江山和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世子爷的局,听说到时会有好些才子出席,煜公子不可错过。”
芭蕉丛后传来了少年人的闲聊声。
张昀止步,望着正分花拂柳走来的吕凌和张煜。
二人看上去极为融洽,他们都是朝中的才子,张昀固然认为张煜的性情、气度和才华更令人欣赏,但吕凌这样有锋芒的少年人,也是招人另眼相看的。
一个人若没有好的家世出身,就得有能适应现实的能力,吕凌就是如此,吕家官位不大不小,又是才调入京未久的,没有根基,吕凌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来巴结他,这是聪明之举。
张昀甚至喜欢这样的人。因为他有欲望,可以让人拿捏。
不像苏绶,他有才,但太温吞了——不,温吞一词,是他过去的评价,如今再不能如此说他,因为一个真正温吞的人,是做不到隐匿这么久,还能帮着韩家父子在数次危机时果断给出建议的。
他实在是想不到,苏绶怎么会有本事骗过他?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应该是他还没有怀疑到自己。
——他不可能怀疑自己。因为他张昀,从未曾露出过破绽。
过去,是他等着苏绶来研究他,顺他的意。
如今,却反过来成了他去猜测他苏绶的心思,他苏绶的用意,而且,还是不知不觉中!
“祖父。”
“拜见阁老。”
少年人已结伴到了跟前,俱为俯身行礼。
张昀笑微微颌首,望着他们:“你们在聊什么?”
吕凌回道:“回阁老的话,永平伯世子组了场诗茶局,托晚辈来传话邀请煜公子同往。方才,晚辈正在向煜公子述说此事。”
张昀听到永平伯府,眉头不着痕迹地闪了闪。他和缓地道:“原来是这样。”
言罢,他又与吕凌道:“今日府上还有宋家来的两位公子,不若吕公子也去园子一道叙叙话?”
吕凌稍顿之后,当下躬身后退:“多谢阁老指路。”
张昀知道他是个聪明人,眼看着他走远,便将目光对向张煜:“你不能去永平伯府。”

“孙儿没打算去,正在想法子婉拒呢。”
张昀颔首:“永平伯府的老夫人尚且在世,少与他们家往来。”
“孙儿懂得。”
老永平伯的夫人年过八旬,本身没有什么,但她曾经有个很有名的闺中姐妹,便是武阳公主府最后一任执掌者长宁公主。
老太太身体硬朗,耳聪目明,每年长宁的生辰或祭日,她都要上武阳祠祭拜这位好姐妹。
而张煜,刚好长着一双传说与长宁一模一样的眼睛。
“孙儿向来都不怎么出门,想来推掉这个邀约也是不费事的。”张煜说着又道:“只是,平日我们不与永平伯府来往,不知他家为何偏偏突然找上我?”
张昀凝住眉头,自然也是无从猜测起。对方或许是因为仰望张煜的才名,又或许是因为看好他张昀夺得首辅,提前攀交,都未可知。以张昀当下的心境,他并不愿去在意一个永平伯府。
“你知道该少出门便好,余则不须管它。”
张煜点头。抬头又道:“对了,祖父让办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孙儿今早刚接到的消息,窦尹是镇国公带兵在外时收养的,他的师父是昔年大理寺有名的仵作,人称神仵的窦砚。当时神仵辞去衙门里的差事,云游四海时救下了被家人发卖的他,后来神仵帮了镇国公一个忙,此后就留在他帐下,直到几年前,镇国公回京时把窦尹也带回来了。这些年他一直都跟在韩陌身边。”
张昀凝眉看向他,片刻后沉气望向天空。“没有别的了吗?”
张煜摇头,继而道:“不知祖父如何对这窦尹如此关注?”
张昀没说话。
张煜显然也不敢再问,看了看脚下,便要垂首告退。
一旁斜径上,却有青衣仆人快步走来,于三步开外停住禀道:“禀老爷,然秋阁那边,有些异常。”
祖孙俩听闻,同时转身向他:“什么异常?”
“方才老奴前去打扫,只见堂前地下落了些香灰。”
张煜皱眉,看一眼变了神色的张昀道:“那里常有祭拜,有香灰坠落不是常事?”
“每次祭拜完毕,老奴都会第一时间仔仔细细地清扫干净。而上一次老爷前往然秋阁,还是三日之前,正是镇国公府来人拜访之前的那日早上。”
听到镇国公府四字,张煜心念一动:“你这话什么意思?”
独独提到韩家来访?
仆人望着他:“老奴听园子里的吴妈说,那日公子曾经追随苏姑娘入过西跨院?”
张煜蓦然一顿。
那日他听了张夫人当场答应杨夫人保媒的暗示后,为了寻苏婼问话,确实去过西跨院。而然秋阁,正是在张府西路,更甚至,那日他还打开然秋阁的门进去看过的!
也就是说,苏婼当日的确在附近出没过!
只是他见了然秋阁无人,便未再多留。
“你的意思是?阿婼她去过然秋阁,那香灰是她——她碰过那里的物事?!”
张煜心里一颗巨石猛地往下沉,却半天不见回响,如同直直坠入深渊。
“去然秋阁!”
一旁虽然未语,但神色却已渐渐阴沉如铁的张昀果断挥袖,朝西面走去!
“煜公——”
漫步至附近的宋奕如朝着疾步而行的张煜,余下的招呼声不得不掐断在喉咙里……
偏僻的院落在活人眼里显得荒凉,但它的前方不远就是张家的祠堂,对这些逝去的人来说,却是个幽静安宁的所在。
然秋阁的门开着,有仆人神色不定地守在门口,脚步徘徊。
看到大步前来的张昀祖孙即立刻迎上去,但却被张昀给一把拂开了!
张煜心里越发没底了,负责此处的仆人并非一般人,他们上一代起就跟随在张昀身侧,替他收集消息,替他了断阴私,在张家的地位是难以言说的。此刻张昀却也丝毫不顾他们体面,将他们拂开——
张煜知道出了要紧事,但他依然不觉得苏婼就算是进来了,也能打得开机括,发现得了他们的秘密。
“把机括打开!”
张昀的声音也像石头一样沉。
先前的青衣仆人立刻启动机括,石雕翻转,画像徐徐出现,原本应该洁净如新的香炉外壁上,正有一小撮香灰。
“苏婼!……”
两个字从张昀的齿缝里挤了出来。
“这机括如此隐秘,祖父何以认定就是阿婼?”
“她是鬼手!你说这机括对她来说成不成问题?”张昀脸色铁青,“原来,那天的巧合,竟是他们的合谋?”
“……什么意思?”
张昀如电的目光射向他:“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然秋阁的秘密,于是合力做了场戏,韩陌根本没有接到什么太子的急件,苏婼与他来过这里,看到了你太祖母的画像,发现了她的身份,自然,也察觉到了张家的不对劲!”
张煜还陷在苏婼就是鬼手的惊天消息中没能抽离出来,听完这一段后他勉强稳住身形:“祖父的意思是,我们张家的身份秘密泄露了?”
张昀瞪着他:“老夫万般谨慎,绝不可能是我露了马脚!你仔细想想,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倒是你至今惦记着苏婼,此女人精似鬼,是否你走露了风声?!”
“孙儿那日只与她说了两句不相干的,绝未有半个字眼提到此事上过!再在那之前,孙儿已有数月不曾见过她,何来走露风声的机会?!”
张煜肝胆欲裂。
此事有多要紧他心知肚明,张昀的气怒也是他没想到的。
好在这些张昀心中有数,知道他不曾说谎,盯着壁上的画像看了半晌,他缓慢地负起双手,一字一句道:“看来老夫对苏家低估得太狠了!前有苏绶,后有苏婼——很好!原本我还只是猜测苏婼是鬼手,如今,老夫倒已经确认无疑了!
“难怪苏绶不曾来我寻我,这般看来,他心里竟是早就已经有了主意!”
“祖父!……”
张煜惶惑。
张昀转过身来,苍老目光化为利刃,望向了门外长空:“去传你父亲回来。”

第418章 我真蠢!
凤尾竹后的宋奕如苍白着小脸,倒退着走了几步,随着门开的声音她混身震了一震,似被雷惊一般,僵直立着,而后她目眦欲裂,掉转方向,飞奔着离开了这片草木繁盛的院落……
早上苏祈拿了几张图样子来,原来是天工坊那边新出的锁样。
“这是小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瞒过主事工匠偷来的,走的时候差点没被炉火烫掉层皮!”
苏婼接在手上,然后瞥他:“这个月的考试你过了吗?”
“过了过了!”苏祈大声道,“最近三个月我可是全都过了!还得了父亲和天工坊的八叔公夸奖呢!”
苏婼便没再理他,拿着手上看了看,然后提笔另画了一份。
她身为女子,无法继承家业,可身受祖恩,一身所学只能以不为人知的方法回馈家族。每隔一段时间苏祈会受命去天工坊盗地取他们的图样,然后经苏婼稍作改良,再将图样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天工坊里新出的锁卖得更好了。
当然这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日会露马脚,不过能做一点是一点。苏家如今被张家株连,究竟还能撑多久还未可知。
不过自听苏绶说了那一通话,苏婼悬着的心却定了下来。起先她是有些怕苏绶会扛不住张家压力,最后倒向张家,后来听他那么一说,她反倒觉得,哪怕就是真要落得薛家亲友那般的下场,她也无所谓了。
她吹干纸上墨渍,搁下笔,走出去将图样交给正在廊下问阿吉会不会跟周夫人离京的苏祈,交代他放回天工坊,然后就回房取了太子那个铜盒子,跨出了家门。
窦尹站在马下等她,旁边还有辆镇国公府的马车。
太子这个铜匣果然棘手,倒不是解不开,而是里头之知苏婼不敢大意,当发现其中还裹着一层,她就不得不运用她趁手的工具了。
而这些工具都在太平胡同韩陌的宅子里。
韩陌知道后,便让窦尹来接她,毕竟近来不平静,有国公府的人在,坐国公府的车,能保证安全。
窦尹打了招呼,正要护着她上车,这时远处突然疾驶而来一辆大马车,到了跟前又倏然停下!
车头的护卫当下戒备起来,谁知那马车里却冲出来一道纤细身影,声音惊惶地唤着“窦尹!”随后一路飞奔到了跟前!
“奕姑娘?!”
苏婼与窦尹俱都惊了。
宋奕如小脸儿白得跟纸一样,额头上还冒着汗,她看看苏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再看看窦尹,眼泪便出来了。
“我好蠢!窦尹,我太蠢了!”
说完她便伏在窦尹臂上哭起来。
“你从哪儿来?发生什么事了?”
窦尹声音略有起伏。
“我从张家来!”
听到这里,苏婼脑中有弦被拔动,她立刻看看街上,当机立断道:“先上马车,离开这儿再说!”
宋奕如泪眼朦胧:“你们去哪儿?”
窦尹拍拍她的手臂安抚,而后把她扶直站立:“你听苏姑娘的话,先上车跟我们走。”
一路上宋奕如泪眼婆娑,哭得眼皮红肿。
苏婼望着她,搁在膝上的两手攥得生紧。
重生到如今,经过她搅和,这一世已然有了很大改变,此前宋奕如主动接近张煜,便在她心里留下了疑问,因为如果她是心甘情愿嫁到张家,那这桩姻缘便算是相当匹配,可前世不知她为何会哭着喊着要退婚,还不惜放弃体面吐露自己心悦韩陌。
最初她还真怀疑过宋奕如许是真的忽然发现了自己的真心,选择了从心,可后期她发现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
宋奕如和韩陌青梅竹马,但俩人却互相没那个意思。苏婼便曾认为前世是个误会,宋奕如跟张煜还是有缘份的,如此也好。
近日情势剧变,想到那日她竟然还鼓动张大奶奶去拉拢宋家,虽说当时并没想过张家会是那样的底细,不过是为了消除对方的疑心而使下的权宜之计,但终究她成功了。
若是张家真与宋家联成了姻,那她苏婼不是害了她宋奕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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