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by青铜穗 完結
青铜穗  发于:2023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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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婼听闻,立刻也提裙跪下:“臣女苏婼,参见殿下!”
太子深皱双眉,看看韩陌又看看她,看看她又看看跪地的韩陌:“你这泼妇般在宫门前吵闹,成何体统!”
“殿下帮我!”
韩陌跪坐抬头,一双手立刻拽住了太子衣袖,一张脸还帖了上去:“皇上赶我出来了,我冤枉!”
太子甩他不脱,气得道:“你这没皮没脸的,仔细孤也罚你一道!”
但他说着,却瞪眼扫视着周围的羽林军和太监,直到把他们都瞪开了,才恨声道:“到底什么事?不讲清楚仔细你的皮!”
韩陌眼瞧着好说话了,当下把脸和手撒开,长叹一口气,然后盯着他瞳孔:“我实话说了,殿下可别像皇上那般待我。”
“不说孤走了。”太子转身。
韩陌又把他拉住,口要麻溜地把来龙去脉说了。
说的中途,他就发现太子神色变了,待到说完,这张酷似皇帝般硬朗的脸庞,就有些失控地恍惚起来。旁边苏婼听完虽然也很震惊,却远不如太子这样的表情。
“殿下?”
韩陌试探地唤了一声。
太子定睛,神情也逐渐冷凝。“你真是作死。”
“殿下!”
韩陌拉长音。
太子站起来,望着宫门,长叹一口气后又抬脚就走。
但一脚跨入宫门内时,他却又回了头,眼底涌动着不明意味。凝视韩陌半晌,他又撂下一句来:“跟我回宫吧。再在这儿瞎嚎嚎,仔细父皇把你踢出宫去!”
韩陌收到了一丝心照不宣的暗示,乖乖爬起来,然后不由分说牵上了苏婼。
苏婼不防他如此,深恐招来责难,便抽手且不肯抬步。
太子看着他俩也皱了下眉头,但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朝东宫走去。
韩陌凑到苏婼耳边:“放心,殿下最好说话了!”
苏婼无语。不过他好歹松手了。
但没多久他却又回头来问:“你为什么会来?”
虽是问得坦然,但那耳朵红红的,像煮熟的两只虾子。
苏婼道:“我路过的。”
“你骗人!回苏家根本不用走这边。”
“我闲逛。”
“我不信。”
“咳。”
太子在前方咳嗽。
韩陌噤声,瞅着苏婼,双唇抿着,那目光瞧着越来越软,耳朵尖儿却是越来越红。
到了东宫,内侍们收到太子的眼神,统统闭门出去了。
苏婼恪守礼仪,立于帘栊外。
已经在锦榻上落坐的太子和气地道:“阿瞒今日都豁出去了要给苏家求旨,可见是铁了心的将苏家当成了自己人。再加上皇上又钦命姑娘协助阿瞒办案,既然如此,苏姑娘也不算外人,旁边还有凳子,你也坐吧。”
苏婼谢恩坐下。
韩陌看着与自己比肩坐于这尊贵东宫客座上的她,不知为何显得更加开心了。
殿中只有他们三人,太子像往常一样盘腿坐着,面色却渐渐凝重:“你们知道,为何武阳公主府没人了吗?”
苏婼与韩陌相视了一眼,摇头道:“臣女不知。”
韩陌却道:“臣知道一些。”
太子示意:“你说说。”
“是因为老公主——也就是第二代武阳公主只生了两个女儿,长女袭爵,次女进宫嫁给了她的表哥、当今圣上的祖父、殿下您的曾祖父——文皇帝,袭爵的公主据传三旬出头就薨了,一生未有子女。而当皇后的妹妹则生下了先帝……”
先帝也就是梁惠帝。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武阳公主府的特殊。
特殊在于“武阳公主”这个封号,并不是特指大长公主,而是一个如同王侯般的爵位封号,武阳公主的继承人也继承这个封号,正如韩陌将来袭爵后也是镇国公。
“方才圣上已经告诉你了,青虹剑是太祖御赐给武阳大长公主的荣耀,这代表是太祖对女儿的器重和疼爱,也代表着大长公主在大梁里的地位。
“青虹剑上有机括,机括之内藏着一道太祖圣谕,曰,凡大长公主之嫡出后人,均可承袭武阳公主的爵位,就好比朝中的开国勋贵,拥有爵位世袭的恩荣。
“也就是说,历代武阳公主除去不能入朝参政,不能掌握实权,该有的地位和封赏和男臣是一样的。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武阳大长公主一脉能够得到如此殊荣,是从未有过的。”
说这话的时候太子望向苏婼。
苏婼颌首。
她能理解太子话中之意,但凡世间还有三六九等为阶级,便是体力为强的男人的天下,“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很多人维持统治的天条,不管是家宅,还是朝堂。不管怎么反对,这就是现实,如同苏家那道曾在苏绶手上被狠狠发扬光大的祖训。

第411章 遇知音
而太祖皇帝能如此对待自己功劳甚大的女儿,已经是对礼法很大的改变。太祖皇帝给与了这位巾帼女英雄地位的极致。追溯起来,本朝女子能拥有出入深闺的自由,也一定程度上托了武阳大长公主的福。
她用自己的实力改变了天下女子的困境,尽管这并非她起兵相助太祖登基的本意。
总而言之,武阳大长公主府昔年所承受的荣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你们可能会以为,极盛荣宠之下,长公主会自大,会膨胀,正好相反,她却越来克制自己,严格地管束府中所有人,一度还曾要把青虹剑归还给太祖。
“不过太祖拒收,劝说她留下来。兄妹俩那次的谈话无人知晓,但是后来,长公主还是把剑带走了。宫中代表历代泣血功臣的灵剑阁中,却添上了这把青虹剑,代表着太祖收下了公主的心意,但青虹剑作为太祖的心意,又回到了公主手上。
“后来,武阳公主府顺利传承了两代,家主都是女子,把公主府经营得十分兴旺。到了第三代……这位武阳公主,她却生生让青虹剑变成了几截废铁。”
听到这里,苏婼似乎理解的更多了,但似又更加懵然了。
放在几十年前,武阳公主府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即使几十年过去,关于这座特别的公主府的过往,世人还是依稀有耳闻。
武阳公主府是旷古至今能与朝中亲王府比肩的公主府,是天家血脉正统,历代掌家的公主只招赘,不出嫁,生下的女儿与儿子享有同等继承爵位的权力,其余子嗣则随驸马姓,成年后搬离公主府开枝散叶。
由于无法像男子一般纳妾绵延香火,公主府子嗣并不繁茂。
继承武阳大长公主爵位的是她的长女,她与驸马诞有也子嗣三人,而第二代武阳公主只生下了两个女儿,后来因为丈夫丧身沙场,她便早早地把爵位传给了自己的长女,自己则退居后宅,一心念佛行善,世人皆敬称她一声老殿下。
长女继位成为公主府的第三代主人后,老公主的次女也嫁入了宫中为文帝的皇后。虽然好景不长,二女都陆续去世了,可公主府依旧是满朝文武难以企及的高门,每一代的公主都能力超群,想入府门的旁支子弟不知几何。
其实按理说,从武阳大长公主往下,还有开府出去的子孙后人,是可以接回公主府抚养的,也是府上血脉正统。
不说远的,光老殿下自己就有一个亲妹妹嫁到了荣安侯府,亲弟弟亦早在军营中有所建树,他们的子孙都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后人,出来的子女也都有着不错的教育,而且彼此几府间往来亲密,分府而住,并未离间同胞的感情,这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但不知为何,老公主并未这般做。丧女后她任由家门凋零,自己则依旧吃斋念佛,广行善事,直到九十三寿终正寝,公主府也就归了公,只余下西路的武阳祠。
苏婼不知道老公主为何这般决定,也可以肯定,满朝上下应该也没有什么人知道,或者根本就没人能理解这样的做法。
而如今太子末尾这句话,显然更让人骇然了!
“不知公主为何要这么做?”
太子停顿了半柱香的时间,回答起来:“她厌倦了那个身份,也罔顾了身负的使命,她犯了个大错。看错了人,沉沦在了那个人的谎言里。”
香雾缭绕中,苏婼凝住了双目,韩陌张大了嘴巴。
而太子目光深沉,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温和仁爱的表兄,此刻在烟雾那头的他,是个清醒又冷静的储君。
韩陌是个粗人,对于这种风花雪月之事向来是不大关注的,他的眼里只有家国天下和道德公义,如今还加上一个苏婼。他没想到张家这事兜兜转转竟然绕到了他平日最不屑的儿女情长上。
“臣,臣怎么没听说过?”
韩陌没听过,苏婼就更寡闻了。
前世她为着生计奔波忙碌,岂还有闲心关心这些皇室秘闻?
对武阳公主府的了解,她仅知它过去是辉煌的,大梁女子的自由有赖于大长公主所立下的功勋,以及如今的忆安寺,是老公主为了驸马而建的等等这些边角料罢了。
“此事直接关系到了公主府的存亡,皇室的体面,你们怎么可能听说?”太子斜睨韩陌一眼,在紧闭门窗的幽暗天光下,接着道:“算起来,这位第三代的武阳公主,该有八十多岁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误入歧途,一生荣宠于身的她应该也会像老公主那般的长寿。只可惜……后来,她三十多岁就离开了人世。”
屋里陷入一派默然。
片刻屏息后苏婼斗胆问起来:“莫非她嫁的那个人,待她不好?”
“非也。”太子缓声道,“这位武阳公主闺名长宁,是文皇帝特赐予的小名,据见过她的人说,其姿容绝世,又聪慧过人,不爱红妆爱武装,尤其让她为傲的是一手骄人的箭术和剑术。
“她的驸马出身不低,有才也有貌,在皇祖母看来,至少他们是很般配的。但长宁却嫌驸马只知读书,而不能陪她骑马射箭,故而并不喜他,只是因父母之命与之结合罢了。
“她不喜自己的婚姻,导致她也厌憎起了自己的身份,因为她有责任传承公府,故而无法随性而为。也无法觅得良婿与之营造一段郎情妾意的美满姻缘。
“所以在她二十三岁那年,北地藩王作乱时,就主动请缨去边疆平乱了。
“在那里她救下了一个受伤的男子。那人武功不错,据说伤好后能与长宁较量上百个回合不落下风。人也生得威武高壮,与长宁立为一处,竟比与驸马在一起还要更显般配。
“那人擅谋,给长宁提供了不少作战的建议,又因其为人极为细心体贴,时间一长,于公于私,长宁都难以招架,顺理成章地对他动了心。”

第412章 误终生
太子望着他们:“听到这里,或许你们以为长宁头脑发昏,从此不务正业,但并非如此。能担当起公主府继任者的,必定接受过许多考验。男色,其实也在考验范围内。
“长宁除了与这人厮守的时间多了些,变得温柔了些,此外依旧是个称职而出色的将帅。
“但再密的网也难免有失误,一年后一场原本很有把握的大战长宁这边却失败了,朝廷损失了三万将士,当然作为主将她也负了伤。而后朝廷派出钦差前往调查,随后发现,长宁所钟情的那个人,就是潜伏在她身边的细作。
“他苦心等待,终于等到了那个机会,将三万将士和长宁都送上了万劫不覆之地。”
苏婼恍然:“原来,长宁公主爱错的不是驸马。”
“是的,”太子望着窗外悠悠长空,“有时候人前的万丈荣光,反过来也会变成禁锢人的枷锁,得到的越多,也就越身不由己。驸马只是身份适合她,未见得是人适合她。”
未见太子之前,苏婼曾以为当朝储君必定会是个威严冷峻的男子,听完这段故事,再听到他这般惋叹,苏婼顿觉他也不过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忽然她想到,太子已婚,他既有此叹,那太子妃于他,是身份适合,还是人也适合呢?
在发觉到思绪飘得过远时,她及时地收回来,凝神道:“后来呢?公主府是否因此受到了严厉的处罚?”
“并没有。”太子手指在茶几上无意识地画着圈,“钦差是文皇帝亲信,先压着此事未报,而是悄悄传回京中,文帝大怒,削了她的职权传她回京,后来到底是未曾宣扬出去。
“但是那三万将士所在的屯营是大长公主早年建立的兵马中的一部份,这个后果等同于亲手毁掉了祖宗基业,长宁悔恨交加,大病了一场,此后郁郁寡欢,再也没有了昔年英姿。
“太医加上公主府的精心调养,勉强拖了十几年,最终还是过世了。”
苏婼垂眸,幽声道:“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
韩陌嗖地把目光对向她。
太子道:“没错。她因为轻信于人,损失了三万将士,而可叹的是,对方还只是利用她。
“武阳公主府之所以获得世袭殊荣,全是因为大长公主不惜血汗为大梁拼打江山,平定天下,造福百姓,这是公主府世代流传的荣耀。
“长宁因为儿女情长,罔顾自己有夫之妇的身份,罔顾一个将帅应有的谨慎,导致了这场悲剧。罪无可恕。不过文皇帝也许是为了皇家颜面,也或许是感念大长公主的贡献,当然又或者,是因为那把青虹剑里的圣谕,总之最终还是未曾将此事公布于众。
“老殿下自觉有愧于朝廷,虽说错是长宁所犯,但终归是她教导有失,便在进宫面圣之时,亲手将那柄青虹剑给毁了,包括剑中的圣谕……此后,武阳大长公主一脉,不管是嫡系还是旁系子孙,都再也没有了死罪豁免的殊荣。”
所以,这就是青虹剑未曾进入地宫陪葬的原因。
也是为什么世人包括韩陌的姑母都以为这把剑早就丢失了。
一代开国的巾帼英雄与男子一般用血肉之躯挣下的荣耀,就这么毁在了后人手上。
苏婼望着眼前烟雾,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匀口气看着满殿威严的四周,她聚拢了思绪,说道:“如此说来,张府那幅画像,不是大长公主,就一定是长宁公主了。”
韩陌没有说话,太子也没有说话。
青虹剑的来历说到此处,大家心里的想法都是相同的。
挎着这把剑的,只有大长公主祖孙三人。
那么,为何公主的画像会出现在张府?
而且还被张昀如此隐秘地收藏并祭拜着?
“从画上的题辞来看,既称吾祖,那画像上的人,应是大长公主居多。张昀看来就是武阳大长公主一脉的后人了。但这并非不可告人之事,他为何藏着掖着?”
公主府并非因为获罪而没落,只是老殿下主动任其凋零。
如今活跃在朝堂之中的公主府的男女后人尚有许多,张昀如是,那为何不曾有人知晓?为何族人不与其联络?为何他宁愿私下供奉,而不愿宣之于口?
换句话说,他的出身,有何不可示人的?
韩陌问太子:“不知大长公主协助太祖起事之前,可曾诞下子嗣?”
“生下了一个男孩,但那个男孩被长公主带出来了,而且后来在战乱之中,这孩子也染病亡故了,所以张昀,不会是从大长公主这里衍生出去的旁枝。”
太子似看出了他的意思。
大家彼此沉默。
排除了这个可能,就很难琢磨了。
大长公主的长子与次女都有后人,都应奉其为祖宗。尤其是长子的子孙后人,称其为祖再正常不过了。
这个长子自然已不在人世,推算年龄,张昀应是大长公主的孙儿辈,张昀会是自此子府上流出的遗珠,不是不可能。
但如今的张昀已然是当朝阁老,仅差一步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只有公主府后人礼遇他的份,他难道还怕不能认祖归宗?需要如此偷摸祭拜?
自然是不可能!
所以,张昀这般行径,只能说明他身世可疑。有不得不隐藏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张昀的身世,已经跟武阳公主府扯不开了,他一定是大长公主的后人。”
这是目前唯一能肯定的信息。
不管他母亲或父亲是谁,他都是大长公主这一脉之后。
“可是,长宁并未诞育子嗣,她出征之前未有,出征之后回归府中,更是与驸马情分破裂。驸马虽是情难割舍,但却于她早几年过世了。
“再退一万步说,如果长宁有子嗣,为何不曾公布于众?文帝当时连这个罪名都帮她压下来了,总不至于还不让他们公主府传承?
“别的……也不太可能吧?”
这是韩陌说的。
但没有人对的话感到惊讶。
这是明摆着的,张昀如果是武阳公主府后人,他又什么不能承认的呢?为何要躲躲藏藏?
“看来,只能是你我心中所猜想的那个可能了。”太子举着银簪,缓缓地拨了下香炉,“他是长宁与那个细作的孩子。”

第413章 是忠臣!
如果悬着的一滴水“当”地落入了平湖,这句话出来,每个人的心头都荡了一荡。
在坐的都没有笨的,这么样的疑点摆在眼前,若还能猜不到,实在是不合情理。
早在太子说到长宁为情所误那一段时,苏婼心里就有了隐隐的猜测。
武宁大长公主霸气洒脱,不是为儿女情长所困之人,既然她的子女后人也可以排除,那剩下的可能,只有老殿下和长宁公主。
可事实上老公主一生慈爱仁厚,端正威仪,她所生之子,宫中都有记档,不可能再诞孕其他孩子,且还容他或她流落在外。
只有长宁,她曾在边关呆过,最为要命的是,她爱上过一个不该爱的人。
其实不管张昀的生父是朝中的什么人,哪怕当真是张府的上辈老太爷,又或是过去的哪个罪臣,以他如今的身份,都可大胆直言身世,认下生母,甚至是替其平反或发声……
唯独是那个害得大梁丧生了三万将士的细作,他和他的血脉,是在大梁万无立足之地的。
那细作是大梁朝廷的敌人,而他则是敌人之子。
他血脉里夹杂着欺骗,算计,杀戮,血腥,没有人能容得下他,至少大梁不可能容下他。
所以,以他的身世隐藏这一点是合情合理的,但苏婼却不敢说,事关宫闱体面,也没人敢乱说。
太子即便诉之于口,必然也是作过了一番挣扎。
而皇帝轰走了韩陌——
想必同样是因为韩陌鲁莽,触及了皇室秘辛吧?
“既然如此,杨燮背后的人也不难猜了。”苏婼声蚊呐,每个字都像被割舌似的,“天牢里接应杨燮的那个朱袍人,就是张昀。”
看起来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可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两件事呢?
张昀伪装多年,他有足够的力量帮助杨燮。
杨燮有了他为内应,自然也能在天子眼皮底下来去自如。
但这对苏家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噩耗!
在发现画像之初,苏婼万般担心苏家被牵连,还只是忧心是什么宫闱之中不可告人的隐秘罢了,并不敢轻易往深处想,没想到,事情偏偏不如人意,它朝着她极力回避的方向狂奔前去!
有薛容当年的事为鉴,张昀这个主谋与真凶落网,苏家能抽身吗?
“我这就去抓了他!”
韩陌腾地站起来。
太子一把将他拽住:“若这一切属实,你觉得这么拿住它就能绝了后患?他那个早夭的次子,你相信他真的死了吗?!”
韩陌怔住,苏婼也脸发了白。
“没错,”苏婼反应过来,“他筹谋多年,一定是做好了各种抽身准备,张昀是武阳公主后人,那张栩,张煜兄弟,自然全部都是。那个传说早夭的次子,当然也是。只要他们计划中这些人有不死的,一定会成为隐患。”
“那眼下该如何?”韩陌望着她。
他心里难受,苏婼所担忧的,他眼下已经体会到了。
谁会想到,背后作乱的主谋,会是张昀呢?
苏婼深深沉下一口气,望着前方墙上“端正清明”四字,说道:“如是,那自然是要想办法还朝堂以清明。但在这之前,臣女以为该进一步核实张家与杨燮的关系。”
这番话,自然是对太子说的。
太子闻言,抚案道:“苏姑娘意待如何?”
苏婼颌首,看着韩陌:“臣女知道,世子之前与家父曾有个诱捕常贺的计划,是不是张昀,我想,应该拿住常贺就确知真相了。”
太子看向韩陌。
韩陌立时点头:“的确如此!并且我与苏大人已然放出了风声,就等着常贺上钩了!殿下,苏家真的很端正很清白,是忠臣!”
心中的急切全浮现在了脸上,在话语之间,苏婼动容地撇开了脸。
太子望着他:“你若真有心,那么就好好办差。事情做好了,才说有讲价的本钱!”
“这可是殿下说的,臣办好了差,您到时候可无论如何得帮我!”
韩陌又拉起了太子衣袖。
太子把他拂开:“一天到晚尽使些不上台面的招式,也不嫌臊得慌!”又道:“我还有话问苏姑娘,你出去等着!”
见韩陌迟疑,他又骂道:“孤还能吃人不成?!”
韩陌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去。
太子收回气恼的目光,看向苏婼时却是和气的:“勿慌。孤不过问你几句话。”
苏婼怎可能不慌?不过一颗老灵魂,尚且能把持住罢了。她屈膝:“殿下请讲,臣女恭听。”
太子点点头,说道:“方才这些,全都是皇室秘辛,从无外人知晓,你可知孤为何要让你旁听?”
苏婼跪下道:“臣女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太子扬手让她起来:“你不必跪,孤又不责罚你。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孤想让你办件事。不知你肯也不肯?”
苏婼站起的半途陡闻此言,差点闪了腰。
太子微笑,说道:“听闻你制锁和机括技艺了得,孤这里有把锁,待你有空,能否请你帮忙解一解?”
苏婼松口气:“此等小事,殿下直接吩咐便是。”
太子便自手畔小箱笼中取出个三寸见方的小铜匣来,四角磨得如镜子般珵亮,乍一看六个面均只有镂花金贴片,连接缝也无,活似是个铜砖,若不是接在手里立刻感觉不是实心的,根本就看不出来是个匣子,更不用说锁在哪里。
但苏婼接在手上看了两眼,立刻道:“明日晌午之前,臣女定将它交由世子,请他代为转交殿下。”
太子微微弯唇,说道:“你还是别让他转交了。此为孤的私物,如非不得已,孤也不会求助于你。你若是晌午前真能解开,那么午时之内,可至翰林院一趟,届时孤会在那里呆上一个时辰。
“当然,”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隐含威严地嘱咐:“苏姑娘也该当替孤保密此事才是。”
苏婼复看着这匣子,微讷半刻道:“臣女不敢有误。只是,这么大个匣子,却不好瞒过世子的眼睛。再者,这里头定有要紧物事,不如,臣女选个时候当着殿下面解开它吧?”

太子的话语又缓又慢,目光又深又沉。
七窍玲珑结,是八大奇锁之一,它的精妙不在于防盗,而在于小小的锁腔里如同迷宫般的趣味,当然,用来玩乐可称为有趣,若是用来做其它,就没那么有趣了。比如说,暗器,毒药。或者,收藏要紧的秘密。
没有正确的开启方式,即使打开了,也看不到想要的东西。
苏婼顿时明白,此物果然是要紧物事。
“那臣女就斗胆带回去一试。”
太子点头:“里头的东西于其它人毫无用处,孤不怕你遗失,但是,不管是什么,你都必须全部交还给孤。”
苏婼伏地:“臣女不敢有误。”
春风又回到了太子脸上,他扬扇笑道,“你想在这儿里开,不愿带走,实则是不敢违逆孤的意思,却又不愿瞒着阿瞒吧?倒是个痴心人。”
苏婼垂首未语。
“也罢!”太子停了扇,“你也不必瞒着。他若是敢瞎嚷嚷出去,孤也绝不会让他心愿得偿。”
韩陌在外等了片刻,只见苏婼抱着个小包袱出来,便急不可耐上前:“这是什么?殿下找你做什么?”
苏婼道:“出宫再说。”
到了东华门外,苏婼便就打开小包袱让他看了。
“莫非是你跟殿下说,我会开锁的?”
“没有啊!不是我。”
苏婼听闻也没有说什么。
他说没有,那必然是没有。
她近来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一国储君调查一个小小的她,自然是易如反掌。
韩陌瞧着这东西,硬是摸不着头脑。索性不管了,更重要的事情摆在眼前,他不愿分心给太子的私事。
“我这就回去找苏大人说诱捕之事!”
为了给苏家争取底牌,此事已经刻不容缓了。
苏婼望着天色,却道:“等等吧,天色也不早了,他该下衙了。我有话想跟他说,你先等我问问他。”
韩陌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冲她点点头。
苏婼捧着匣子,缓缓走了两步,倒又停下来,看他一眼,又倒了回来。
“世子,谢谢你。”
她的声音又柔软,跟她眼中的波光一样。
韩陌心漏一拍,垂着滚热的脸看向面前的她:“这是什么话?我又不用你谢……”
他用她谢什么?
只要她好好的就好了。
永远永远,好好的。
“你可以不受,我却不可不谢。”
苏婼半抬头,眉梢眼角,都是极致的真诚。
韩陌心也泛软,温声道:“我知道。我……”
他早有话想说,但她身后是巍峨的宫城,她心里头还压着无限的担忧,此时此地说出来,倒像是挟恩图报一般了。
“你先回去吧。”
他最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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