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贵族争权,底层争命,朝不保夕,流离失所。
起先,裴昭也不过长居深宅,不问世事,然而当她见到了街上的乞儿,府中的孤儿,浑浑噩噩死在街边的孩童,藏在胸中的火种燃起微弱的光亮。
裴昭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什么。
后来远在北疆之外更远的域外之地,成了所有人向往的地方。
严朗最开始只以为裴昭和世上其他的世家女一样,除了容貌过于出众,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女娘居然也藏着不输男儿之志,湛然君子之风。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昭昭如日也如月
立意:人生充满奇迹
裴家别院。
“阿兄,主家为何突然来人?六娘久居别院多年,以往除了节礼,我们和那边可没牵扯。”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女狐疑地看着站在廊下的妇人。
“我也不知。”她兄长也拧着眉头。
暮春之时,寒意渐消,璨金一般的阳光撒在地上,木门被拉开,走出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看起来和善可亲,侧眼扫了一眼两兄妹躲藏的地方,吓的兄妹俩一溜烟跑了。
“怠慢嬷嬷了,六娘请您进去。”她侧身,微微躬身。
“多谢。”
赵嬷嬷不敢拿乔,同样低眉顺眼地还了一礼,不多说一句话,心里思忖着若是六娘大发雷霆该怎么安抚,裴君和夫人离家多年突然传信说大郎君要回来,若是他知道自己妹妹住在别院,家里不知道要升起多大的风浪。
进了房门,赵嬷嬷快速而小心的扫视了周围一眼,只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就停下脚步,没敢太靠近,怕裴昭发脾气打人,毕竟这位娘子可是出了名的脾气乖张,连老夫人都敢顶撞,自八岁出府就再也没回去过。
“嬷嬷来此何事?”女声淡而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六娘出府多年,老夫人甚为想念娘子,且娘子年龄也大了,不好一直久居别院,误了花信,老夫人想着清明节也快到了,特派老奴接娘子回府,参加这一次的祭祖也好告慰祖先。”
赵嬷嬷安分低头,余光隐隐约约能看见裴昭垂下的衣角。
“祖母接我回府?”裴昭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轻笑道,“我记得嬷嬷是跟在祖母身边的老人了,难道如今也忘了当年我是如何出府的吗?”
赵嬷嬷心里咯噔一下,不妨裴昭提起这件事,她以为裴昭该是迫不及待地想回主宅才对,裴家谁不知道当年六娘和老夫人斗法斗的那叫一个天翻地覆,老夫人怒极将六娘赶了出去,这么些年一次也没问过。
六娘也硬气,自己一个人住在别院怡然自乐,一句话都没往老宅递过,仿佛自己已经不是裴家人一样。
“娘子恕老奴说句托大的话,老夫人这些年也惦记着娘子,只是身为长辈哪里好向晚辈低头,娘子住在别院安稳是安稳了,可您也不能总住在别院,您待在这才是一辈子都给毁了。”
赵嬷嬷恳切不已,一片赤诚,仿佛全心全意为裴昭打算。
裴昭叹气,懒得再和人周旋,况且她看起来就这么像个傻瓜吗?
“家里出什么事了?”她放下手里的书,“嬷嬷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哄我,我虽久居深闺,却也不是那等没见的人,祖母厌极了我,必不会诏我回家,除非阿父阿母要求,可阿父阿母膝下自有别的孩儿承欢,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他们,想来也没什么父母亲情可言……”
她是个女孩,对这个时代的女孩而言,唯一的价值就是……
她想了想,侧眸:“联姻,对吗?”
“……六娘聪慧。”赵嬷嬷干巴巴夸赞了一句。
裴昭挑眉,心里有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感觉,只是她要不要答应呢。
此世她生在乱世,战乱不休,百姓对于掌权者就是待割的杂草,杀了一批还有下一批,比旁人略好的是,她出生世家,不必为生存担忧。
悲惨的是,她出生的时间不太好,她将将出生时父亲跟随上峰的上峰一起举事,一年到头回不了家几次,后续跟着上峰一起扎根在北疆,大有从此不再回家的趋势,母亲带着她两个兄长去找她父亲,而她因为当时年纪实在太小,只能被留在老宅。
原本说年纪大了点再送她过去,结果年龄稍长路上又不安稳了,只能暂且搁置,结果最后直到裴昭十七岁了,也从没见过父母一面。
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对此世的生身父母不至于有多少孺慕之情,至少他们提供了远超常人的资源给她,但这是有代价的。
现在就是她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久到赵嬷嬷的心都不安地提了起来,如果六娘聪慧那她必然知道,她是不能反抗家族决定的,但年轻的小姑娘难免傲气,若是六娘不愿意,事情不免难办,嫁人总得心甘情愿才好。
细琐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白衣渐渐逼近,红色的细绳掺杂着金线,行动之间反着不甚明眼的金光,赵嬷嬷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何时启程?”
提起的心终于放下,赵嬷嬷松了一口气,此刻才总算抬头,然而在看清裴昭那张脸的时候呼吸一滞。
芙蓉面,柳叶眉,双目若星华,唇瓣似胭脂,头发未束,披散而下,衣服也松松垮垮的系在身上,衣领袖口绣着红纹,细细的红丝绦锁在腰间长长垂下。
淡极,艳极。
惊心动魄的美,若初雪红梅一般。
平心而论,赵嬷嬷这么些年跟着老夫人也见过不少风格各异的美人,她不能说裴昭是她见过最美的人,但裴昭真的长得太好了,本朝崇尚风流飘逸之美,裴昭完全汲取了父母双方长相的优点并进行了优化,同样的五官,她即清且艳,美得像染上了点点艳红的白玉,清贵而艳丽。
端正凛然,如冰如雪,如花如月。
“……三日后。”赵嬷嬷的语气陡然温柔起来,“若太过急切也可往后拖延几日,不过娘子可不要太过耽搁,郎君与夫人将至,至少也得在他们回家之前回府迎接。”
裴昭斜斜扫了她一眼,明明一开始还是一位略有奸猾的妇人,现在却像再贴心不过的忠仆。
“小娘,”她轻唤了一声,安静守在门外的妇人走了进来,“去收拾行李吧,我也该走了。”
“三日后启程,你点点我需要带的东西。我在裴家待不久,或许我很快就会出嫁了,你们就帮我看着这庄子吧,我想祖母不至于连个庄子都不舍得给我。”裴昭恹恹道。
“带赵嬷嬷出去吧,无事不要来扰我。”
赵嬷嬷闻言,小心而快速地撇了裴昭一眼,六娘子美则美矣,脾气却实在乖张任性,出门居然一个熟悉的人都不带。
裴昭的行礼不多,贵重物品更是一样都没有,连赵嬷嬷这个仆婢头上都有两根金簪,裴昭却是只有两根寒酸的发带,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她有两大箱子的书,全是裴昭这些年凭借着记忆默出来的。
“小娘,不必与我同去,替我看家吧。”
裴昭独自一人登上牛车,赵嬷嬷与她同车。
与此同时,寂静的裴家主宅。
“老夫人,老夫人!”上了年纪依然身形矫健的嬷嬷快步踏进裴老夫人的卧房。
“吵什么?”裴老夫人不满地撇了老嬷嬷一眼,一想到要将裴昭接回来她就心烦,她恨不得把人打发的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才好。
“大郎君回来了!”
裴老夫人坐直,皱眉看着老嬷嬷:“阿景回来了?不是过几日才能到吗?”
正说着,裴二夫人带着下人也进来了,人未至声先到,莲步轻移,裙摆微微颤动,如水波一般:“阿母,我听门房报信儿的说阿景如今已到城门外了,日落之前应该能入城,阿昭哪儿……”
裴二夫人停下话头,裴景回来的太快了,裴昭现在却还在别院,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裴昭长成什么样子了,更令人头痛的是裴昭完全错过了一个正常官家娘子的教育。
想到这一茬,裴二夫人就烦心不已,她不喜裴昭,所以当年裴昭被逐出府时,才会一句话都没向老夫人求情。
提到裴昭,裴老夫人脸就黑了,她对裴昭甚至谈得上厌恶了:“裴昭的事一会儿再说,阿景的住处安排好没有?”
裴家因为这个消息上下忙碌了起来,院子是早就收拾好的,厨房早些日子也备好了食材,裴景虽然回来的突然,倒也不算打了裴二夫人一个措手不及。
“三郎,我看这个裴六娘压根不得他们重视。”
陈义小声道。
“难道严家就重视我了吗?”严朗笑着反问,“六娘会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我这次与裴景同行,不是为了推拒这门亲事。”
他只是想来看看他未来的妻子是何种性情,若是裴家当真不看重她,他和裴景亲自迎人回北疆,至少北疆那些人也能知道,他看重裴昭。
闻言,陈义心下惋惜,严朗真是被误了啊,若不然北疆爱慕他的贵女也不少,为何偏偏定亲定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裴六娘呢,还不是因为那双眼睛。
“景大兄,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不若我们开始赶路吧。”严朗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日头渐高,明晃晃挂在天上,他们还有一段路要赶,这日头太阳落得不算太快,不过他们也要抓紧时间赶路了。
“行,听你的。”裴景也不扭捏,当即翻身上马,等随行的人也全都上马之后,才率先御马而出,“出发。”
四月的春光摇摇晃晃的从天边倾泻而下,不若夏日灼热,懒洋洋的,像棉花一样柔软。
马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四周是细嫩的青草和刚打了花苞、枝叶柔嫩的花/径,风一吹,就奏出一曲盛大的合唱。
道路两旁的青草长得极其茂盛,一丛丛的簇拥在一起,显出一种拥挤的热闹,踢踢踏踏的牛车形式古朴,车窗罩着三层帘子,最外层的竹帘细密,中层的纱帘清透,里层的布帘遮光。
三层帘子都被卷起一半,能让车内的人清楚地看见外面的场景。
裴昭半依在车壁上,眼眸半合,即便疲惫也露出一种令人心疼的脆弱感,马车颠簸,坐车并不十分舒服,哪怕出发之前已经垫了三四床锦被,裴昭依然神色恹恹。
忽地,一阵风吹过,车帘随风飘荡,裴昭微微抬眼,几片梨花被风卷入车中,裴昭抬手让花瓣落到手上,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梨花与裴昭孰白。
裴昭捏起梨花,花瓣轻薄,触感却厚实绵密,她手指微微一动,就把花瓣卷成细细的长条,松开手花瓣皱皱巴巴的,不复先前秀美,裴昭略看了一眼,又无趣地丢开手中的花瓣。
素白纤长的手将马车帘子掀高,青草野花缓慢往后退,仔细看还能看见挂在草叶子上油绿的蝈蝈。
马车压过的路很平整,附近常人农人走动,土被压的实实的,即便掀起帘子也不见多少尘土,裴昭半依在车壁上,头发只用发带束起,光从窗外透进来,细小的飞尘在空中翻飞。
若是没有那些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农人,那这场景确实是有几分野趣。
裴昭幽幽叹了一口气,说真的,这就是她为什么无法融入这个社会的原因,她和这世的父母根本从没见过面,然而这么些年,他们却从未少过她的衣食,倒不是说这世的父母养大了她,她就得做牛做马报答他们。
而是裴昭觉得反抗也没有意义,脱离了裴家这颗大树,她活不下去的,她生活的这个时代是个乱世,还是古代的乱世。
古代的乱世,这个词意味着什么相信任何一个上过初中的人都不会不懂,这是一个只要看到就令人窒息的词语,裴昭对此也不陌生。
裴昭永远也忘不了自己曾经出门时偶然见到的一幕,那时她还对这个时代有些好奇,缠着小娘让她和她的丈夫带自己进城瞧瞧,小娘被她磨了好些天才不情不愿答应了。
那天,她坐在牛车上,不说锦衣玉食,至少也是吃喝不愁,而牛车外面是被饿死的乞丐,哀哀靠在墙边,双脸凹陷,头发脏乱,兵丁走过去粗鲁的踢了那乞丐一脚,让他别挡到贵人的车架,结果乞丐倒在地上,兵丁不知他死没死,也没有兴趣探寻,随手叫了另一个乞丐将尸体搬走,又回头对他们的车架露出谄媚的笑容。
裴昭猝然放下伸开帘子的手,她在那一刻感到由衷的恐惧,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喝着人血却生活的无忧无虑的怪物,回府之后,裴昭生了一场大病,小娘急的不行,什么方法都试过,最后甚至给她割肉熬药。
裴昭看着她草草包扎的伤口,再一次清楚认识到这个世界和她如此不同,她像一滴水落到了油里,都是液体却截然相反,这个世界如此鲜明地表现了她的格格不入。
不论她再如何说服自己,裴昭都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一切,可裴昭深知自己不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也没有匡扶社稷,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本事,偏偏又最容易心软,她无法面对那些写满了苦难的脸。
她破不了局,也无法随波逐流,心思太重只会逼死自己。
左也为难,右也为难,深得鸵鸟真传的裴昭干脆眼不见为净,自此闭门不出。
她把自己沉浸在书里,不问世事,这次裴杞来信,裴景亲自来接她去北疆,不论是为了什么,裴昭都不想管,所以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带,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听天由命吧。
裴昭放下帘子,又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牛车狭小,车轮滚过地上咕噜咕噜的,裴昭一人占据一半的空间,赵嬷嬷也安分坐在另一边。
“六娘可是不舒服?”
裴昭看向她,不语。
赵嬷嬷不以为意,从腰间摘下一个荷包,递给裴昭:“老奴临出发前,带了些山楂,六娘若不弃,尝尝可好?”
裴昭安静看着赵嬷嬷,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谢谢。”
她捏着手上的荷包,打开被绳子扎紧的荷包,红彤彤的山楂挤挤囔囔挨在一起,裴昭倒了一颗山楂在手心,洗的干干净净的山楂外面裹了薄薄一层糖霜,裴昭把山楂放进嘴里。
那一点点糖霜压不住山楂的酸,裴昭顿时皱起了脸,轻声嘟囔:“好酸……”
赵嬷嬷正准备解释,酸的果子才压胃,迅疾如雷的马蹄声就隐隐绰绰从远处传来,赵嬷嬷眉头一下蹙起来。
这地界应该是不会有人敢打裴家的主意,况且随行的人也足有二十多人,不过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赵嬷嬷从车厢里拿出面纱,低声叮嘱:“六娘先把面纱带上吧。”
严朗一行人也远远看见前方的车队,道路狭窄,若全力冲刺定会撞上前方车队,严朗一行人放缓速度,停在距车队百步之外,车队周围的护卫早早把牛车围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们。
“来者止步,吾等乃裴家部曲,不知足下是何人?”
“裴家?”裴景趋马往前走了几步,“你是叔父派来的?”
护卫队长闻言,脸色微变,裴景不日即将归家的消息他是知道的,眼前这位年轻郎君仪表不凡,和他们大郎君刚巧是一个年纪,只是他还有些疑惑,怎么就那么巧:“大郎君?”
他抱拳行礼:“非是在下不信,不过出门在外需谨慎行事,郎君可有凭证?”
“大胆!”裴景身边的兵卒当即怒喝道,“我家郎君也是尔等可以质疑的?!”
“裴君曾言,如今世道浇漓,人心难测,在下肩负重任,实不敢轻信他人,若有不周之处,还望郎君海涵。”
裴景挥手止住属下,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丢给护卫长:“你所言极是,我确实也很久未归家,不怪你们不认识我。这枚印章是叔父亲手为我刻成的,你可识得?”
印章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裴格刻章的时候习惯留下一枚小小的猫爪印,也算是他的小爱好了,家里每个孩子他都送过。
裴景的那枚印章,就刻了他的名。
确认过真伪,护卫长当即放松了神态,裴景看向那始终不曾有动静的牛车,轻声询问:“车里何人?”
裴昭听完来龙去脉,也没有想出门认亲的想法,只等着护卫和赵嬷嬷去解决问题。
她取下面纱,无视一旁显得有些焦虑的赵嬷嬷。
“六娘子……”赵嬷嬷轻声唤道,她的身份不够高,在有正经娘子的情况下,她没有资格越俎代庖替裴昭出面。
“无事,安心。”
赵嬷嬷:“……”
这是她安不安心的事吗?!这是裴昭能否得到大郎君看重的问题!
护卫长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牛车,迟迟不见动静,硬着头皮解释:“车上坐着六娘子。”
他这话一出口,陈义的马鞭轻轻动了动,惹得严朗看过来之后,才对他示意一番,严朗不动声色悄然上前几步。
“六娘?”裴景皱了皱眉,迟疑上前,“六娘为何带着如此多的行李出现在此?”
“这……”护卫长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么说,心里觉得奇怪,大郎君为何非要在外人面前询问家事。
“大郎君,六娘子幼时体弱,需要静养,老夫人怜孙,特让六娘在别院休养,前几日听闻六娘子大安,老夫人思念六娘子,特命属下等接六娘子回府。”一直站在护卫长身边的高大汉子快速道。
护卫长同时点头。
裴景自然看出护卫神色有异,不过勉强有个糊弄的过去的理由,他也微微点头,将此事揭过,准备私下询问叔父。
见他们越说扯的事情越多,不见半分想走的意图,裴昭终于还是忍不住示意赵嬷嬷拉开车门:“兄长有事不如回去再说,再耽搁下去,我们今日就进不了城了。”
严朗寻声看去,只见牛车内被锦被团团簇拥的少女,黑发雪肤,唇色淡淡,神色也淡淡,不悲不喜,不惊不恼,说着略带恼意的话,也不见那双眼露出一丝情绪,仿佛一尊虚假而精致的玉像。
玉像穿了一件白衣红边的衣服,外罩一层薄薄的纱衣,头上什么也没戴,只扎了红白二色的发带缠在发间,本该显得寒酸的,但那张脸实在出色,即淡且妖,这般装扮只会让她的容貌更加出挑。
“你叫什么名字?”严朗扬起笑,打断了裴景即将出口的话,笑意昭然,明煌如日,“吾名朗。”
“裴昭。”裴昭冷淡,严朗好似没感受到她的冷脸一样,“裴昭,真是个好名字。”
“三郎。”裴景不轻不重地训斥一声。
严朗假装没听见,翻身下马,取下挂在马背上的行囊,几步走到裴昭所乘的牛车前将行囊递给裴昭:“这是北疆最好吃的干枣,送你。”
陈义抬手捂眼,为何他处事稳重的少郎君在未婚妻面前会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模样?
而且,临出发前,少郎君不是特意寻了玉簪和玉佩准备送予裴六娘,现在又拿些干枣糊弄人。
裴昭:“?”
严朗身材高大,直直站在牛车面前,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裴昭抬眸,直视眼前的男人,他很高,由于常年风吹日晒,肤色不很白,很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硬朗,糅杂了中原和异域面相的优点,头上戴着黑色皮革抹额,英武豪迈,昂然而立的样子仿佛一头年轻的雄狮正在巡视自己的地盘。
见裴昭迟迟不接,严朗又往前送了送,裴昭迟疑地接过,不确定的说:“多谢?”
“你若喜欢,以后我再带你去买。”
严朗说的很自然,裴昭一下明了他的言下之意,能让一对从未见过的男女有正当理由出门逛街,除了未婚夫妻还有什么?
裴昭把严朗给的大包裹和赵嬷嬷给的小荷包放在一起,看了一会儿,打开严朗缠的紧紧的扎口,里面放着一包包叠在一起的纸包,裴昭又拆开纸包,晒干的红枣颜色不如往日鲜亮,果皮皱皱巴巴的,裴昭顺手捻了一个毫不顾及的放入嘴里。
“六娘子,这个果子可还没洗过呢。”赵嬷嬷大惊失色,当即劝阻,若不是她和裴昭不那么熟悉,赵嬷嬷差点上手把果子给裴昭抢下来了,郎君不甚讲究就算了,六娘子可是小女娘啊,那果子也不知有多少灰尘,哪里是金尊玉贵的女娘吃的东西,万一染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无碍,不过一些果子而已,吃不死人的。”裴昭品了品干枣,不得不说严朗送的枣子味道还不错,干而不柴,软软糯糯,每一丝甜蜜都藏进果肉深处,只有细细品味才悄悄从果肉里品出一种醇厚却不腻人的甜来,不如蜂蜜一般吃多了甜腻,别有一种花果一样甜蜜的口感。
裴景自见了裴昭之后,时不时侧头打量严朗,他得承认,他们确实对裴昭不那么重视,为她选择的夫婿虽说不差,但到底也不那么好。
严朗最大的短板,也是唯一短板就是严朗有外族血统,而且特征很明显,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从根本上杜绝了严朗夺取大位的机会,不出意外的话严家会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而严朗是严家三郎君。
严朗的家族太强横了,裴昭嫁给他其实是不差的,原本他也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有机会和严家关系更加紧密,但那是裴景没见到裴昭以前。
裴昭的容貌足以嫁入世家大族,虽不能当宗妇,但非嫡长之外的子嗣,绝不成问题。
严朗虽好,也不过庶子而已。
可惜,现在婚约已定,严家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悔婚的对象。
“三郎,一路驰骋可疲?”虽心里思虑良多,裴景面上依然不露分毫,照常和严朗说笑。
“景大兄这话就小瞧人了,不过纵马几日而已,又有何难。”严朗骑的很稳,做足了飞扬意气少年郎的样子。
“三郎如此傲气,不若与为兄比上一场如何,先入城者胜!’’裴景话音一落,马鞭打了一个空哨,纵马而去。
“既然兄长有此雅兴,弟定当奉陪。”严朗不经意侧眸看了陈义一眼,陈义了然,带着人稳稳护在牛车周围。
牛车安静如旧,陈义颇为同情,裴昭看来确实不得家里喜爱,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她和少郎君成亲之后,少郎君的荣耀即是她的荣耀,裴家不看重她,不代表裴家会舍弃她。
赵嬷嬷同样面色一僵,她同样感觉到了裴景对于裴昭的不在意,裴昭这些时日对她虽然不冷不热的,但该给的没少过她的,对她也一向敬重,况且那张脸实在生的美丽,赵嬷嬷低声提点了一句:“六娘和大郎君多年未见,此次大郎君亲自迎六娘回北疆也算诚心,路上六娘不如多于郎君亲近亲近。”
不说从此视你如珠,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感情淡薄。
赵嬷嬷完全是一番好心,裴昭当然也感觉的出来:“多谢嬷嬷提点,不过兄长待我如何,我便待兄长如何,今日他来接我,不过是我有用罢了。”
裴昭年轻的脸上满是不以为意,赵嬷嬷大惊:“六娘怎可如此作想?”
在这个时代,家族才是世家子弟的庇护伞,特别对女娘来说,出嫁后,家族才是她们最大的底气。
“六娘,这等想法万万不可再有,大郎君只是和您不甚亲近,你们两可是嫡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大郎君总归是看重您的。”
裴昭不置可否,也没兴趣辩驳赵嬷嬷,她也是好心,虽然裴昭不需要:“嬷嬷的意思昭懂了,嬷嬷不必担心,昭虽为女子,一二求生计量还是有的。
兄长为裴家未来的继承人,我若和他不睦,损害的只有我,严家和裴家只会因为这桩婚事而联络的更紧密,他们看重的只有严朗,我不甚重要。”
“六娘既然都懂,为何还如此言语?”赵嬷嬷不解,裴昭看的清楚明白,只要和裴景关系稍微好一点,她以后也会好过很多,夫君哪有兄长来的可靠。
“我不想。”裴昭笑了笑,“我不想那么做,嬷嬷实在不必为我忧虑,昭好歹也十七了,知道轻重。”
赵嬷嬷无言以对,裴昭又不是不懂,懂了还这么做,她能怎么说,可惜了,没想到六娘子居然是这么个性子。
裴家是鲁安县第一大姓,当然出了这个地界裴家也不算什么,这也是他们为何要将嫡女嫁于严家庶子的原因,严家将门之家,手握雄兵百万,当今天下最强诸侯之一。
他们家比不上严家,许女而嫁却也不算高攀。
裴昭无言看着一室满堂堂的人,自穿越以后,她的记忆莫名其妙的好了很多,又在她的刻意训练之下,不说过目不忘,看一本书记得七七八八也不是难事,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复述曾经看过的书重要原因。
可现今她的记忆没有给她半点帮助,这屋子里的,除了一个老太太,她知道那是裴老夫人,她的祖母,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是她的婶娘,小一辈的,她一个都不认识。
自她进入正堂,原本屋里欢快的气氛就像被凝固住了一样,裴昭安静打量着正和裴老夫人讲话的两人,青年高大,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模样瞧着和一旁的裴二夫人有几分相似,更不要说接下来的几个,裴二夫人明艳大方,温声细语的和老夫人说话。
她打量屋内一行人的同时,裴昭未曾谋面的几个堂兄弟姐妹也在悄悄地观察她,在屋里的人相貌都不差,满室明珠,裴昭偏就是更为惹眼。
裴昭不善言辞,也不想和她们多说话,因此行了礼之后,就如同锯嘴的葫芦一样,除非有人询问,否则将装哑巴这项大业进行到底。
裴二夫人不快地看着裴昭,眉轻微皱起,这几乎是她表现不满的极限了:“阿昭,你虽多年未归家,可到底是裴府的娘子,银满没有教你规矩吗?”
银满是裴二夫人当时送去照顾裴昭的,银满不得她喜欢,可也是裴府教养长大,选她去照顾娘子,自然是因为银满曾经受过教养嬷嬷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