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超乎常人地怕蛇?我从来不知道。”苏缵皱了眉头。
这显然是不应该的,胡氏那么柔弱,什么事情都依赖苏缵,如果怕蛇是她性格之中的显著特征,她便没有理由不告诉苏缵。
“但如果不是因为抓住了她这一点,凶手怎么会差点就成功了呢?这个计谋,怎么看都是冲着一击必中的。连二叔都不知道她这点,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胡氏有意瞒着,二则是还有比二叔更加了解她的人。”
苏婼之所以说得这么有信心,是因为先前在胡氏生产的紧要关头,胡氏的那番表现。她眼里的求生欲太强烈了,强烈到连眼底的恨意都掩饰不住。如果纯属意外,如果胡氏心里没数,那她恨什么呢?
“这话胡说,她已无家人,沦落风尘,还有谁比我更加了解她呢?”
苏缵当然明白苏婼眼下是认同了他先前的猜想,胡氏这次就是被人所害,但对于苏婼这番说辞他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胡氏不可能还有别的人可信任依靠。但他同样也清楚,苏婼不会无的放矢。
那她的意思是说,胡氏对他有所隐瞒?
黄氏上前一步:“可不是?你二叔都这么说了,婼姐儿你又可必还在这儿故弄玄虚?如果非要把此事定性为预谋,那今夜在府里的所有人可都脱不了干系了。”
她说着往刚好带着阿吉匆匆赶至的周夫人脸上扫去。
苏家夙来和睦友爱,独独周夫人母女是寄住的外人,黄氏这道眼神意味就很深奥了。让人既可以理解成为阻止苏婼查下去伤了周夫人颜面的暗示,也可以理解为她在暗示对凶手的身份。
周夫人牵着阿吉在门下顿住,便是未曾听到全部内容,脸上也颇有几分难堪。
苏婼只望着黄氏:“二婶往日最是云淡风清,今夜却总是这么着急。”
说着她目光下移,望着她脚下:“我记得先前下人说二婶今夜在周夫人处下棋,周夫人一路行来也不算远,衣角都湿了半截,二婶来来去去这么多趟,衣裳倒是干爽得紧。”
堂中人的目光,便都顺着她投向了黄氏脚下。
黄氏道:“婼姐儿你什么意思?”
苏婼把手伸向身后的木槿,木槿便自一直拢着的袖筒里取出来一卷书册给她。
“这本书二婶该是熟悉?”
一本翻到磨了边的旧书册扬开在灯下。
黄氏脸色变一变:“你从哪儿得来的?”
“当然是从二婶屋里得来的。”苏婼翻到书册其中一页,“二婶向来博闻广识,阅书极多。这书上说,卫州所产的黎黄锦,遇水不沾,湿地行走也如旱地,二婶这袭衣裙鞋袜,倒是与书册之中描述得一模一样。”
黄氏美丽的容颜紧绷,裙摆无风竟然自动。
只是她刚张嘴苏婼又紧接着往下说起来:“但是这黎黄锦,历来只有宫中才有,民间是没有的,就连咱们这样的人家,据说也只有当年曾祖爷才得太祖皇帝赐过两匹,故而世间极少有人能认得出来。二婶好大的体面,竟然有幸得到这样的衣料子。”
听苏婼说到这里,苏缵瞪大了眼睛,苏绶也站了起来。
黄氏交握的双手开始发白,但她的眼底却闪现着利光。她定定道:“婼姐儿——”
“然而相较于二婶的体面,我最奇怪的,却是二婶为何会在今夜穿上这样一身不沾水的衣衫,你难道是要掩饰什么吗?比如说,你除了与周夫人下棋,还去了些旁人不知的去处?又或者,趁着今夜这兵荒马乱的,你还有些别的什么事情要做?”
“你是疯了吗?”黄氏笑起来,交握的双手松开,甩手的动作带飞了衣袖,无端狂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竟这样明目张胆地往我身上泼脏水!婼姐儿,别忘了,苏家是怎么对待你的,你父亲那般苛薄你母亲,那般无视你这个原配嫡女的时候,是谁在一门心思地护着你,亲近你们,忘恩负义,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老二家的!”赶过来的徐氏夺门步入,沉声喝斥着她,“你有话就好好说话,这般咒骂着一个孩子作甚?”
“你也来了?”黄氏望着她冷笑,“你这个后母倒是当得挺起劲,你倒不说她一个孩子不敬尊长,只说我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也不知道你这番假模假式,人家领情不领情?”
徐氏是听下人说这边厢苏婼要动真格的,这才匆匆放了孩子赶过来,甫一到就听黄氏这般尖刻,因而才出声阻止,不曾想她竟反而冲自己开起了火,当下噎住!
这边厢苏缵厉声斥责:“你闭嘴!”
苏绶走过来,将徐氏拉到身后:“你不必管她是不是真心,只管先回答婼姐儿的话,你的黎黄锦,从何处来?你今夜穿着它,又欲往何处去?”
一屋子剑拔驽张中,他一贯冷漠的声音反倒显得格外厚重。
黄氏别开脸,却又刚好对上了苏婼如针锥般的目光,闪避不及,苏婼已抓个正着:“二婶今夜好不淡定。我不过看穿了一袭黎黄锦,你就沉不住气冲我们太太开火了,是因为胡氏没死成,坏了你的计划,而你根本没想到会失手,所以之前压根没去想事败要怎么应对吗?”
紧绷成一根弦的黄氏在冷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也不要紧,那我们就说说方才的话。我们太太今日受了委屈,我不得不替她说句公道话。我想知道,二婶是凭哪点看出来我们太太这个后母是当得假模假式的?”
黄氏脸上全是讥讽:“你该不会真有那么天真吧?会相信一个与你完全无关的,甚至所生的儿女要与你抢夺利益的女人,她发自肺腑地对你好?她们凭什么!”
“照你这么说,难道世间当继母的都该死?”
“不安好心的,自然都该死!”黄氏冷哼。
苏婼看了眼门外雨幕,再道:“那么你父亲那位趁虚而入,之后当了你继母的表妹,在你眼中定然也该死吧?”
黄氏的一脸尖刻,随之就破碎成了这雨幕里的泥。
“你,什么意思?”
在一室静得如同冻结了的空气里,苏婼收回了她幽深如黑洞般的目光:“你父亲的第一任继室柳氏,怀胎数月,也是死在这样的一个雨夜里。胡氏今夜尚且九死一生,我想柳氏死时,一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柳氏,是你杀的吧?”
第428章 不见血的杀人刀
屋里人不太多,若在往常,彼此间却也足以气息相闻,苏婼每一个字都落得不重,在雨声掩盖之下甚至不算突出,但此刻实在太安静了,那每个字眼便显得格外清晰,尤其是末尾的“杀”字。
在场人中,徐氏早惊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瞪大眼望着素日被自己深深认为慧质兰心的黄氏,周夫人揽紧了阿吉,作为外人不会有徐氏这么大的反应,但也足以令她露出审视的目光。
苏绶是见惯风浪的,但他一个大伯子,自当与弟媳保持严格距离,与黄家也无公务往来,他又何曾知晓这一段隐秘?更让他诧异的,却是苏婼竟然会知晓这一层,她是什么时候查得的这些?她又究竟是否有证据?
这么多人中,最为惊骇的却要算苏缵。
这些年里他一直与黄氏离心离德,按说凭他往日的成见,此刻苏婼说出再可怕的指控,他也不会意外,但他望着黄氏,脸上却是一片茫然。并且哑着嗓子问起了苏婼:
“婼姐儿,人命关天,你别乱说话……”
苏婼目光只对向色如白纸的黄氏:“雨夜作案,太便于销毁证据了。二婶为了杀柳氏,那一次一定提前筹谋了很久很久吧?后来自然就轻车熟路了。今夜胡氏遭罪,二婶可是气定神闲的很。”
“你通篇胡说八道!”黄氏怒道,“无凭无据妄加揣测,这就是你们苏家人合起伙来对付我的招式吗?”
她看向苏缵,又咬牙道:“我知道了,如今二房有亲骨血了,我这个明媒正娶的二太太可以下堂了!苏缵,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黄于秋虽未替你生下儿女,但好歹也是十来年的夫妻,你竟这般下得狠心!
“就算我得了不该得的衣料又如何?我一个内宅妇人做两件衣裳暗中穿穿,莫非也于理不通?朝廷衙门都讲究个疑罪从无,你因为一个胡氏,竟这般串通苏家上下宠妻灭妻,你会不得好死!”
凭着她这腔忿恨,谁会不怀疑苏婼确属血口喷人呢?
苏缵面上虽有恼色,但面对黄氏的情绪,他头一次没有出声怒斥。
徐氏担忧地朝苏婼看来一眼。
苏绶却凝眉冲苏婼道:“不要拖延时间了,呈出你的证据。”
凭他对苏婼这段时间作风的了解,他相信苏婼在此之前没有准备,是不会亮出这一招来的。
“姑娘,杨护卫他们来了。”
扶桑走到苏婼身边禀道。
苏婼看了眼门口,接收到杨佑比出的手势,旋即点点头,回身道:“二婶既要证据,这不正好,证据就来了么!杨护卫,请你入门把此去巡查的结果报来。”
杨佑跨步进来,先冲苏绶俯身行礼,而后面向苏婼:“回苏姑娘,方才在下奉命巡察行凶的蛇虫,由贵府的扶桑姑娘引着到了祯大爷的屋里,发现祯大爷一件藏起来的衣衫。”
他把手上一件袍子举给苏婼,而后又凑近她耳边细说了几句。苏婼将之展开,望了一望后便抬起头来:“二叔,现如今我能肯定,在胡氏屋里投蛇害她的人就是苏祯。”
这样的转折,让人始料未及而又满头雾水,苏缵道:“你方才不是说——”
是啊,指控黄氏是凶手是苏婼说的,眼下满口咬定凶手是苏祯的人也是她,她在弄什么玄虚呢?
苏婼不慌不忙把衣裳展开,露出衣摆上一片污渍:“请二叔告诉我这是什么?”
苏缵皱眉接过,仔细辨认一番后道:“是石青染料。”
“那二叔可知,我给胡氏屋里所制的机括,比起三婶屋里的机括更多了道工序。我在最末一道关卡上,装了一盒石青。进出之人若只是如常从房门经过,并不会引发,但若如同宵小般从别的路径闯入,比如说翻窗什么的,则必定难逃染料波及。
“现在,请杨护卫说说你们到苏祯院里,看到的情形是什么样的?”
杨佑依言道:“我等到达祯大爷院子时,祯大爷正在内室,因为奉命抓捕行凶之蛇,故而我们斗胆去了内室搜查,祯大爷百般阻拦,但因为安全重要,我们还是入了内室搜寻。没有发现蛇,但却发现了这件衣裳。”
苏绶等人神色瞬息万变,哪里是什么担心苏祯安全?明眼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幌子,真正的意图不就是冲着逮苏祯去吗?
“婼姐儿,你难道早已经预料今夜之事?”
苏缵此时想不这么想也不能了,到目前为止看似这事查得零零碎碎,但彼此间却又隐隐相关,为何苏婼审着审着黄氏,又转向了苏祯,而且还早有动作,派了杨佑前去搜查?她到底掌握了一些什么?
“我不是神仙,我也不像二婶,熟知天文,我只是防患于未然,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多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然而结果还是未曾逃出我的防备,凶手有动作了,但惯于作案的她狡猾得选择了让苏祯出面,她则躲在后头扮演着无辜清白的苏家二太太!”
苏婼将手指直直指向了腰背绷得笔直的黄氏,语声也从先前的柔缓而变得冷冽,“柳氏是你杀的,胡氏也是你害的,你自幼才气过人,好读书,喜钻研。
“如今你的屋里,还有成堆的星象周易等书籍,那些书全都被你摸出了毛边,为了杀人,你这些年苦心钻研费了不少精力吧!”
这番指挥每一个字都铿锵得像石头砸在地砖上,使人心惊惶,也使黄氏脚步虚浮往后退去!
“你当了十来年饱受丈夫欺辱的弱势二太太,私底下却把不见血的杀人刀,时刻磨得晶亮!”
苏婼大步上前,双手支在桌案瞪视着已然背抵着帘栊的她:“你明明不情愿这门婚事,却又苦心筹谋嫁入苏家,假意做我二叔的妻子,十余年里又多番算计,陷我二叔于不义。
“我知你心中有所图谋,但你还妄图残害他的骨肉,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一个婴孩罢了,他何曾无辜?你这般赶尽杀绝,究竟又是何用意?!”
第429章 给我打!
黄氏容颜扭曲,双手在后抵住帘栊,咬牙道:“你这不是瞎扯么?分明查到了苏祯头上,如何又非得拉扯上我?你凭什么认为他是我指使的?!”
“传苏祯过来!”
苏绶没有给她任何多言的机会,直接朝门外发了话。
苏婼道:“没错,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一审苏祯便知。”说罢她朝门口挥手:“带苏祯!”
随后与杨佑同行的两个护卫,便就“带”着苏祯进来了。说是带,实则是没有亲手押着罢了,但凡苏祯有丁点不受指挥,两个护卫就会给出应有的提醒。
此时看到脸色惨白,头发还湿着的苏祯,已没有人去顾及苏婼如此快速的动作,苏缵上前伸脚往他后膝弯一踢,待他跪趴在地,即怒问道:“你衣裳上的染料是怎么回事?你头发又是如何湿的?给我从实招来!如若有半字虚言,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苏祯前番因为曾求常贺引他入伍才受过苏缵一顿重打,至今伤虽已好,苏缵余威仍在,当下他便没头没脑地趴地告饶起来:“父亲饶命!已打不得了!”
苏缵愈发看他厌烦,作兴再踢,这边厢苏婼已蹲下来:“你既不想挨打,那就交待出来!”
苏祯除了苏家便无依无靠,怎会不怕?抬起头来,目光一顿乱闪,落到黄氏脸上,又飞速地低下:“我,我只是——”
“苏缵!你们如此欺负他一个孤儿算什么英雄好汉?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吗?!”
黄氏裂开的声音如此急促,如不是苏绶与徐氏正好在前方隔开了彼此,她此刻便已经冲到了苏祯跟前。
苏祯听到此处,倒似镇定了几分,望着苏婼与苏缵道:“父亲既抚了我,如何又动辄即打骂我?您这般,这般待我,难道就不怕言官弹劾吗?”
黄氏听闻此言,一身怒急之意顿时退散了些。她扫了眼苏缵,冷声道:“苏缵,你为父不慈,对抚养的子嗣凌辱打骂,告去都察院,你就等着吃罪!”
“先前就说二婶急,二婶还是这么急。”苏婼站起来,绕到苏祯身侧站定,“来人!给我打!”
苏婼如今在苏家地位高是高,但她一贯以来也不曾与谁为恶,众人便都以为她是那般好说话的,加之今夜至此,她循循善诱,也不似那作风狠辣之人,当下谁料到她会二话不说就下这样的令?
苏祯惊得说不出话,但下一瞬左右就被两个护卫押住,门外候着的苏祈招手唤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丁,举起棍就照着他腰后扑打起来!
这前后里外配合得如此合契,简直让人不相信她是早有准备都难!
无论如何,这一果断举动顿时把苏祯和黄氏的气焰击散,苏祯开始扯着嗓子呼喊挣扎,苏祈早恨他吃里扒外勾结常贺,此时哪里肯放过?他越是喊得厉害,身后的棍子落得越是沉重。为怕苏缵动恻隐之心,苏祈赶到身旁亲自督刑。
黄氏慌了手脚,一面咒骂着苏缵,一面前往安抚苏祯。
苏婼从旁冷笑:“二婶这上蹿下跳的,岂不知更是暴露了行迹么?你莫非是真担心他受痛?不过是怕他顶不住,张嘴咬出你来罢了!”
黄氏反身瞪着她,忽一下扑到她跟前来扇她的脸!
却有徐氏一路凝神盯着她,于此时恰到好处地与杨佑一起插身进来挡住,而后奋力将她推到了地上!
霸气的少卿夫人怒指着黄氏的脸:“你骂我咒我,欺我辱我,都不成问题,独你要冲我闺女动手,那是不成的!我一日是她后母,与她有一日的母女缘份,我便终生都会护住她!你休得造次!”
苏婼到底人小体弱,差点就让黄氏得逞,危急之时被徐氏护得安然无恙,再听得这席肺腑之言,难忍一阵心潮澎湃。只是当下无暇多顾,见苏绶已情不自禁走到了徐氏旁侧,她便冷视黄氏一眼,接了家丁手上一条棒子,大步走到苏祯身边:“我数到三!”
“我,我说,我说!”
这一幕全都在眼前发生,若说苏祯先前还存着些许侥幸,那么在黄氏倒地那刻也已荡然无存!
他汲汲营营,舔着常贺,四处钻营,无非是为了好好当他的苏家大少爷,给自己挣份前途罢了,如今连黄氏都已溃败如此,他早成了苏家人砧板上的鱼肉,又还有什么可固守的?
“是,是母亲她——”
他眼望着黄氏,迫于她的余威,他的声音仍然颤抖。
但有这清楚吐出来的几个字,已经足够了!
棍棒停下来,他喘息了两下,染血的食指指向黄氏:“是她,是她让我弄来了几条蛇,她让我,让我趁雨夜潜入,潜入胡姨娘,还有三婶的房中,往她们床铺之中投放了蛇……”
屋里响起倒吸气的声音。
苏婼将棍棒抵住他咽喉:“三婶屋里的蛇呢?!”
“姑娘!”
“三房那边已然捕到了两尾银环!所幸是姑娘吩咐增派的人手够多,早早地发现了,未曾造就恶果!”
守在门外的游春儿此时插言进来,并也凶狠地看了黄氏一眼。
“把她押住!”
徐氏喊来婆子,将作势起身的黄氏按到了一旁。
苏缵咬牙切齿地瞪着苏祯:“你三婶于你我何干?她从未插手我等家事,你们竟然也要冲她下这等毒手!你眼下,把她怎么唆使你的,给我原原本本道出来!如有一字虚言,那我苏缵说出去的话便如同此物,定叫它有个有个着落不可!”
随着他铿锵语落,手畔一只半人高的钧瓷花樽便被他高举着摔了个粉碎!
角落里的黄氏浑身在颤,人一旦发癫,总归是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的,这样的苏缵让人打心底里恐惧!
苏缵两眼通红,到此时他方明白原来苏婼的剑刃指向的是这里,黄氏比他想像得更为恶毒,胡氏就算了,她竟然连无辜的常氏也不放过,那么在她这么多年美貌与才气并重的表象之下,到底还隐藏着怎样惊骇可怖的一面?
苏祯脸色煞白,被扶下了板凳。
他跪趴于地:“不是我的主意,母亲早早与我说,父亲可以有很多个孩子,且是他的亲生孩子,将来也都会是她这个原配夫人的孩子,但我却只是二房孩子中的一个,而且还得被父亲亲生骨肉挤得靠边站的。
“不过如果我听话的话,她愿意帮我坐稳二房长子的位子,毕竟,养谁的孩子不是养?她宁愿挑个清白的。”
他抬头看了眼苏缵,咽着口水,继续道:“我不敢不听,她是母亲,我自然,自然也不能忤逆,凡事都唯她之命是从……”
“苏祯!”黄氏愤然厉喝,随后即又仰头冷笑起来,笑声止住时双目如电,活似生生要把苏祯的皮肉戳碎,“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委屈,当初你像条狗一样跪趴在我面前,求着我保你护你,那副模样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蠢的,你还真是蠢,以为你招出我来就能把自己摘干净吗?真是愚不可及!我就算是养一条狗,它都比你忠诚!”
“这么说来,你是亲口承认这一切了?你唆使苏祯作案,引诱他替你加害胡氏,成为了你那把杀人的刀!
“黄氏!证据在前,眼下就是把你押到公堂之上,也已经是可以直接定罪的了!”
黄氏又是一阵肆意冷笑:“即便如此,你们苏家难道就无辜吗?他苏缵宠妾灭妻,我不将他还有你们苏家告到公堂之上已经是我仁慈,你们还想为了个贱人告我不成?!”
“我二叔宠妾灭妻?”苏婼也是一身冷笑,“你做过他的妻子吗?成亲这么多年,你可曾与他行过哪怕一次周公之礼?”
这句话宛如平地惊雷,炸得苏绶与徐氏都目瞪口呆:“老二,你们!——”
苏缵自然也未料及苏婼突然爆出这么一句,不过事到眼下,也无谓遮掩了。
他漠然地看向黄氏:“没错,我与她成亲至今,从未圆过房。”
黄氏双目惊怔,半晌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定要问的话,那大概只能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吧。”
黄氏望着他,随后心口一阵抖动:“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你假装与我圆房之后。”
黄氏的脸色白了,她别开目光,似有些无所适从。
只是随后她的眼中又有了恨意:“你明知我在骗你,这十来年你却装做毫不知情,苏缵,你的心机也够深沉的!”
苏缵沉声:“方才你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便正是看在与你拜堂成亲的份上,只将此事埋在心底,而未曾与你撕破脸皮,让你下不来台。
“反而你,处心积虑嫁给我,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你先欺骗于我,且你我之间也并未有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誓言,你不愿与我同房,也不愿诞下我的子嗣,我带回一个胡氏,有何不可?
“而你,趁此之便指责我负心负义,甚至屡次伤害我骨肉!可笑的是,你我新婚当晚就如此那般,哪来的真心和恩义可负?
“我不知你是哪来的资格责怪我心计深沉?莫非我应该像个傻子般,任你愚弄,方才是应该的?!”
苏缵恨黄氏,这恨意持续了十余年,以至于他自己有时都分不清楚,究竟是恨她当初害得胡氏小产,还是恨她欺骗了自己?
那时候的他也不过是个青葱少年,对伴侣和婚姻都有着美好的憧憬,黄家小姐美名在外,得知那样才貌双全的姑娘是自己将来的妻子,他岂有不动心之理?
他也曾日夜期盼着早日将她娶进门,婚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做一双恩爱两不疑的夫妻。
只是期望越高,被算计之后的获得的伤害也就越大,当他痛苦地发现原来她根本不想嫁给他的这个事实,他满心里就只剩下怨和恨。
是她对提亲的首肯给予了他莫大的希望,随后又在那样欢喜的日子里亲手将这份希望给摧毁。
遇到胡氏之前他还心存侥幸,心下抱着新婚当晚或许是黄氏对行房有所害怕而施下的权宜之计,打算回京后便将这一茬揭过不提,然而当他带着胡氏回到府中,未及解释她就不由分说将他骂出来,他就逐渐肯定,没有什么权宜之计,只有从未情愿。
十余年的夫妻,她没有给过他任何机会,她宁愿蹉跎自己的光阴,也要僵持着这段关系。
而苏缵心中剩余的那一点不甘,在方才她那一句“你心计深沉”落下之时,陡然也烟消云散。
不值得了。
“好,好。”
黄氏后退两步,神情凌乱。“可那又如何?胡氏不是没死吗?那个孽种也活下来了。
“就算是我指使的苏祯,你又能将我如何?大不了叫我下堂,那你倒是写休书啊!你们苏家,我已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你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苏婼一眼看穿她:“你处心积虑嫁到苏家,当然绝不可能是为了害一个侍妾,也不是可能只是为了让我二叔绝后!
“你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到来,你是冲着苏家来的!”
黄氏怒道:“你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出阁之前也就是个深闺小姐,我不过是想着你们苏家门风清正,子弟没什么恶习,嫁过来至少落得个清静,还能有什么目的?
“虽说你们苏家实则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我有什么好冲着你们苏家来的?”
“你果然嘴硬。”苏婼不慌不忙看一眼杨佑,“胡氏虽然没死,但你那位后母柳氏,她不是死得透透的了吗?
“她是你杀的,你觉得,这弑母之罪,够不够你下一次死狱的?”
到底黄家的事大伙都不清楚,之前苏婼说到一半便未再继续,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人去关心黄家一个死去已久的人。
故而她不提柳氏,大伙儿都要忘了。
只是一听她提及,又个个都凝起了神来。
只因今夜苏婼出招凌乱,看似毫无章法,但前后串联起来又招招有着落,那么谁又还能不关注她所思所言呢?
“你凭什么说她是我杀的?”
黄氏双眼红了,喉咙骤然紧缩,嗓子像撕裂般嘶哑:“你凭什么!”
第431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你不必着急,审案是官府的事情,你大可以相信在大理寺任少卿的我的父亲,还有我的二叔,等听我说完你的一切,他们一定会有办法证实这瞎。”
黄氏怔忡地望着她,湿腻的风吹动她散落在脸侧的几缕发丝,增添了她几分狼狈。
苏婼道:“你那位后母柳氏,因为婚前就住进了黄家,与你父亲暗中苟且,加速了你母亲的死亡,使你幼年失怙,从这点说,你与柳氏之间的仇恨已经成立。
“你对柳氏怀恨在心,而柳氏也并非贤良之人,她接连怀上了你父亲的两个孩子,明明婚前不检点,竟然还一跃成为了黄家明媒正娶的太太,明正言顺地接替了你母亲的位置,而那时你年岁也不小了,该懂的事情都懂了,她当然不会那么心宽地善待你。
“所以连你们黄家的下人都知道,你是不幸的,那些年,背地里,你一定还承受了下人们所不知道的一些痛苦吧?”
苏婼的话语像针锥,一点点刺穿黄氏皮肉,直中她心底。
她像是风雨里的一株美人蕉,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仓惶而无措。
苏婼略略直腰,继续道:“你把所受的这份痛苦加倍地还到了柳氏身上,她一定死相极惨,而且极不体面,黄家都不便多提,所以外人才会对这位黄夫人几乎没有印象。而那个时候,你也不过才十四五岁吧?有这样的手段心计,难道不应该说你才是至为阴险的那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