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立刻起身把虎符以及早就准备好的随身之物揣到了身上。只等天色一黑,外头来了城门下消息,他就行动。
大雨下起来时,苏婼正好接到了韩陌传过来的信。看完三页纸,她对韩陌陪同太子前往张家一行已然了如指掌。
在她的计划里,其实是没有太子直接加入的。她相信韩陌也没有预想到。能够得到储君的配合无疑是好事,但她隐隐觉得,太子走的这一趟,跟他手上那个玲珑结有关。
太子的私事他不想探究,但是,他为什么会问她要不要当恶人呢?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婼只是无从猜测起了。毕竟前世她连见都没见过他。
不过听韩陌的转述,张昀在太子面前姿态并不低,看来也是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权欲了。
好在太子胸襟不小,不但没见怪,反而以谦逊姿态做了回应,那么这一趟,多少会压下几分张昀狗急跳墙的念头。
“姑娘,打雷了,歇着吧。”
扶桑把窗关了。
苏婼放了信,滑入锦被。
刚想在熄灯之前抬头看看漏刻,忽然夜空中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如同利刃一般划破了夜空传来!
苏婼倏地坐起来,窗外一抹伴着呼啸声的光芒照亮了她的面孔!
“不好!是姑娘所制的机括中的烟火!”
扶桑手一闪,灯台险些打翻!
府里有两个待产妇,也设有两道机括,无论这动静来自哪里,显然都是个不详的信号!
“姑娘!”
门适时被推开,木槿抹着臂上的雨滴快速走进来:“胡姨娘院里出事了!不知哪里蹿出来的蛇,竟然躲进了胡姨娘的床榻之上,惊着了她,她生生从床上滚到了床下,只怕是很不好!”
“又是胡姨娘?!”灯下的扶桑倏惊,“怎么又是她?真的又是她?!”
苏家内宅几乎没有发生类似阴司,惟一有的就是数年前胡氏落掉的第一胎。
那一胎留下影响无人不知,也正促使了苏缵与黄氏之间的矛盾加深和固化。
可每个人都认为那只是个偶然,尽管苏缵固执地认为不会有人希望胡氏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绝大部分人也皆默认是他疑心过重。
同样的意外发生第二次,这就难免让人震惊了!
那边院里却是日夜都有人的,而且还都是苏缵亲自指派的人,别说是床铺,就是整个院里,府里,都不见得会有蛇虫钻进来,她一个待产妇的床上,怎么会有蛇呢?
全府的人都知道二房要个孩子多么不容易,也知道苏缵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有多么紧张周到,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的!这下别说苏缵了,但凡听到这种话,都觉得诡异!
“事办好了吗?”
扶桑浑身紧绷之时,这边厢苏婼却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她下地披衣,语速和动作虽快,却是三个人里最为冷静镇定的,脸上也未曾显露过过多的震惊。
“办好了。”木槿也像是等着回话,飞快把袖子里一个油纸包追上去递给她。
油纸包是封好了的,苏婼打开看了看,眉头皱起来。一瞬后,她快速包好放入袖中,然后果断走出去,一面吩咐:“即刻把大夫和稳婆全都传到三婶屋里待命!应急的药材和用具全部都准备好!再加派人手护住三婶院子,不许除了我与老爷夫人之外的任何人靠近院子一丈之内,不听命令的捆起来!敢造次就直接打死!
“再让游春儿带着我的话,即刻去寻韩世子!避免途中意外耽搁,再派一拨人同时去!……”
闪电伴着雷鸣,帮着黑夜把人间裹住。
雨水初起时不过豆大的点珠,不过片刻,珠子便串成了雨线,让雷电的光芒照出阴寒刺眼的光芒。
已值深夜安宁的时刻,雨夜里的二房却满是让人心慌的躁动和不安。
“大夫!大夫来了不曾?!都先听稳婆的吩咐!……”
苏缵趿着鞋子,外袍披散着,甚至连发髻都松散了一半,站在庑廊下,一时门内看着床榻上痛呼的胡氏,一时门外红着眼毫无方寸地呼喊!
仕途上不算突出,但作为帮助苏绶打点着家内家外事务,却从未曾出过错的男人,此时每一个举动都透出着无力感。
按照大夫和稳婆说的,距离胡氏生产最多还有三五日罢了,从一个月前他就做好了至为详尽的准备,就是防着意外。
他调派了身边最信得过的仆人来这里服伺,也增加了在此停留的时间加强防备,甚至还让苏婼制了机括……
明明只要再坚持几日,就能等来孩子降生,谁知道还是——
“二叔!”
身后传来清脆却又沉着的声音,他抬起头,只见苏婼快步来了,“情况怎么样?”
“婼姐儿!”苏缵看到她,一腔的无力竟顿时流泄出来,他摇着头:“见红了,稳婆说情形不怎么好。”
苏婼道:“不必着急,我之前早已经与韩世子打过招呼,府里一旦有危急情况,即请他帮忙把城中的千金圣手找来。
“那位大夫接过好几个难产妇人,最后关头都化险为夷,有他在会有很大胜算的。
“方才游春儿已经快马加鞭的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到来。”
苏缵自然知道她说的这位医术圣手,只是平日千金难求,他故而从未做考虑,现下既有韩陌出手帮请,那当求之不得。当下心安不少:“如此甚好!”
又待问她为何会提前做这样的准备,却见她探头往兵荒马内的屋内看了一眼,接着说道:“事发前什么情况,二叔都知晓吗?”
他当下道:“我近日都歇在书房,今夜雷雨,我多留了一阵,走之前还嘱人察看过四处,都好好的。回去还不到两刻钟,不知怎么就出了这事!
“——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着这里,我去找黄氏!”
他咬牙切齿说着,拔腿要走。
苏婼一把将他扯住:“二叔手上可有证据?”
“我没有证据,去了自然就有证据!”
苏婼道:“那胡姨娘堕去的第一胎,你也怀疑是二婶,如今可找到证据了?”
苏缵无言以对。
苏婼把手收回来:“你去了也是白走一趟罢了。今夜这半夜,二婶都在周夫人屋里下棋。就连他身边的下人,每个人都有可查到的去处,而且还有人证。”
苏缵怔住:“你怎么知道?”
苏婼没有回答,接着道:“就算是你能找到他们其中一个可能的疑点,二叔觉得,这些丫鬟婆子,有能力驱使一条蛇,精准地蹿入胡氏的院子作恶么?”
苏缵逐渐冷静。随后他用残存的愤然瞥了她一眼:“她待你不错,你又是个心地良善的,此时自然想办法为她开脱。
“但意外接连的发生,难道这背后没有蹊跷吗?不管怎么说,胡氏怀的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是我的亲骨肉!你若要这么说,那我只能说你也不够清醒了!”
苏婼没有辩解,转过身看着漫天的雨水:“方才空中有烟火,可见机括被触动了。不知先前的烟火可是胡姨娘主动引发的?”
“是她!”苏缵说到此处狠狠吸了一口气,“多亏当时装了这个。胡氏察觉不好时就按照我早前嘱咐过的,扯断了床头帐钩,引发了机括!那蛇被暗器击中蹿逃了,否则还不知该当如何!”
“那就行了。”苏婼点头,“我只是想要真相而已。如果最后证实今夜之事实属阴谋,我绝对不会拦着二叔向凶手索仇。”
第424章 不用白不用!
尖叫声响起的瞬间,徐氏端着碗汤正要给书房里的苏绶送去,突来的声音惊到她碗里的汤洒去了一半!
苏绶弃笔走出来,看看半空的烟火,又看看徐氏,一把抓住他的手,顾不上好好安抚,手指胡乱揉了几下就拖着她往烟火腾空的院子里走去!
徐氏也顾不上别的,提着裙摆勉力跟上他脚步,一面紧张地问他:“出事的是胡氏那边!老二房里又怎么了?不是有人看着了吗?”
苏绶阴沉着脸也不回答,只是拉着她大步的往前走。
徐氏便也不再问,一路到了二房,动静就越发大了,各路嘈杂的声音在雨声掩盖之下,如同困兽一般暴躁不安地想要冲破樊篱。
将到胡氏院外时,却恰恰遇上迎面庑廊下走来的黄氏。
黄氏顿住脚步,唤了声兄嫂,苏绶看了她一眼,放开徐氏,先行进了院子。
徐氏落后与黄氏打招呼:“你也来了?”
黄氏扬起的唇角满是苦涩:“原是在周夫人屋里下棋玩儿的,听说这边出了事,不来看看似也不妥。”
徐氏也不知作何应答,领她进去不合适,苏缵指不定会犯什么毛病,但黄氏作为二房的主母,她这个当大嫂的拿她也当没看见,更加不合适。这么防着她,回头下人背地里又怎么议论呢?她自然没有帮着个妾来排挤妯娌的道理。
便道:“眼下正缺人手,先跟我进去吧!”
说完她就跨了门。
黄氏气息一沉,就跟上去了。
苏婼才与苏缵转移到耳房避雨,苏绶便来了,接着韩陌帮请的大夫也由杨佑亲自护送赶到了。
苏婼问了句:“世子呢?”
原以为杨佑要说韩陌不便进来苏家内宅之类的话,谁知他却面色郑重说:“世子临时接到个消息,火速赶去了。交待这边有任何事,姑娘都可直接差遣在下,还特地让在下传话,嘱姑娘不要把在下等当做外人,只管像主儿一般驱使。”
说罢他又凑前一点,压声说:“在下特地还带了两个人来,姑娘真的别客气!不用白不用!”
苏婼没想到他们这些人竟然分毫不见外,就这么当着人面大喇喇说出来,也不由脸红,看了眼周围人,便佯装镇定:“既如此,那杨护卫就随我在院子四面转转吧。”
下着大雨,原动用不着她苏家大小姐尊驾,但这到底是苏家内宅,任由外府的护卫放肆行动自是不妥。且如今苏婼在苏家的份量一天比一天重,苏缵心里又认定此事有疑,自然同意,如此,旁人也不会对此再持异议。
徐氏二人刚进门就遇上了带着杨佑他们出来的苏婼,彼此都顿了顿,徐氏诧异地望向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杨佑他们时,苏婼已先开了口:“胡姨娘受了惊吓,情形不妙,我托韩世子请了城里的孟大夫。杨护卫他们来了一趟,我想正好今夜不平静,或许需要人手,便留了他们下来。不知太太可否允准?”
苏婼双眸亮晶晶,正是她平日遇事时最有成算的模样,徐氏岂有不领会之理?
当下道:“有世子的贵助帮忙,自然求之不得!你拿主意便是,我且入内瞧瞧她们!”
罢了便撇下她匆匆入了内。
黄氏也即跟上,却在走出几步后又回了下头。只是不料苏婼站在原地望着她们,如此双方目光刚好对上,黄氏眼底流出的一丝失措未及收回,恰恰尽落于苏婼眼中。
只是转瞬她就恢复了平静,而后掉转头走了进去。
苏婼收回目光,脚尖侧转,行动之中她的眸光变得比起这雨夜更为深沉。
拐出院子,她就停住了脚步,看着面前的杨佑,她说:“今夜之事,想必先前游春儿已经跟杨护卫你们说过了,其实先前前杨护卫不提,我也是要请你们留下帮我这个忙的。”
杨佑拍着胸脯:“姑娘但说便是。”
苏婼看着黑幽幽的雨幕,说道:“杨护卫跟随世子查过许多案,已是很有经验的刑司中人了,今夜之事,依你之见,该是如何情形?”
杨佑有些迟疑。
苏婼道:“此事于我关系极大,还望你能如实说来。”
杨佑看她一眼,便嗐了一声道:“此事实为不幸,也难怪小苏大人着急上火,自跟随我家世子查案以来,内宅阴司也见过不少,诸如投放蛇虫以害人者,也不是没见过,不过放在眼下时节,蛇虫活动频繁,像贵府这样的百年老宅,有蛇虫往来也是常事,进得屋来也并非罕事,不见得一定就是人为。”
苏婼未及说话,他握着剑柄的手紧了一紧,却又忍不住接了一句:“不过,当下时节便是有蛇虫入屋,也不会跑到人被窝里去……”
听到这里,眼神一路乌幽幽的苏婼便就笑了:“杨护卫果然细心。”
杨佑挠头:“这不算什么,要我们世子来了,一眼就看出来了!”
苏婼敛去笑容,说道:“所以杨护卫,我想请你们办的事有两件,一,帮我找到那条蛇。那蛇中了我所制机括中的暗器,走不快,且院子四处都是人,它一定不会逃得太远。二是尽快帮我找找,府里头,尤其是二房当中,谁的衣衫上头有火石粉。”
火石粉便是火折子上的粉末,放在极暗之处会有绿光,有些江湖术士会用来骗钱,称之为“鬼火”。
杨佑不解:“还请姑娘明示这火石粉之故。”
苏婼便凑近他,悄声说了几句。
杨佑恍然,听完点头:“只要府上今夜该在的人没有出府去,此事在下必当给姑娘办到!”
苏婼掏出块牌子给他:“这是我们内宅的掌事牌子,杨护卫可暂持一用,以寻觅逃蛇为名通行二房各处,同时你等暗中窥查即可。我会派扶桑与你引路,以减少阻碍。倘若有必要,杨护卫适当有些掩人耳目的暗查举动也可。
“总而言之,我要找到此人,越快越好!”
杨佑接了牌子:“姑娘信得过我们世子,信得过在下,那在下便是舍得一身剐,也要替姑娘办好此差!”
苏婼松下口吻:“如此便先多谢!”
这里说妥,杨佑便招手唤来不远处候着的两名护卫,而苏婼也召来了扶桑,一番交代之后,两厢便分头行动。
回到胡氏院里,屋里头胡氏的痛呼已经显得疲软了。
苏缵已经出了耳房,在门口来回转圈,苏绶到底不能隔得太近,立在庑廊拐角处,徐氏和黄氏则在他前方,俱都紧握着袖口,十分紧张。门口亮起灯火,原来是周夫人也派人前来问候了,身为外客不便亲来,她派了阿吉和丫鬟秋杏过来。
两个稳婆忙得满头是汗,轮换着进出禀报情况,连同更换急需的热水帕子等等。
苏婼在门前站了站,而后横了横心,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婼姐儿!”
门下好几道声音同时唤阻。
徐氏奔上来拉住她:“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别去看这些!”
苏婼拍她的手让她安心:“我百无禁忌,不信这些。”仍是走了进去。
“婼姐儿!”
门下黄氏见状,脱口又唤了她一声,但却仍是没能把苏婼脚步拦阻下来!
屋内满满都是血腥气,大夫与稳婆围着的床榻上,胡氏猛汗淋漓,面如金纸,正游离在生死之间。
许是掀帘时的湿气惊扰了她,她在喘息间隙虚弱地看了苏婼一眼,而这一眼里,竟然夹杂着一丝亮光!
她朝苏婼抬了抬手,又迅速无力地垂下去,使得人分辨不出她这究竟是冲苏婼还是冲大夫说。
苏婼走近前,仔细看她两眼后问大夫:“情况如何?”
大夫并不轻松,口气也透着不耐:“看不出来吗?说话间就是要出大事的时候了!”
稳婆也说:“胎儿头发都看到了,就是生不下来!”
“是因为外伤还是所受惊吓所致?”
“外伤不重,但眼下这情形,却大部分是因为受惊。”大夫终于看了她一眼,“你不怕?”
苏婼摇头:“你忙你的。”
她在旁边凳子上坐下来。
哪怕眼前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的紧要关头,她也不曾露出半点紧迫。
人命当然重要,但是人命为何会步入这般危急的境地,同样重要。
从床上摔到地下来落下的外伤都不能主要致使胡氏落入生死困境,一条蛇却能使她濒临绝境,是她运气不好,还是投蛇的人成竹在胸,知道凭一条蛇就能直接把她撂倒?
她目光扫视了半圈,示意床尾立着的丫鬟过来。
“你们姨娘,平时怕蛇吗?”
丫鬟是胡氏进门时就跟在她身边的人,对胡氏的习性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
但她眼神迷茫:“奴婢自服侍姨娘以来,从未曾遇见过蛇,府里十分干净,姨娘也不曾提过这些。”
苏婼便回到床边,望着奄奄一息的胡氏:“你怕蛇吗?”
才说到个“蛇”字,气若游丝的胡氏脸色更白了,她胸脯一起一伏,使劲地张嘴,似要尖叫,但因为疲软无力,终是干嚎了一声就偃旗息鼓。只不过她圆睁着的双眼,以及里头满布着的恐惧尽显了答案。
苏婼问:“你怕蛇,而且一直都怕,是不是?”
胡氏开合了一下双唇,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知道你这个秘密的人看来不多,那么,你应该能猜到是谁下的手了。现在你都要死了,你的孩子还不知能不能生下来,你难道不想活下去把这些说出来,为自己和遭了罪的腹中胎儿报仇么?”
胡氏孱弱的身子开始剧烈的抖动,稳婆开始惊呼:“动了动了!快用力,使劲!……”
胡氏又开始了撕心裂肺的呼喊,痛吟声中还夹杂着几句含胡不清的话语。
苏婼抓紧机会:“你看,你的孩子不想死,你得生下他来,他是我苏家的孩子,是我二叔的骨肉!你告诉我,害你的人是谁?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你是不是跟她一伙的?!……”
“我——我——”
“婼姐儿!”
门帘呼地被扯开,黄氏急步走了进来扯开苏婼:“你在干什么?!妇人生孩子就如跨鬼门关,你快出去——”
她话音刚落,一声婴儿啼哭就响彻了屋宇!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姑娘!”
稳婆颤抖着抱住孩子,颤抖地扬高嗓音,抱出去跟苏缵道起喜来!
苏婼把目光从哇哇啼哭的婴儿身上收回,看向黄氏:“没想到二婶竟然如此紧张胡氏。”
黄氏回望的双眼里没有一丝往常和善爱护的光:“不管怎么样,她怀的是你二叔的孩子。来日也得唤我一声嫡母。”
“太好了!”
苏婼未及回应,门口众人已经纷纷欢笑起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床上的胡氏泄去了一身力气,面如金纸,已然昏睡过去,大夫正在帘幔这边为她把脉开方。
苏婼冲黄氏笑笑:“那恭喜二婶,荣升嫡母。”
说着她率先走了出去。
那女婴正被红着双眼的苏缵紧抱着,初生婴儿实在是丑,但在他手上却如珍宝。
“二叔终得庶长女,来日必定接二连三,儿女双全,福寿无双。”
苏婼声音不高,这祝福声混在众人话语中,不甚显眼。
苏缵喜中带泪地把孩子送到她面前:“婼姐儿你看,你妹妹多乖!”
苏婼看了一眼,扬唇道:“好在是个女孩儿,要是这胎是个男儿,祯哥儿自此怕是要睡不着了。”
她这声音依旧不算大,但这次周围繁杂的说话声却陆续地静止了。
不知谁这时提了一嘴:“是了,二房这么大的事,能来的都来了,怎么却不见祯哥儿呢?”
一圈人便抬着头四处头张望,只见苏祈来了,阿吉也来了,就连常氏的长女,才五岁的二姑娘也由奶娘带着前来看新妹妹了,且最不可能出现在此的黄氏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却分毫不见苏祯的影子。
自然这时候也有机灵的下人主动去请了,但苏缵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将目光对向了苏婼!
苏婼丝毫不曾回避,却只与他对上一眼后,把轻抚女婴头发的手指收回来,道:“大夫迟迟未曾有别的交代,想来有他千金圣手坐镇,胡姨娘生命无虞。眼下母子平安,正好身为大理寺少卿的父亲也在这里,二叔不想趁热打铁,把谋害苏家子嗣的凶手一把揪出来么?”
苏缵的喜意渐渐褪下,看了眼黄氏,脸色阴沉下来。
胡姨娘化险为夷,为二房终于诞下来一位小姐,这本是应该欢天喜地的,苏婼提这个干什么呢?她这么杀风景,会不会引起苏绶兄弟的怒斥呢?
他们胡思乱想着,出乎意料的却是,苏绶说话了:“家宅不宁,必然祸及子孙。婼姐儿说的对!吴淙,把胡氏屋里就近服侍的所有人带到延庆堂候审!”
作为当家家主,一旦发话便如圣旨。
延庆堂是二房的前院正堂,苏绶挑着这样的地方,足见是要正经审问了。
在场下人顿时全部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引的引路,掌的掌灯,备茶水的飞快前去备茶水,一时间没什么声息地就全数散开。
徐氏沉浸在替苏缵喜得长女的欢欣里,猛见如此,有些忙乱,这边厢苏缵却将女婴塞过来了:“烦请大嫂替我安顿好她。“
是才刚出娘胎的婴儿啊!也算得上是临危受命了。徐氏既觉得他太过草率,这任务太过艰巨,却又不敢掉以轻心有所闪失,便连忙捧眼珠子似的捧在手上,招呼着丫鬟婆子还有正待上任的乳母赶紧过来,簇拥着进屋去了。
方才还拥堵着庑廊顿时变得空落落,苏婼看人散去,转头冲着门槛下的黄氏道:“二婶,我们去延庆堂吧。”
黄氏立在原处,目光如这雨幕般闪烁又清冷:“那是你父亲他们的事,你我去做什么?”
“胡姨娘两度怀孕,两度都受到伤害,二婶背了这么多年的锅,难道不想借此机会替自己洗清洗清么?”
“清者自清,婼姐儿,跟我无关的事情,我没有必要理会太多。”
“二婶总是这么淡然优雅。”苏婼望了眼她身后,“只是,有人或许却不会使二婶如愿。”
黄氏面上一怔,扭转身望去,只见庑廊那头正有小厮面色惊惶地走来,却正是苏祯身边的小厮侍棋!
苏婼看向她交握的双手,只见那双平日执笔沾墨侍花弄草的白皙双手此刻在半掩袖口下已经绞成了苍白的麻团。
“太太!不好了,大爷他——”
“糊涂东西!什么大不了的事,赶在这当口寻过来嚷嚷!还不滚回去?!”
“祯哥儿怎么了?”苏婼踩着黄氏话尾问道,“毕竟是二房的长子,侍棋说他出了不好的事,二婶怎么也不问问就把人骂走?二婶从前不是说,祯哥儿就是你下半辈子的指望,你余生就指着他活了么?二叔今日能得一女,他日就能得一子,甚至二子,这当口,二婶怎么反而不紧张这个抚来的养子了?”
黄氏侧转身看着她,廊灯将她的脸照得灰黄。
苏婼不曾刻意等她的回答,而是略略转头,冲不远处的苏祈道:“让侍棋引路,你去把苏祯带到延庆堂来。”说完她又与黄氏道:“二婶不管他,那我把他带到二叔跟前去,让二叔管,也省得外人说我们苏家冷待了他苏祯,二婶你想必不会有意见?”
“婼姐儿!……”
黄氏吐出的每一道声息都在颤动。
等她反应过来想阻止,那边厢苏祈早已经带上洗墨他们押着侍棋走了。
“二婶去不去?”
苏婼又问。
黄氏柔滑的两腮鼓了起来,转瞬又颇为艰难的松下。
她垂下眸:“你这丫头,真是被我惯的越发没规矩了。你二叔那般待我,我本是不愿去掺和他那劳什子阴谋论的,你既硬拉我去,我除了依你还能如何?你知道,从小到大,我是最最疼你的,如今这府里头人,论情份,你我也是最深厚的。”
苏婼目色深黯,是她走近来,高耸的发髻投下的阴影覆在了脸上。
黄氏温软地牵起她的手:“走罢。真拿你没办法。”
苏婼这些话自认不该是身为晚辈该出口的,甚至足以称得上不客气,但黄氏仍如一个慈爱的长辈包容了她的所有,不但没有出声教训,更连不悦的神色都没有,苏婼被她握住的手在轻颤,但她没有抽出来。
跨出院子往西走上几十步,延庆堂就到了。
黄氏松手,先迈入门,屋里跪了一地胡氏身边的下人,问话的是苏缵,这个城府远不如他大哥的男人此刻双目怒红,一张英俊的脸都已被仇恨与愤怒所扭曲。
二人的到来引起了苏绶和苏缵的注意,苏绶的目光在苏婼脸上,苏缵的目光落在黄氏身上。
苏婼唤了“父亲”。
这边厢黄氏就道:“春夏之际,草木丰盛,走兽横行,苏府毕竟是百年老宅,园中又多有花木,便是有一两条蛇虫入屋也属正常,我不知你这般疑神疑鬼地做什么?合着胡氏怀胎十月,前面九月都不曾妨碍他人,偏偏这临到生产了才让人看她不惯?
“难道前面九月旁人都找不到机会下手,偏偏就到这个时候才有机会?
“若是凶手都能施下这般巧妙的计策,他应该也没那么傻吧?还是趁早把人打发了走吧,要不传出去让人笑话苏家行事太没章法!”
苏缵咬牙望着她,虽然心有万般怨意,却也无话来反驳。
怀疑黄氏要害胡氏,只是苏缵心里的猜测。当然他也觉得这点念头羞于挂在嘴上,可是方才不是苏婼提的么!她方才主动提到了要审出凶手来,他就按捺不住了!
但要让他说出黄氏是怎么下的手,为何执意要下手,他却没有清晰的头绪。
所以,他也并不能认定一定是黄氏。
苏婼接口:“二婶说的是。这些人都是二叔拨过去的,他们不会背叛二叔,审也是多余。但胡氏屡屡受灾,此事关系到苏家子嗣,此番却是不得不查。父亲的意思呢?”
“你说的对。”苏绶目光深不见底:“此番你来主持。”
苏婼对他的态度颇为意外,但此时当然不是纠结之时,她点头:“那女儿就斗胆了。二叔——”她朝苏缵看去:“你想想,胡氏小户出身,也不算没见过乡野之物,即使是有所害怕,又怎么会仅仅因为一条蛇,闹得结果比摔伤还严重?
“方才大夫可是说了,她那一摔,倒不算什么,反倒是所受的惊吓才要命。所以,难道是胡氏对蛇持有某种超乎常人的恐惧?”